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 第百四十一章

    ◇

    ◎它欺负你,我欺负它。◎

    种种画面过分鲜明, 强烈的情感拉扯着外来者的神思沉沦,恍惚间,顾琮听见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机械且单调:

    【顾琮?顾琮!】

    【快醒醒!】

    拨云见日, 眼前的月亮孩童迷雾霎时散去, 只剩狠狠扑向他的鸾鸟,尖端乌黑的翅膀猛地一拍, 顾琮超常发挥, 斜斜俯冲,灵巧躲过。

    弯曲的双爪堪堪擦过他头顶, 这鸾鸟和顾琮刚刚在记忆里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却没了骇人的血洞,干瘪的羽毛也变得油亮丰盈, 像被精心修复好的礼物,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来临, 再亲手送出。

    然而,看原著, 这份心意注定要被辜负。

    喉咙突然阵阵发堵, 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顾琮仗着自己个头够小, 绕着圈, 和鸾鸟玩起了躲猫猫。

    对方应当是傀儡,却明显无人操纵,仅凭借濒死的执念为引,生出一点神智, 发疯般地攻击他, 守护着身后并不存在的、几百年前的孩童。

    ——唤醒鸾鸟的该是沈清疏。

    活人总比死物办法多, 疯狂抽调体内能用的灵力,本就圆滚滚的白雀更加膨胀,啾地,从口中喷出一团火球。

    ……然后,在点燃鸾鸟的前一瞬,轰地散去。

    眼睁睁瞧着宿主被反燎的0028:“你疯了?”

    【这是席冶准备了很多年的礼物,】平静而坚定,毫无犹豫地,顾琮掉头向外,“应该完整交到沈清疏手上。”

    去山洞的路,他当星见草时,被席冶抱着走过很多次,绝不会记错。

    如今这情况,大概只有席冶能全须全尾地制服鸾鸟。

    【你确定他会救你,而不是因为秘密被发现恼羞成怒?】向来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揣测人心,0028提醒。

    顾琮:“我不确定。”

    顾琮:“但这是我的选择。”

    他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平日里,因得那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他总显得开朗无害,天真且好说话,像株温室里没经过风吹雨打的幼苗,直到这一刻,0028才察觉到某些藏在柔软外表下的坚硬,重新审视起自己的新宿主。

    「你是鸟。」沉默两秒,它主动调出标好红线的虚拟屏幕:

    【可以抄近路。】

    ——

    借着洞顶洒落的斑驳阳光,席冶仔细雕刻着手中的玉料。

    最开始起念头,做一具有思想的傀儡,不过是曾经的他太渴望有谁陪自己说说话,无奈,创造生命,已然超出了修士的极限,哪怕他被称作异仙,儡丝连接的,也仅有种种残念拼合出的怪物。

    所以「席冶」才打算将自己的元神一分为二,放进最契合的躯壳,其他都好说,唯独这材料,必须置于灵脉交错处仔细温养,才能承受他灵魂的入住。

    阅文无数的1101:“我懂,水仙嘛。”

    只是自家宿主眼下雕刻的,既不像异仙席冶,也不像顾琮,更不像宋鹤,非要说像什么,大概像随意揉圆捏扁的面团,过分精致的胚子。

    空荡荡。

    「有个猜测想验证。」察觉到系统的疑惑,席冶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句,未等1101再追问,他包裹住整个山洞的神识,便捕捉到一只羽毛球般急速闯进来的团子。

    担心对方飞得太快会撞墙,席冶抬手,注入灵力的刀尖轻轻一划,被强行撕破的空间裂缝,立即同时出现在他与白雀面前。

    “啾。”

    警觉刹车,却仍因惯性冲进深紫的漩涡,下一秒,以为自己要翻车的顾琮,蓦地,掉进染着雪松香的怀抱。

    “砰!”

    “啪嗒。”

    伴随着衣袖卷起的细微气流,似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墙上,再摔下,缓过口气的顾琮回头,入目就是不远处,碎成破布娃娃的鸾鸟。

    顾琮:……

    顾琮恨铁不成钢。

    没了这小心修补好的鸾鸟,反派深藏多年的柔软情谊,又该如何让沈清疏知晓?

    “怎么?吓傻了?”刻痕交错的指尖顺顺白雀蓬起的羽毛,席冶弯弯眼尾,笑。

    焦急地动动小爪子,顾琮冲着鸾鸟的方向叫:“啾啾。”那不是你打算还给沈清疏的赔礼吗?宝贝一样收着,现在彻底坏了,还不赶快修?

    偏偏那漂亮反派半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拢起掌心,挡住险些冲出去的他:“它欺负你,我欺负它,有问题吗?”

    顾琮:没问题。

    但再不努力,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被秦寂撬走了。

    虽然在顾琮看来,沈清疏绝非良配:胆子小,锯嘴葫芦全靠脑补,承诺三年又出尔反尔,毫无担当……等等等,可经历过数百年前那段记忆后,他一点都不想席冶的心意被辜负。

    哪怕沈清疏注定要和秦寂结为道侣,也该纠正他自己对席冶的偏见,摘掉那早已被扭曲夸大的童年阴影滤镜。

    明明是黑豆般可爱的小眼睛,传递出的情绪却格外鲜活清晰,指尖一顿,席冶低低:“原来你知道了。”

    一秒安静的顾琮:看在他主动自首的份儿上?惩罚能不能从轻?

    可饶是如此忐忑,他竟也没打算跑,老老实实在大反派怀里窝着:毕竟,是他先碰了席冶的逆鳞,瞧了席冶的过往。

    不冤枉。

    0028:“他是反派。”可以反抗,可以逃跑,引颈受戮算怎么回事?万一对方翻脸无情,倒霉的只会是顾琮。

    谁会去赌一个美强惨疯批的良心和精神状况?

    它的新宿主却道:“可他没有伤害过我。”

    至少到这一刻,没有。

    甚至还击碎那被珍藏数百年的鸾鸟,救了他。

    借助识海的交流电光石火,当那只冰冷的手重新落下,顾琮感受到的却并非预想中被捏紧的窒息,而是一抹温柔的轻抚。

    “火灵根?”绒毛状的体羽显然被烧灼过,席冶摸摸对方,任由指尖被点点焦黑弄脏,道,“怎么还把自己点着了?”

    顾琮:说来话长。

    但鸾鸟呢?回忆呢?就这么算了?

    反派太通情达理,让一刻钟前抱着赴死决心飞向山洞的他,显得格外傻。

    “若想修习术法,我可以教你。”细细水流凝聚,将白雀脏兮兮的小脸洗净,淡淡地,席冶瞥了眼角落的残渣:“至于那鸾鸟,坏了便坏了。”

    他的确想过,要在沈清疏正式进山时,将修补完整的鸾鸟,原模原样还给对方,了却自己的遗憾,解开沈清疏的心结。

    他们是同类。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对方。

    可如今,这一切因果缘分,早已被那个死在流云山上的席冶彻底斩断。

    他当然知道剧情操纵下的自己很笨,常常铺展神识,徒劳地,在俗世和修真界寻找沈清疏的身影,却没想过,对方根本是畏惧自己,才会拜入离流云山最远的无量剑派,深居简出。

    偏生,造化弄人,沈清疏自元婴到出窍的雷劫,引出最深处的心魔,冥冥中,牵动另一端的席冶,叫他寻得方向。

    时隔百年,“故友重逢”,白衣异仙迫不及待把人带回山中。

    却引来一场杀身之祸。

    或许原著中,反派席冶一厢情愿的做法,一厢情愿的主动,落在沈清疏眼里,便如天罗地网跗骨之蛆般可怖,无处可藏,无处可躲。

    但该还的,他已然还了,该付出的代价,他也已经付出。

    这一世,若对方仍要攻打流云,“斩仙证道”,就别怪他多送两个主角去见阎王。

    “别难过,”考虑到白雀多少也算那鸾鸟的半个同类,席冶动动食指,挡住毛团子的眼睛,“它早就死了。”

    完全没怕的顾琮:等下。

    剧情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这话听起来,怎么没有丁点约定之期将至的欢喜,反而像席冶选择放下沈清疏?

    0028:“也可能是黑化,直接走主线,强取豪夺。”

    缺少外力干预,世界意识总会让剧情走回正轨,它经验十足。

    只可惜,此时的0028还不知道,眼前耐心捧着它宿主安抚的白衣异仙,就是最凶悍的外力,最不可控的变数。

    “人瞧见我总是会发狂。”除了沈清疏。

    吞吃过太多世界意识,重来一次,他只会更强,不确定觉醒后的自己是否会伤害到白雀体内疑似顾琮的魂魄,席冶嘱咐:“你这样聪明,以后少看我。”

    指背微痒。

    圆圆的雪团子用翅膀扒开他的手,站在他怀里,费力仰着头,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席冶又伸手。

    “啾。”爪尖勾住对方衣袖,稳住身形,灵活后撤,小小的白雀张开翅膀,紧紧抱住青年探来的食指,像天使垂落的羽翼,暖洋洋地,将席冶包裹。

    “啾。”好看。

    “啾啾。”为什么不看呢?

    席冶听不懂白雀的语言,可他却能看懂白雀眸中的肯定与温柔。

    左手稍稍用了点劲儿,把挂住自己食指的白雀「拎进」右手掌心,鸦睫低垂,白衣异仙将软软的毛团子移到颊边,猫一样,轻轻蹭了蹭。

    清浅温凉的吐息拂过腹部淡淡的葡萄红,几乎碰到青年唇瓣的顾琮心下一紧,耳根发烫,咻地炸毛。

    接着……

    甩了白衣异仙一脸未干的水花。

    作者有话说:

    嗯,十八岁的顾琮,既是金毛也是二哈。

    日常比心。

    第142章

    ☪ 第百四十二章

    ◇

    ◎心虚。◎

    席冶爱干净。

    这事儿顾琮再清楚不过, 悄悄地,他收拢炸开的羽毛,睁着圆圆的豆豆眼,无辜探出小脑袋, 歪头:“啾。”

    但很显然, 这次对方没接受他的卖萌,托着白雀的手一松, 顾琮便骨碌骨碌, 扑扇着翅膀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蓦地, 被一方素色的帕子蒙住头:

    “自己擦净。”

    过分小巧的身体被整个裹住,等顾琮艰难甩掉帕子,顺便蹭干自己的羽毛, 白衣异仙早已重新执刀,坐在玉料旁。

    席冶的手非常巧。

    先前用来栽星见草的花盆, 被对方刻上阵法,铺满布料, 摇身一变, 成了个能自动汇聚灵气的高级版鸟窝,既美观又舒服, 躺进去, 仿佛被云朵托起,柔软得轻飘飘。

    就是这被「废物改造」的原材料,总让顾琮怀疑自己有没有掉马。

    但不管怎么说,经过席冶隔三差五的指点, 外加原主残留的记忆, 顾琮的修为突飞猛进, 很快就能吐出比他自己大几十倍的火球,若凝神细想,还能幻化成火龙、火马、火凤凰,瞧起来极威风。

    至于那些只在夜晚出没的怪物,顾琮也见过,最开始,他的确有些担忧,毕竟自己这新壳子的体型,加上羽毛也不够给人家塞牙缝。

    可渐渐地,顾琮发现,背靠大树好乘凉,身上沾着席冶的气味,怪物们再垂涎欲滴,都会绕着他走。

    于是,每天去白衣异仙怀里打几个滚,就成了他的必备项目。

    抱着好歹给自己留条退路的心思,顾琮也曾认准一个方向,往最边缘飞过,然而,这修真界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地,里头的空间似乎无穷无尽,足有十万大山相连,除开花花草草、误闯进来的走兽,再没有其他活物。

    【我好像能理解席冶为什么会如此珍惜星见草了。】

    亲眼目睹十几棵大树在自己路过的一瞬变成扭曲的藤蔓,团子大的顾琮见怪不怪,灵巧穿梭其中,任由对方自个儿把自个儿缠成死结,小声:“那应该是外面掉进来的东西。”

    所以,哪怕到了夜晚,星见草也不会异变,仍能做一盏正常柔和的小夜灯;所以,席冶才会专门在小院附近,划出一片空地,精心栽种它。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对反派还真是极尽恶意,席冶能送任何人任何物出山,偏偏自己要受困其中;

    而多年来误闯流云的访客,则从未有谁想过要留下来,陪一个怪物。

    【这样他还能放沈清疏走,】幽幽地,顾琮叹了口气,“换成我,未必能做得到。”

    有意识以来唯一的同类,该是多么大的诱惑。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顾琮几乎把原主放在心尖的暗恋对象抛到脑后时,突兀地,他识海中响起一道清润音色:

    【宋鹤?】

    ——是沈清疏。

    原主的身体在对方手上,自然有办法联系到他。

    不确定自己的元神是否当真和宋鹤一模一样,回忆着原主平日的做派,顾琮谨慎:“嗯。”

    「你没事就好,」丝毫未察觉对面已经换了个人,沈清疏松了口气,关切,“如何?你可有受伤?席冶可有察觉出异样?”

    全须全尾,甚至又圆了两圈的顾琮:……

    一不小心狐假虎威混成山大王这种事,该怎么和主角受讲?

    【抱歉,是我太急了些,】下意识将「宋鹤」的沉默朝坏的方向解读,沈清疏轻声,“最近接连做了几个噩梦,所以没忍住,提前和你联络。”

    识海里的0028咂咂嘴:“啧,好茶。”

    修士的梦,境界越高,便越是像一种对现实凶吉的预兆,「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这潜台词若被原主听到,定然热血上头,欢喜得要命。

    可惜,此刻困在流云山里的是顾琮,冷静地,他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进展很顺利,」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安慰,习惯被所有人偏爱的沈清疏愣了下,才道,“最多再有三个月,我便能将你救回来。”

    槽多无口的顾琮:救?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亲手把宋鹤送进来的。

    一想到原主这个恋爱脑,为了个外人,把整个家族都牵扯进来,顾琮就愈发觉得这份单恋早断早好,偏偏,因得逐渐上升的ooc数值,他必须站在主角这一边,按照小说里的台词,违心道:“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席冶的本命傀儡,你可有看到?可炼成了?】微妙的违和感被打消,沈清疏提起正事,“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接近他。”

    接近席冶?

    那可多了。

    山河云雾,鸟雀花草,倘若心无恶意,要接近席冶有什么难?

    对方连那些狰狞丑陋的怪物都会去珍惜驯化,无非是有些人暗藏歹念,这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罢了。

    【尚未见到你说的傀儡,我会再找找。】仗着彼此存在信息差,顾琮语气如常,撒了个小谎。

    好像这样他就永远不用再继续下一步似的。

    「时间有限,」沈清疏急急,“必须要赶在他注入元神前占据那具傀儡,否则……”

    约莫是连通彼此思绪的术法到了极限,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顾琮嫌弃地甩甩脑袋,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

    分明读过原著,他却仍旧要问:“如果傀儡在席冶注入元神前睁开眼,他会怎么想?”

    0028如实回答:“大概会以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同类吧。”

    顾琮:“是啊。”

    欢欣的,雀跃的,将自己的一切分享给对方,而后被两个「同类」联手,狠狠刺中命门,身死魂消。

    一想到最后这恶人要由他来做,顾琮心里就堵得慌。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席冶近来堪称废寝忘食地雕刻着傀儡,材料亦换过很多种,顾琮扑扇着翅膀飞进山洞时,青年却第一时间从忙碌中抬头,道:“今日回来的晚了些。”

    很平常的一句问话,偏偏叫顾琮心虚极了,席冶待他如此好,他竟偷偷背着对方和沈清疏联系,商量着该怎么杀掉对方。

    虽然他仅是走个过场。

    “啾啾。”知道青年体寒,他熟练在对方膝间找了块地方,窝好,补偿般,乖巧当一个毛茸茸的小暖炉。

    「没良心的东西,」识海里,1101气鼓鼓,只差没在现实中变出双手,把那白团子推到地上,“好宿主,别告诉我你没发现,他在和沈清疏通风报信,神神秘秘聊那么久,绝对是原装。”

    席冶却淡定:“我瞧他倒是不乐意的。”

    1101:【?】;

    席冶:“他不喜欢沈清疏。”

    反而对自己这个异仙心存愧疚。

    这绝非宋鹤该有的情绪,与沈清疏的所谓密谋,也更像赶鸭子上架走流程。

    好比眼下,哪个男人,会主动躺进情敌的怀里,毫无警惕之心,一下下,用喙梳理乱糟糟的羽毛。

    唯一与平日不同的是,对方今晚似乎格外疲惫,只活蹦乱跳了一会儿,便小鸡啄米般,摇摇晃晃,频繁点起头来。

    “困了?”眼见某只白雀即将第三次栽下自己的膝盖,席冶终是没忍住,伸手拦下,省了对方再抓着他衣摆爬上来的折腾。

    大概猜到是沈清疏使用的法术让对方消耗过度,席冶淡淡:“困了就睡吧。”

    恍若连续熬了几个大夜,顾琮的思绪活像一团刚煮好的浆糊,黏黏糊糊,浑浑噩噩,可饶是如此,他仍旧努力保持着清醒:“啾。”

    不行。

    万一他睡着了再游魂怎么办?这白雀本也在濒死边缘,若自己元神离开,星见草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不想害席冶再伤心一次。

    但这困意实在太浓。

    铺天盖地,来势汹汹,仿佛老天非要他在今晚睡这一觉。

    ——去他的非要。

    呆萌外表下藏着副硬骨头,余光扫见青年因安抚他而垂落的刻刀,顾琮狠狠心,直挺挺向那开了封的刃撞去。

    疼当然会疼。

    可总比让席冶再背上一条「鸟命」好。

    ……

    “当啷。”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足以让天下大半修士争抢着做本命法器的刻刀,被随意丢在地上,顺着惯性,晕乎乎的顾琮一头撞进席冶掌心,凉而软,不仅没叫他清醒,还因得那抹雪松香,叫他更倦了。

    尾音轻软,有谁哄他:“睡吧。”

    顾琮:“啾。”不行。

    席冶失笑:“怕什么?无论你在担心什么,我都有办法。”

    顾琮:“啾啾啾。”游魂可是原著的设定,就算你是反派也没辙。

    话是这么说,他的意识却因和青年跨物种的闲聊,逐渐陷入混沌,等顾琮再睁开眼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契合。

    手,脚,身高,一切一切的错位如数复原,顾琮抬起胳膊,瞧见一块熟悉的、高中打篮球时留下的伤疤。

    但很快,柔软的肌肤褪去,露出其下玉石与木料交错的真实,斑驳繁复,像截精致却诡谲的枯骨。

    “别动。”悄无声息地,有谁牵起他异变的手。

    奇迹般,干瘪的枯骨再次变回鲜活的血肉。

    鼻尖嗅到浅淡的铁锈味,顾琮嘎吱嘎吱转头,入目是一张苍白的昳丽面容。

    ——“我选席哥。”

    定定望着那张和娱乐圈初见时一模一样的脸,席冶薄唇轻勾,笑:“很适合你,不是吗?”

    他的白雀。

    他的顾琮。

    他没有赌错。

    作者有话说:

    日常比心。

    抱抱。

    第143章

    ☪ 第百四十三章

    ◇

    ◎胎记。◎

    十八岁, 正是顾琮个头窜得最快的一年,站直以后,原本在白雀眼中高挑清瘦的青年,竟比他稍稍矮了点, 过近的距离下, 恰巧是最适合被垂眸欣赏的角度。

    一开始,顾琮总觉得对方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目光虚浮无定处, 谁料,没等几秒, 那视线就完完全全落到他身上,专注地,让他有些脸热。

    太近了。

    他本该后退两步避开, 却像着了魔般,定在原处, 挪不动脚。

    直等到青年瞧够了,小心松开他的手, 本能朝下望去的顾琮才发现, 对方垂在右侧,刻痕交错的指尖。

    那些伤口结了痂, 殷红杂乱, 静静趴在青年似雪的肌肤上,如同一条条狰狞丑陋的蜈蚣,偏生顾琮半点没怕,反而急急伸手捧起了它。

    “慌什么?”

    想叫一截木头、一块石头动起来, 总要付出些代价, 若没有类似的东西涂在刀尖, 一点点刻进阵法,木石又如何生出一身血肉。

    然而,对着面前陌生与熟悉参半的少年,席冶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悄无声息地,施了个障眼法,哄道:“你瞧。”

    飞快地,抓准对方因为听他说话而走神的空档,席冶的手恢复如常,除开有些苍白,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仿佛刚刚顾琮看到的一切,都是个错觉,是个小小的玩笑。

    顾琮却是个鼻子灵的。

    执拗地,隔着虚假的幻象,他寸寸摩挲青年的五指,偏偏,没碰到任何异样,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痒。”

    印象里,席冶很少笑,更别提笑出声。

    大抵确实疲惫,对方尾音里透着丝哑,沙沙的,像小勾子,又像猫爪,听得人耳根心尖同样难耐。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唐突,顾琮噌地一下,松开了席冶。

    差点被对方识破幻术的白衣异仙肩膀一松:很好。

    这时候果然是个脸皮薄的。

    危机解除,席冶面不改色收回右手,抖落衣袖的同时,还不忘追问:“如何?摸够了?可要再换一只继续?”

    身上仅披着件质地柔软的宽大外袍,腰带随意打了个结,系住,联想到是谁替他穿上了衣服,顺带瞧见了什么,垂着头的顾琮原地石化,僵立数秒,才胡乱晃晃脑袋。

    最重要的是,伤疤、高度、肤色,这明显是他的身体,而非宋鹤。

    原著里,宋鹤虽也附身傀儡,那傀儡的容貌却和席冶分毫未差,如今是怎么回事,他改变了剧情?

    识海里住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顾琮虚心求教:“0028?”

    0028不想说话。

    因为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它的理解范畴。

    快穿局的伪装,连气运加身的主角攻受都未曾察觉,连世界意识都能瞒过,区区一具傀儡,竟能叫顾琮露了真容。

    这反派到底什么来头?

    难道是bug?如此小概率的错误也能被它遇到?

    先前发给快穿局的报告还没收到回应,不想把原因未明的焦虑带给新宿主,0028故作淡定:“细枝末节而已。”

    【结果都一样。】

    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顾琮的心霎时冷下。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成功附身到席冶的本命傀儡上,这便意味着,反派离死亡更进一步,他的存在不仅没有改变主线,反而还促使剧情加速发展,像玻璃罩里的蝴蝶,再乱飞乱撞,也无法脱离无形的框架。

    ——自己会害死席冶吗?

    有心或是无心,在背后那只大手的推动下。

    关于反派死亡的描写一行行在他脑中回放,当青年想再次牵起他时,顾琮一抖,条件反射躲开。

    “冷?”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青年的手自然拐了个弯,拽住他的衣袖,“山洞里阴凉,我先带你出去,挑一些衣物。”

    顾琮却没动。

    非常确信对方发现了自己的回避,他大着胆子盯住席冶,眸子像两枚封印住异仙的纯粹琥珀:“你不生气吗?”

    “生气?生气什么?生气自己做的傀儡不听话?”猜到对方在担心什么,席冶故意抬起左手,露出指尖缠绕的儡丝,如同真正的反派那样,挑挑眉,一扯一抖:

    “小白雀,走吧。”

    冥冥中被什么绊住脚的顾琮踉跄了下。

    但他却没感到冒犯,反而多多少少安了心,跟在席冶身后,追问:“你知道我是白雀?”

    话一出口,他便有点后悔自己过分随意的称呼,修真界再畏惧对方,好歹也会尊称一声异仙,你来你去,太现代,简直是在露馅掉马的边缘大鹏展翅。

    急中生智,脑中突然冒出那段月下的记忆、想起鸾鸟对沈清疏的称呼,恰逢青年似笑非笑偏头望过来,顾琮鬼使神差,张口:“主人。”

    席冶一怔。

    接着,不可抑制地,再次笑出声。

    冰雪消融,狭长凤眸染上层盈盈水光,他瞧起来的确高兴得厉害,连苍白的脸颊都多了抹浅淡的绯色,顾琮被笑得耳根子发烫,心跳飞快,却又并非羞恼,任由对方微微弯腰,额头抵住他的肩膀:

    “真可爱。”

    青丝垂落,滑进他松松垮垮的领口,颈后红了大片的少年绷紧身体,一动不敢动,鼻尖尽是清雅的雪松香。

    0028嗅到的却是隐隐危机。

    原著中,席冶对沈清疏都未如此亲近过。

    但倘若代入席冶的视角,亲近自己的「本命法器」,似乎又没什么,好比和主角同门的剑修,擦拭、养护、聊天都是最基础的操作,个别还会抱着命剑一起入定。

    只不过顾琮这个「法器」特殊了点,是傀儡,拥有人形。

    ——或许在席冶眼里,他此刻靠着的,就是块木头石料。

    确信席冶这种美强惨反派绝无对男配一见倾心、移情别恋的可能,0028越思考,越觉得自己的推测靠谱。

    于是,它悬着的心缓缓放下,重新沉到识海深处。

    灵脉汇聚的山洞离席冶住的小院有一段距离,或许因为本质是傀儡,顾琮没穿鞋,却一点也不痛,手里捧着团蔫耷耷的白雀,他眸色晶亮,眼角眉梢,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失去他元神的主导,留在白雀体内的灵力,本该又一次变得混乱驳杂,将对方撑爆,可此时,显然有谁帮白雀梳理过经脉,将多余的灵力尽数排出,让对方做回一只普通却长命的小鸟。

    对力量出神入化的细致掌控,流云山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唯有席冶。

    偏偏对方一改之前的喜爱,莫说用掌心托着,连抱都没再抱白雀,直接把昏沉沉的毛团子交给了他。

    0028适时冒头:“看吧,反派,喜新厌旧。”

    顾琮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道,从头至尾,被异仙席冶认可的那只白雀,是他,也只有他。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些自恋,但眼下,他更愿意跟着直觉走,成功救下一条原著里注定死亡的生命,顾琮脚步愈发轻快:“我们要养它吗?”

    夜晚的流云山可不是什么安全地界。

    “随你,”轻轻瞥了那白雀一眼,席冶推开房门,“反正它够傻。”

    未开灵智,全凭本能,无法认知,当然也不会发疯。

    流云山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禁地,位置偏僻,环境闭塞,然,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每隔几年,总有些被逼至绝境的修士来此,躲避追杀、寻求突破……等等等,前仆后继,最后皆疯的疯死的死,平白壮大「异仙」的凶名。

    是故,这流云山里,总能见到些散落各处的储物袋,席冶懒得寻,更懒得找,根系发达的藤蔓们对此却很有兴趣,每次都会挑些最干净的给他,再将剩下的如猎物般缠紧绞杀,吸收溢散的灵气当养料。

    席冶袖里乾坤的造诣也随之日渐精进。

    随手在桌上一抹,件件纹路精巧的法衣便凭空出现,整齐堆放,可惜,此刻站在屋子里的两人,竟没一个关心这堆布料的价值连城:

    席冶是不在乎,顾琮则是忙着把白雀放进窝。

    太清楚面对顾琮时该如何做,才能张弛有度,卸下对方心防,席冶体贴退到屋外,虚虚倚着门,等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忽道:“你的胸口,以前有胎记吗?”

    胎记?

    什么胎记?宋鹤的吗?

    仔细翻了遍原主的记忆,顾琮如实:“没有。”

    无论是他,还是宋鹤。

    “没有吗?”隔着扇门,青年的声音有些模糊,描述却很清楚,“锁骨斜下方一点,靠近心脏的地方。”

    下意识地,衣服穿到一半的顾琮抬手摸了摸。

    他想起山洞里,青年最开始看自己的眼神。

    席冶,是在找什么人吗?

    “真的没有。”隔了几秒,屋子里才传来少年的回答,音色亦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清亮。

    所以,伴随了顾琮几世的胎记并非天生。

    “这样,”大抵明白对方在别扭什么,席冶慢吞吞,笑,“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看花眼?

    存心拖长的语调,无形间营造出一股暧昧亲昵的缱绻,顾琮想起自己这身体一寸寸,皆是由席冶雕刻,指腹下的皮肤顿时冒了烟,热得要命。

    “叩。”

    “叩。”

    许是半响没听到他动作,房门外的青年屈指敲门,一下一下,悠悠:

    “不会穿?”

    “需要帮忙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144章

    ☪ 第百四十四章

    ◇

    ◎就当我是恋爱脑吧。◎

    拥有原主宋鹤的全部记忆, 顾琮当然知道该如何穿衣束发。

    可身为一只肥啾,他却不该知道这么多。

    昨晚依偎在席冶身旁睡着时是深夜,再睁眼已是晌午,此刻, 外面的天仍然很亮, 青年的影子斜斜打在门上,随性, 懒散, 却一直没离开,透出股难得的耐心来。

    “看来是不需要。”就在顾琮准备开口回话的前一秒, 被他注视着的影子忽地变小,席冶直起身,淡淡:“离太阳下山还早, 你慢慢穿。”

    噌地,下线许久的1101再次诈尸:“欲擒故纵!套路深!”这人摆明是掐准时机逗小孩玩, 钓来钓去累不累?

    可话说回来,星见草、白雀、“宋鹤”, 种种马甲背后, 居然真的是顾琮,天知道它看到某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时, 到底有多震惊, 甚至忘了八卦。

    仿佛要一口气把先前没说的话都补回来,1101一叠声:“所以这个世界顾琮还在?穿越?重生?你们早就认识?不对啊,我完全没检测到他的灵魂波动。”

    「而且,」联想到原著中的结局, 它音量渐低, 【如果顾琮是宋鹤, 那是他……】背叛了你吗?

    随意找了个阴凉处坐好,席冶抬起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原著是原著。”

    【我相信他。】

    1101:“哪怕结局是你亲眼所见?”

    席冶:“哪怕结局是我亲眼所见。”

    「这一点都不像你,」1101嘀嘀咕咕,没一会儿,又自己否认,“不不不,这样反而更像你。”

    至情至性。

    看似复杂,实则简单到极点。

    略显遗憾地,它叹:“我还以为你会心存芥蒂,演他几十集虐恋情深的偶像剧。”毕竟,在席冶识海零星与自己共享的画面中,男配宋鹤——或者说顾琮,当真结结实实刺过宿主一剑,伤得对方鲜血淋漓。

    似有若无的眩晕感来袭,席冶微微合眼,自嘲般,勾唇:“没办法,就当我是恋爱脑吧。”

    1101却明白,对方比任何人都清醒。

    正因为清楚记着顾琮的好,记着顾琮的本性,席冶才愿意、才敢去质疑,质疑早早发生过,被白纸黑字写就的命运。

    “嘶。”

    同一时刻,顾琮在卧房里扯了头发。

    刚刚他借着席冶的眼睛确认过,这具新身体,脸虽然是他的脸,头发却比现代更长,顾琮本打算模仿白雀初次做人的笨手笨脚,现在,不用模仿,完全是本色出演。

    【他就一点都没怀疑吗?】望着花盆里安然睡去的白雀,0028疑惑,总觉得这反派的智商忽高忽低。

    一体双魂的例子确实存在,但偏偏发生在一只鸟,还恰巧是自己养的鸟的身上,对方居然接受得如此平静。

    「或许不是他没怀疑,」彻底放弃玉冠改用系带,顾琮认真,“而是他不在意。”

    白雀到底是人是鸟,是原住民宋鹤,还是他这个外来者,背后又有什么阴谋算计,对方统统不在意。

    在席冶眼里,白雀就只是白雀。

    这是强大带来的自信,同时也因为,席冶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捕捉到宿主心声的0028:简单?

    ……他们对简单的理解可能存在着偏差。

    或许是错觉,时辰渐晚,小院里愈发安静,等顾琮艰难化理论为实践,收拾好自己,被他和系统讨论的主角,已然躲去池塘边的树荫下,闭眼倚着摇椅,好似倦极了。

    席冶皮肤白,此刻更甚,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像山巅的新雪,太阳晒晒就化了,0028倒是没什么浪漫细胞,直言道:“失血过多。”

    昨夜它醒着,山洞里到底是什么情况,0028再清楚不过,没碰到动脉,却架不住反复割,更何况修真界还有精血一说。

    约莫是变作傀儡的缘故,在青年精神放松的情况下,顾琮可以轻易看清那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细线,以席冶为圆心,散落在地,织就一张隐形的网,无声潜伏,似乎连风都能束缚。

    但这些儡丝,大多没有归处,延展到边缘,便长短不一地断掉,唯有一根,不住向前、向前,再向上,最终落在顾琮右手的小指上。

    这是顾琮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和席冶的联系,明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偏好似近在咫尺,既疏远又密切。

    原本他一直很自在,此刻却有些束手束脚,一动不动,站在门边,生怕把对方吵醒。

    0028理智吐槽:“说的好像你刚刚很安静一样。”

    倘若牵连的丝线真能让席冶感受到傀儡的任何风吹草动,顾琮试着穿衣服绑头发的各种动作,根本不可能让对方消停。

    【尽管我判断此时的他依旧能单手撂翻一百个你,】主线顺利推进,0028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要是不放心,就过去吧。”

    眼巴巴站在远处瞧,多少显得可怜兮兮,忒跌份。

    顾琮的确担心席冶。

    他对修真界的所有了解,皆来自于原著和宋鹤,那些冷冰冰的描述和强加给他的情感,远不如这段时间与席冶的相处来得真实。

    “唰。”前脚刚踏进席冶危机四伏的「领地」,未等顾琮按照提前规划好的路线绕过障碍,他身边的儡丝就摩西分海般,主动避让,待他走过,又重新合拢,变回网的一部分。

    仿佛它的主人对自己毫不设防,无意识地欢迎自己似的。

    若放在几刻钟前,顾琮定然是开心掺杂着愧疚,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怀疑,席冶真正纵容的对象另有其人。

    「放心哈,」0028吊儿郎当,“没有白月光这种桥段。”

    就算有,也只会是沈清疏,但毫无疑问,顾琮和沈清疏,全身上下,气质秉性,找不出半分相似。

    至于宋鹤,更没可能。

    「不过,」数据流转,分析出最可行的方案,0028没什么原则地,剑走偏锋,破罐子破摔,“既然反派喜欢,在他面前,你就继续做自己。”

    反正席冶本来也不知道真正的宋鹤是什么样,评分低些,总比穿帮要好。

    ——新手世界仅会在涉及主线剧情时进行OOC判定,很明显,自己的新宿主并非擅长演戏的类型,也亏得如此,对方才有空子可钻,否则顾琮一个任务挣的积分,最后结算时,怕是要全扣完。

    同样不清楚快穿局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可眼下,顾琮的注意力,很快便随着树荫的降临,落于席冶。

    小心地,他停住脚。

    做白雀时,仗着会飞,顾琮有过很多很多次俯视席冶的经历,却没有哪次,和这次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如果非要形容,大抵是他逐渐敲开冷硬的坚冰,一层层,碰到了里面更为柔软的东西。

    这种柔软,并不与青年自身的强大相违背,反而叫人明知他的强大,愈发想怜惜。

    鸦睫轻合,青年的手自摇椅边缘垂落,却因过分宽大的袖口,仅若隐若现,露出一点苍白的指尖。

    悄悄屈膝,顾琮伸手,向那抹雪色探了过去。

    席冶障眼法施得巧妙,睡梦中也未曾松懈,指节分明,青痕隐隐,像羊脂玉雕出的艺术品,唯独最顶端,透着淡淡的粉。

    顾琮却握着对方的手,摸到了与视觉截然相反的触感。

    道道结痂的伤口凸起,纵横交错,与青年别处肌肤的细腻,形成最鲜明的对比,造出最突兀的分界线。

    目光不可信,他只能缓缓用指腹探索,在心中勾勒,青年平日总绕在指间的儡丝,亦凌乱纠缠着他,顾琮突然有些好奇,连接自己那根,被系在哪里。

    席冶就是在这个时候苏醒。

    他再累再放心顾琮,终究不是个死人,懒洋洋地,他闭着眼,五指收拢,扣住某只作怪的大手。

    “偷袭。”

    “嗯?”

    被当场抓个现行的顾琮:……

    尚未清醒,对方的嗓音还是沙哑的,明明没用多大劲儿,仅虚虚握着他,顾琮却像被儡丝绑住似的,安安分分,没有抽离。

    急中生智,他先发制人:“你骗我。”

    知晓是自己理亏,席冶面上却淡定,一错不错盯着对方表情,顾琮忽地瞧见青年抬眼朝自己望来:“骗?”

    “确定不是哄?”

    咚。

    咚咚。

    尽管不确定木石制作的身体里到底有没有心脏的存在,这一瞬,顾琮只觉得,它失控得厉害。

    席冶很漂亮,是一种超脱性别限制的美。

    顾琮从见到对方第一眼起就知道。

    但这一瞬,他与席冶的位置调转,视线自上而下,交叠着,像要把对方整个儿罩进去,那美,便又变了种滋味。

    心底莫名冒出股比反驳0028时更甚的冲动,他脱口而出:“我十八了。”不是小孩子。

    十八?

    敏锐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席冶故意装作没听懂对方的意思,和对方反着来,恍然:

    “未及冠。”

    事与愿违的顾琮:……

    大意了,忘了这里是古代。

    可下一秒,他补救的说辞戛然而止,袖摆垂坠,青年抬起完好的右手,撩起少年散落的发丝,自然别至对方耳后:“怪不得。”

    “谁能料到,”凤眸潋滟,他笑,“异仙席冶的本命傀儡,要先从学束发开始。”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145章

    ☪ 第百四十五章

    ◇

    ◎坏了?◎

    顾琮虽来自现代, 但毕竟生于华国,又是个男生,莫说同学朋友,连家中长辈都从未与他如此亲近过。

    况且, 修士的外表大多定格在元婴初成那年, 席冶更是其中佼佼,抛开气质, 瞧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

    总觉得被青年指尖拂过的皮肤火辣辣发热, 偏偏此情此景,顾琮没法真的抬手去摸去确认, 只得错开眼,回了句:“我学东西很快。”

    “慢也没什么。”这个世界的顾琮,哪怕同样是十八, 也比其他世界更青涩,席冶逗够了小孩, 若无其事垂袖:“身体,可有哪里不适应?”

    顾琮摇摇头。

    若非一睁眼就看到皮肉下木石交错的真相, 他几乎以为自己又穿了回去, 修士的法术太玄妙,明明席冶没见过自己, 却能栩栩如生地, 雕刻出另一个世界的他。

    “空壳罢了,”似是猜出他在想什么,青年倚回摇椅,淡淡, “谁躺进去就是谁的模样。”

    顾琮蓦地升起股紧张。

    谁叫他现在顶着宋鹤的名字设定, 长相却与原主大相径庭, 将来有一天席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心中定会起疑。

    快穿局竟没考虑过类似的情况?

    「当然考虑过,」完全无法解释连世界意识都能轻松瞒过的伪装,为何偏偏在席冶这里出了错,0028愈发端不起前辈的架子,糊弄道,“他比较特殊,估计是bug,下个世界肯定没问题。”

    【等任务完成,我会帮你向局里申请补偿。】

    话说得淡定,数据却在飞速运转,这些天,0028已经发出无数封求助邮件,可没一封得到回应。

    同样被邮件困扰的还有1101。

    差别则是,论心情,它远比0028要轻松:自家宿主的实力它非常清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除非席冶愿意,否则没人能杀掉对方。

    整个修真界一起也不行。

    “流云山寂寥无趣,你可想下山看看?”假装没发现少年的紧张与走神,席冶仰头望望这曾经由生到死困住自己的方寸天地,问。

    顾琮惊讶:“下山?”

    原著里,确实有关于「席冶炼化本命傀儡是为绕过禁制」的猜测,但直到结局,这猜测也没机会被验证。

    “嗯。”鸦睫轻颤,席冶应了声。

    若放在几天前,听到自己能离开,顾琮定然高兴得厉害,此刻,他却下意识:“那你呢?”

    回答般,安分许久的儡丝忽地摇晃,牵动少年指尖。

    顾琮本能低头,这才惊觉,自己还大咧咧握着青年受伤的手,或者说,被席冶握着,亲昵得不像话。

    “操作得当,傀儡和主人可以共享五感,”强调般加重主人两个字的读音,席冶偏头,“有儡丝牵着,总不会把你弄丢。”

    老实说,顾琮确实有一瞬间的心动。

    原主的身体放在主角手里,他总怕自己会做出些违背本意的事,宋鹤心软,眼里又只有沈清疏一人,拥有上帝视角的顾琮却清楚,若有必要,主角攻秦寂,绝对会毫无犹豫地利用情敌来达成目的。

    而且,各门各派联合起来讨伐席冶的导火索,也是原主宋鹤的失踪,假如他能以宋鹤的身份露面,说不定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回旋?余地?」凉凉地,0028提醒,“就凭你现在这副元神被困进傀儡的样子?”

    只怕会更加坐实席冶心狠手辣的传闻。

    顾琮:由他这个当事人出面作证,也可以解释成席冶救了自己游魂后出窍的元神。

    但最终,顾琮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一方面,他明白在0028眼中任务最大,自己帮反派开脱,便是与任务背道而驰;

    另一方面,他有点舍不得把席冶独自丢在流云山。

    圆月下,对方静静望着沈清疏匆忙逃离的失落身影,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不下山,”短暂的思虑后,顾琮真心实意摇头,“这里很好。”

    “好?”微微垂着眼,白衣异仙神色莫名,缓缓,“错过这个机会,可没有下次。”

    顾琮依旧摇头。

    小心抽出自己被青年握着的手,他很快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伤药在哪?”

    按照宋鹤记忆里的常识,修真界,唯独水木两种灵根最温和,有成为医修的潜力,数量却稀少,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无法自愈的伤口,仍需要像凡人那样上药。

    配合地,席冶袖口一抖,肚子浑圆的白瓷瓶滚出来。

    顾琮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仗着衣服不会被弄脏,席地而坐,坦荡靠在青年摇椅边。

    数千里外,各路修士正齐聚无量剑派,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该如何绕过雷云,攻进流云山。

    主殿里坐着的,大都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位穿粉衣的小姑娘守在外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撞撞身边的人:“诶,师兄,你说老头他们这次不会是来真的吧?好端端的,那异仙抓宋鹤作甚?”

    “我亦不知。”眉头一跳,沈清疏眼观鼻鼻观心。

    “八成是寂寞吧,要是天天把我关在这山上,我也会发疯想找个伴,”大大伸了个懒腰,粉衣姑娘眼珠滴溜溜一转,“不过据我所知,宋公子似乎心悦师兄,师兄近日多方奔走,可是对宋公子也……”

    “燕瑶,”眉眼一肃,沈清疏厉声打断,“慎言。”

    “我懂我懂,”悄悄给自己的嘴做了个封死的动作,燕瑶安静两秒,又道,“但师兄你最近真的好奇怪,剑都没有往日快。”

    “是因为突破出窍后境界不稳吗?还是被雷劫伤了根本?”话匣子一打开,她叽叽喳喳,“我就说你该听师傅的,闭关几年再外出历练。”

    殿内讨论着足以改变修真界格局的大事,他身旁的少女却半点也不关心,鬼使神差地,沈清疏问:“你不怕吗?”

    燕瑶:“怕什么?”

    沈清疏:“席……异仙。”

    “怕当然有一点,毕竟我也算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短暂心虚一瞬,燕瑶握紧手中的剑,“可救人要紧,怕也没办法不是?”

    “万一这次咱们选择退让,下次他又来抓师傅抓你怎么办?我死了便死了,我的剑却不能退。”

    死。

    潜意识里最逃避的问题被直白摊开晾在太阳下,沈清疏脱口而出,否认:“你不会死。”

    “师兄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浑不在意地,燕瑶笑开,“那异仙若真是个善茬,又岂会走到今天?”

    沈清疏指尖一抖,几乎快握不住剑。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修真界与流云山的对立,完全是由他一手挑起,为的,仅是保住自己的自由。

    然,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席冶一日不除,他的心魔就一日难解。

    远程追剧的1101再看不下去:“虚伪!”

    这样的人也配当主角?作者简直是脑子进水。

    【沈清疏,天子骄子,受心魔所迷,日渐黑化,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却偏偏在秦寂身上栽了跟头,动了情,最终拼死替对方挡下一击,勘破大道,】没有半点身为反派的自觉,席冶语调轻快,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这设定,不好嗑?”

    1101:说的好像你能磕到一样。

    它还是更喜欢自家宿主和顾琮的相处模式。

    【我说,咱们真要坐以待毙?】老父亲般操心,1101碎碎念,“虽然顾琮答应留下来让你心花怒放,但再过不到三个月,你这儿就要被夷为平地。”

    席冶挑眉:“谁心花怒放?”

    1101恶向胆边生:“你。”

    不就是一只被涂了药的手,至于宝贝似的看来看去?

    「放心,」难得地,席冶没有反驳系统的调侃,而是接着对方的话,道,“我只是想理清一些疑惑。”

    状似不经意,他问:“如果快穿员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误以为席冶终于肯松口的1101顿时来了精神:“很人性,扣积分而已。”

    席冶:“积分不够呢?”

    1101:“呃……惩罚世界?”

    【不过你放心,咱们俩联手,肯定没问题,】恍惚间,眼前已然浮现自己升职加薪的美好前景,它一叠声,“大不了等你马失前蹄那天,我把小金库借你。”

    同一时刻,顾琮的识海中,0028猛地打了个喷嚏。

    正忙着给白雀喂水的顾琮一顿:“数据也会感冒吗?要不要我想象一条毯子给你?”

    没等0028回答,嘎吱——夜风涌入,身旁飘着盆星见草的青年施施然抬脚,进屋,反手合拢房门。

    顾琮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本命傀儡雕刻完成,对方再也不必去山洞过夜。

    自觉给房间的主人腾地方,他抱起装着白雀的小窝就想离开,谁料,下一秒,无形儡丝勾住他的小指:

    “去哪儿?”

    顾琮步子一顿,老实:“外面守夜。”反正现在的他是块木头,躺哪都行。

    “守夜?”宛若听到什么极有趣的话,席冶勾唇,“流云山上最可怕的便是我。”

    青丝散落,他拍拍床榻:“过来。”

    长大后从未与谁同床共枕过的顾琮立时不自在起来。

    偏生青年的表情又很寻常,见他迟迟不动,也没恼,仅虚虚蹙着眉,扯扯儡丝:

    “坏了?”

    作者有话说:

    席冶:剑修都能抱着剑睡,我怎么不能抱着傀儡睡?

    日常比心。

    第146章

    ☪ 第百四十六章

    ◇

    ◎拖家带口。◎

    坏当然是没坏。

    按理说, 席冶完全可以用儡丝把他牵过去,顾琮想拒绝也拒绝不得,但顾琮感受到的力道却只有小指指根的一点,像是撒娇, 又像是在等他自己选择。

    着魔般, 分明没有任何指令,顾琮的脚却动起来, 一步步走向对方。

    直到青年挑眉, 望向他的怀里:“它得下去。”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顾琮才记起自己还抱着装白雀的盆, 小小的鸟儿闭眼缩成一团,休养生息,瞧起来可怜又可爱。

    顾琮疑惑:“可是之前……”他就经常拿席冶的衣摆做窝来着。

    没等问题问完, 抬起头的他,就对上了席冶的眼睛, 那双黑压压的凤眸明明不会说话,偏偏能叫他读出, 「你是例外」的意味。

    明晃晃的双标。

    然而, 当被纵容的对象是自己时,顾琮难以免俗地开心起来, 状似淡定, 他哦了一声,把白雀放回原位。

    再转过身,青年已经脱靴躺进里侧,将外面的位置留给他。

    拿星见草当小夜灯, 唯一的坏处便是没法开关, 卧房够大, 顾琮悄悄将它挪远了些,这才轻手轻脚走回床边。

    规规矩矩地,提前用目光丈量好距离的顾琮躺好,连席冶的一片衣摆都没碰到。

    【放心,没有限制级剧情这种好事,】将不着调的特性贯彻到底,0028满腔遗憾,“虽然标签是强取豪夺,但他连沈清疏都没亲近过。”

    这件事,读过原著的顾琮也知道,而他也实在想不出,席冶像文字里、主角那般意乱情迷的模样。

    可他仍旧有些紧张。

    好在,熬夜对继承了宋鹤记忆的顾琮而言并不陌生,新身体灵力充沛,顾琮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转功法,没过几息便神思清明,心平气和。

    睡在里侧的席冶则比他更安静,连呼吸都几近于无,体内功法运转到第三个大周天,渐入佳境的顾琮胳膊倏地一沉,好似被什么东西抵住。

    悄悄地,他睁开眼,余光下瞟,瞧见了侧过身来的青年,手脚都好端端放在安全距离外,唯有额头,隔着布料,挨着他的肩膀。

    无端想起自己曾经在学校里喂过的流浪猫,顾琮居然没来由从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里,品出一丝依赖。

    席冶的精神波动,亦随着这小小的接触,逐渐稳定。

    几生几世的穿越后,他大概只有在顾琮身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这不是个好习惯,席冶却没打算改。

    【怪不得原著里宋鹤能成,】咂咂嘴,0028感慨,“难度太低,这反派简直对本命傀儡毫无防备。”

    傀儡的灵力又与席冶出自同源,便是幼童,也能伤到对方命脉。

    胜利在望,顾琮却道:“我不喜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0028立刻在识海打出一个问号。

    它的新宿主却没理它,只默默朝反派的方向挪近了些,让对方能靠的更舒服。

    ——需要利用反派信任完成的任务很讨厌。

    顾琮想。

    或者说,需要利用席冶信任完成的任务很讨厌。

    他不喜欢。

    顾琮很清楚,自己并非什么善人圣人,更清楚,他必须要完成任务,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不可否认,和席冶相处越久,他就越动摇。

    傀儡的躯壳虽然是由木石构成,阵法中流淌的,毕竟是席冶的血,灵力催动,亦能暖和起来。

    最开始,顾琮仅仅是想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到后来,青年却循着这点热源,慢慢地,整个人像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等席冶再清醒,夜色早已褪尽,天光大亮,入目是一片凌乱的领口,露出比他颜色更深些的皮肤。

    下意识地,席冶抬眸,朝上看了看,果然瞧见了张熟悉却年轻的脸。

    以及对方明显在发烫的耳根。

    仗着某人忙于装睡,他仰着头,认真欣赏了几秒钟,这才一本正经松手,坐起身:“不习惯?”

    顾琮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演技露了馅。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答,用指尖理顺发尾的青年便自顾自:“但我听说,剑修都会抱着剑睡。”

    清清冷冷的音色,偏能叫人听出两分失落,顾琮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竟没再逃避,而是伸长胳膊拥住对方。

    这一下「偷袭」来的着实突兀,不带任何恶意,反倒叫白衣异仙没能躲过,整个儿前倾,栽进对方怀里。

    四肢僵硬得像块真木头,顾琮解释:“剑不会抱剑修。”

    “你赢了。”

    下巴搁在对方肩窝,席冶闷闷笑出声来。

    陡然拉近的距离,让青年一下下打在他颈侧的吐息愈发清晰,随着对方胸腔的震动,一颤一颤。

    更要命的是,青年凉丝丝的指尖,正好奇地,沿着他耳后的骨头,蜿蜒向下:“你好红。”

    “灵根出问题了吗?”

    脑海中及时跳出修士灵根所在的位置,顾琮想都没想,猛地抓住青年手腕。

    他个子高,骨架也大,生生将对方本就纤细的腕子衬出几分脆弱来,仅一眼,他的目光便像被火烫到般,收回:“我没事。”

    “可能是屋子里有点热。”

    听到他这么说,青年也没再继续,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指尖轻颤,砰砰砰,无形的儡丝立刻将卧房的窗户都打开来。

    清风涌进,睡在花盆里的白雀软绵绵啾了声。

    流云山里的生活,说好听些是闲适,说难听些就是乏味,但有了两个人,再无聊的日子,也能弄出些趣儿来。

    未雨绸缪,明白这一世的灵力带不走,顾琮便将修炼的重点都移到剑术和拳脚功夫上。

    他穿越前学过防身术,多少有点基础在,木石的躯壳不知疲惫,外加席冶一针见血的指点,短短数日,顾琮进步飞快。

    少年人的身形,高大却不厚硕,宽肩窄腰,单单舞剑,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正因如此,席冶最近难得没躲懒,日日早起,坐在窗边、廊下朝外看。

    顾琮原以为,这样平静的时光,会一直持续到沈清疏再次联络自己,未成想,先让一切发生改变的,居然是席冶。

    那日,流云山久违升起一轮圆月,沉甸甸挂在天边,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又好似随时会坠下来。

    席冶和沈清疏最初的相遇,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

    尚还记得青年初次见到身为白雀的自己、眼底汹涌的厌恶,顾琮体贴地没有叫对方出来赏景,打算再练一套剑法就回去。

    卧房的门却主动从内打开。

    神色和往日没什么两样,青年冲他伸出手,淡淡:“我们下山。”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松,笃定,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以至于让人升不起任何反驳的心思。

    唯有0028冷静吐槽自己想要收剑上前的宿主:“醒醒,他八成是在梦游。”

    主角受不愧是主角受,留给反派的印象也太深了点,相同的月夜而已,竟然把人刺激疯了。

    「我知道。」牢记原著设定,顾琮同样没把下山的事放在心上,却依然不顾系统的叮嘱,三步并作两步,将手放进青年掌心:

    【但我想陪陪他。】

    梦游也好,执念也罢,他不想放任席冶一个人,孤零零在这群山中打转。

    也正是青年牵着他、袖摆垂落的刹那,毛茸茸的白团子扑棱棱飞出来,啾叽啾叽,落在顾琮左肩。

    拖家带口。

    顾琮脑中飞快跳出四个大字。

    不得不承认,席冶今夜的出行准备很充分,路过小院外茁壮成长的星见草田时,还专门驻足,留下一套防御阵法。

    顾琮也不阻止,任由青年做自己想做的事。

    根据原著的描写,于席冶而言,流云山自有一层无形的壁障在,顾琮也不确定这壁障是什么模样,总担心对方会一头撞上去,便总快席冶一步,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挡在青年身前。

    慢慢地,他们离山间小院越来越远,学有小成的顾琮,愈发察觉出奇怪。

    往常,那些隐匿于夜色的怪物,再张牙舞爪,再想捣乱,只消席冶轻飘飘一眼,便会四下逃窜躲起来。

    可今夜,尽管他的眼睛没有看到,直觉却告诉他,背后有许多东西在跟着自己,或者说跟着席冶,无声无息,偏又真切存在。

    最让他不安的是,青年握着自己的指尖,越来越冷,越来越像一块冰。

    肩头白雀亦没了声响。

    “席冶?”就在他想要回头确认的一瞬,咔嚓,冥冥中,似有什么彻底碎裂,紧接着,熟悉的音色响起:

    “别看。”

    知晓青年对自己没有杀机后,顾琮向来很听席冶的话。

    唯独这次,他弄不清自己在冲动什么,鬼使神差,近乎本能地回过头,瞧见了无数怪物聚集而成的、遮天蔽日的恶心肉瘤,以及被无数双手,无数藤蔓紧紧攀住,向后拉扯的白衣异仙。

    本该由青年操纵的儡丝,则反噬般,一根根扎进对方身体,交错出一张巨大的蛛网,浸着鲜红的液体,拼命将他朝山里拽。

    唯独与顾琮相连的那根,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圆月高悬,恍惚间,触须、污泥、植物破土般钻出的肉芽……幻象迭起,貌美的异仙似是被同化,露出狰狞可怖的本相来,偏头闪躲顾琮的目光,席冶的身躯再度向后一寸。

    ——搞砸了。

    席冶抿唇,无意识松开自己握着顾琮的手,松开唯一一根能将他拉出结界的本命儡丝。

    他只是想尽可能留给对方更多美好的回忆。

    ……在顾琮的任务结束以前。

    但很快,有谁更紧地牵住了他,牵住他渐渐失去人形的手,带着比太阳更灼热的温度,毫无犹豫地,向前。

    “又骗我。”

    “明明说好了一起下山。”

    作者有话说:

    八点过小区临时补做核酸,折腾好久,来晚了。

    日常比心。

    第147章

    ☪ 第百四十七章

    ◇

    ◎花。◎

    一步, 两步……再抬脚的刹那,突兀地,顾琮感到周围无形的空气有了实体,向内, 汹涌地挤压着他, 几乎要将他整个碾碎。

    所幸,木石造就的躯壳远比血肉要坚硬, 大脑嗡鸣, 他已然听不清识海里的系统在说些什么,只机械般地想着, 自己要带席冶下山。

    五指死死攥住青年冰冷滑腻的手,顾琮鼻尖甚至能嗅到皮肉被腐蚀的焦味,但他心里竟没有丁点害怕, 反而冒出些酸涩的疼来。

    原来强如席冶,也会有害怕想要逃避的时候。

    一刻不敢松懈, 他咬牙顶着那透明的壁障,像是要冲破一个过分坚韧的泡泡般用力, 终于, 如同被巨型史莱姆吐出的猎物,伴随着「啵」地一声脆响, 包裹着他的重量陡然消失, 顾琮无法自控地腾空,顺着惯性,和小小的白团子一块儿,划出两道优美的抛物线。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失控, 让屏障里的青年又被拖回去数寸。

    可很快, 回过神的顾琮, 便再次紧紧抓住那差点从自己掌心溜走的指尖,将这段时间练习的身法活学活用,堪堪在空中转了个身,结结实实地当了回肉垫。

    “嗤啦——”

    好似被一张贪婪巨口狠狠咬住,白衣异仙的外袍下摆凭空撕裂,而后,软软跌坠,摔进顾琮怀中。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席冶?席冶?”焦急地,顾琮唤了两声,却没得到回应。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斑驳洒下,他们仍在山中,却明显换了天地。

    急着检查青年身上的伤口,顾琮总算肯松开自己麻木僵硬的五指,等抬起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衣袖下,他的右手到小臂,早已变回一截坑坑洼洼、嵌着玉石的枯木。

    微不可察地,席冶的呼吸慢了半拍。

    他其实醒着。

    但他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带着记忆重来,竟还没有上次做得好。

    最少上一次,顾琮没有看到他最丑陋的样子。

    “席冶。”短短片刻的晃神,对方又叫了他的名字,用那焦黑的木头指节,拨开他垂落的发丝。

    细密的血洞连同儡丝一道消失无踪,脖颈纤细,除开肤色苍白了些,瞧不出异样,包括衣袍,都完整如初。

    偏偏顾琮掌下大片大片晕染开的湿润殷红是那样真实。

    正当他准备解开席冶领口,瞧瞧对方有没有什么其他伤时,趴在他怀里的青年忽然动了动。

    触电般,顾琮的手向后一缩。

    “有没有哪里特别疼?你流了好多血。”压着他的青年身形单薄,轻得像纸,顾琮没敢乱动,声音也跟着放低放软。

    被询问的异仙却只是幅度极小地摇摇头。

    他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一声不吭,别说与顾琮对视,脸都一直低着,好似要把自己悄悄藏起来般。

    大概能理解对方在别扭什么,顾琮悬在空中的手,终是落在青年后背,虚虚拍了拍:“我没怕,真的。”

    微风轻拂,山中静谧依旧。

    “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怕,”安慰无效,顾琮决定坦白,“可一想到那是你,好像又没什么所谓。”

    “你现在很漂亮,非常漂亮,”大方给出最直球的夸奖,顿了顿,他补充,“当然,刚刚也很美。”

    摄人心魄,诡异且震撼。

    半响,指尖攥着他衣襟的青年开口,没头没尾,说了下山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觉得我的家人好看吗?”

    “……”犹豫两秒,顾琮蹙眉咽下打好腹稿的善意谎言,诚实地晃晃脑袋。

    贴着他胸口的青年淡淡:“我和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都是流云山的“孩子。”

    或者说,产物。

    所以,当席冶想要逃离,原本受他操控的怪物才会集体暴走,遵循流云山的意志,以牵连彼此的儡丝为媒介,嘶吼着将他留下。

    没有人希望他自由。

    于是,他永远无法离开。

    这便是未觉醒的席冶,最初想锻造本命傀儡的原因:除了陪伴,他还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拉自己一把的人。

    但他找不到这样的人。

    家人,误闯进来的修士,被他视作同类的沈清疏……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他剩下的方法,唯有傀儡。

    相同神魂分裂出的半身,总会选择帮他一次。

    那时,谁又能想到,天意弄人,在原著作者笔下,他日夜用心血浇灌的傀儡,浇灌的希望,偏偏在功成的那一刻,被所谓主角的拥趸,鸠占鹊巢。

    “我和它们是一样的东西。”强调般,席冶重复。

    只不过,他更贪婪。

    贪婪地想陪着初来乍到的顾琮,好好瞧一瞧这世间。

    “不一样,”静静听完青年要说的话,顾琮斩钉截铁地反驳,“他们是泥沼……”

    “你是泥沼里开出的花。”拥有鲜活干净的灵魂。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像是被自己肉麻到,又像是被迟来羞意的席卷,可无论心情多么复杂,他都没有退缩,而是认认真真讲完了它。

    伴着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青年抬头望向他。

    雪肤,红唇,黑压压却盛满自己的凤眸,强大与脆弱交织,霎时间,顾琮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朵花。

    而他,居然隐隐地,动了采撷的心思。

    “伤口,”胸口涌动的情绪让顾琮感到陌生,生硬地,他将话题拉回正轨,“上次用过的药我还留着。”

    左手撑地,倚在他怀中的青年借力,翻身坐到旁边。

    明明自己肉眼可见痛得要命,对方却第一时间看向他的手,问:“疼吗?”

    “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出流云山。”傀儡并非真正的生命,总会找到些空子可钻。

    晃晃自己的胳膊表示无碍,顾琮似乎有些疑惑青年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想都没想,道:“但你说你想下山。”

    所以他要带对方离开。

    席冶清楚对方说的是实话。

    刚刚那样危急的情况,只要顾琮心生厌憎,心生犹豫,纵然仅仅是一秒,都会被怪物集体的意识污染。

    “能动吗?先把衣服换下来。”指指对方少了一大块下摆的外袍,顾琮提醒,小心将掉了好多根羽毛的白雀捧起来。

    接着,他仔细打量过周围的环境:“我们这是在哪儿?”

    难得被问住的席冶:“不知道。”

    “应该在流云山附近。”

    整整两世,他还是第一次走出流云山,尽管曾用神识扫过大半个修真界,可上帝视角,总归和亲眼所见存在着差别。

    “满月,是所有怪物灵力最强的时候,包括我自己,”缓了缓神,嫌弃地,席冶伸手去解外衫的腰带,“流云山自成一界,外面是白日,并不奇怪。”

    消耗过大,他说起话来比平常更轻也更慢,迸溅的血液由内向外,眼见青年细白的指尖有继续向里的趋势,顾琮唰地转身。

    ——他穿的是法衣,阵纹未毁,倒没有弄脏。

    约莫是被脱缰野马般的剧情吓到,此刻,顾琮识海格外安静,愈发衬得背后响动清晰,好似能将青年的一举一动,尽数勾画出来。

    无意识地,他缩起自己枯木般的五指,握紧又松开。

    白纸黑字的剧情被更改,初次上岗的顾琮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种挣脱束缚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1101更是险些数据崩溃:“席冶!你存心吓我是不是!”

    【碎了块世界意识而已,你又不是没听过,】语气轻描淡写,席冶应,“流云山的屏障竟是这东西,怪不得以前的我挣不开。”

    针对精神的攻击,既虚又实,险些放干他的血液,却不见任何伤痕。

    元神前所未有地疲倦,席冶挥袖,调动近乎枯竭的灵力,眨眼换好衣衫,紧接着,便像被抽干所有力气般,双腿一软。

    随缘闭眼,就在席冶放任自己摔倒的前一秒,有谁脚步飞快,伸手接住了他。

    “儡丝呢?”全然忘记被反派操纵也是一种束缚,顾琮相当有身为傀儡的自觉,道,“你应该拉我过来。”

    恹恹地,席冶回:“断了。”

    “僵持太久,连接山里的那些都断了。”慢吞吞抬手,他指间仍有儡丝缠绕,最长的却仅有一根。

    “只剩这么个独苗,”揶揄地,席冶懒懒,“舍不得。”

    顾琮便明白,这人又在逗自己玩。

    偏他的一颗心,竟真随着对方的话起起伏伏,得知儡丝断掉的一瞬,甚至生出大块大块的空落落来。

    这很奇怪。

    是他以往十八年,从未尝过的滋味。

    清楚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让席冶休养生息,顾琮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怀里揣着白雀,他短暂地松开席冶一秒,弯腰,背朝青年,示意对方勾住自己的脖子:“御剑飞行我尚未学会……”

    话音未落,青年被宽松袖摆遮住大半的手,便交错搭在他胸前。

    视角受限,他瞧不见身后的情况,只得尽量克制胳膊动作的幅度,谨慎穿过席冶膝弯,托稳,轻轻地,向上颠了颠。

    密林深深,像是猜到他的茫然,青年低低笑了声,温凉的吐息拂过他耳垂:“走吧。”

    “随便你想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148章

    ☪ 第百四十八章

    ◇

    ◎马家村。◎

    席冶说随便走, 顾琮却没能真的随便。

    费劲心力逃出来,他绝不想席冶再被抓回去,抱着一种隐晦的侥幸,系统没理他, 他也没理系统, 只当自己是个普通傀儡,没接过所谓任务。

    默默运转功法感受四周灵力的浓度, 顾琮果断朝最薄弱的方向走去, 尽管原著中说,见过席冶真容的修士少之又少, 但俗世城镇总要更加安全。

    自己是块不知疲倦的木头,席冶则是临近飞升,早已辟谷, 哪怕没办法御剑,以顾琮的脚程, 也在隔天傍晚赶到了最近的村落。

    经过两日的休养,席冶脸色仍旧苍白, 却已能正常走动, 左右他们现在没去处,恰巧路过, 顾琮便想着借宿一夜, 顺带探探流云山外的情况。

    「顾琮,」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浇下,识海中的0028久违出声:“你忘了他是谁吗?”

    外表再虚弱无害,对方也是流云山里最强大的怪物, 修士多看几眼都要发疯, 更遑论普通人?

    顾琮的步伐立时一顿。

    以手抵唇, 席冶轻咳两声,偏头:“怎么?”

    他此刻的模样,确实像极了小说里缠绵病榻的公子哥,气质的疏离,眉眼间的靡丽,皆被削弱几分,反倒比以往更显温和。

    “没什么。”清楚系统仅是及时提醒他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没有要故意针对席冶的意思,顾琮却不想用如此直白的方式。

    摇摇头,他笑:“就是觉得这村子太小,第一次出门,应该找个热闹点的城镇落脚。”

    少年的表情很自然,仿佛他当真是这样想,无奈,在席冶面前,随便哪一世,顾琮的演技总是不够用。

    “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垂眸,席冶指了指顾琮枯木似的右手,“老树成精,嗯?”

    原本这种伤势,只要他用血重刻阵法就能恢复如初,偏偏某人犟得很,非要等他先痊愈再说。

    “想进就进,”慢条斯理整整顾琮的衣袖,席冶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换做旁人,0028肯定会觉得对方在说大话,可考虑到这反派刚刚打碎过一片世界意识,它到底闭了嘴巴。

    至于顾琮,更是连怀疑都没怀疑一下,老实跟着席冶,迈过刻着「马」字的石碑进了村。

    在此处,他们俩的穿着打扮实在乍眼,一下便吸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大多是小孩子,怯生生,又透着隐隐的兴奋。

    没等顾琮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领头的孩子就跳下石头,边跑边扯着嗓子喊:“仙长来啦!仙长来啦!”

    这一嗓子,堪比清晨打鸣的大公鸡,直接让整个村子「醒」了过来,窝在顾琮胸口的肥啾被吓了一跳,怂兮兮拨开衣襟,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

    立竿见影地,孩子们的眼睛愈发晶亮。

    “约莫是附近有宗派会定期来选拔弟子,”多少看过几部相同类型的小说,顾琮低低,“要不要……”

    话未说完,一位步伐矫健的老者就远远走了过来:“二位可是清风派的仙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双目亦清明,不见寻常老者的浑浊,记忆力绝佳,顾琮迅速回想了下原著,确定自己没读过任何有关清风派的桥段。

    悄悄瞄了眼席冶的神色,对方显然和他一样,没听过这个名头,看起来也毫无要冒领身份的意思。

    “清风派?”果然,青年同他预想般张口,如实否认,“未曾听说。”

    “我们只是途径此处,想借宿一晚。”

    此话一出,周围孩童的脸上立刻写满失望,灰突突地暗淡下来,那老者则要镇定得多,捋捋胡子,道:“我说呢,这日子怎么比往年早了几天。”

    “敢问二位从何处来?”

    上一世寻沈清疏时,席冶特意铺展神识,翻找过俗世的城镇,随口说了个附近的地名,他只道自己和顾琮是出门游历迷了路,阴差阳错转到村外。

    两人一鸟,顾琮虽高大,却明显是个少年,席冶又一副病容,透着奔波后的疲惫,自称村长的老者仅仅犹豫了几息,便点头答应下来。

    “没关系吗?”等老者把他们领到村子西边的一间空屋,远远望着对方离开的顾琮问,“那个清风派?”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这节点,宋家嫡子失踪,以及无量剑派预备带头攻上流云山救人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修真界。

    “无妨,”抬手倒了一碗水,席冶淡淡,“想杀我的人很多,却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

    站在桌边的白雀悄悄打了个哆嗦。

    动物本能作祟,失去顾琮的附身,它多少有些害怕席冶,饶是渴得厉害,也只敢用那双圆溜溜的豆豆眼,看了又看,没胆子上前。

    谁料,未过两秒,那装着水的碗,竟被青年主动推到它的面前。

    警惕地等待许久,白雀试探性抬爪,翘着尾巴凑近,低头,浅浅啄了一口。

    顾琮瞬间了然,席冶的心情很好。

    于是他问:“他们为什么没事?”总不能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和这白雀一样未开灵智。

    席冶却没回答,而是同样抛出个问题:“你见过流云山吗?结界外的流云山?”

    一点即通,顾琮想到了关键所在。

    ——不管是原著里的描写,还是宋鹤亲眼目睹的画面,流云山的形象皆是广袤无边,雷云滚滚,引发的异象,足以笼罩方圆几百里的范围。

    明明自己和席冶冲破屏障后跌落的位置就在流云山附近,但他这一路却没看到丝毫古怪。

    “因为你不怕,”席冶轻声,“所以流云山便只是一座山。”

    如同这世上所有普通的山。

    而外面那些或老或少的村民,大概连异仙的传说都没听过,更别提席冶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

    “修行本就似逆水行舟,雷劫是最具体的表现。”

    “有时候我在想,那些对流云山避之不及的修士,躲的或许是他们自己对飞升的恐惧。”

    而他席冶,便是被这无边恐惧催生出的魔障。

    一本小说,当然可以随便立个靶子般的反派,单纯供主角打怪升级,可当文字转化成立体的现实,小世界必定会自动将设定补全。

    是故,沈清疏和秦寂联手「斩仙证道」后,才会原地突破,于数十年后,双双飞升,其他攻进流云山的修士,也各有境界突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面对的并非异仙席冶,而是整个修真界口口相传、积压近万年的胆怯。

    “这只是我的猜测,”无意谈论太严肃的话题,席冶勾唇,“也许将来会有更合理的解释也说不定。”

    “但我的确是因为你,才觉得自己有可能自由地在世间行走。”

    先前进村,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真出现什么意外,他自会在一瞬间,让整座村子陷入沉睡。

    性格所致,席冶很少会剖白内心,更很少说这样软和的话,顾琮明知对方说的「因为你」应该是「因为你走出流云山时的反应」,可他却依然无法自控地雀跃起来,像在大热天喝了一罐冰镇的快乐水,咕嘟嘟地冒着泡泡。

    “我可以陪你去找,”不假思索地,顾琮道,“直到你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为止。”

    席冶挑了挑眉:“可能要很久。”

    顾琮:“那便很久。”

    “我会努力修炼的。”

    【你还有任务,别许做不到的承诺,】尽职尽责,0028提醒,“仙侠世界是最与主世界接近的小世界之一,轻易许诺,可能会沾染因果。”

    「没有轻易,」无意识摩挲绑在小指指根的儡丝,顾琮应,“我记得你对我讲过任务失败的后果。”

    【我想我能承受。】

    能承受?

    承受个屁!这是从零开始的新手世界,一旦失败,哪来的积分可扣?绝对会被丢去惩罚世界。

    惩罚世界往往是每个部门里最难啃的任务,哪还会像如今一样,剧情自动把路铺平,只要顺着走下去,刺反派一剑就好?

    快穿局不是慈善机构,公平的另一面就是没人情可讲,0028见过太多在惩罚世界恶性循环的宿主,到最后,都是放弃永生、放弃执念、放弃能靠积分实现心愿的机会,选择忘记一切,去往轮回。

    但0028也知道,自己这个新宿主,年纪小,内心却远比局里大多数老油条还坚定,懒得和块木头费唇舌,它干脆破罐子破摔,沉到识海深处:

    千不该万不该,它当初就不该让顾琮去亲近反派。

    现在倒好,任务没完成,反而把宿主搭了进去,爱慕主角的男配临阵倒戈,剧情崩到亲妈来都不认识,0028简直无法想象,新的结局会乱成什么样。

    顾琮却觉得,没有相信原著片面的描写,没有因为席冶是数据、是NPC、是促使小世界安稳成型的必要牺牲,就去背叛、去杀人,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他当然想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不常住人的空屋,门窗都开着通风,初步和系统达成共识,顾琮正想再说些什么,席冶却忽然向外一瞥,冷冷:

    “谁?”

    作者有话说:

    0028:共识?谁和你达成共识?

    0028:毁灭吧,心累。

    日常比心。

    第149章

    ☪ 第百四十九章

    ◇

    ◎喝净。◎

    此刻, 太阳还没落山,空荡荡的院子,一眼便瞧得分明。

    周遭静悄悄,半点也不像藏了人的样子, 顾琮却更相信席冶的判断, 谨慎垂落衣袖遮住右手,果然, 没过一会儿,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鬼鬼祟祟地从矮墙后探出来。

    正是之前一路小跑把村长喊来的男孩。

    刚抬头就撞见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黑眼睛,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哎呦一声, 平地摔了个屁股墩。

    然而,没等他忍着疼趁机开溜, 男孩就听见那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凉飕飕道:

    “过来。”

    明知道对方生了病, 别说追上他, 连跑起来都难,可他偏偏中了邪似的, 升不起逃走的胆子, 慢吞吞,一步一挪,走大门进了院子。

    平日摸鱼掏鸟磨练出的小兽直觉作祟,离青年还有好几米, 男孩便试探性地停住脚。

    席冶淡淡:“名字。”

    “石头, 马石头。”认错般耷拉着脑袋, 男孩老实回答,这村子就叫马家村,村里的人,大都是一个姓氏。

    暗暗警戒的顾琮松了口气。

    他没在主线剧情里读过这个名字。

    但他依旧没插话,而是任由席冶继续问:“为什么偷看?”

    “……”嘴巴抿得死紧,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蚊子般小声哼哼:“因为我觉得你像仙人。”

    所以他才会偷偷跟过来。

    1101没忍住乐:“这孩子眼睛还挺尖。”

    席冶却否认:“我不是。”

    “你认错了。”

    肉眼可见地,男孩的表情写满失望,可他到底没死心,偏头,祈求般看向一旁更好说话的顾琮。

    从未想过要拆席冶的台,顾琮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我听村长说,过几日便会有清风派的道长过来,”语调温和,顾琮安慰,“到时你可以试一试。”

    “没用的,”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马石头飞快蔫下来,“他们上回就没要我。”

    清风派的选拔每三年一次,被挑中的,大都是七八岁的小豆丁,好几个村子也未必能出一个。

    如今他又白白长了三岁,那些道长肯定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天天眼巴巴守在村口,也只是他不死心。

    仔细一回想,顾琮发现对方确实要比其他孩子更高些,约莫平日在太阳底下疯惯了,又黑又瘦,垂首杵在门口,倔强中透着点可怜。

    正巧需要了解外界的情报,顾琮往旁边递了个眼神,见席冶没反对,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招了招,道:“外面冷,进来坐吧。”

    村子里难得来外人,马石头的确不舍得就这么离开,自以为隐晦地瞄瞄席冶的脸色,他心底的好奇终是压过害怕,占了上风。

    他瞧起来调皮,实际却很懂察言观色,安静地,主动找了个更靠近顾琮的位置,离席冶远远的,手脚也规规矩矩放着,省得弄脏对方一看就很贵的衣服。

    误闯流云山的白雀并非灵兽,身体小,胆子也只有丁点大,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当即抛弃盛着水的碗,噔噔蹬,扑扇翅膀投向顾琮的怀抱,丝毫没有要护食的意思。

    它腿短,身形浑圆,速度又快,不飞的时候,颇像连滚带爬的「走地鸡」。

    这下,马石头彻底对两人的身份失去希望:他只听过有道长喜乘仙鹤,可没听过爱养小鸡仔的。

    村里条件有限,桌上的茶壶里仅装着清水,连杯子也不见,顾琮安抚好白雀,给男孩也倒了一碗:“你说的那个清风派,离这很远吗?”

    “应该很远吧,否则那些道长也不会踩着剑飞过来,”提起这茬儿,马石头的兴致总算高了一些,“咻咻咻,威风极了。”

    顾琮态度真诚地附和:“是很厉害。”御剑飞行,自己都尚未学会。

    虽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暂时无法细致操纵过盛的灵力,输出过猛,总把剑炸飞。

    “对吧对吧,大家都说,进了清风派,往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光宗耀祖,比皇帝活得还久,”狐疑地,马石头忽然顿了顿,“你们是城里来的,居然不知道这些?”

    顾琮反应极快,拿出席冶做挡箭牌:“以前他身子弱,我们很少出门。”

    以前?

    马石头想,现在看着也很弱。

    但青年只是往那一坐,便叫他不敢胡闹,要不是有这个姓顾的阿兄在旁边,他肯定不会进屋里来。

    于是,马石头犹犹豫豫,小声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看脸看年纪,瞧着也不像兄弟。

    这问题刚刚村长没问,顾琮亦没和席冶对过台词,考虑到自己是青年的本命傀儡,他正想答少爷仆从,有人却比他更快:

    “先生。”

    “我是他的先生。”

    马石头下意识接话:“先生?教书的那种先生吗?”

    席冶:“也教别的。”

    比如束发,剑术,以及编瞎话。

    顾琮却被这瞎话弄得有点耳热。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也在系统那里补过些同类型的小说,先生师尊等等相近的叫法,简直就是某些套路最典型的标志。

    尽管他没动旁的念头,可那些被他读过的文字,却像触发关键词似的,一行行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让一个普普通通的称呼,无端生出三分暧昧。

    马石头则因席冶的主动搭话愈发放松:“我们村里原来也有个先生,还教我写过名字。”

    急着转移注意力般,顾琮问:“之后呢?”

    “之后?之后他和我娘一样生了热病,没熬过去,死了。”语气平静地,马石头耸耸肩。

    他出生前便没了爹,一岁多又没了娘,吃百家饭长大,早就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对死感到害怕。

    听说修仙以后,能炼出包治百病的灵丹,到时候他便回来,给大家一人一颗。

    可惜,清风派的道长,都说他没有慧根。

    那好像是个长在肚子里的玩意,有了它,才能被带走。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猜,哪怕是顾琮,也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想法,但他却很清楚,修仙,远没有对方想象中那样轻松美好,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只能停在炼气期,做个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

    “或许还有其他的路,”没忍心直接戳破小孩子的梦,顾琮安慰,“当个大夫也很好。”

    马石头嘀咕:“公子哥,哪有大夫会来这种地方收徒。”

    况且像他这样接连克死爹娘的丧门星,也就是村里人心好,到了城里,打白工都不一定有人要。

    清风派,是唯一一个可能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却被他搞砸了。

    本以为对方会再说些飘在天上的空话劝他,过了好一会儿,马石头都没等到顾琮开口,担心自己惹怒两位贵客,会被村长爷爷骂,他连忙抬头想补救,竟瞧见对方双眉紧蹙,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

    那病怏怏的青年也起了身,伸出比村里漂亮姑娘还要细白的指尖,抵住前者额头左侧的位置。

    识海自动与某处产生联系的感觉是如此鲜明,顾琮猜到那端是沈清疏,本能地想切断,却像一刀砍在魂魄上,痛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他怎么了?”伴着白雀焦急的啾啾声,马石头蹭地站直,“我去叫村长爷……”爷。

    最后一个字,如同一粒呛进喉咙的枣核,硬生生堵住嗓子眼,他眼尖,一下子看到了顾琮袖子下,无意间露出的,枯木般的手指。

    假装什么都没瞧见,马石头冷静控制住自己想逃跑的脚。

    然,这般演技,对席冶而言,终究太稚嫩了些,但他却没有打晕对方,或用儡丝操纵,仅是道:“走吧。”

    “记得把门带上。”

    如蒙大赦,马石头推开椅子,轻手轻脚地关好门,跑得头也不回。

    席冶并不怕对方去向村长揭发自己与顾琮的古怪。

    临时落脚的地方而已,随时可换。

    凭空变出一块素帕,他轻柔拭去顾琮额间细密的薄汗,眸中压抑的情绪,却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凶狠。

    他不管主角受想用宋鹤的身体做什么,伤害到顾琮,便别想有好果子吃。

    儡丝一扯,殷红血珠在指尖成型,进而化作一个袖珍繁复的阵法,悄无声息没入顾琮眉心。

    宛若甘霖初降,被宋鹤本体拉扯的神魂得到滋润;又好似狂风骤雨,无数刻进木石的纹路被这一滴血引动,强势地,将一切不属于彼此的存在驱逐出境。

    心知那是青年强行逼出的精血,顾琮一急,想说些什么,却被席冶按在原地,用印着长长划痕的指腹抵住了唇。

    “老实点。”

    伤口太深,不带一丝腥气的温热液体大滴大滴顺着唇缝涌进,沾染他的舌尖,吞咽入喉后,恍惚间竟能品出一缕甜。

    僵硬的脊背挺得笔直,顾琮听见青年道:“别浪费。”

    “喝净。”

    千里之外,沈清疏正站在一具刻满阵法的棺椁前,噗地喷出一大口血,面色难看到极点。

    “他出来了,”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沈清疏骨节泛白,“我刚刚借宋鹤的眼睛,瞧见一个小孩。”

    那般正常的长相,绝不可能是流云山的产物。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150章

    ☪ 第百五十章

    ◇

    ◎喜欢沈清疏?◎

    紧握的拳头被掰开, 沈清疏茫然偏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总觉得最近的清疏愈发魔怔,背离本性,秦寂按下想宽慰对方的冲动, 沉沉道:“沈清疏, 冷静点。”

    这一声,暗暗夹杂灵力, 喊魂般, 让兀自陷进慌乱的沈清疏渐渐清醒。

    口中的腥甜尚未退去,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急急地,也不知在向谁解释:“我只是感觉到联系被掐断,担心他出事……”

    于修士而言, 神府识海是最重要的位置,一些合籍结契的道侣, 都未必会朝彼此开放,他完全是借着宋鹤身体与元神间的感应, 才强行建立一条通道, 单向联系,但刚刚, 他显然失了分寸, 拉扯中,造成一瞬类似夺舍的侵占。

    稀薄的灵气,简陋的木桌,还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子……他所感知的信息有限, 却足以确定, 席冶离开了流云山。

    这是他、乃至整个修真界, 都始料未及的状况。

    “宋鹤可能真的游魂到了席冶的傀儡中,否则我想不出,席冶还会带什么东西下山,”强迫自己回忆先前看到的画面,沈清疏死死抓着秦寂的衣袖,道,“他去了俗世,他想做什么?”

    是想施展献祭生魂的邪术,还是想制造更多的傀儡?

    “另一种可能,离开流云山的过程,让他元气大伤,所以才要去俗世休养,”默默拭净对方嘴角的血迹,秦寂变出一颗丹药,喂给沈清疏,“否则他应该第一时间来找你,而非忙着吓唬小孩。”

    他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却故意将话说得轻松,秦寂心里隐约清楚,清疏大概和以往那些逃出流云山的修士一样,受到异仙影响,因得修为够高,才会处于清醒与疯狂的边缘,摇摆不定。

    可他秦寂,向来不认为世间存在无法战胜的事物,只要将恐惧的源头斩落,清疏定能恢复如初。

    无形中被秦寂的态度影响,沈清疏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角,随着秦寂的话,小幅度勾了勾。

    “希望宋鹤能够平安,”疲惫地,他闭了闭眼,“我是利用他的身体联系他,应该没有被发现。”

    真正在意的仅有沈清疏,秦寂淡淡:“他会的。”

    至少棺椁里的身体,生机尚在。

    「呸呸呸。」捏着鼻子打探完主角那边的情况,1101恨不得直接帮宿主开个传送门,当面给沈清疏一拳。

    席冶刚下山,主角受便心血来潮联系「宋鹤」,这其中要没有世界意识搞黑幕,它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谁料,如此令人气愤的情况,自家宿主关注的重点竟是:

    【别在我识海里吐口水。】

    血液对傀儡的修复效果立竿见影,顾琮右肘以下化作枯木的部分,已然重新变回正常人的模样。

    指腹的伤口,割得再深,缺少灵力催动,血液总会止住,更何况,顾琮怕弄疼席冶,几乎没做任何吸吮的动作。

    直到喉咙咽下最后一抹浅淡的铁锈味,彻底回神的顾琮才惊觉,自己和席冶的动作有多暧昧。

    尽管知道只是喂血。

    ……可他正含着席冶的指尖。

    浅浅地裹在唇间,像一个亲昵的吻。

    腾地,顾琮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烧了起来,视线游移,他飞快抬手,握住青年的腕子,轻轻向后挪了挪,余光却在席冶指尖抽离的刹那,难以避免地,瞧见其上湿润的水光,以及一根在光线下,近乎透明的银丝。

    清楚对方平时有多爱干净,顾琮下意识想用衣袖帮席冶擦净,却见青年浑不在意地,将伤口放在唇边,吹了吹。

    很近。

    近到他差点就借着那指尖,和青年交换了一个间接的吻。

    “你的伤还没好。”几秒前被他吞掉的血液好似全部作了废,顾琮莫名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喉结一滚,再张口时,果然带着微微的哑。

    “你原本的身体在拉扯你,”殷红唇瓣褪了色,淡到仅剩一层粉,席冶却在笑,甚至有心情调侃,“我若不拽紧点,你的魂怕是要跟着跑了。”

    顾琮:原本的身体?

    魂?

    掉马来得猝不及防,他一时间竟没想好该如何解释,他既是「宋鹤」,也不是「宋鹤」,他没有伤害席冶的心,可原主做过的那些事,又真实存在。

    “喜欢沈清疏?身体都留在人家那儿。”

    仿佛嫌刺激还不够似的,白衣青年慢吞吞:“他肯冒险联系你,想必是对你也有意。”

    顾琮久违体会到了委屈的滋味。

    明明不是他做的事,这锅,最终却要他来背。

    “我没有,”一坐一站,稍稍仰着头,顾琮认真,“我是想把他赶出去,所以才会疼得厉害。”

    因得彼此间的错位,又因得少年的五官尚未彻底长开,从席冶的角度,对方弧度向下的狗狗眼,在这一刻,变得分外明显。

    还会喊疼,仿佛天生就晓得怎么叫他心软。

    偏席冶胸口那点微妙的醋意还未散完:“没有?这应当不是你们第一回联系。”

    “只有一次。”既已决定放弃任务,顾琮对席冶,自是没什么好隐瞒,当即竹筒倒豆子般,把当日的对话复述了遍。

    ——唯独隐去了那句,「别担心,我一切都好」。

    这明明并非告白,也并非什么逾矩之言,可顾琮就是不想叫席冶知晓,他曾经因快穿员的扮演要求,对沈清疏展露过温情。

    哪怕仅有一缕。

    仔细地,席冶留意着顾琮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不清楚对方的任务里是否有ooc判定,如果顾琮因此受到惩罚,他会立刻叫停。

    幸运的是,这番坦白,大概被视为特殊情况下,「反派面前适当的言语周旋」,顾琮并没有突然走神,或者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也是席冶当机立断选择在今天挑破「真相」的理由。

    谁叫沈清疏自己给他送来了把柄。

    主角受贸然试探,被他抓住尾巴,从而导致「宋鹤」暴露,再无良的系统,应当也没法把锅甩给顾琮。

    “你先坐。”再看不下去青年那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顾琮起身,双手箍住席冶的胳膊,让对方坐到椅子上。

    散落在流云山的储物袋大都被藤蔓搅碎,能用者寥寥,他只得摊开掌心,向上:“药。”

    几秒前认错时还可怜兮兮,可一旦严肃起来,眉眼英俊的少年,却又透出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来。

    谎言被戳破,总算不用再违心地欺瞒对方,顾琮如同卸掉肩头重担,整个人都轻快起来,连带着,他在面对席冶时,也更自在:“石头怎么办?”

    “你说呢。”小小一道伤口,还要被按着上药,麻烦。

    鸦睫低垂,席冶装作漫不经心,幽幽:“要么……杀了吧。”

    顾琮却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没等到预想中的劝阻,席冶又想看对方哄着自己的样子,便张口,重复,一字一顿:“我说,我要杀了石头。”

    “我知道你不会。”第一次发现堂堂异仙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半蹲在对方身前的顾琮无奈抬头,坦荡地,直视对方。

    反倒是主动挑衅的席冶,像被烫到,错开眼:

    “往日怎么没见你这般胆大。”

    别说盯着他的眼睛说话,就连稍稍亲近些的举动,都要靠他来骗。

    “大概是因为我终于能与你真心相交。”抛却任务,抛却人设,以顾琮的心。

    无声补完后半句,顾琮继续:“如此,便有了底气。”

    能被席冶收进袖里乾坤的物件,绝非凡品,覆住指尖的灵药飞速消融,带来伤口结痂的痒意。

    皮肤仍残留着点点被少年握过的温度,席冶的手动了动,又克制地,攥成拳,悄悄藏回袖子里。

    眼下的他,到底处于现在、未来、还是过去?

    在没有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前,他不能越线,他必须保证,顾琮最后会完成任务,平安离开这个世界。

    但很快,席冶退缩的手,重新被另一只探进衣袖的手,用力拽出来。

    “别攥,”连接彼此的儡丝越靠越近,由无形,化作实体,纠缠交叠,耐性十足,顾琮低低,“伤口会裂。”

    这一瞬,席冶忽然理解了自己。

    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在这个乱七八糟、已经活过一次的世界,傻乎乎,精心谋算自己的死期。

    他大抵是爱顾琮的。

    而爱没有道理。

    “其实我还有件事瞒着你,”无法直接透露与快穿局相关的信息,顾琮谨慎斟酌着用词,轻声,“虽然听起来可能没头没尾……”

    “但席冶,你要相信。”

    “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空口白牙,又是沈清疏派来的卧底,初见便始于谎言,易地而处,这话换做顾琮自己,他都未必能相信。

    可顾琮就是想告诉席冶,哪怕是书中的反派,亦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听不懂也没关系。

    他就是单纯地,想说给席冶。

    偏偏,命运流转,此时坐在他面前的席冶,是经历过无数轮回的本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懂这个承诺的人。

    “滴答。”

    暮色四合,借着昏暗遮掩,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重重,大颗砸在顾琮的手背上。

    作者有话说:

    假期快乐。

    日常比心。

    PS:HE,放心。

    第151章

    ☪ 第百五十一章

    ◇

    ◎那你对他一定很重要。◎

    眼泪原来可以是烫的。

    顾琮想。

    只一滴, 摔碎在他手背,就让他的心也跟着泛起疼。

    偏偏,等顾琮抬头,瞧见的席冶, 仍是那副昳丽却冷淡的眉眼,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唯独青年深渊般黑沉沉的瞳仁,像是在泉水里浸过, 软软地, 透出两分平日难见的莹润,提醒着他, 对方在逞强。

    顾琮忽然便很想抱一下席冶。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顾琮站起身, 弯腰,轻且短促地给了青年一个大大的熊抱, 沉稳道:“你先休息。”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看似镇定又靠谱,实则耳根都红透大半。

    走向门边的那几步更是有些同手同脚。

    引得席冶没忍住勾唇, 破涕为笑。

    原本顾琮以为, 按小石头那个大嗓门,用不了多久, 村民们就得带着锄头镰刀来赶人, 可直到太阳彻底西沉,村里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再晚些时候,村长甚至特地来给他们送了一盏油灯, 和两块糙面的干粮。

    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修真界流通的灵石珍贵,对普通人来说却是烫手山芋,正当顾琮纠结着该怎么答谢对方时,儡丝牵动,他手里倏地多了个小东西,硬硬的,硌得慌。

    偷偷借着月色一瞧,顾琮才发现,那竟是块碎银子。

    成色一般,用来抵饭钱却是恰好。

    “点石成金?”艰难送走几番推让的村长,顾琮仔细护着油灯,把它放在离白雀最远的桌边,好奇道。

    不置可否,席冶挑了挑眉梢:“想学?”

    虽然对钱财暂时没什么太强烈的渴望,但既然席冶开口问了,顾琮便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配合点头。

    想起之前青年关于彼此身份的设定,他鬼使神差,又补了句:“先生。”

    先生。

    席冶满腹的调侃,皆被这两个字堵了回去,顾琮叫得太正经太认真,反倒让他生出几分心虚来。

    “骗你的,没有这样的法术。”俗世流传的那些故事,原型大多是障眼法,过不了几天就会露馅。

    至于他给顾琮那块,是临时在系统商店换的,货真价实。

    独自在识海郁闷的1101:怎么说呢,它觉得自己和系统商店实在太没用了点,每次宿主交换的道具,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

    唯一一颗救命药,不仅是它自己买的,最后还被送了出去。

    统生挫败。

    “原来修士的储物袋也会装银子。”自动将席冶的小金库理解为流云山藤蔓缴获的战利品,顾琮半点没失望,反而有些庆幸,亏得银子里没灵气,否则肯定要被藤蔓绞成齑粉,那他们此刻,便真要体验次「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简陋,却足够宽敞,顾琮先是把自己的外袍脱掉,铺平,充当新的褥子,然后才慢慢扶着席冶躺好。

    精血的亏损需要静心休养,顾琮坐在床边,整晚没合眼,生怕主角受再通过他使出什么伤害席冶的花样。

    谁料,那个被青年打进他眉心的阵法,竟比想象中更有效。

    一连几天,顾琮都没再收到沈清疏的联络,隐隐遭受窥探的感觉也跟着消失,因得这场意外,席冶每日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左右是走走停停四处闲游,清醒的顾琮果断做主,等席冶养好了病再启程。

    第三次在门口瞧见一小把山里摘的草药,刚打完水的顾琮拎着木桶,朝矮墙的转角处望了望:

    “石头。”

    一小片未藏好的衣角动了动,灰扑扑,还打着补丁。

    前两回,顾琮怕吓到小孩,一直装没看到,但事不过三,压过恐惧的纯粹善意,他总该当面谢谢人家。

    “我已经看到你了,”俯身将草药捡起,顾琮语调缓和,道,“出来吧,腿蹲麻了又要摔跤。”

    慢吞吞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从矮墙后挪出来。

    正是马石头。

    眼见那高高大大的英俊少年已经放下木桶,朝自己走来,他条件反射看向对方修长有力的右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截坑坑洼洼的枯木。

    他有点想逃,偏偏身子不听话,僵在原地,只能任由那古怪的手抬起……

    而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很温暖,干干净净,带着点皂角的味道,一瞬间,马石头几乎觉得,自己是太慌乱看走了眼,误会了对方。

    顾琮却道:“你没看错。”

    “谢谢你保护了我和我的先生。”

    “我才没有,”黝黑的皮肤下晕开一抹红,马石头梗着脖子,小声,“我就是觉得你当时痛得要命,没准自己就死了。”

    村长爷爷去送油灯时他也在,悄悄躲着,怀里还抱着隔壁二丫家的大黄,准备一出事,立马放狗进去咬。

    可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这两人真是妖怪,那也绝对是妖怪里最笨的。

    小孩子脸皮薄,顾琮亦没和对方争辩,仅是把路上摘的野果,分给男孩两颗。

    “你先生,他怎么样?”自小没被谁哄过,马石头接过果子,有点想笑,又绷紧嘴角,“我听村长爷爷说他生病了。”

    所以他才会去山里采些常用的草药。

    难得有人和自己一样关心席冶,顾琮屈膝,平视对方:“应该还要再睡几日。”

    犹豫两秒,马石头捏紧果子,讲出自己的猜测:“是为了救你吗?”

    顾琮垂眸:“是为了救我。”

    果然,是两个傻乎乎的妖怪。

    “那你对他一定很重要,”肩膀愈发放松,马石头人小鬼大地安慰,“我娘也是为了我才落下病根。”

    顾琮想都没想:“那不一样。”

    “不一样?他不是你先生吗?”眨眨眼,马石头疑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妖怪都没学过?”

    顾琮:……

    父。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的他,还真是席冶所造。

    但他心里却别扭地,不希望席冶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关照有加。

    “总之就是不一样,”全然忘记否认男孩口中妖怪的叫法,顾琮也不知自己跟一个小朋友较什么劲,严肃地纠正,“但我确实对他很重要。”

    “哦。”

    大人的世界太难懂,马石头敷衍地点点头,又道:“那他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等他醒了,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再次揉了揉男孩的头,顾琮笑,“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马石头却抿唇,用力地晃了晃小脑袋瓜。

    和面前的阿兄不同,对于那个漂亮的白衣青年,他始终有些犯怵。

    可仔细想想,对方好像也从来没伤害过他,只是语气凶,脸色冷,如今更是为了救人,连床都下不了。

    于是,没等顾琮再说些什么,马石头便纠结地,自己改了主意:“要是我有空的话。”

    顾琮立时笑开:“那就等你有空。”

    天色尚早,一大一小凑在一块儿,又聊了许久,马石头才揣着顾琮给他的野果和饼子,例行去村口蹲守。

    今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临近月底,清风派的道长还没来,愿意等在村口的孩子,也越来越少。

    然而,像这种小门小派,应当还没资格收到无量剑派的请帖,被主线剧情影响。

    心里想着事,顾琮下意识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拎起水桶,一进院,便看见白衣青年敛袖倚在门边,似笑非笑望着他。

    也不知将他和小石头的话听去多少。

    但瞧对方的面色,虽离红润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却总算比白纸强了些,晃了晃手里的木桶,顾琮笑:“要洗把脸吗?”

    烟火气十足的问话,一点也没有修士的自觉。

    偏席冶当真变了条帕子出来,递给对方:“这会儿怎么不叫先生了?”

    “担心平白多一位父?”

    “咳!”哗啦啦将水倒进木盆,顾琮猛地呛了一声。

    抬眼,他正想解释,却见青年凤眸微弯,笑盈盈,摆明是在戏弄他,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顾琮浸湿素帕,洗净,双手送上:“知道了。”

    “先生。”

    “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过了好一会儿,席冶忽道:

    “放心,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你的长辈。”

    顾琮的心倏地一跳。

    可还没等他细想,青年就抬手,冲他摊开手掌。

    顾琮:?

    席冶:“我的果子。”

    外人都有的东西,他怎么没有?

    “咳。”清清喉咙,顾琮闷闷笑了两声。

    很奇怪,他居然会觉得一个男人可爱,明明席冶的气质长相,都与软萌无缘,冷冽昳丽,充满进攻性。

    ……哄孩子的野果,用来哄先生也没差。

    一股脑把摘来的野果全部洗完,捧到对方面前,青年却只伸长指尖,挑了最顶端的一颗。

    偏他的运气有点差,外表红彤彤的果子,咬下,酸得简直让人掉牙。

    “啾叽。”见青年半天没动第二口,不远处的白雀探头探脑,迈着小碎步,扑扇着翅膀想靠近捡漏,却被席冶一个眼神钉住:

    【我的。】

    顾琮忍笑:“要么还是换……”

    话未说完,同一颗果子的另一半,便被青年用细白指尖捏着,投喂般,抵住他的唇:“你才是我的白雀。”

    “吃吧。”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日常比心。

    第152章

    ☪ 第百五十二章

    ◇

    ◎傻不傻。◎

    家里有一双没什么厨艺天赋的父母, 顾琮对各种味道的耐受力极强。

    所以,当他老实张口,面不改色咬掉半个果子后,捉弄他的青年反倒一急, 下意识地掌心向上, 做了个接的动作:“傻不傻?快吐出来。”

    ——自己只是想让某个笑他的小孩也跟着酸一酸,说点软话, 谁成想, 对方竟然吃得这么实诚。

    但就在席冶说话的短短几息,顾琮已经嚼嚼嚼, 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眼见对方还要咬第二口,席冶连忙抬起空着的手, 捏住少年下巴。

    却依旧晚了一步。

    “我尝着……”灵活地,顾琮用牙齿叼走席冶手里的野果, 偏生因为青年的乱动,一歪, 下唇蹭过对方指腹, 结痂的伤口尽数痊愈,那处的皮肤又细又软,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僵了下, 过了好几秒,才含糊继续,“还好。”

    好气又好笑,席冶没忍住掐着少年骨头硬邦邦的下巴晃了晃:“甜?”

    乖巧任青年折腾, 顾琮低低嗯了声。

    果子确实很酸, 可他此刻尝到的滋味, 竟好像不仅仅是果子。

    数日静养,席冶的身体起色明显,隔天清早,顾琮亲自去村长家辞行,又遵循约定,在出发前,拉着席冶见了石头。

    按照青年平时的表现,顾琮觉得,对方应当不太喜欢孩子,敷衍两三个字便过,可出乎意料的是,席冶今日居然格外配合。

    “谢谢你的草药。”

    神色如常,脊背挺直,青年并未屈膝蹲下,却垂着眸,认真承诺:“我会记住你的。”

    “你们要走了吗?”没想到离别会来的这样快,马石头瞄了眼顾琮,有点舍不得,却懂事地没多说,只道,“城里的仙长很多,小心点,别被抓。”

    想想自己的身份,在其他修士眼里,应当和妖怪也没什么不同,席冶颔首,衣袖一翻,递给对方半截儡丝:“若遇到危险,把这线贴在手上,拉一拉。”

    “一次机会,莫要乱用。”

    听到这话,马石头连忙收回食指,打住了想试试的念头。

    除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马家村西面,还有另外的小道,顺着走,就能找见官道,再一路寻到城里。

    等身后遥遥望着他们离开的小黑点消失,顾琮转过头,轻声:“你看起来并不讨厌这里。”

    但催着他向村长辞行的,正是席冶。

    “离我太近,会有麻烦,”早就习惯类似的情况,席冶平静,“你是意外,我不想再牵连无辜。”

    顾琮:“谁说的?”

    主动抬起自己系着儡丝的手,他笑:“我可没被你牵连,我是自愿的。”

    “等你修为恢复,我们就去找沈清疏,”清楚原主宋鹤才是让修真界人人自危的导火索,顾琮条理分明,“把我的身体要回来,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定定地看了对方一眼,席冶勾唇:

    “好。”

    ——

    三日后,无名山中。

    腰间佩着把灵剑,身着淡青道袍的姑娘坐在大石头上,揉着小腿,抱怨:“师兄,领头那两位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比我爹还高的修为,非要跟着咱们一块儿挑选弟子,还不准用仙鹤,我的脚都要磨破了。”

    被她称作师兄的,则是位长相周正,气质稳重的青年,同样一身淡青道袍,手持拂尘,十分老成的模样。

    “慎言。”掀起眼皮,确定那两位贵客仍在最前方,他屈指掐了个隔音法决,才道:“我瞧他们,似是来找人的。”

    “找人?难道这山沟沟里还真能飞出金凤凰?”鼓着脸,姑娘嘟囔,“城里他们又不去,眼下就剩最后一个村子,我可什么好苗子都没见到。”

    “咱们清风派虽比不上那些威名赫赫的大宗门,好歹也有几百年的历史,这附近要真有什么天才,还能等到他们来?我爹早把人收了。”

    手持拂尘的青年却道:“收徒?”

    “我瞧他们倒是像寻仇。”

    还得是穷凶极恶之辈,才能叫那两位如临大敌,一路紧绷。

    “寻仇?”未等青衣姑娘把话问完,队伍前方的两人忽然起身,其中气质更温润的那位,扬声:

    “诸位,山脚的村落可能有魔修妖邪作祟,还请留步。”

    山脚的村落?

    顺手抽出地图,青衣姑娘飞快瞄了眼,只见上面标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马」。

    尽管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这么说,但作为清风派宗主的女儿,她自不可能在此时退缩,起身抱拳,她一改刚刚的娇气,道:“恕难从命。”

    “林瑶愿同往。”

    有她带头,其余清风派弟子也纷纷附和,拂尘青年无奈合眸,再睁眼时,已然有了决断:“林玄亦然。”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所以跟了师尊姓氏。

    沈清疏一时犯了难。

    老实说,他也不确定山脚的村落如今到底是何情况,但原本模糊的卦象,却越发清晰地告诉他,那里就是席冶曾经停留的地方。

    借着清风派的名头行事,也是怕打草惊蛇,攻打流云山在即,他必须给自己发现异仙脱困这件事找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才能放出消息,说服各派宗主,转而在修真界搜寻,省得白白做无用功。

    这般想来,带上清风派的弟子,或许是好事。

    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双手抱剑,久久未出声的秦寂主动:“放心,我会护着他们。”

    ……

    “我会护着他们?”坠在队伍末尾殿后,林瑶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撇嘴,“他以为他是谁啊?嫌我们是累赘?”

    “而且这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安全得很。”

    最开始,她还握着剑,准备随时出鞘,除魔卫道,然而这一路走来,别说妖邪,她连个猛兽都没碰到。

    说话间,林瑶抬脚,路过刻着「马」字的石碑。

    十几位穿着清风派道袍的仙长,顿时惊呆了在附近玩耍的孩童,很快,整个村子都因仙长的出现热闹起来。

    清风派的弟子们心里却犯了嘀咕。

    原因无他:那位沈姓修士,装得似模似样,提醒大家马家村危险,可他们这一路上,没察觉到丝毫异样,村民们亦神思清明,不像被邪祟附身。

    特别是对方一眼就从人堆里挑出个其貌不扬的男孩时,他们越发觉得,对方是仗着自己修为高,将他们摆了一道。

    单独走到沈清疏面前的马石头则激动得厉害。

    在一众孩童艳羡的目光中,他听到那领头的秀雅青年问:“你可曾见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记忆中的席冶,总是与怪物为伴,连带着对方的长相,在沈清疏脑中也抽象起来,他没法画出异仙的模样,便只能从「本命傀儡」突破入手。

    尽管不知道这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马石头却仍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撒谎。

    他分明借宋鹤的眼睛,瞧见了这男孩的模样。

    “当真没见过?”笑意温和,偏眼底凝住一层冰,淡淡地,沈清疏道,“若你说实话,随便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下,落在马石头身上的视线一下子变了味,毕竟,沈清疏的语气是如此笃定,衬得那黑黑瘦瘦的男孩,像个狡猾的撒谎精。

    “我没有。”

    胸口膨胀的喜悦瞬间被戳破,马石头一字一顿:“我没见过。”

    “村里来过什么人,小老儿最是清楚,”气氛紧绷,村长上前打了个圆场,悄悄将男孩护在身后,“确实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仅有一对师徒。”

    沈清疏:“师徒?”

    村长:“是,先生很年轻,生着病,至于那少年,尚未及冠,与您要找的人并不相符。”

    不可能。

    无论是宋鹤还是席冶,都不可能是少年模样。

    但他的卦象又确确实实落在此处。

    “傀儡呢?”不死心地,沈清疏追问,“木石做的傀儡,你们有没有见过。”

    木石。

    傀儡。

    马石头的肩膀倏然一抖。

    “你见过,对吗?”神识笼罩下,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无法瞒过沈清疏,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他按下急躁,在男孩面前屈膝,“你告诉我,我收你做无量剑派的弟子可好?”

    无量剑派?

    正道魁首?

    周遭立时响起低低的窃窃私语。

    谁料,那被馅饼砸在头上的男孩却傻乎乎,直愣愣道:“无量剑派?没听过,我只想入清风派。”

    “噗嗤。”前一秒还在不爽被抢了风头的林瑶当即乐出声,扬眉吐气,畅快极了。

    无量剑派怎么了?无量剑派就能以势压人,抢他们的弟子吗?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看出这孩子有哪儿特殊。

    “那便是清风派,”无意纠结这种小事,沈清疏好脾气附和,“你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定然满足你的愿望。”

    满足?

    她这个清风派的小师姐还没答应呢,说的他们宗门好像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似的。

    未等林瑶将心里的吐槽讲出口,她的衣袖就一沉,转身,瞧出些门道的林玄正蹙眉看着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整整期盼了三年,乃至更久的机会摆在眼前,只消几句话便能得到,马石头五指紧握,嘴唇抖了抖。

    可最终,他脑中浮现的,却并非道袍加身,而是那位顾姓阿兄落在自己头上的手。

    没有嫌他脏,温暖的手。

    无意识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张口:“没有。”

    “我没见过。”

    作者有话说:

    主线推进中。

    日常比心,啾。

    第153章

    ☪ 第百五十三章

    ◇

    ◎岁岁年年,风雨无阻。◎

    说谎。

    双目相对的一刻, 沈清疏非常确定,面前的男孩在欺骗自己,但他没有任何除开感觉以外的证据,揭穿对方。

    “他很危险, ”一字一顿, 沈清疏道,“如果你包庇他, 会把整个村子都毁掉。”

    这话说的有些重, 涉及自身的安危,村民们神色微变, 似是想起马石头死去的爹娘,却碍于往日的情分,终究没多议论什么。

    “帮帮我好吗?”软硬兼施, 见男孩开始动摇,沈清疏放缓神色, “那傀儡里,困着我重要朋友的魂魄。”

    哗。

    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马石头的脑子陡然清醒:

    骗子。

    顾姓阿兄分明是自愿跟着白衣先生, 十分亲近的模样,半点没有被强迫的迹象;白衣先生还为了救顾姓阿兄, 昏迷数日, 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故事里被妖怪抓走的书生可不是这样。

    “仙长,我真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打小就机灵,马石头装作害怕,一步一挪, 悄悄往村长身后躲。

    憋了一肚子话的林瑶再忍不住:“沈道友, 您这一路到底在找什么?何苦为难小孩子, 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帮忙。”

    沈清疏顿时语塞。

    尽管宋鹤失踪的事已经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可他若平白无故提起席冶,提起异仙,说对方已经逃离流云山,肯定会被当做疯子。

    他需要证据。

    唯一的证据却像中了邪,偏要护着个怪物。

    难道说,席冶早就给这孩子种下儡丝,此刻正借着对方的嘴巴眼睛,戏耍自己,欣赏他狼狈的模样?

    直勾勾地,沈清疏的目光落在马石头四肢、周围,来回寻索,仿佛只要他够专注,就能瞧见某些藏匿于空气中的「蛛网」。

    没等到答案,甚至连句斗嘴都没等到的林瑶:“我的好师兄,他真是你说的那位?和传闻差得也忒多。”

    刚刚师兄怕她闯祸,特意用灵力在她掌心写了个名字做提醒,但是,沈清疏,天纵奇才芝兰玉树的沈清疏,现实里竟是这般神神叨叨?

    幻灭。

    亏她以前还拿对方当过修行途中的榜样。

    百岁未至,便已出窍,联想到这位沈道友非比寻常的突破速度,林玄怀抱拂尘,轻声:“或许是……心魔。”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刹那,一道冰冷的目光利刃般刺透林玄。

    正是秦寂。

    强硬地,他拉起沈清疏欲要掐诀的手,紧紧攥住,而后,不甚熟练地寒暄:“抱歉,他有些累,我们想留宿休息一晚,能否……”

    松了口气的村长连忙:“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各位请。”

    “留宿就留宿,”背后冒出一层虚虚的冷汗,微风拂过,林瑶打了个哆嗦,却仍嘴硬,“将来有一天,我肯定帮师兄你瞪回去。”

    “好。”安抚地冲对方笑笑,再转头,林玄眸色凝重。

    术业有专攻,比起练剑,他更喜爱钻研道法,若自己没看错,刚刚沈清疏手上被打断的法决,应当与搜魂有关。

    如此霸道的效用,哪怕脱胎于正派功法,也绝非普通孩童能够承受。

    然而,出窍期,是搭上整个清风派也无法反抗的存在,他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带门中弟子离开。

    沈清疏也觉得自己疯了。

    右手被秦寂拉起的一瞬,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做了什么,掌心满是冷汗,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点点蚕食,同化成席冶那般的怪物。

    “那孩子身上没有儡丝,村子里也没有,”难得没有再安慰对方,严肃地,秦寂道,“清疏,你过分了。”

    他可以为心爱之人去讨伐异仙,却无法将刀挥向无辜弱者。

    咔嚓。

    冥冥中,1101又听见了熟悉的碎裂声。

    顾琮识海里的0028倒是极淡定:不就是剧情又崩了一大块,没关系没关系,只希望某人被丢进惩罚世界以后不要哭。

    “这件也收着吧。”挥袖变出一块灵石,席冶抬手,递给店家。

    顾琮无奈将包好的衣物放进储物袋:“我穿不了这许多。”

    眼下他们落脚的地界,唤做云州城,因得位置特殊,好几个宗门出世历练的必经之路,常常能见到修士在其中走动。

    一开始,顾琮本不想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但席冶却用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巴:

    “难道我们要一辈子躲着沈清疏不成?”

    老实说,原著里席冶会死,完全是主角团以有心算无心,正面打起来,对方的确不需要躲,更没可能输。

    于是,事情就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修真界风雨欲来,连带着俗世也受到影响,他们两个来自深山老林,原主宋鹤的腰牌又不能用,亏得席冶一手障眼法出神入化,才用两片树叶当路引,顺利进城。

    “傀儡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用来换装,”施施然,席冶踏出衣铺,“更何况,你之前身上穿的那些,虽是法器,却都是旧的,是旁人的。”

    顾琮不在意道:“一直放在储物袋里,和新的也没差。”

    以席冶那爱干净的性子,若是有哪个怪物敢从尸体上扒衣服,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反正流云山里的灵脉多,”脚步一顿,席冶偏头,似笑非笑的目光有如实质,上下打量过顾琮,学着对方说话,“若是用完了,就从你身上敲两块下来,也没差。”

    顾琮:嵌进木头里的玉石再挖出来,会不会有点疼?

    “刚刚那件束袖的我喜欢,回去便换上,”相当识趣地没再顶嘴,顾琮似模似样地拱拱手,“谢谢先生。”

    凤眸微眯,席冶勾唇:“嗯。”

    算某人识相。

    他们此行落脚的客栈是城中最有名的一家,大堂里,往往能听到些最新的八卦,有俗世的,也有修真界的,正巧能让顾琮大致了解剧情走到哪一步,又出现了什么原著中未提及的变化。

    偏生,今日大堂里聊的话题,竟让顾琮有些坐不住。

    因为他们在聊宋鹤。

    “啧啧啧,这宋家也是倒霉,就这么一根独苗,天生患有游魂之症不说,最近又闹失踪,听说把闭死关的老祖宗都给惊动了。”

    “老祖宗?渡劫期那位?”

    “可不是,否则宋家哪能叫宋家,而非某某门派的谁谁谁。”

    “但掳走宋鹤的,是流云山那位,便是渡劫期又能如何?”

    “流云山?此等小道消息,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玄清老祖的卜算还能有假,他途径宋家,瞧了那宋鹤的魂灯,方才起卦,道出宋家嫡子的所在。”

    “啧,这么详细,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各大宗门齐聚无量剑派,确实似有大事发生。”

    “好端端地,流云山那位掳走宋鹤干嘛?”

    “难道是那位看中了宋鹤的长相?想结为道侣,共享长生?”

    顾琮夹菜的筷子立时一僵。

    尽管他们施了障眼法,又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可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还牵扯到席冶,总归有些尴尬。

    没等他再偷瞄一眼席冶的表情,那嗓门最亮的声音便斩钉截铁,接道:

    “不可能!”

    “那宋家嫡子,喜欢的分明是无量剑派沈清疏。”

    顾琮:这群修士平日都没功课吗?怎地天天流连俗世,家长里短聊八卦。

    还聊得这样准。

    ……但他又不是宋鹤。

    “这可是我从一个无量剑派的姐姐那儿听来的,”两句话吸引了附近绝大多数目光,那嗓门最亮的俊俏年轻人得意抬抬下巴,“沈道友每次下山历练,总能巧遇宋道友,结伴同行,每次出关,也总有宋道友赶来道贺。”

    “岁岁年年,风雨无阻。”

    “最重要的是,沈道友幼时掉进流云山却活着回来这事儿,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依我看,流云山那位抓走宋道友,八成与此……”

    “不敢乱说,不敢乱说。”突兀地,另一道声音打断俊俏年轻人的话,是个披散着头发,三十余岁的酒客。

    ——旁人不清楚,他却晓得些内情,若宋鹤的失踪真与沈清疏有关,那无量剑派和宋家联手、号召修真界攻打流云山一事,岂非成了笑话?

    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酒客转移话题道:“当日宋家以为宋道友是游魂症发作,四下发了悬赏画像,我还揭过一张,可惜可惜,十万灵石啊。”

    十万灵石,足够撑起一个小型宗门。

    修士们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走,感慨起宋家的财大气粗。

    唯独顾琮的脊背依旧没有放松:

    那画像上的脸,与自己截然不同。

    他本想借着起身倒茶的动作,挡住席冶的视线,但已经晚了,青年余光的朝向,已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勉强算个学霸,顾琮的脑筋其实转得很快,仅一息,他便想到,自己完全可以解释成,是元神与傀儡没有百分百吻合,才让他的容貌出现变化。

    偏他的心,莫名地,不愿再欺骗对方。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早。

    咚咚。

    心跳如擂,罕见的冲动狠狠撞击着理智,让顾琮想不管不顾坦白,把一切都告诉对方。

    然而,未等他开口,素来从容的白衣青年就倏地起身,不容拒绝地,拉着他,上了二楼的客房。

    “嘎吱。”

    木门关合,刺耳的声音足以让人彻底清醒。

    顾琮心底的冲动,却因为这相对私密的环境,有增无减。

    误以为席冶在生气,后背倚着门,他停住脚步,张口:“我……”

    下一秒,儡丝牵动,被迫失去声音的同时,青年的食指,亦轻轻抵上他的唇:

    “嘘。”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顾琮。

    所以不必说。

    ……更不必为了反派,受规则惩罚。

    作者有话说:

    小顾彻底掉马。

    日常比心。

    第154章

    ☪ 第百五十四章

    ◇

    ◎你是特殊的。◎

    知道?

    知道什么?

    深刻怀疑自己和席冶的脑回路没在同一个频道, 顾琮眨眨眼,想确认,嘴巴却被青年朝内的指腹更用力按住。

    “任务,对吧。”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词, 讲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内容, 席冶左手垂落,不动声色地, 收紧其上缠绕的儡丝:

    “我很早就知道你不是宋鹤。”

    此话一出, 系统自带的OOC雷达顿时滴滴作响,泡在识海最深处的0028更是唰地冒头:“完了完了。”

    【身为快穿员, 却被小世界原住民识破身份,你完了,局里会马上把你调走, 再派新人过来的!】

    这种灾难级别的失误,顾琮下一次任务, 绝对是难度最高的惩罚。

    调走?

    大脑自动捕捉最重要的关键词,顾琮无意识地, 在一片混乱中, 抓紧顺着自己小指垂落的儡丝。

    那是他与席冶最深刻的联系。

    初衷是保护,除开声音, 席冶没多做其他限制, 连接彼此的儡丝逐渐显露实体,没法再无限延长,顾琮用的力气很大,以至于将身前毫无防备的青年, 拽得微微踉跄。

    只差一点就能撞断对方鼻梁, 席冶堪堪用原本堵着少年嘴巴的手, 撑住对方肩膀,抬眸:“做什么?”

    过近的距离,让平日容易被忽略的身高差清楚显现,顾琮暂时失声,仅能循着本能,垂头,张开双臂,重重抱住对方。

    他不想走。

    更不想让席冶再次回到原著那糟心的轨道。

    【世界会重启,你抱他也没用,】嘴硬心软,0028嘀咕,“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对NPC投入太多感情。”

    数据一清空,全部归零。

    记得的那个反倒更痛苦。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0028渐渐发现了不对:OOC警报确实响个没完,顾琮的灵魂却毫无要被抽走的迹象。

    好像它只是单纯地响着玩玩——光顾着玩,全然忘记联系快穿局高层。

    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事关快穿局的存在,保密机制绝不可能出错。

    顾琮也同样察觉到,系统提及的后续,似乎没有发生,他仍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处,怀中的触感是那样鲜明。

    席冶很瘦,但对方素来爱穿宽松些的袍子,直到此刻,顾琮才惊觉,青年的腰,自己仅用一条胳膊就能环住。

    清浅的雪松香被体温晕染开来,幽幽萦绕,慢了许多拍地,顾琮感到一丝局促。

    可他却很清楚,这并非尴尬,而是种他以往从未体验过的紧张。

    “抱够了吗?”温凉吐息拂过耳侧,听起来倒没恼火,与往常无异,明白自己的举动对古人来说着实有些唐突,顾琮本打算松开,下一秒,脑海里滴滴嘟嘟的警报声,又让他重新把手放了回去。

    「想说话。」指尖顶着青年后背,他一笔一划,认真写道。

    震惊到失语的1101:怎么回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宿主和顾琮就抱上了?还有,任务?该不会是它想的那样吧?

    「没错,」淡定地,席冶抛出一个足以让系统原地裂开的炸弹,“他脑袋里,应该住着你的同类。”

    【想见见吗?】

    1101疯狂摇头。

    而在顾琮看不见的角度,无数儡丝正密密麻麻牵扯着他每一缕魂魄,如同囚笼,又如同保护,确保他无法被任何存在夺走。

    预想中最糟糕的局面暂未发生,席冶稍稍放松指尖缠绕的儡丝,温声:“你说。”

    脑瓜嗡嗡作响的顾琮:虽然但是,如果警报没用,能不能先稍微停一停?

    影响他和席冶交流。

    「……」快穿局和自己前辈威名彻底扫地,1101面无表情,冷漠将警报音量调到了最低。

    “如果一切重来,别再相信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替自己辩解,而是提醒席冶,急匆匆地,顾琮道,“直接销毁傀儡,记住了吗?”

    明知道数据清空后,席冶会把这几个月和自己经历过的一切统统忘掉,可他到底没忍住担心,仔细地叮嘱,想给对方留下哪怕仅有一丝的印象。

    席冶却没应,安抚地,拍拍顾琮后背:“不会重来。”

    因为这个小世界,仅仅是一段过往。

    或者说,一个替他量身打造的幻境。

    所以系统才会一直联系不上快穿局,所以,当他试探着点破顾琮的伪装后,时间仍然在平稳地向前,没有倒流。

    因为此处发生的种种,皆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

    行至结局的小世界难以回溯,现实中,异仙席冶确实早已死得干干净净,偏偏有谁在千百年后,想补给他一个全新的可能。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带着觉醒后的记忆,抽丝剥茧,慢慢发现某个曾经被他忽视、乃至快要遗忘的真相。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大抵猜到自己能一世世与顾琮相遇的缘由,席冶鼻尖微酸,忍住哽咽,笑。

    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少年乖乖:“顾琮。”

    明明比自己要高小半个头,脊背宽阔,偏对方这会儿看起来,就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高高悬起的心总算落到实处,顾琮胸口倏地涌起一股找到同类的安稳,再不管系统的条条框框,好奇问道:“你呢?也是快穿员吗?”

    席冶摇摇头。

    他的确还没答应系统的邀请。

    “席冶,”正正经经,他自我介绍,“大概算个意识觉醒的反派,脱离了NPC的范畴。”

    0028震惊:“他还懂什么叫NPC?!”

    这让主角怎么赢?

    “不是反派,”蹭地直起身,顾琮反驳,“没人能定义你,原作者也不行。”

    垂头丧气的大型犬重新恢复活力,被当做充电宝撒娇的席冶挑挑眉梢:“舍得松开了?”

    清楚瞧见青年一身褶皱的顾琮:……

    好吧,自己用的力气确实有些大。

    但他竟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甚至想再多抱对方几下。

    “以前也有像我这样的人出现吗?”太多的问题想问,顾琮挑了最重要的一个,“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否则席冶怎么能猜中他的新工作。

    慢条斯理,席冶整整外袍:“并未。”

    或许快穿局当真派过员工来攻略自己,隐藏在那些曾经对他表露过好感的男男女女中,可在遇见顾琮前,他没有接受过任何人。

    更遑论被伤害。

    “你是特殊的,”罕见地坦荡,席冶轻轻,“所以我想帮你完成任务。”

    ——去他的任务。

    “在我心里,你比任务更重要,”毫无犹豫脱口而出,顾琮垂眸望向一脸自然,说着要将性命交付给他的青年,五指攥紧又松开,最终,皆化为一句冲动的,“席冶。”

    “我要抱你了。”

    作者有话说:

    顾琮:是通知。

    顾琮:拒绝也要抱。

    剧情刚好卡到这,有点点短小。

    PS:因为处在过往凝成的幻境中,所以小顾任务失败也不会有惩罚,是HE哒。

    日常比心。

    第155章

    ☪ 第百五十五章

    ◇

    ◎你也配?◎

    比起询问, 这更像一种通知。

    因为还没等席冶回答,他便被少年整个儿拥住,比之前那次更用力,好像要将他揉进怀里。

    “以后要聪明点, 别再说帮忙完成任务的傻话, ”闷闷地,顾琮道, “其他人可没有我这么好心。”

    全然忘记对方是比自己大了几百岁的异仙, 他一板一眼,叮嘱:“你的生命很珍贵, 保护好它。”

    你的生命很珍贵。

    十八岁的顾琮,想对他说的原来是这些。

    幻境中,一切遗憾都可以被弥补, 配合地,席冶点了点头。

    顾琮却不依不饶:“要答应我。”

    席冶:“我答应你。”

    这下, 抱着他批评教育的少年总算满意,奖励般, 揽着他的腰, 轻轻转了一个小圈。

    以往的世界,顾琮年龄再小, 骨子里都藏着稳重的内核, 但这次,对方明显要更活泼,也更单纯,带着尚未出象牙塔的稚气。

    衣摆在空中绽开一朵花, 席冶双脚落地被放下时, 瞧见了少年微微泛红的耳根:“咳。”

    “我就是高兴。”

    老实讲, 顾琮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在意年龄的人,他上学早,又跳过级,周围的朋友都要比他大一些。

    到了小社会般的大学,这种区别就变得更明显。

    哪怕仅仅是两三岁的差距。

    明明早已习惯,偏偏,在席冶面前,他总想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证明自己是个大人,却又常常动作快过理智,做出一些幼稚的事情。

    “嗯。”大概能读懂对方的心思,席冶想抬手揉揉顾琮的脑袋,但仙侠世界的束发,显然有些碍事。

    袖摆微不可察地一动,再停住,他终究只是蜷起指尖,扯扯儡丝,把人往椅子的方向拽了拽:“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顾琮顺势在席冶旁边坐好:“因为原本世界的我,已经死了。”

    席冶倒茶的手登时一顿。

    识海里就住着个来自快穿局的系统,他当然能大致猜到顾琮的来历,可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席冶亲身体验过无数次死亡,非常清楚那是多难捱的滋味,他甚至不愿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顾琮在十八岁这样一个年纪死去。

    他的大脑却不听使唤。

    意外?报复?还是反社会凶犯的无差别杀人?

    害怕吗?

    遗憾吗?

    ……疼吗?

    “是车祸,”不确定席冶对小说以外的世界有多少了解,顾琮简单做了一番名词解释,才继续,“一个酒驾的司机闯红灯撞了我,但没什么痛苦,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变成鬼,飘在旁边看自己的尸体。”

    不想让席冶担心,他故意用轻松的态度,谈论本该沉重的事情:“后来我听见脑子里有道陌生的声音在讲规则,再睁眼,就进了宋鹤的身体。”

    无奈,他穿越的时间节点实在不巧,没等看清周围的状况,便被沈清疏解除禁制,借着阵法,一指头送到流云山。

    现在想想,这或许是他和席冶的缘分。

    陌生的异世界里,席冶成了他第一个认识的人。

    0028无声吐槽:缘分?

    它看是孽缘才对。

    反派出bug,宿主被策反,快穿局诡异失联,单拎出任何一个,见惯大风大浪的它都能淡定处理,可三者叠加,这到底是多小的几率?

    缺少总部的数据回应,它连带宿主强制登出小世界都做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任由剧情朝越来越离谱的方向脱缰而去。

    「顾琮,」眼见某个过分单纯的新人就要把所有底牌都交出去,摊开晒在太阳下给反派看,0028不得不提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能达成原著结局,总部失联,你又无法通过完成任务触发脱离条件,很可能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顾琮思路清晰:“那也是快穿局的问题。”出现bug后,连自己的员工都捞不出来,这公司多少有点逊。

    0028:【?】;

    0028:“你就没想过,席冶可能是故意的?他明知道你是冒牌宋鹤,却还陪着你演戏,嘘寒问暖,欲擒故纵,就是为了让你心软,主动放弃任务,让你受罚,让你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莫说反派,虚情假意花言巧语的人它见多了,谁能保证席冶表里如一?

    顾琮在意的却只有最后一句:“他想我留下?”

    0028:得。

    您可真会抓重点。

    当它刚刚什么都没说,再见了您。

    知道系统是出于好心,顾琮先是道了声谢,又坚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至少在席冶说「想帮他完成任务」时,他从青年黑沉沉的凤眸中,捕捉到了一丝隐晦的「随意」。

    就好像对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结局。

    所以,死无所谓,死在讨厌的沈清疏手中也无所谓,席冶眼里,只装得下席冶在意的人或东西。

    而他自己,便是对方那一分那一秒的在意。

    这让顾琮既高兴又心疼,所以他才会大着胆子,冲动地,在明知古代风气保守的前提下,再一次,紧紧抱住席冶。

    “在想什么?”

    放在桌上的手被盛着热茶的瓷杯虚虚碰了碰,顾琮回神,如实指指自己的脑袋:“和它聊天。”

    席冶挑眉:“聊我的坏话?”

    0028:见鬼,这反派未免也太聪明。

    “咳。”到底给自家系统留了点面子,顾琮端起茶杯喝掉一大口,眨眨眼试图蒙混过关。

    五官尚未彻底长开,较之以往几个世界,少年弧度下垂的狗狗眼着实太明显,配上温暖的琥珀瞳仁,席冶瞬间心软,换了个话题:“宋家,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穿越是个意外,但我毕竟借了宋鹤的身份,”从决定放弃任务起便考虑过类似的问题,顾琮果决,“父母,家族,宋鹤该承担的责任,我都会替他承担。”

    席冶:“那身体呢?”

    顾琮摇了摇头。

    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更喜欢原装的自己。

    “我来想办法。”并不意外顾琮的回答,席冶抿了口茶,承诺。

    他的语气太笃定,任谁听了,都无法升起半点质疑。

    连时刻对席冶抱有警惕的0028也得承认,在这个世界,反派席冶,要比心魔缠身的沈清疏更像主角。

    但还没等顾琮再一次纠正席冶并非反派,注意力皆放在席冶身上的他,忽然发现,青年握着茶杯的食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是马石头。”食指平白浮现一圈浅淡的红痕,席冶起身:

    “力气挺大。”

    想来应该还活着。

    ——

    数分钟前,马家村。

    父母去世后便一个人住,在邻居家吃完晚饭的马石头背着竹筐,推开简陋的木门。

    生活所致,他远比村里其他的孩子要成熟,经常会在有人要进城前,去山里采些认识的草药,卖掉,换点钱养活自己。

    ——村长爷爷,包括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对他都很好,可他却不能仗着自己是孤儿,理直气壮地白吃白喝。

    “嗤。”

    掏出火折子点亮油灯,马石头下意识摸了摸同样揣在胸口的细线,今天追问他的那位沈姓仙长,瞧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连清风派都要听对方的话,这让他不由得担忧起顾姓阿兄和白衣先生的安危。

    要不要用这线提醒他们小心?

    可先生说这线只能用一次。

    脑子里想着事,马石头的手,不由自主捻起贴着胸口放的儡丝,扯出了一点点。

    下一秒,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果然被他控制了。”

    突然冒出的话,把马石头吓得狠狠哆嗦了下,一是因为自己的家里藏了人,二是因为,他已经认出来,对方就是白日里咄咄追问他的沈姓仙长。

    “谁?”装出一副呆愣楞的傻样,马石头朝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后退两步,谨慎,“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席冶,我认得你的儡丝。”鬼魅般,未被灯光照亮的角落里站出一个人。

    正是沈清疏。

    近来日日与他形影不离的秦寂,却反常地,没有陪在他身边。

    此话一出,马石头是真的有点懵。

    但他脑筋转得快,立刻明白过来,席冶应该是白衣先生的名字,然而,对面的沈姓仙长却完全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右腕翻转,一把亮若秋水的长剑便出现在对方手中,带着无形的威压,全力以赴,势如破竹,瞧那架势,像要把他的整条胳膊都砍下来。

    四肢僵硬,除开捻着细线的那只手,身体像被定住般无法动弹,生死关头,马石头想都没想,心里回忆着白衣先生的嘱咐,使出吃奶的劲儿,将细线狠狠下拽。

    ——说也奇怪,一截细线,他只扯着一端,另一端软耷耷地垂落,无论如何也不该产生「拉」的感觉。

    但马石头却清楚地体会到,冥冥中,自己拽到了什么——在线的对面。

    “铛!”

    肃杀的剑气携裹着寒意逼近,就在马石头害怕到想要闭眼的刹那,有谁凭空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儡丝与长剑相撞,发出金属撞击般的闷响,稳稳站在原地,席冶一手牵着顾琮,一手收回儡丝,垂眸望向狼狈撞在墙上的沈清疏,淡淡:

    “我的人。”

    “你也配动?”

    作者有话说:

    顾琮:「我的人」?

    顾琮:我才是先生的人。

    日常比心,啾咪。

    第156章

    ☪ 第百五十六章

    ◇

    ◎孩子。◎

    沈清疏幻想过很多次席冶找上自己的场面, 甚至为此整夜整夜地陷进噩梦,但他从未料到,真实的情况,会如此滑稽。

    他向一个孩子挥剑。

    而席冶却在保护对方。

    在沈清疏眼中, 席冶和那日圆月下相见的模样无甚差别, 周身瘴气缭绕,巨大的阴影张牙舞爪, 无声无息填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般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景象, 却好像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那面对他满脸惊恐的孩子, 此刻正悄悄扯住席冶衣袖,躲在席冶身后,任由自己被黑暗包裹, 至于另外一个陌生少年,则连眼神都没多给他。

    “席先生, ”不敢直呼青年大名,更不敢直接叫阿兄, 马石头干脆学着顾琮的叫法, 惊魂未定,“谢谢你来救我。”

    席冶淡淡:“你拉了线。”

    所以他只是履行承诺, 并非特地来救人。

    话是这么说, 马石头心里却清楚,无论席先生怎么嘴硬,对方帮了自己都是事实,安全得到保证, 他渐渐放松下来, 难掩好奇地, 将目光移向席先生和顾姓阿兄交握的手。

    顾琮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缕好奇。

    他当然很喜欢马石头,可奇怪的是,在对方也叫席冶先生的时候,顾琮心底,竟冒出了点微妙的涩意。

    酸酸的,像醋。

    外加OOC警报被静音,以至于他完全忘记,原主宋鹤的暗恋对象,就在自己面前,还受了伤,需要关心。

    沈清疏同样没认出,被席冶牵着手的少年就是宋鹤,警惕地,他握紧剑柄:“三年之期还未到。”

    席冶挑了挑眉。

    他很惊讶,到了如今这地步,沈清疏还能近乎理直气壮地强调他违约,对方到底是多以自我为中心。

    “什么约定?”漫不经心地,席冶张口,“我忘了,就此作废吧。”

    顾琮心里飞快闪过一瞬间的雀跃。

    愈发了解席冶的性格,他确定,席冶若放下,便是真的放下,再说,沈清疏有什么好?无非是仗着作者宠爱,有个面对异仙不会发疯的金手指,自己也能做到,甚至比沈清疏做得更坦荡。

    忘记了。

    作废吧。

    短短几个字,明明是能让沈清疏解脱的言辞,他却没能感到丝毫放松,反而涌起一股无名的愤怒。

    整整三年,他日日夜夜提心吊胆,殚精竭虑谋划,甚至把多年好友都搭了进去,此刻,却因为这短短几个字,皆化成空。

    “清疏?”就在沈清疏手中长剑嗡鸣,蠢蠢欲动的刹那,吱呀,老旧窗户被推开,另一位主角姗姗来迟。

    万万没想到小小一间屋子里藏了这么多人,秦寂神色微怔,望向席冶:“这位道友是?”

    他虽是散修,眼力却不比所谓的名门子弟差,那白衣青年只是简单地站在远处,他的战斗本能就已经叫嚣着危险,又渴望与其切磋。

    大乘?

    渡劫?

    抑或是半步飞升?

    “他是异仙。”秦寂翻窗而入,沈清疏仿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空着的手,紧紧攥住对方衣袖。

    异仙?

    秦寂的眼底满是疑惑。

    并非他不愿意相信清疏,但传闻中,异仙席冶,仅需看上一眼,便会叫人发疯,而他此刻神思清明,毫无遭受攻击的迹象。

    “你没看到吗?”一直以来坚定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出现动摇,沈清疏用力扯住秦寂胳膊,“这屋子里,都是怪物。”

    黑漆漆,挤满每个狭小的角落。

    胆子最小的马石头顿时狠狠哆嗦了下。

    倒不是他当真瞧见了沈清疏描述的画面,只是那沈仙长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模样,实在叫人害怕。

    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处是谁的屋子,秦寂眸色倏地一沉,话是对着沈清疏说,眼睛却盯着马石头:“你悄悄来这儿做什么?”

    小孩子对喜恶的直觉往往最为灵敏,未等沈清疏开口,马石头便抢答:“他想杀我!”

    多亏席先生救了他。

    “我没有。”

    知道秦寂先前就对自己的做法略有失望,所以沈清疏才会瞒着对方行动,急匆匆地,他解释:“我要救他,他身上有儡丝,他被异仙操纵了!”

    音调越提越高,沈清疏再无往日的矜贵优雅,如同被噩梦魇住,情绪激动,双目隐隐地泛着红。

    想都没想地,秦寂一个手刀,打晕了对方。

    冷眼旁观的席冶勾唇:“你倒是果决。”

    继续保持刚刚那种状态,沈清疏只会被心底的恐惧偏执拖拽,愈发陷入魔障,轻则受伤,重则境界跌落,毁了道行。

    终究被沈清疏的表现所动摇,秦寂打横抱起沈清疏,不闪不避,直视席冶。

    席冶也懒得扯谎,大大方方,任对方打量。

    “我不管你是谁,”意有所指,秦寂低声,“别伤害他。”

    异仙下山又怎样?他在意的唯有沈清疏。

    担心惊动清风派的弟子和其他村民,沈清疏一开始便设下了隔音结界,秦寂则是因为修为更高才发现异样,待他一离开,夜色便重归平静。

    知晓原著的结局,顾琮轻轻:“不追吗?”

    ——在主角尚未彻底成长之前,扼杀。

    尽管他清楚,席冶对杀人毫无兴趣,可如果主角和反派注定只能活下来一方,那顾琮宁愿自己来当这个坏人,推着席冶做选择。

    谁料,下一秒,青年竟松开了牵着他的手,重重掩唇:“咳。”

    淡淡腥甜弥漫开来。

    顾琮鼻子灵,第一时间闻出那是血液,想询问,却见青年隐晦地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安静。

    不动声色地垂手藏进衣袖,席冶动动胳膊,带出某个藏在自己身后的男孩:“有没有受伤?”

    “没事儿,我好得很,”用过的儡丝断成两节,马石头却没扔,故意活蹦乱跳转了一圈,才仰头,小心看向席冶,“我家里有治风寒的药。”

    席冶垂眸:“不怕?”

    当着孩子的面,平白无故,把好端端的主角吓得那般癫狂。

    “怕什么?”大着胆子,马石头道,“席先生又没做坏事,还帮了我。”

    弧度浅淡地,席冶勾唇,颔首:“去歇息吧。”

    “我和顾琮暂时不会走。”

    来都来了,总要和主角们好好玩玩才行。

    生平第一次直面修真界的危险,马石头听话上床,闭着眼,脑子却忍不住想东想西:

    修仙,似乎没他想象中那样好。

    外表超凡脱俗的仙长,有时候,也未必比他们这些俗人强上多少。

    但他毕竟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白日里上山采药,晚上又受了惊,疲惫涌起后,很快便盖着被子沉沉睡去。

    顾琮也趁机,默默拉起了席冶的手。

    袖口翻卷,青年掌心果然染着一块干涸的红痕,被他牵着的指尖,亦似冰块般,冷得不像话。

    随手布下隔音结界,席冶不在意道:“出流云山时的旧伤。”

    “休息休息就好。”

    否则,以沈清疏眼下的修为,哪怕尽全力,也伤不到他的一根头发。

    顾琮却没应声。

    分明是木石造就的躯体,连血液都取自席冶,偏偏顾琮的体温,总会更高些,像个热乎乎的小暖炉。

    一下又一下,耐心擦净脏污,他仔细将晕开红痕的帕子重新放回储物袋收好,堪称越界地,将席冶的手放在中间,用自己的掌心,一上一下夹住,摩挲。

    甚少见到顾琮这般寡言,恍若赌气的模样,席冶了然:“担心?”

    顾琮嗯了声,又道:“还有点……”醋。

    险险将最后一个字吞回喉咙,顾琮低着头,紧紧抿唇。

    他平常说话时,自带少年人的清亮,偏这一句有些哑,低沉的,暗藏磁性。

    分分钟读懂某人的情绪起伏,认真回忆了一圈,席冶自认没对沈清疏展露任何与暗恋有关的情愫,最终,福至心灵般,他将目光移向睡着的马石头。

    这一眼,如同无声的鼓励,一下子打开了顾琮体内委屈和别扭的开关:“你对他很好。”

    “冲他笑,还让他叫你先生。”

    席冶:最开始牵线鼓励自己和马石头好好相处的到底是谁来着?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明白自己这低落来的毫无道理,顾琮努力打起精神,强颜欢笑,“以后要带着他一起吗?”

    悉悉索索。

    窝在少年胸口的白雀似是察觉到什么,摇摇晃晃探出个小脑袋,伸长几乎没有的脖子,蹭了蹭顾琮的下巴。

    听到这话,席冶既好笑又好气,忽然不想再忍耐,一字一顿,问道:“你觉得,我对他和对你一样?”

    顾琮:不是吗?

    他和马石头都无视席冶的身份,对「异仙」展露了善意,所以才会得到青年的特殊对待。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一抹柔软便覆住了他。

    覆在他的唇上。

    触感温凉,湿润且有弹性,顾琮琥珀色的瞳仁陡然紧缩,一抬眸瞧见的,就是青年蝶翼般轻颤,卷翘的睫毛。

    青春期,本该是最容易躁动的年纪,他却对恋爱没什么兴趣,暗暗回避一切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

    唯独这一刻,顾琮竟没躲,甚至还隐隐地,渴求更多。

    偏生,突然亲了他的青年浅尝辄止,仅一下,便直起身,于跳动的灯火下,静静望着他:“现在,还觉得我把你当成孩子吗?”

    “顾琮。”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可能会晚,别熬夜,小天使们明早起来再看叭。

    日常比心。

    第157章

    ☪ 第百五十七章

    ◇

    ◎你心悦我?◎

    耳根如火烧般发烫发热, 顾琮僵着脊背,直勾勾盯住席冶,茅塞顿开地,在一瞬间, 理解了自己近来的反常。

    旁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

    他确实只关心自己在席冶眼中的形象。

    他希望自己在席冶眼中是成熟的, 稳重的,可以被信任, 可以被依靠, 可以陪对方一起,逃离既定的剧情。

    以至于面对沈清疏这个原著里的白月光, 他甚至会暗戳戳拿自己和对方比较,听到席冶说约定作废时,偷偷高兴得不像话。

    ……

    嫉妒。

    吃味。

    原来, 这种种的异样,并非仅仅出自怜惜吗?

    耳根到后颈红得如煮熟的虾子, 偏偏大脑在冷静地运转思考,理智地剖析自我, 半响没等到对方除开视线之外的回应, 席冶误以为自己还是太唐突了些,吓到了小朋友, 正想随口打个圆场, 却被顾琮一把抓住了手:

    “出去说。”

    房门开合,夜风涌进,被隔音结界罩住的马石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于睡梦中拽紧被子, 翻了个身。

    先前缩地成寸, 几步瞬移到马家村, 席冶怕把顾琮弄丢,一直牵着对方。

    但这次却有些不一样,少年没再被动承受,更没绅士去握腕部,而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

    月色皎洁,席冶任由对方拉着他,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浅浅的小溪边。

    ——顾琮本打算带席冶去他们先前住过的小院,那是整个村子最偏僻的角落,未成想,路过时,他才发现里面亮了灯,应该是被村长借给了别人用。

    于是,白日里常常被用来浆洗衣物的小溪,就成了新的选择。

    确定没谁会再来打扰彼此,顾琮倏地刹车,停步,转过来:“你心悦我?”

    这一下停得着实急了点,亏得席冶对身体的掌控力够强,才没有直接撞进对方怀里,亲都亲了,席冶再没什么好掩饰,大大方方:“嗯。”

    以往总是顾琮打直球,先对他告白,偶尔换一次,倒也别有滋味。

    然而,听到这肯定的回答,少年脸上仍不见雀跃,似乎在纠结接下来要怎么开口,微微蹙着眉。

    悄悄嗑糖的1101:完蛋,该不会要翻车吧?

    这怎么像电视里拒绝告白的前奏?

    “吓到你了?”猜测刚刚成年的顾琮还没有确定性向,席冶试探地,扬了扬眉,“嗯?”

    稍稍上扬的尾音,多多少少,露出催促的意味,下定决心般,顾琮张口,头一次在席冶面前,表现出质问般地咄咄逼人:“你喜欢的当真是我吗?”

    “而不是透过我在看别的谁?”

    否则,以席冶的性情,又怎么会因得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便主动亲了自己,将一腔真情托付给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快穿员?

    席冶一时讶然。

    他没料到顾琮会这般敏锐。

    对方的元神刚刚住进傀儡时,席冶的确会偶尔透过顾琮的脸,想到娱乐圈,自己与顾琮初识的那一世。

    没办法,谁叫往后几个世界的顾琮,年龄都要更大些,五官一模一样、气质却迥异的爱人整日在眼前乱动,哪怕是席冶也会晃神。

    但,自己吃自己的醋……这要他怎么解释?

    “算了。”目光时刻留意着席冶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顾琮忽然泄了气,梗着脖子,却给人一种蔫耷耷的错觉。

    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他的手不听话地抬起,圈住青年的腰,用力把人带进怀里,抱紧:“反正你已经承认心悦我,就不准再反悔。”

    无意在顾琮心中留下无谓的隔阂,席冶张口:“其实……”

    “没有其实,”下巴搁在青年的肩膀上,顾琮难得任性,闷闷,“我不想听。”

    席冶:“可……唔。”

    有学有样,耳后热度堪堪退去,顾琮直起身,带着些微的恼意,睁着眼,吻上那喋喋不休的唇。

    他没什么经验,最开始,还和青年同样高挺的鼻梁撞在一块,引来席冶低低的,吃痛的闷哼,才侧过头,找准了位置。

    进步飞快。

    但他到底从未与谁亲近过,之前席冶的示范,更是浅尝辄止,只敢小动物般挨在唇边蹭来蹭去,痒痒的,透出股少年人独有的青涩与珍重来。

    明明心里藏着委屈,却连在亲昵间冲他撒气都不肯,夜凉如水,偏席冶一颗心暖得厉害,软软的,鼓舞着他,轻轻地,张开了唇。

    呼吸交织,温热的湿润牵引着顾琮,带领他探往更深。

    清晰地,他尝到青年口中浅淡的铁锈味,似是为了在主角面前忍住那一口血,咬破了舌尖。

    短暂回过神的顾琮一惊,生怕对方会疼,想抽身,却被怀中的青年用胳膊,虚虚勾住脖子:“去哪儿?”

    唇齿相依,银丝勾连。

    青年的音色再无往日清冽,仅剩含糊的哑,如同尾端上挑的小勾子,完美与潋滟的凤眸相称。

    顾琮霎时忘了要退开的事。

    只紧紧揽住青年的腰,低低:“忍一忍。”

    ……

    修士闭气的能耐,远超常人,但顾琮毕竟是傀儡,总归要更胜一筹,直等到席冶威胁般扯了扯连接彼此的儡丝,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对方,结束了这个过分漫长的吻。

    向来讨厌在人前示弱的青年,强大的异仙,此刻正攀着他的肩,抓着他的衣裳,指尖泛白,唇却鲜红欲滴,隐忍地,小口小口地喘。

    顾琮突然很好奇,青年被散落青丝遮住的耳尖,是否也和他一样,烫得要命。

    可顾琮不敢动。

    仿佛被细小的电流流窜而过,分明是木石造就的身体,偏偏他的小腹,正隐隐发热,一跳一跳,像是在痉挛。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难耐闭了闭眼,脑子努力回忆原主宋鹤幼时学过的清静经,谁料,刚背了两句,就听见席冶道:

    “没有别人。”

    “我只心悦顾琮,一直。”

    每一世都能遇见顾琮的真相,席冶尚未彻底理清,但他对顾琮的感情,却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直觉理智统统抛到脑后,未等席冶再解释什么,顾琮便垂着头,郑重,亲亲青年的发丝:“知道了。”

    “你说,我便信。”

    席冶抿了抿唇。

    顾琮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总会给予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或许元神交融……”言语太苍白,下意识想找出个能将往日种种真切告知顾琮的办法,席冶刚出声,便察觉到头顶的吐息急促两分。

    后知后觉,他想起,在修真界,元神交融是比双修合籍更亲密的举动,唯有小部分恩爱的道侣会这般。

    刚捅破窗户纸便谈婚论嫁,噌地,席冶站直:“没什么,回吧。”

    顾琮却没动,琥珀色的双眸沉沉地望着他。

    “可能要等等,”喉咙哑而干,顾琮搭在席冶腰间的胳膊再次收紧了些,似抱怨,又似撒娇,道,“先生,你安静一会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宋鹤记忆中关于双修合籍的常识翻滚个不停,他实在难受得厉害。

    亲疏有别,本命傀儡与流云山的怪物自然无法同日而语,绑着儡丝的指根渐渐发热,仿佛将少年身上的温度如数传过来,烫得席冶筋骨都紧绷,乖乖定格在原处。

    日升月落,隔天马石头一睁眼,便发现屋子里仅剩下自己在睡。

    席先生昨晚受了伤,他看得明明白白,却没多嘴,担心两人是出了事,他匆匆洗了把脸,小跑着出了门。

    好在,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有些多余,因得有贵客留宿,一清早,村子里就格外热闹,遥遥看去,被一群清风派弟子团团围住的白衣青年,不是席先生还有谁?

    挤在最前面的,则是清风派的小师姐林瑶,倒并非看上了席冶那张清艳的脸,而是她向来崇拜强者,尤其是这种活的老祖宗,多难得才能一见。

    平心而论,席冶并不喜欢太吵闹的环境,但他却想试验下,低境界的修士,是否会因他发疯。

    【看样子,流云山外,只要不相信你是异仙就没事,】迅速扫描过全场的精神波动,1101得出结论,“果然,世人畏惧的并非席冶本身,而是那个在近万年间、被口口相传的怪谈。”

    【这算什么?脑补出的恐惧?】

    【怪不得没人能战胜异仙。】

    谁能轻易战胜源于自己内心的恐惧?除了主角团。

    “前辈来此有何要事?”小小一个马家村居然会聚集多位大能,见席冶眉间没有恼怒的意思,林瑶斟酌着用词,试探,“可是与沈道友一般,斩妖除魔?”

    站在席冶身侧的顾琮有点闷。

    少女容色明媚,笑盈盈,是寡淡道袍也压不住的活泼可爱,细细端详,显然与自己的风格是同一类。

    最重要的是,席冶竟一反常态,任对方搭讪。

    “错了,”远远望见人群外的马石头,席冶偏了偏头,颔首,接着才慢吞吞,“我此行是来找无量剑派沈清疏和散修秦寂。”

    “寻仇。”

    “讨我道侣的尸身。”

    作者有话说:

    林瑶:?!

    温度骤降,小天使们注意身体。

    日常比心。

    第158章

    ☪ 第百五十八章

    ◇

    ◎新欢旧爱修罗场。◎

    道侣, 寻仇。

    这两个关键词一出来,刚刚还笑靥如花的林瑶顿时僵住了脸,完全忘记该怎么接话。

    毕竟,再怎么说, 沈清疏和秦寂也是他们清风派带来的人, 但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老祖,按师兄趋吉避凶的卦象所示, 最少都要比出窍期的沈清疏高出数个境界, 差点把用来占卜的五帝钱给震碎。

    帮忙?

    还是装作不知情?

    心虚地垂下眼,林瑶暗自紧张到余光四处乱瞥, 无意间,她忽然瞄到青年与另一人交握的手,慢半拍地回过味, 冒出另一个问题:

    道侣?

    那对方现在牵着的这个又是谁?

    带着新欢寻旧爱的尸身,这这这, 老祖宗们都玩得如此花?!

    瞳孔地震,林瑶想收回目光, 偏又忍不住去瞟, 最后,还是身为师兄的林玄主动站出来, 接话:“不知前辈的道侣是……”

    他修为低, 却在阵法问卦一途颇有天赋,若能和和气气地帮上忙,未尝不是清风派的机缘。

    谁料,对方的回答, 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薄唇轻启, 席冶吐出一个近来在修真界搅风搅雨的名字:“宋鹤。”

    ——话音落下的瞬间, 林瑶眼尖地注意到,前辈被衣袖掩住大半的指尖,似是安抚,轻轻握了握身旁的少年。

    这让她更加肯定自己刚刚的猜测。

    新欢旧爱修罗场,若能写成话本子,定要在俗世的茶楼里卖疯了去。

    “嘶。”

    “这……”

    关注的重点彻底跑偏,以至于听到周围同门低低的抽气声,林瑶才记起宋鹤是谁:天之骄子,游魂症,传闻中被异仙抓走的倒霉蛋。

    或者说,倒霉金蛋。

    毕竟北域宋家是真的有钱。

    可她怎么没听说,宋鹤有道侣,还是这等跺跺脚便能威震一方的大能?最重要的是,尸身?宋鹤已经死了?因为沈清疏?

    那宋家还找个什么劲儿?难道魂灯尚未熄灭?

    近距离吃瓜却没吃明白,林瑶很快将刚刚的害怕抛到脑后,看向席冶的目光里满是好奇,充斥着深深的探究欲。

    “咳,”生怕自家师妹一时冲动,问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林玄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把对方挡住大半,“宋道友的失踪近来在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前辈若心有疑虑,不如亲口去问问。”

    “秦、沈两位道友,此刻就在马家村。”

    席冶淡淡:“他们已经走了。”

    所以自己才有空在这里闲聊。

    以秦寂的性格,断没可能让沈清疏置身于危险中,但,不战而退,想来主角攻此刻正难受得很。

    昨日还信誓旦旦要留在马家村斩妖除魔,今天一早却没了踪影,外加席冶这么个强大的仇家找上门,种种「巧合」叠加,落在外人眼中,沈清疏和秦寂的举动,多多少少透露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清风派庙小,惹不起几尊大佛,权衡利弊,林玄主动换了个话题:“晚辈愚钝,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师从何处?”

    林瑶立刻将耳朵竖起:

    近万年来,修真界飞升无望,渡劫期以上的老祖亦少得可怜,五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可她对了半天也没对上号,到底是哪个宗门把底牌藏得这么严?

    未成想,如此简单的问题,青年的回答,竟再次剑走偏锋,惊掉全场的下巴:

    “流云山,席冶。”

    林瑶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没办法,流云山、席冶,这五个字,曾经频繁出现在她幼时的睡前故事里,土生土长的「修二代」,有谁没听过异仙的大名?

    短短几息的功夫,那些静悄悄的黑夜、那些想象中的怪物、那些吓得她直往娘亲怀里钻的恐惧,仿佛都化为实体,无声无息,压抑地在青年身后汇聚。

    但还没等林瑶紧张握上自己的剑,那两只于衣袖遮掩下虚虚交握的手,又重新把她拉回了现实。

    开玩笑,哪个故事里的异仙会下山,还会养小情人?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对方真是异仙,动了七情六欲,便意味着有了弱点。

    微风拂过,随着思绪一丝一缕被理清,林瑶发现,方才那些将她吓到半死的怪物,正如泼了水的画般,颜色渐渐淡去,最终,消弭无形。

    周遭消失的人声亦重回耳边。

    “前辈说笑了,修真界重名也是常有的事,”太过理性,林玄直接把席冶的说辞当做玩笑,反而没受任何影响,“沈道友师从无量剑派,近来各大宗门皆聚于此,前辈若想讨个公道,正是好时机。”

    尽管早早便知晓这个消息,席冶仍礼貌颔首:“多谢。”

    “前辈可看出这马家村有什么邪祟妖魔?”见席冶这般好说话,林瑶的胆子更大了些,“我寻了许久,也没寻到踪迹。”

    “若你在说沈清疏寻的妖邪,那大抵是我,”坦荡地,席冶应,“先前留下一道机缘,差点害了幼童性命。”

    顺着青年的目光朝外看,林瑶总算注意到某个远远站在角落的男孩,定睛一瞧,不就是昨天被沈清疏问来问去的什么石头?

    那孩子明显认识席冶,乍然被一大群人盯住,也没露怯,而是规规矩矩叫了声:“席先生。”

    ——相比对沈清疏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寒暄的耐性即将告罄,台阶铺好,席冶也顺势摆脱了林瑶一行人。

    顾琮则用空着的手摸了摸马石头的脑袋:“数你机灵。”全然忘记自己昨夜还吃过人家的飞醋。

    敏锐察觉到席先生和顾阿兄之间的气场要比往日更亲近,马石头不明所以,只道:“席先生受了伤,该好好休息。”

    “无妨,”摇摇头,席冶垂眸,问,“反倒是你,打算如何?”

    与他这个反派有了实打实的牵扯,剧情走到结局前,马石头、乃至整个马家村,怕是都不得安生。

    换做平常,这问题,马石头想都不用想,厚着脸皮,也要讨些修仙的门道。

    可经过昨晚,他发现,所谓的仙长,发起怒动起火来,和普通人亦没什么两样,无端端认为他是魔,还要砍他的胳膊。

    他读书少,却知道俗世里好歹讲些王法,但这修真界,竟更像野兽集聚的丛林,将弱肉强食展现得淋漓尽致。

    多年心愿一朝动摇,马石头突然有些畏惧。

    任由男孩兀自陷入纠结,席冶并未提点,更未催促:

    修真一途本就如逆水行舟,幻想移山填海人前显圣、从而拜入宗门者不知凡几,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个?

    “若想治病救人,我可以送你去城里学医。”路至尽头,席冶轻声。

    “我明日一早会再来。”

    马石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素来外向的顾琮这次却没插话,只静静陪在席冶身侧,等男孩照例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白衣青年略显疑惑地望过来,他才勾唇:“没什么。”

    就是再一次确认,席冶是个很温柔的人。

    哪怕顶着异仙反派的头衔,瞧着冷冰冰,真正相处下来,偏见也会消失。

    唯独一件事,他不吐不快:“宋鹤,怎么就成了先生的道侣?”

    “除开神魂相连的道侣,还有什么值得异仙下山?”故意装作没听懂对方的话,席冶悠悠解释,“被爱感化,多好的剧本。”

    顾琮闷闷:“我定要将那具身体抢回来。”

    总不能让一个失去元神的躯壳,平白占了席冶道侣的位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如马石头隐约窥见的一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修真界和俗世相通之处甚广,没几日,“无量剑派沈清疏与散修秦寂贼喊捉贼、谋害宋鹤,引得后者道侣找上门来”的八卦,就传遍了各大宗门。

    “荒谬,荒谬,”须发皆白,无量剑派老宗主抬手,捋捋胡子,摇头,“清疏一向与宋小友交好,怎会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最疼爱的独子失踪数月有余,宋家家主心里憋着火,说起话来亦夹枪带棒。

    一旁的粉衫少女没忍住替自家师兄辩驳:“既如此,敢问宋前辈,宋鹤可当真有了道侣?”

    宋家家主一时哑然。

    “我就说,宋鹤喜欢的分明是……”

    “瑶儿!”及时打断粉衣少女的说辞,同为两人师尊的老宗主神色一肃,认真,“这传言来得蹊跷,那人又顶着异仙席冶的名号,流云山异动,趁着诸位道友皆聚于此,吾等合该从长计议才是。”

    流云山雷劫压顶,代代相传的故事里,都说它与飞升有关,是故,修为越高者,对其便越是关心。

    但还未等其他各宗各派的话事人表态,门外一个束着太极髻的道童,忽地跌跌撞撞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人!有人绕过了护山大阵!打上昊然峰来!”

    昊然峰,正是无量剑派主殿所在。

    “轰隆——”

    恍若在应和那小道童的失态,刹那间,地动山摇,老宗主头顶更是干脆被劈出个大洞,隐隐可见一白衣人,御风而立,音色清越,偏如惊雷,贯彻云霄:

    “沈清疏。”

    “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顾琮:道侣!道侣!我定要将宋鹤的身体抢回来。

    席冶:好,我来抢。

    日常比心。

    第159章

    ☪ 第百五十九章

    ◇

    ◎你说什么?◎

    丢人。

    委实丢人。

    众目睽睽下, 无量剑派的脸面简直像被按在地上摩擦。

    是可忍孰不可忍,粉衣少女第一时间便想站出来替自家师兄撑腰,可光是青年口中的六个字,就震得她头晕眼花, 扶着剑才没摔。

    沈清疏前几日受了伤, 回山休养,这事旁人不知, 老宗主却清楚, 然而,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徒儿交出去, 绝非正道魁首该有的做派。

    身为世间屈指可数的渡劫大能之一,老宗主所代表的,更多是一种威慑, 一个符号,已然许久没出过手。

    唯独这次, 白衣青年所带来的威压,竟让他藏于识海蕴养的本命剑兴奋嗡鸣, 不受控制地冲出眉心, 立于身前。

    一高一低,气机牵引, 天地变色。

    1101紧张兮兮:“能行吗?这里可是沈清疏的主场。”况且自家宿主还受着伤, 宠男朋友也要有底线好吗?

    席冶却没应系统的话。

    类似的情形,于昔日的他而言,就如吃饭喝水般平常,为主角运转的故事里, 无数次交锋, 又怎会都等反派准备好?

    “嗤啦——”

    头顶天空隐隐闪烁着电弧般的金光, 想来是无量剑派弟子,终于后知后觉动用了护山大阵,护山大阵集各峰灵脉之力,汇天地造化,传承千年,绝非人力能够匹敌,担心自家徒儿当真做错了什么,老宗主气沉丹田:“这位道友……”

    咔嚓。

    回应他的是数道齐发的儡丝,生生将金光流转的屏障,摧枯拉朽,扯下一大块。

    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在被那细长白线触碰到的瞬间,不管甘愿与否,都要乖乖接受青年的束缚,任青年操纵。

    随意地,席冶动动手指,将压缩大量灵力的屏障碎片,甩向一个还算顺眼的山头。

    砰。

    恍若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他笑着低眸:“你说什么?”

    唰地,数百柄灵剑同时对准了他。

    有老宗主的,也有门中弟子的,围观者尚未辨清局势,不敢随意加入战场,但饶是如此,这同气连枝的数百道剑意,也显得半空中的青年势单力薄。

    躲在殿前广场角落的马石头有些心焦。

    他到底没有直接放弃执着多年的愿望,而是央着席先生带上自己,仔细瞧一瞧这修真界究竟是什么样。

    然而,眼前这阵仗,委实太大了些,莫说俗世孩童,在场修士也未见过,飞快松开顾琮衣袖,马石头刚想说自己不用保护,便听得头顶几声长啸。

    “吼!”

    无量剑派破了个大洞的护山阵法,仿佛正连接着什么奇诡的异空间,白衣青年食指一勾一拉,便有浓郁的黑影被牵引,你争我赶,从中挤出。

    怒目利爪,身长若蛇。

    乍一瞧,那大抵是几条龙。

    偏偏包裹着它们的云雾,深沉如夜色,比起书中描写的祥瑞,它们更像桀骜难驯的恶蛟,狰狞恐怖,张牙舞爪,尾巴一甩,便将刺向席冶的灵剑尽数扫落。

    而造成这般景象的青年,不过是轻轻动了动左手。

    因得日光的折射,众人可以清晰看见青年指间那如同项圈般束缚着恶蛟的儡丝,细若游丝,似天罗地网。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马石头小声:“席先生……还养龙?”

    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顾琮:……

    仔细回忆过流云山上那间简陋至极的小院,他不确定道:“应该只是池塘里的几条鱼吧?”

    否则,这等要住在水里的宠物还能往哪儿藏?

    马石头望向顾琮胸口的眼神一下子晶亮:

    鱼都能变龙,那白雀呢?

    总是忘记自己怀里揣着个毛团子,顾琮很想告诉对方,某只胆子小的鸟,早在他们上山时就被吓晕了,没法压轴出场逞威风。

    可最后,他终是选择保护小孩子的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

    下一秒,似是剧情听到了他的谎言召唤,凛凛剑光来袭,顾琮当即抱起马石头,躲都没躲,任由自己被刺中。

    “当啷。”

    意料之中地,长剑折断,也因此,引来大半修士注目。

    日夜带在身边的魂灯倏地燃起大朵火花,于芥子空间疯狂震动,宋家主瞧着少年那张陌生的脸,试探地伸手:“鹤儿?”

    ——旁边那黑黑瘦瘦的小孩又是谁?总不会是他的孙子吧?

    与此同时,只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须发皆白的老宗主便已提剑,飞身上前,与那白衣青年缠斗在一处。

    剑气四溢,狂风漫卷,天上打得日月无光,地上却是一片大眼瞪小眼的认亲景象,随手招来一条差点飞向其他山头的恶蛟,顾琮放下马石头,让它一圈圈绕起,护住男孩,这才学着宋鹤往日的习惯,躬身应和:“父亲。”

    宋家主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高。

    魂灯指引,他非常确信这陌生少年就是自己的儿子,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总会叫他心惊又心疼。

    “尸身,尸身,”喃喃低语,宋家主猛地回神,“你已经死过一遭?”

    “当真是那沈清疏?”

    “都是孩儿自己的错。”摇摇头,顾琮也不在意旁人是何看法,一五一十,将原主与沈清疏的纠葛如数道来。

    做过就是做过,他无法自私地,去否认原主曾经对沈清疏的一片赤诚,哪怕在外界眼中,宋鹤真的很傻。

    但,该强调的事情要强调,该撒的谎也要撒。

    “游魂后我的元神非常虚弱,是先生救了我,”七分真三分假,顾琮低声,“也是他,替我做了如今这副躯壳。”

    逐渐从生气到麻木的宋家主:“所以他是?”

    顾琮:“异仙,席冶。”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齐刷刷的抽气声。

    “但他只是来替我讨要尸身,”努力充当连接修真界与流云山的桥梁,顾琮认真解释,“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仰头望向云海中数次交手的两道流光,众人再次齐刷刷陷入沉默。

    ……话说回来,老宗主可知晓自己正在与谁交手?

    老宗主当然不知道。

    他只感觉,自己的每招每式,都能被青年牵动丝线,操纵着不知从哪儿扯出来的藤蔓、傀儡,轻飘飘接下。

    可这却没让他产生挫败,反而让他升起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连百年未有突破的瓶颈,也隐隐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以至于老宗主全然忘记,自己是为了弟子的安危、为了无量剑派的脸面才提剑。

    “好!好!”磅礴剑意浩瀚如海,劲浪滔天,眨眼间,冰封千里,令整个正殿广场、整个昊然峰、整个无量剑派,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真正能扭转战局的招式,却同萤火般,不起眼地,凝于剑尖一点,大巧不工,刺向席冶眉间。

    接着,被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拦截。

    “他来了。”四两拨千斤,席冶漫不经心垂睫,衣摆猎猎。

    顾琮则心有灵犀般,屈指,攥拳。

    他感到了痛。

    指腹快裂开的痛。

    连闭关养伤、却强行被三条恶蛟拖出来的沈清疏,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主角终究是主角,负责护法的秦寂半点没留情,原本神气十足的恶蛟们,此刻皆已缺胳膊少腿,完成任务后,一条条,小蛇般,飞快向席冶游去。

    犹如踩着无形的阶梯,白衣青年挥手,淡定拂开老宗主的本命剑,一步步,踏雪而下,行至众人面前。

    原著里斩仙证道的主角,一个境界跌落气若游丝,一个撑剑半跪几近力竭,就败于自己面前,死过一次的席冶竟无任何杀心,仅对上沈清疏暗藏恐惧的眼,道:

    “我没有恶意。”

    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过去被剧情操纵的席冶,一直想让沈清疏明白的事实。

    可笑的是,直到死,“反派”也没能证明自己的无害,如今,当他手握主角的生杀大权,沈清疏的眼神反而动摇起来。

    但下一秒,白衣青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冷下神色,随意用儡丝抽来一把剑,对准沈清疏眉心:“宋鹤。”

    “交出来。”

    山巅,一跪一立,正是原著结局的场景,不同的却是,反派和主角的命运彻底调转。

    「唯有本命傀儡能轻易刺破异仙命门」。

    清瘦颀长,青年毫无防备的后背就在自己面前,冥冥中,好像有谁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催促着顾琮,做「宋鹤」该做的事。

    可他指尖的疼痛是那样鲜明。

    “冷吗?”坚定地,在所有人都悄悄后退,警惕异仙狂性大发时,顾琮抬脚,行至席冶身侧,牵起对方藏在衣袖中,冰凉的手指:

    “先生,再多依赖我一点吧。”

    没有背叛,没有刀剑相向,同源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席冶近乎干涸的经脉得到滋润,与之相伴的,是世界意识清脆的碎裂声。

    如此温情的亲昵,外加刚刚的及时收手,足以证明青年并非如传说中的异仙那般嗜杀,毫无理智,正殿广场一派静默,再无人阻拦席冶的行动。

    老宗主更是沉声:“清疏!若你有什么委屈……”

    话音未落,数道儡丝延展,探进虚空,催吐般,让沈清疏的储物袋张开大口。

    “咚。”

    灵柩跌落,阵法破碎,棺盖错位后露出的那张脸,正是宋鹤。

    作者有话说:

    1101:委屈?委屈个鬼!

    日常比心。

    第160章

    ☪ 第百六十章

    ◇

    ◎撕破假面。◎

    面白如纸。

    逐渐和缓的细雪轻飘飘落在宋鹤唇上, 却冷硬地,没有丝毫要融化的迹象。

    ——元神与身体长时间分离,这副躯壳的生机,本就靠着阵法勉强维持, 如今这一摔, 更是让其失去全部血色,透出肉眼可见的灰败来。

    时隔多年, 再次看到唯一的儿子游魂症发作, 还是这般无力回天的模样,宋家主顿时怒不可遏, 再没心情顾及什么交情体面,厉声:“无量剑派,这是在把我等当傻子耍吗?”

    短短一句话, 直接把其余门派拉到己方阵营,毕竟, 游魂之事,是他家蠢儿子自己上赶着帮忙, 硬要掰扯, 很容易被归为私事,各打五十大板, 闹得一地鸡毛;

    但沈清疏明知鹤儿的去处, 却还冷眼旁观,保持沉默,任由事态朝攻打流云山的方向发展,这算盘打得太响, 在场的老狐狸又有哪个读不出来?

    “清疏, ”确凿证据摆在眼前, 纵然是老宗主,也没法再继续偏袒,此等场合,他只得公事公办,压着股恨铁不成钢的闷气,“你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解释清楚。”

    喃喃动了动唇,沈清疏跪坐在地,一时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辩驳。

    直勾勾地盯着席冶,他如同被鬼迷了心窍,恍惚间记起,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没有逃避,正视对方。

    异仙当然是可怕的。

    儡丝绕指,恶蛟环伺,对方简直是地狱深渊的代名词,以自身为起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溢散着黑雾,引得那些扒在护山大阵上的苍白傀儡,一颤一颤,狰狞狂笑。

    四肢坠着铅块般泛着酸痛,沈清疏却还是颤巍巍地抬起胳膊,指向席冶,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质问:

    “你们没看到吗?”

    “他是异仙,流云山的异仙。”

    “杀他,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除我自己的心魔,又需要什么理由?”

    印象中,无量剑派沈清疏,总是温润有礼,谦逊端方,拜入山门后,一路顺风顺水,偏不骄不躁,深得长辈赏识,后辈仰慕。

    然而,此刻的他,却像突兀地撕开层层假面,更鲜活,也更让人觉得陌生,连素来偏心师兄的粉衣少女,都有些被吓住。

    唯一神色如常的,便是秦寂。

    他一直知晓,对方并非外界眼中那个完美的「沈道友」「沈师兄」,幼时被暗算丢弃的经历,让对方心底充满不安定,任何可能会威胁到自身安危的存在,都会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提前消灭。

    适当范围内的提防,大概会被叫做谨慎。

    偏偏清疏在晋升出窍期的雷劫中,窥见了自己的心魔,加之后来席冶示威般,无声无息将对方带去流云山,一切的一切,便开始向失控疾驰。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修士在某种意义上,皆是与天争命,心有恐惧,实属正常,但若兀自陷进恐惧中,只会徒增魔障,再难寸进。

    秦寂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无法叫沈清疏也明白。

    所以他仅能帮着对方,从根源斩断恐惧。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饶是如此,在沈清疏说出除心魔那句话时,秦寂依然提起了自己的剑,想都没想地,挡在沈清疏面前。

    【哎。】

    感慨地,1101叹了口气:“你别说,他俩还真有点好嗑。”这辣鸡原著也只剩感情线能看看。

    但是,CP再好嗑,伤害到它家宿主就是不行。

    “心魔?心魔。”事情闹到这般田地,见沈清疏仍旧毫无悔意,宋家主彻底撕破脸皮:“那鹤儿呢?你将鹤儿置于何地?”

    他的儿子,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搭上一条命。

    淡淡地,沈清疏抬眼:

    “他愿意。”

    也许最开始是有过愧疚的,将宋鹤的尸身装进棺椁时,他也曾忐忑,忧虑,担心对方出事,死在异仙手中。

    可随着约定之期的临近,愈发放大的焦虑足以将一切正向的感情消磨殆尽,尤其是,宋鹤早就背叛了他,切断联系,和怪物搅在一起。

    “你!”此话一出,除开差点被气个仰倒的宋家主,整个正殿广场一片寂静,粉衣少女更是杏眸圆睁,嘴巴呆呆地翕动两下,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师兄。

    唯独另两位被提及的主角,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心情手牵着手,「打情骂俏」,挑眉,轻笑:

    “听到了吗?说你愿意。”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喜欢沈清疏的是宋鹤而非顾琮,席冶偏要凤眼盈盈,调侃一句。

    而顾琮也随便自家先生调侃,态度坦然大方,动作却孩子气,撒娇般,捏捏对方指尖:“我后悔了。”

    正在气头上却被亲儿子塞了一口狗粮的宋家主:……

    能不能行能不能行?能不能争点气!刚刚才在沈清疏身上栽了个跟头,这又眼巴巴地招惹了个异仙?

    前者他还有机会出面撑腰,替儿子讨个公道,后者,怕是真把老祖宗请来也没辙!

    “此事,确实是清疏的错,老夫教导无方,亦有罪过,”长叹一声,老宗主先是给事情定了性,接着又调转话锋,“但,敢问席道友,为何下山,为何追着我徒儿不放?”

    席冶悠悠:“想下山,所以就下了。”

    “怎么?不欢迎?”

    这话说的,好像真有谁敢跳出来,叫嚣自己讨厌异仙一样,看戏般,欣赏够众人尴尬的表情,席冶这才勾唇,继续:“放心,没谁想阻拦你们飞升。”

    无论是他,抑或是流云山,都被世人赋予了太多脱离本身的意象,渐渐地,与雷劫、陨落、天人五衰混淆在一处,成了不可直视、不可名状的怪物。

    实际上,觉醒前的他,也只是个被困在牢笼中的囚徒,被天道操纵,筛选心志坚定者,浑浑噩噩,替主角磨刀。

    “至于沈清疏,我与他幼时曾有一面之缘,”顿了顿,席冶自嘲,“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但显然,仅有上一世的他自己这么想。

    满腔欢喜地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结果却成了人家的心魔,天下哪还有这般滑稽的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我久居深山,不太懂这人世间的礼数,”多说无益,席冶收回视线,再没多看沈清疏一眼,“若你们也认为我这心魔该斩,大可以和他一起,试试是昊然峰先倒,还是流云山先被踏平。”

    应和般,青年指间儡丝轻颤,冥冥中,隐隐能听到无数嘶吼。

    语气平静,内容却与威胁无异,生怕对方心烦意乱下用力一扯,干脆把万里外的流云山连根拔起,砸了昊然峰,其他做壁上观的修士们,连忙站出来打圆场:“怎么会?”

    “大道三千,终究是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无论如何,传说中的异仙席冶,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抛开修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瞧着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对方养的宠物是丑了点,尤其是那几个五官四肢都没拼对的傀儡,堪称小儿止哭、夜半噩梦的难看。

    可前些年引得正派围剿的魔修,屠城证道,伏尸遍野,那鲜血淋漓阴魂缭绕的场面,不比这骇人?

    既如此,他们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嫌命长?想快点死?

    唯有粉衣少女初生牛犊不怕虎,神情复杂,问题却直白:“如果你不是传说中的怪物,那你到底是什么?”

    如果对方不是传说中的怪物,又怎么会让她师兄变成这样。

    怪物。

    察觉到顾琮握着自己的手倏地收紧,席冶安抚回握,轻轻睨了对方一眼,一字一顿:“我也想知道。”

    作者却没给他这个答案。

    好在,自己接下来还有很多时间。

    和顾琮一块。

    “你们修真界的事,我不关心,也没兴趣。”

    咔哒,儡丝牵扯,棺盖合拢,席冶抬手将装着原主尸身的灵柩收入袖中,古井无波地,划开界限,将自己归为异类:“如何处置沈清疏,也随你们。”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比起死,来自反派的「施舍」,往往更容易让沈清疏这样的主角破防。

    席冶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衬得沈清疏之前草木皆兵、犹如惊弓之鸟般的状态,是多么可笑又可怜。

    况且,因一己私欲撒下弥天大谎,诓骗大半修真界,险些挑起战火,不管无量剑派再怎么护短,都得给众人一个交代。

    “对了,”食指轻勾,席冶召回最后一条恶蛟,露出里面满脸兴奋的马石头,“这孩子差点因与我相识,被沈清疏砍断一条手臂,应有的补偿,我想贵派自有考量。”

    “若不信,可去寻清风派林瑶。”

    清风派?

    完全没听过这等小门小户的名号,偏偏因为是从席冶口中说出来,众人只能配合点头,装出一副煞有其事的认真样。

    「等等!」大戏落幕,眼见自家宿主就要拉着顾琮离开,1101不得不提醒,“那个……你没觉得你忘了点什么?”

    席冶:【?】;

    1101:“顾琮名义上的爸。”

    小说里,结局便是终点;

    现实中,一切却会继续向前。

    后知后觉地回头,席冶果然瞧见了极力压抑着怒火的宋家主,瞧他的眼神,活像在瞧一个花言巧语又没礼数的骗子渣男:

    “异仙是吧?”

    “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说:

    宋家主:好好的儿子怎么就白送人了?

    顾琮:是我愿意,是我喜欢先生。

    放假啦,周末补更哈。

    日常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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