出行时,是时光灿灿之春。
到点时,已是烈日炎炎之夏。
这就是古代,有抱负者也许半生都行在路上的时代呀。
小煤炭都从只会啊呜啊呜,变到能不甚流利地吐几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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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理府府如地志之谈,不太富裕,具体表现在马车从隔壁府的官道走到这府的官道之后,车厢就开始抖啊抖。
以及进入府城,古城外墙十分自然古朴(砖有些都不完整了),牌匾饱经风霜(金子不亮了),府城内做生意的人不多,纵有铺子,看着也不太敞亮。
铺子这样,茵茵私底下同陈延分析,当地的百姓荷包里的余银肯定不多。毕竟,没钱怎么消费,没人消费,掌柜怎么敢做大铺。
再往里走,百理这边的知府大院倒还过得去。
不过修大院的钱也不是这边出的,听守门带路的小吏挠头说:“这是上任大人自己花钱修缮的。”
百里府的上一任知府在任上评绩不高,一直徘徊在中中和中下,所以连任许多年都不曾往上走,陈延同姜尚书打听过这人,出身世家,家里有些小钱,走不了想改善改善居住环境也很正常。
现下倒是便宜他了。
部分侍卫管家同镖师一起在仓库那儿卸行李,陈延跟着几个小吏逛院子,边走边向他们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
“州府这边的衙门配了多少差役?几个师爷,多少书吏,你们是如何上值的?”
“先前的魏大人在衙门里可有什么旧例?几个知州、各地的县令一般何时来府城内上报?”
陈延的问题多而细,好在,这个面色有些粗糙的壮年书吏在磕巴两下之后,也勉强能答的上来。
绕着府内走了几圈后,陈延便让他们先回岗位上了。
独自去到后院,茵茵正抱着小煤炭,指挥众人打扫寝居和书房,见他来,她问道:“府衙内情况怎么样?”
“还好。”陈延摸摸小孩儿的头发,“除了穷些,也不算是个烂摊子。”书吏有几分见解,不是酒囊饭袋,先前的魏大人行事也有几分章法,他这样平安接任,算是不错的了。
洗洗涮涮一整天,还好如今是夏日,湿了的东西一晒便干了,这才让陈延和茵茵晚上住进了正房的大院。
不过人刚躺下,两人都有些难熬,倒在塌上翻来覆去。
“好热。”茵茵爬起身,“百理的夏季竟然如此闷热吗?”
陈延的额头上也有汗珠,他摸着已经热了的竹席,叹了口气,去外间的井边打了点水过来,响声惊动了旁边值夜的仆从,陈延同她说了几句话,彻底不困了。
困意消减,茵茵也精神了,她道:“不如拿书出来看看,多看看,可能就困了。”
“不若就看看你的游记!”
“要把我的计算详解拿出来,才会看困。”陈延揽着她,“游记只会越看越清醒。”
“哎呀,看看呀,如果再清醒多了,我们就做一做开心的事。”姜茵茵眨巴眨巴眼睛,“这么精神,就不用歇了,等你累了,明日就能睡着了。”
陈延:……
他最终还是把游记拿了出来,屋内多点了几支蜡烛,茵茵饶有兴致,但映在烛火之下,打开游记后却发现,“啊,这和你之前写的游记怎么不一样?”
风土人情只占小部分,大部分都在记录:路过某地某地,特产某某,高经济某某,可能往来商贸某某。
或者是道路好走,有程瑞分号商号,等诸如此类的标注。
“因为游的状态少一些,算是工作随手记。”陈延:“你这么细究,也会无聊的。”
她翻看了好几页,“还好,只是觉得你好
有心!不像我,真的在游山玩水。”
“有一个放松的才好。”陈延与茵茵交颈,在她耳畔轻道:“路途遥远,所记繁杂,毕竟许多地志对百理的评价不高,我心忐忑,有娘子在,也更心安。”
姜茵茵闻言,眼神亮晶晶的,登时搂住了他,两块火炉夹在一起,也不觉得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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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住在房间内和住在驿站内终究是不同的,加上早晨天气凉爽,二人略略贪睡,到微有些日头才醒。
起床,昨日初到家里还有些乱,第二日,管家就很有条理了,洗漱完用了早饭,陈延逗了逗女儿,就去府衙了。
到府衙第一天,自是开会,把所有人全部召集后,陈延吩咐二树记录下了大家的名字和信息,简单发函通知下面的县令依旧例按时来府衙内。
初至百理,和平交接,大家都是老实人,陈延也没有三把火可烧,趁着天色还早,便翻看了一下百理府的财册、人口、以及本地正在推行的民生实策。
这一看,便让陈延皱起了眉。
百理府面积很大,但登记在册的人口并不多,也因为人口不多,所属地县城里的税收、科考全都很难看。
不仅如此,这里的粮库存粮,钱库存银也很难看,还有先前在京城已经推行了数年的人肥耕种这里也没有推广成功。
陈延看了一下上一任魏大人对于此事的记载:方法繁杂,百理府贫、人肥不足,难以发酵。
还有去年变法开始,成宇帝在大名内部各处推行的民学,百理竟也未开始,记录在案的原因就更搞笑了,语言不通,民学学生不足,夫子亦不足。
花了一下午把重要信息看完之后,陈延只有一个想法,在这个时代,有时候身居高位,不作为之时,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就是一种残忍。
同为大名子民,百理府的百姓同江南、淮浙、同京城百姓,差距何止一点半点。
夜间下值,陈延因为在看资料,离开府衙的时候便有些晚,推开门,他发现内堂那边烛光还是亮着的,许多差役和书吏还在值守。
但这个点,他们应该已经下班了。
见到他,有人连忙跑来向他问好,“大人,现在外间的路已经黑了,可要衙役掌灯送您回去?”
古代夜里还是有些危险的,陈延点了几个差役陪自己,然后把除值夜之外的人全部叫回家了,他们走前,他道“府衙有上值和下值的时间,除每日留下来的人外,其余人到时辰后至师爷处告知即可下值,不必在此等我。”
说罢,他修长的身影就随着晃荡的提灯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几个今天被迫陪‘上官’甲班的书吏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问:“新大人这是?”
“这位大人好似也是个宽和人,同魏大人差不多。”
那天带着陈延参观过知府府的粗粝书吏闻言,小声插了句,“我觉得陈大人和魏大人不同。”
“嗯?和木扎是了解了什么吗?”
“也没有,就是一点感觉。”那成箱成箱的行李下车入院,丝毫不乱,那大批的侍卫侍女,出入井井有条,还有那天陈大人问的问题,也是一环扣一环。
和木扎觉得,这位从京城而来的陈大人,应该会是一个比魏大人更‘严格’、更‘有条理’的人。
他不知道这样的人来当官是好还是不好,但——
今夜能说出这样的话,至少不是个视下属如草芥的人?
管他呢,“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今天出来没说要晚归,家里人都等着。”
这话是极,除了值夜的人,府衙内的其他人很快就散了。
…
这边陈延到家之后,同茵茵吃了个晚餐就入睡了。
隔日又是早起、上值,这样重复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十来天之后,各地县令觐见,陈延同他们开了个小会,才彻底进入了百理府知府的身份中来。
与此同时,他也对自己身边的人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前任魏大人给他留了两个师爷,一个姓王,年纪大约三十多,举人出身,写得一手好字,相处了十多天后陈延觉得他还算稳重踏实,是个干活的人。
另一个姓木,据说是本地一个乡绅家,不到三十,长得高大,有秀才功名,极会说话,但干活不太利索,不过陈延觉得他会说百理府许多个村落的方言这个特长很有意思,以后或许用得上。
书吏就和衙役就不太显眼了,这是府衙里的大部队,陈延只细致接触了一下他们的头头,发现衙役的班头(小头目)有些懒散后,十分利落果断镇压了他,换了个自己顺眼的。
这也算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把小火了。
书吏的头目无甚好说的,年纪大,是小吏们的长辈,才学本领没有那么出众,但调停关系做的不错,陈延暂且不打算换他。
而小书吏中,给陈延最深印象的,便是那天在知府府内给他带路的和木扎了,一个是他名字的确特别,二是他记性不错,肯干活,三则是他很有规划、二十来岁,十分自律不敷衍。
进入了角色,结合本府的公文、往期的工作记录,还有和几个本地人聊天之后,陈延简单的做了一个表格,总结归纳了一下目前百理府面临的几个问题:
一、人口。
二、粮与银。
三、支柱经济。
第一人口,据那位木师爷说,本府的人口其实没有册子上这么少,壮年劳动力也是有的,只是不登记在村落里。
他们都藏于山间,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一提,百理府地广,本地的民族非常多,有些因为发色、一些长相特征和普通人不同,早年遭人排挤,加上府内效益不好,吃不饱穿不暖,就上了山。
这一上,就很少下来了。
陈延问木师爷知不知道山上大概有多少人,木师爷顿了顿,苦笑:“大人,这属下就不知道了,毕竟府内山是真的多,瘴气也多,没有人去找过,不过万户是肯定有的。”
是以,陈延做的第一个计划就是,把山上的人搞下来。
先让人多起来,再谈经济和其他。
不过在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之前,陈延准备趁着休沐日和茵茵一起拜访一下百理境内的刺史,也就是岳父大人的好友,获得一下兵力上的支持。
因为路不平,所以茵茵和陈延出行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
骑马啦,速度当然快,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到达了城外的驻扎地。
大概是这位朱刺史和姜大人的关系的确很铁,陈延呈上拜帖后,他和茵茵立刻就被带进了主账内。
进门,那朱刺史额间全是汗,甲胄上也有些灰,看着刚从演武场上下来,见长辈,陈延和茵茵拱手问好,朱刺史很不拘小节,叫他们坐下,让侍女看茶。
一开始的问候十分顺利,陈延隐晦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来意,朱刺史大手一挥:“自然,莫说你不是我的后辈,你在这个位置上,我的兵、你的兵都是一样的。”
他并不抗拒给陈延借势,只道:“但出兵随意剿匪不行。”
朱刺史刻意提到剿匪,令陈延想到了先前在魏大人工作册上看见的,魏大人想让山上的人下来,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觉决定来硬的。
直接让朱刺史出兵剿匪,山上的人没有户籍,但他们也是要吃东西、要下山买东西的,只要出兵把山一围,上面的人被切断了补给,也怕担上罪,可不就下来了?
人一下来,一登记,到时候人口大
涨,也可作为政绩。
但一直没有实施,原来是朱刺史不同意。
他也觉得不同意是对的,这山上的人本来就怕下面,若通过剿匪这种手段,难免引起民沸,木师爷透露山上至少有万户人,把它们逼到绝路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况且,山下的百姓也有和上面人沾亲带故的,逼死人家的亲属,在属地起步寸步难行。
随,他言:“民是民、匪是匪,晚辈会注意的。”
能说出这话,显然来之前是了解了一下府衙的情况了,朱刺史高看了他一眼,“不错,来都来了,就慢慢来。”
“虽然各种地志上都说这里是块不毛之地,其实还算不错。”朱刺史在百理几乎待了半辈子,“天气好,种东西算快的,虽然产量不高,但东西的种类多。”
“又无甚灾害,这里的乡绅也不干事,你有什么抱负在这里都可以好好施展,没什么阻碍,就是需要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这算是很亲近的叮嘱了,陈延微笑,“谢过刺史大人的提点。”
老朱笑了几声,“也不用叫刺史,叫我伯父就好了,茵茵也可以这么叫我。”
亲近的称呼一出口,关系仿佛瞬间拉近。
朱刺史也随口道:“不过真是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老姜的女婿。”
陈延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颇为好奇看着这位刺史,他爽朗一笑,“原先在京城去过卫大小姐府上,见到过茵茵。”
那时候,朱刺史想为自己的长子求一段姻缘,向姜大人和卫夫人承诺,儿子此生不纳二色,可惜那时候姜大人十分冷酷,说:不希望爱女、掌珠离自己太远,所以不考虑京城以外人士。
朱刺史失落地回到了百理,没想到若干年后,竟然能在这了碰到绝不外嫁女儿的老姜的女婿。
他说这话也是调侃,陈延和姜茵茵脸上都露出了笑。
在驻扎地用完午餐,二人才骑马回去。
至此八月,人情关系、府衙关系,已全部厘清,下一步,便是在本府治理走出的第一步了!
这一步,陈延先对内进行了一个小一条鞭法整治,改变了府衙内许多书吏的职责,尽量把每一个、或是两个书吏精准分职,给师爷、班头设置和十分透明合理的类‘考勤’制度。
严格规定了上值、下值、换班,交班的时间,以及若有百姓来访、上告应有的流程,又在府衙内新设了老本行农事司、以及管理民学推行的府学机构。
当然,现在这个机构里还没有正式的夫子,陈延就先把木师爷派过去兼职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很快让府衙内的小吏们意识到,陈大人虽然不是动不动打打杀杀的知府,但也是眼里容不得散漫沙子的板正人。
一时间,府衙内风气,略有变化。
攘内完成,须得开始安外了。
观其时,现下秋季已经快要结束,算算农历,现在已经是百理府快要播种冬小麦的季节了。
来了,就不能放弃这大好的时机,陈延立刻计算了一下府衙内拥有的田地,迅速组织人在城外,开展了自己的老本行,老项目——堆肥。
这样重口味的活动,很快就招致了许多人不理解的目光,但陈延不在乎这个,没有见识过‘丰收’二字的人,才会在乎这外物,称它们为路边之粪,见识过的人,会因为shi而打起来,称呼它们为人黄金。
因为人少,堆到的肥料不多,陈延在再三思忖之下后,因地制宜,在坑内还加入了一些的植物叶子、草木灰等物。
发酵需要时间,先施肥后播种已然不可能了,陈延决定先松田下种再追肥,府城的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叫带来的侍卫去更,勤一点,也是能耕完的。
但思忖了一番之后,陈延决定不叫他们。
他找来了木师爷,“听说你懂许多州、县的乡音,不如便帮本官找一些各地的民夫过来。”
“各地的?”木师爷一下拿不准这个词的意思。
陈延嗯了一声,“找壮劳力,包吃住,按月结钱,每月300个大钱。”
木师爷一听这待遇,有些懵,包吃住一个月300大钱在百理,这属于高工资了,在哪儿都能找到人啊,要种田,直接招府里的都有人去,为何还要各地的?
他不懂,但他这人有个特点,人不实在但听话,不懂的也不乱问,“属下知道了,大概要多少人呢?”
陈延心算了一下自己的田,决定人还是松松垮垮地搞,不把人弄得太累,便道:“找一百人吧。”
嚯,这人是真的多,“属下领命!”
陈延则想着,来吧,从犄角旮旯里多来一点人,一起再一次来见证‘人肥’小麦,亩产2石的奇景,再四处宣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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