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3

    “想不出什么提要”

    苏岚很理解姐夫为什么只能寄给幽国这个长公主娘家一件粗布衣——

    因为, 极大可能是长公主本人只剩下一件粗布衣了。

    御书房内,着鎏金长裙的帝王嘴中含着话梅,倚在睡榻懒懒抬眼。

    他眼中滑过熠熠光辉, 半是戏谑望着看守幽国都城门的羽林卫教头刘大公子和吏部尚书两人。暴君吐了话梅似笑非笑,

    “如二位所言, 他周斯年扮作周国学子入我大幽科举, 不但在文坛闯出名声,还科举做了我大幽状元日日深夜拜访长公主府——怪不得那些日子皇姐衣服每天一换,原来都是给那贼子扯烂了。”

    “诸位大人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看来朕这么多年来养的都是些吃白饭的废物罢。”

    哪怕再怎样迟钝, 两人也都隐隐察觉笑着的帝王此刻内心压抑怎样愤慨。

    龙有逆鳞, 敌国的皇帝入幽国领土尚且如入无人之境, 甚至可以光明正大进幽国皇宫参与殿试——是不是就意味着对方随意派来的刺客有朝一日也能进幽国帝王寝室如入自家后花园,三言两语的闲谈中就能顺带摘了皇帝脑袋?

    这简直细思恐极。

    刘大公子不住擦着额角冷汗, 而负责验查科举学子身份的刘尚书官服也尽数被后背汗水打湿。

    二人双膝发软,匍匐叩头告饶。

    流水的朝代,铁打的世家。

    刘家为幽国开国四大世家之一,自初代家主来已历经三朝,至今已延续五十六代。

    幽国羽林卫早就被刘家执掌渗透, 可惜这一代的刘家属实拉跨,全借刘太后死后留下的些许荫蔽苟延残喘。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做外戚的刘家依旧是朝堂上不容小觑的势力。

    羽林卫首领是刘家大公子,他手中的蛐蛐罐子里发出聒噪声响——毕竟苏岚平日传召他来不是斗蛐蛐就是斗鸡,外加传召的太监冷脸不肯透漏半分, 刘大公子只当还是帝王传召他入宫斗蛐蛐, 并没有其它想法。

    此刻的蛐蛐叫声在刘家父子两人耳中有如无常用的催命银铃。

    “嘭!”

    暴君眉间紧蹙, 起身掀翻了面前桌案, 上面如山奏折就这样滚落一地。

    涂了胭脂的薄唇开合间发出一声怒斥——

    “刘子勋,你好大的胆子!朕的阿姊病死,你竟然还有心思带蛐蛐玩?”

    作为苏岚幼时伴读,刘大公子几时见过君王这般怒气?他登时周身不可抑制的发抖,叩头如捣蒜,一声更比一声用力。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谁不知道今上视义姐为珍宝,自长公主死在周国后更是素衣素袍亲自为长公主衣冠扶棺——这可是今上生母病死时的顶尖待遇!后知后觉的刘大公子满脑子只剩四个大字——

    「刘家完了」。

    李太傅进御书房时,正看见被扒去官服的刘家父子被侍卫拖了出去。老人看过一眼,全神贯注将目光凝视在气的面生晕红、乌发凌乱的帝王身上。

    帝王扫视的目光凝在李太傅身上,老人竟诡异从中看出三分欣喜。

    “老臣参见陛下。”

    帝王此刻穿的是玄色鎏金广袖裙,腰间借深蓝色祥云图案腰封束起,着实不符合帝王礼数。早习惯皇帝特殊爱好的李太傅眼观鼻鼻观心,跪拜三下,将怀中拟好的乞骸骨折子递上,“还请陛下应允。”

    诡异的沉默中,李太傅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请辞——这不学无术的皇帝他这个托孤老臣是真真带不动,不由酝酿情绪打算哭先帝,就先听得青年呜呜的哽咽声了。

    李太傅:!

    他抬头恰对见扮娇娥的年轻帝王倚在睡榻枕头上哭得梨花带雨,发尾的水晶流苏在碰撞时发出悦耳声响。

    “你走,你走!你们都给朕滚!父皇走了,母后走了,阿姊走了,现在连老师也要离朕而去,这日子朕是没法过了!”

    “陛下……”

    昂贵的发簪被帝王随手拆去扔在地上,青年把整张脸埋在臂弯不肯再说话。

    李太傅是看着帝王从小豆丁长到如今翩翩青年,何曾见过帝王长大后有这般胡闹样子?一时迟疑停顿错过了离开御书房的最佳时机,搞得现在只剩下他和哭泣的暴君两人。

    “隔门有耳,弟子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老师见谅。”

    沉思间李太傅正要开口,却见青年一抹眼泪,神色庄重,哪里还有方才为情所困的痴迷样?

    苏岚为幽国皇室嫡长子,其容貌与年轻时的先帝本就与七成相似。

    如今正色后,李太傅恍惚看见的是当年壮士断腕忤逆世家开考科举的年轻故人,不由热泪盈眶。

    这天下怎会有那样巧合的事情呢?身强力壮的先帝前脚大开科举侵犯世家利益,后脚就与妻子接连病死留下个不过五岁的幼子——若说没有世家搞鬼,平民出身的李太傅是万万不信的。

    暴君俯身亲自扶起恍惚的李太傅坐上待客木椅。

    端过茶点,苏岚不慌不忙同李太傅谈起国事,两人一谈便是一下午,三言两语间苏岚便将幽国矛盾摸个通透。

    世家弄权、内宦张狂,朝堂重在平衡二字,这两者都是苏岚这个如今几乎称得上光杆司令的傀儡皇帝需要重点打击的对象。

    从奏折中寻到去年科举考生名单,青年执笔飞快拟出份新旨,以李太傅为科举总考官、屈玉竹做监管,借周斯年科举做状元的事端重开幽国科举。

    毕竟——幽国朝堂如果想要来一场血腥大换血,怎么能没有替换旧人的新官僚呢?

    许筱月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乱坟岗里。

    她虚弱的动了动手指,头昏脑胀对上两个杂役打扮的男人惊恐目光。

    两个大男人抱做一团瑟瑟发抖,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道,“许姑娘,你是自己上吊的……你,你要心里面有恨你去找大公子哇,冤有头债有主,你,你可千万别为难小的哇!”

    上吊?

    许筱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有一圈深深的凹陷在上面。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又一次的死掉了——死在去医馆的路上,气急攻心而死。她的魂魄原本想飘荡进皇宫里面,可皇宫上方的盘旋两只金光大盛的龙与凤,在她逼近时金龙虚影毫不留情将她赶出十米开外,凤凰虚影更是振翅产生的狂风将她直接扇飞到了乱坟岗。

    然后她的魂魄「砰」的一下子砸进其中一具被杂役抬着走的尸身……所以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我不是鬼怪,我是活人。”许筱月耐心解释,同时故作样子的扶着自己额头,“嘶——我的头好疼,我好像现在什么都记不清了。”

    两名杂役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迷惑表情。

    上吊一个晚上居然还可以死而复生,这搁什么朝代都是不可思议的奇迹。看了看许筱月地面上的影子,两名杂役才勉强确定面前人确实不是鬼怪之流。

    从杂役口中,许筱月终于知道了自己如今身份。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父母卖到刘家当丫鬟的平民姑娘,本姓为许,因与幽国长公主长相五分相似被人们戏称为「小筱月」。在长公主死后原主要被刘家送去给喜怒无常的幽国暴君暖床,这姑娘誓死不从,当晚就吊死在了刘家的房梁上。

    许筱月大喜过望。

    这不正是与苏岚相见坦白自己身份的大好时机吗?

    “许姑娘,要不我们这样,”另一个杂役小心翼翼商量道,“我们哥俩就当今天什么也没看见,资你些细软,你且离开幽国都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

    “不!我才不要!”

    “我改变主意了,你们快快带我回刘家,我今晚就要去给人暖床!”

    对于许筱月的雄心壮志,两位杂役大哥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她图什么啊?她是不是上吊太久脑袋里进水了啊?

    刘家之所以现在找和长公主模样差不多的平民女子送皇宫给皇帝暖床,就是因为刘家现在越来越烂,不得不靠着女子身体换来家族苟延残喘。

    而且——自家老爷和大少爷今天惹怒君王尽被罢官闲赋在家,就算是想送人进皇宫都没门路,刘家这烂泥地别人躲还来不及呢——她怎么忽然改了主意自寻死路哇?

    坳不过许筱月请求,两位杂役大哥只能讷讷将人送回刘府,并向自家老爷表明许姑娘人死了又活了这等惊天奇事与许筱月请求。

    被脱了官服闲赋在家的刘老爷正六神无主拿不准主意,他的儿子刘大公子更是窝囊的酒囊饭袋一个,见忽然来了这么个免费大冤种替他们解决难题,也懒得再追究许筱月是真死还是假死、又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疯狂请求被送去给人暖床。

    许筱月出现正好解了刘家燃眉之急,刘老爷当即拍脑袋决定把许筱月塞进了货箱里面。

    货箱很小很挤,刚好可以容下娇小少女身体,被喂了昏睡药的许筱月蜷缩身子就这样在马车车轮的「嘎吱」响动声中睡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泼了冷水的许筱月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君王玄色龙袍。

    不知怎地,许筱月觉得腹中空空,好像几日没吃食物似的。

    宫廷中的暖香夹杂帝王身上的熟悉熏香让许筱月几乎落泪,昔日困住她的牢笼如今是那么令她向往。

    柔弱的少女哭泣着扯住君王衣角,故意低头不让君王看见她的脸,低声啜泣渴望得到君王怜惜,“陛下,我好想您,求您……多加爱惜。”

    回应许筱月的是一记窝心脚,将她狠狠踹开三米外。少女剧痛中捂着胸口,不可思议的抬头用控诉目光盯着无情的幽国君王苏岚——

    嗯?

    许筱月人傻了。

    着龙袍的帝王英俊非凡,剑眉星眸,鼻梁高挺,一双多情眼中饱含怒火与不屑。

    “你也配叫朕爱你?不过仗着与月儿几分相似罢了,认清你的地位!”

    “周斯年?”

    不可置信的少女已然忘却胸口疼痛,不可置信的低声喃喃,“怎么会是你?苏岚呢?”

    在听见「苏岚」二字时,周斯年眼中的怒火近乎凝为实质——月儿留给他的最后念想正是被那个男人夺走,而区区一个来自幽国的替身居然心心所念的也是苏岚。

    拿起特制的带刺软鞭,周斯年的嘴角勾起嗜血冷笑,发了疯高举长鞭往下重重一挥——

    “啪!”

    带钩子的长鞭嵌入少女皮肉,她眼中的迷茫很快变成无边惊恐。

    几鞭子下去,许筱月痛的在地上打滚,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4

    “替身初见面”

    “好妹妹, 你可算是醒了。”

    甫一睁眼,就见的一华服女子展露笑颜,亲自端过药汤送到许筱月嘴边,“神医的药当真好使, 妹妹才昏睡两日就睁眼了, 快将这调理身子的药喝了, 莫要让病大发才是。”

    宫殿内帷帐飘飘,暖香不浓不淡,恰好能让人放松紧绷心情。

    许筱月浑身止不住的酸痛,“我这是在哪?”

    “姑娘你现在待在我们玥妃娘娘的忆月宫里, 多亏我家娘娘求情又衣不解带照料才活下来呢。”

    许筱月定眼一看, 这位玥妃不过桃李年华, 一双杏儿眼含着潋滟春光、分外柔和。

    看着是位好相处的娘娘——只是对方竟长了和许筱月一模一样的眼型,还唤她「妹妹」。

    “玥妃姐姐, 斯年是也封我为妃了吗?”

    忆月宫里的宫娥们忍不住发出嗤笑声。

    自家娘娘不过因同为幽国出身与她客套一二,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竟真胆敢打蛇上棍与金贵的娘娘称姐道妹。

    还封妃呢,直呼圣上名姓惹怒圣心居然还指望被封妃?她可真是得了痴心病了,这该是多么的愚蠢啊?

    “你们且都退下,”温柔的玥妃秀气眉毛微微蹙起, 等宫娥们退出宫外方放下药汤轻声斥道,“现在可不比妹妹之前在家里没轻没重,怎么能直唤陛下大名呢?”

    许筱月想起什么,羞耻到脸都红了。

    也不怪她没轻没重,她在周国皇宫里做婢女时向来是直呼君王大名——尤其是周斯年亲吻时向来没有轻重, 总把她亲到意乱情迷哄她唤他姓名。方才一时疏忽, 竟不自觉再次唤出周斯年名字。

    见许筱月认识到自己错误, 玥妃继而宽慰道,“虽然妹妹现在未被封为妃嫔,但凭妹妹长相想入陛下的眼并非难事。”

    “长相?”

    “不错,妹妹长相性子真是像极了那位,陛下重情,你若收敛少许脾气,陛下不会为难于你。”

    “那玥妃姐姐如今入宫几年了?不知如今后宫又有多少妃子呢?”

    许筱月心底一阵没来由的郁闷,竟又夹杂「新人笑旧人哭」的些许落寞。

    她很快抛弃了这个荒唐想法。

    难道她许筱月还卑微爱着这个认错恩人的冷血帝王吗?周斯年甚至当她站在原地都认不出她,反而冷血无情的把她当作冒牌货抽晕。

    既然如此,她也决不会再爱他了。

    “那位身死后,后宫就只剩贵妃一个,前些日子幽国送来我们七个,算是这后宫里的全部妃嫔了。”

    忆月宫,玥妃,与自己相似的长相……

    许筱月心底有个大胆的猜测,难道周斯年在她死后找了替身宽慰他自己吗?高高在上的周斯年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为情所伤时刻?

    “那……他会动你们吗?你们爱他吗?”

    玥妃的温柔杏眼中罕见滑过苦痛之色,勉强微笑着,“动不动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些妃子入宫时就被喂下绝育药,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听闻这等震惊消息,许筱月一时间好像被大掌掐住喉咙无法再询问半句话。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女子欢笑打闹声。

    “赵姐姐,听说新人醒啦!我们几个过来探望一二,你们不会介意吧?”

    “你小声些,还有病号呢,没个轻重。下次不带你来了。”

    “这个妹妹可真是奇女子……若我也像她那般大胆就好了呜呜。”

    方才还抑郁悲伤的玥妃眼中充满温柔笑意,掌心压在许筱月紧绷着的手背。

    “妹妹不要怕,她们几个就是平时行事跳脱些,你且放松些交由本宫介绍就好。”

    许筱月听话点点头。

    这七位妃嫔都生着杏儿眼,或在气质或在容貌,都有几分许筱月做长公主时的娇蛮神韵。

    但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只觉得是小女儿家冲人撒娇。她们把许晓月围坐一团,年纪相仿的少女们很快打成一片,成了可以谈些私事齅事的亲密朋友。

    许筱月最初还觉得有七个和自己极其相近的女子十分古怪,后来也渐渐卸下心防,和她们谈天说地起来。

    为了让自己的身份不那么低贱,许筱月还特地编了个和长公主堂妹的虚假身份,果真见七人不再像刚才那般疏远,而是更加热络起来,把许筱月一时间捧得有些飘飘然了。

    “你们恨不恨幽国君啊?若不是他要送人到周国和亲,你们也不会……”

    许筱月这话刚出口时就有些后悔了,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往人家伤口撒盐。

    病榻上的少女方才出口,周遭气氛直直降到冰点,七位来自幽国的和亲姑娘都闭上嘴巴露出神伤之色。

    正当许筱月试图将话题拉回日常生活中时,玥妃淡淡开口了。

    “没什么后不后悔,国君从没有强迫我们什么,我们都是自愿远嫁周国的。”

    “羲嫔兄长被周国人当做猎物诱饵砍了十余刀放血而死,望舒贵人故乡被战火波及……以及我。”

    “我本名赵越,家父幽国都守城将军赵武之。”

    “我的阿父阿母,尽数死在周国君刀下——就在长公主伪造圣上旨意大开城门那天。”

    许筱月有那么一瞬间心虚。

    但她很快又理直气壮了,她为这个错误死了两次——难道还不够偿还自己造下的罪孽吗?

    而且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哪里知道周斯年是在利用他,冤有头债有主,要怪也要怪周斯年才是。

    “那你们为什么要远嫁周国啊?”

    “你怎么说起胡话啦?”活泼些的望舒贵人今年不过刚过及笄,正是贪嘴好动的年纪。

    她抓起甜糕把自己两颊塞得有点鼓鼓的,像极了一只嘴里闲不住的小仓鼠,“你为什么远嫁,我们当然也为什么远嫁喽!”

    除却天真烂漫的望舒贵人,其余六人都默默闭上嘴巴。

    玥妃不动声色将下一块甜糕无缝衔接塞入望舒贵人嘴里,慢条斯理道,“国君仁慈,许诺我等会照拂家中,若非为财,谁会大老远远嫁坐船到周国做妃呢?”

    许筱月心底大石落地,竟发自内心怜惜起这些与她同命相连的落魄女子了。尤其是玥妃,她也是被杀死自己父母的皇帝许以荣华富贵,又对这位帝王弃之如敝屣,简直就是翻版的自己和苏岚啊!

    接下来的话题始终不算热络,众人像是被许筱月方才的话语刺激失了聊天兴致,只有望舒贵人时不时插嘴捧场,好让许筱月的话题没那么难堪。

    饶是如此,这场本应欢快的探望时间还是在这诡异气氛中结束了,玥妃随口宽慰许筱月在床上好好休息,旋而与六位姐妹共同踏出这间屋子。

    低气压始终盘桓在几人身上,捧着糕点的望舒贵人左看看这位难受的姐妹,右看看那位难受的姐妹,大大咧咧安慰道,“不能有亲生子就没有了,那不正好不给仇人生子?啊呀呀,要是真让我给仇人生子——那可真是让人呕死。”

    “唉,我倒不是因这话难过。”回话的羲嫔病若西子,天生有对含愁带怨柳叶眉,“呜……你莫要这般凶人,我只是觉得这位许妹妹恐怕与我们并非同路,难免失望罢。”

    “怎会呢?我们不是贿赂了那位送她过来的马夫,许妹妹不是自愿前来周国吗?方才听她说她是长公主堂妹,若非是急于为姐报仇,怎么会刚来就直接惹怒皇帝呢,我看她人就是太莽撞而已。”

    “确实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我看我们明明就是太谨慎了!”望舒贵人咬牙切齿,一双眼似乎要迸发火焰,“还不如我们在哪个宴上趁机舞剑,一剑把仇人刺死当场才算痛快!像我们这样等下去,怕是等那贼人老死都杀不得他,还不如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两人争辩难休,各有两人支持两边观点,一时间呈现剑拔弩张的对峙之态。

    她们将目光同时凝在品级最高也是尚未表态的玥妃身上。

    赵越闭眼思索。

    女子身上穿着她曾经从不去穿的娇娥长裙,梳着她从前从不梳的华丽发髻,发间无数的金簪玉钗压得她头皮生疼,哪怕闭眼时嘴角也会挂上无懈可击的温柔浅笑。

    她的虎口生着粗糙厚茧,阿父说,这是双该舞赵家枪的手——只可惜她生错女儿家了,可赵越从不觉得身为女子是什么可惜的事情,她是女子,就当证明天底下亦能有不输于男儿的女子。

    抬眼时赵越长睫掩去眼中所有情绪,“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还没到时候,现在的周国,还不够乱。

    这天下有男儿家在的战场,却不意味女人家就真要躲在男子身后被庇护一辈子。

    美貌、温柔、柔情蜜语……一切的一切,都是女人家与生俱来的武器,就像包裹了蜜糖的毒药,在敌人品尝时让他彻底溺亡在这要人性命的温柔乡。

    既然这王朝不允许女子上阵为将,女人无法在沙场上与敌军厮杀,那做祸国妖妃杀了皇帝再将整个国家毁于一旦似乎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女主:被杀全家。对虐待自己的冷血帝王仍怀有隐秘渴望。

    真正的女主:被杀全家。对把自己当替身的冷血帝王时刻准备捅刀弄死。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5

    “小妈文学”

    “自那位走后, 陛下就再也没上过早朝,每日把自己困在那位生前的宫殿里,可真是情深至极啊。”

    几日无法无法面见君王回禀情况的周国使臣木呆呆站在宫门口:淦, 我们周国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臣求见陛下!”

    宫门口, 数位元老之臣嘶声厉喊, 立最前的丞相头发几日操劳已然有了花白之像——可丞相如今不过不惑之年, 理应男子阳气尚且旺盛时。

    周国使臣等了不过三日,这些肱骨老臣却跪此足足七日。

    “诸位大人还是走吧,陛下……不见。”

    太监话音刚落, 只见一道朱影劇闪而过, 直冲宫门前。

    “碰!”

    “丞相!”

    “道成兄!”

    “先生!寻医师, 你们快去寻医师!”

    四面俱是惊叫, 兵荒马乱中,那身子瘫软在紧闭的宫门前, 布满褶皱老茧的手指蜷缩着。

    守卫银甲上溅着丞相的血。无数骤缩的瞳孔倒映地上面色苍白、额首流出汩汩鲜血的官僚。

    “父亲,父亲出事了?”

    贵妃殿中,得到消息的女人涂蔻丹的手一抖,那血红颜色就借玉指划直手背。

    “母亲莫要着急,待儿子出去打探一番外公情况。”

    自不可在周国皇宫说起的那位死后, 帝王心神不宁,无力将儿子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此子就被过继在贵妃膝下养育。

    既敢拿玉佩犯下欺君大罪还成功伪装成救命恩人,那贵妃的智慧显然在长公主和皇帝甚至可以说大多负责查验人身份的官员之上。

    长公主已经死了,贵妃她自然犯不着为难那贱人子嗣, 更是对这宫中唯一的孩子百般发自真心的关爱——她还要靠这孩子养老呢。

    毕竟事情暴露后, 贵妃就被皇帝喂下绝子药彻底冷待在深宫里,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孩子了。

    事情为什么会暴露呢?

    很简单, 因为贵妃高估了周斯年智商,没想到对方居然脑残到把长公主挂城墙上晒成死长公主干。

    贵妃至今也想不明白周斯年脑袋怎么长的,里面又填充了些什么东西。

    为她出气她理解,但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把长公主挂在城墙上让来往百姓羞辱。

    百姓会觉得这个被挂的女人很无耻很恶毒很下贱齐声咒骂吗?

    不,百姓们压根不会在乎,因为他们只在乎他们自己。

    这场来自皇宫的可笑闹剧,只会让人觉得周国皇室全体脑子都有病。

    不光把长公主当成那个猴给别人笑话,连周国皇室也会被连带着笑话,当时被皇帝带到城墙看「那个恶毒女人自食恶果」的贵妃羞耻到耳根都红了,只能微笑看着周斯年表演耍猴。

    如果她有罪,请让周国法律制裁她,而不是被傻子皇帝带她去看恶毒女人挂墙头。

    之后的故事十分戏剧化,就是突然冒出来个路人表示「啊,是你啊,你不是被挂墙头那人救下的瞎眼郎君吗」——

    贵妃就这样离奇的暴露了。

    贵妃是一个典型的为地位而来的恶毒女人,入宫前她爹就只不过是个仕途屡屡不得志又因太刚直被上司打压的九品芝麻官。

    在捡到那枚玉佩被帝王误认为救命恩人时,贵妃果断就冒领了这身份。

    就算是镜花水月又如何呢?

    在这以男子为尊的世界,女儿家除了靠父亲就是靠丈夫儿子。她的父亲因太过刚直不懂变通备受排挤,难道她还去要祈求虚无缥缈的丈夫或儿子能为她争颜面吗?

    这无疑是场豪赌,赢则万人之上,败则九族抄斩。

    她在欺君前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被认出医术不够精湛、被发现没去过那座深山、被看出一些细小动作不像那个救命恩人……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从没有一个是被傻子皇帝带去看恶毒女人挂墙头时被知情人士揭露。

    算无遗策的贵妃,就这样失算了。

    她心底一直有着这样的隐秘幻想:陛下在揭露后也没有对她和父亲动手,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惦记往昔些许情分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陪伴帝王身侧足有二十年整。二十年,就是养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生也该和它有感情了。

    这份信念一直支撑她在深宫里寂寞的待下去。

    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纤纤女手将木钗插进发髻,妩媚女子睁眼时尽是坚定之色。

    她换上素色衣裙,抹了憔悴些的妆容,昔日浩浩汤汤的贵妃仪仗被她尽数舍弃,只带了贴身宫女大步朝御花园走去。

    “什么?贾道成那老东西死了?”

    听闻消息的英俊帝王手一抖,画上摘花而笑的杏眼女子嘴巴就诡异的裂开到脸颊。

    他今日带着玥妃去御花园游玩摘花,情迷意乱间忽是发现自己竟记不清筱月容颜,故慌乱让玥妃摘花而笑——他要亲手用笔触回忆画下筱月容颜。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老丈人居然在这时候撞宫门死了。

    周斯年两难之时,玥妃起身分外体贴道,“陛下还是先去安抚朝臣吧,画像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玥儿所言甚是,”闻言,周斯年紧蹙的眉峰渐渐舒缓,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嘴角如今轻轻上挑,“得妃如此,是朕所幸。”

    两人不加掩饰的甜蜜举动尽数落在如今做玥妃宫婢的许筱月眼中。

    许筱月感觉自己的心都在被烈火上翻转灼烧到发焦地步,昔日与她情深意切的男人,现在竟在与一个替身郎情妾意。

    她现在于周斯年而言只是一个去怀念的死人,而活着的玥妃却还有很多可以陪伴周斯年的时候。时间长了,周斯年真的能只把玥妃当作一个替身看待而没有任何动心吗?

    不,也许自己应该祝福他们……可许筱月却悲哀的发现,她做不到,因为她根本忘不了这个霸道却温柔的男人。

    恰在此时,树丛中发出人摔倒的声音。众人闻声警惕望去,却见素衣贵妃花容失色,木楞颓然的跪在草丛上面。

    心神巨震间,贵妃的凤眼中垂下泪痕。方才听了那句「贾道成死了」,贵妃就知道她大势已去再掀不起任何波澜了——做丈夫的帝王无情,做父亲的丞相又死了,她现在无异于飘零无依的浮萍,又能依靠于谁呢?

    玥妃心底幽幽叹息,而方要离去的帝王在看见贵妃正脸时神色一冷。

    如果不是这个恶毒的女人冒领功劳图报,自己也不会错认恩人,违背朝臣封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做贵妃,也不会提拔老顽固做丞相,更不会对本应捧做掌上明珠的月儿不屑一顾、百般折辱。

    念在月儿的遗腹子向自己陈明利弊恳求不要动手,周斯年才没对贵妃和丞相下手,想不到这父女两个居然一个个舞在天子面前失仪,他们贾家好大胆子!

    贾道成是什么意思?平日里处处与自己这个皇帝作对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要以死相逼让做天子的为难——怕不是想刻意踩着天子不仁在史书上留下个刚正不阿的好名声?

    真是笑话,能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做爹的又能刚正成什么样子?!

    帝王本就多疑,在朝堂上又处处受不懂变通的老顽固掣肘,原本还有对贵妃爱的滤镜加持才勉强忍受丞相刚直的帝王此刻彻底爆发。

    呵,既然如此——

    薄情的帝王掐住贵妃下颔逼迫她与自己目光对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

    他一字一顿道,“从即日起,废掉贵妃,将这蛇蝎毒妇贬做冷宫宫婢!”

    玥妃扫了眼被拖下去的贵妃,又不被人察觉的扫了眼周斯年,不由挑了挑眉毛。

    在朝为官的父亲刚在众目睽睽下撞于宫门死谏,做女儿的后妃就被皇帝拖下去贬做宫婢——

    嘶,好像不用她们七个脏手,周国就要亡国了啊。

    望着被侍卫拖下去的死敌,许筱月心中只觉快意。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当年贾艳茹捡了她玉佩冒充自己身份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就该料到有今日报应。

    许筱月拿起扫把,装作打扫宫女悄悄跟着拖贵妃往冷宫去的侍卫们方向去了。

    一路上侍卫松散,许筱月定了定心神,开始思索自己待会儿要如何混进冷宫羞辱自己的死敌——现在自己是忆月宫宫女,玥妃目前为后宫嫔妃之首,又正受皇上宠爱,忆月宫的宫女怎么说也要比冷宫宫女身份高贵。

    更何况现在贾艳茹生父撞死惹怒圣心,没有家族撑腰,贾艳茹就什么也不是了。

    她悄悄的混进冷宫,远远望见一袭玄色朝这边走来。正玄色多为贵人穿着,许筱月连忙绕到贵妃如今住的的破屋后面,蹲坐躲在窗子底下等待贵人离开。

    “澄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屋子里的贾艳茹发出不可思议的疑问,许筱月的脸色有些僵硬——澄儿,是她想的那个澄儿吗?

    她与周斯年的儿子,就叫周澄。

    “母亲,我来晚了,你怎这般糊涂啊?!父皇何其凉薄,你怎,你怎在他气头上撞过去?”

    母亲。

    许筱月的脸色变得异常惨白,哪怕她再怎样否定,周国皇室是少年年纪还会叫死敌母亲的只可能是她的澄儿。他叫贾艳茹的母亲是那样亲密,简直是一把尖刀刺入许筱月胸膛,刺得许筱月面目全非。

    “本宫现在大势已去,你,你还是不要再来见——”

    贵妃的话语戛然而止,捂着嘴巴无声哭泣的许筱月就听得屋里「啵」的亲吻声,应是自己的儿子情不自禁吻住自己的死敌嘴巴。

    这可真是——孝死了。

    屋内少年声音深情款款,“艳茹,你不要害怕,孤找时机让你假死出宫,孤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妇,再也不理这深宫争斗可好?”

    “不,不,你……本宫是你的母亲啊殿下!”

    “可你并不是孤的亲生母亲,”少年的声音压抑着痛苦,“父皇根本不爱你,你现在家人也都死的死没得没,难道还会有人反对我们的爱情吗?”

    似乎要超越时间空间的沉默中,贵妃终于意动开口,“我……”

    “我不同意!!”

    屋内被吓到的璧人惊讶望向窗户「噌」地蹦起来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6

    “母慈子孝”

    “你是哪个宫里的?怎敢闯入冷宫胡言乱语?”

    见此人宫女打扮, 又遍寻记忆找不到具体身份,周澄理直气壮的质问如此。

    少年与他的父亲生的极其相似,剑眉紧蹙时不怒自威, 颇有上位者质问气势, 嘴唇张合间吐出的凉薄话语更是又刺许筱月心口一刀,“你算什么东西, 哪里轮得到你来反对?”

    贾艳茹在深宫浸染多年,早不是冒冒失失少女性子,见来者并非是皇上或妃嫔, 心中杀机四起。

    她握住少年手臂, 嘴唇贴在少年耳垂低声道,“殿下, 不能留她。”

    望着这对不伦情人毫不掩饰的看死人般目光,许筱月后知后觉浑身冰冷。

    是了, 她现在可不是长公主,更不是那个与周斯年纠缠不清的女婢苏筱月。

    如今的她就是个命如草芥、轻易会被贵人们一脚踩死的蝼蚁罢了。

    更何况她还撞破皇上的女人与儿子间私会这等皇家阴私……就算是周澄和贾艳茹大发慈悲饶她一命,周斯年也会为了皇家颜面把她这个知情人灭口。

    她已经重来两次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有第三次重生, 说不定自己现在死了就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死了呢?

    想到这种可能,许筱月的腿都在发抖。

    她的脑袋此刻飞速转动——

    怎么办、怎么办……

    没办法了。

    许筱月咬咬牙,自暴自弃大声叫道,“我是你的姨母啊殿下!诸位幽国出身的娘娘们都是知道这件事的!”

    “是吗?我在宫里那么多年怎不知那位还有做丫鬟的姐妹在人世?”

    “我的阿姐本是住在周国清源山里的医女,因幽国乱匪全家几近被杀个精光……我和姐姐在去幽国逃难的时候走散,”不顾贵妃嘲讽, 许筱月脑子疯狂思索断断续续编造这虚假故事的细节,“后来我被收养成周国农家的女儿, 姐姐流落戏班得到幽国皇帝青眼封为长公主……再后来我被卖到刘家做婢女,姐姐私奔到幽国……”

    “笑话,母亲如果真是周国出身,那她又为何要往幽国逃难呢?”少年冷冷问。

    “因为诬陷!官府认定了是我家与幽国勾结……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向清源县官僚或百姓求证啊殿下!!”

    少女的故事破绽百出,听得两人都十分不耐。

    可她又偏偏长得和长公主那样相似,能说出许多只有长公主知道的隐私,还说自己的长公主妹妹身份七位来自幽国的妃嫔皆知,那就不能像对待寻常宫人那般随意找个借口把她悄无声息从宫中抹去。

    有些难办。

    “从今日起,姨母就做孤的贴身婢女吧,”虽然不信,周澄也深知不能打草惊蛇道理,故而打算徐徐图之,等调查过后再做决定,“这些日子倒是委屈姨母了,待禀明父皇姨母身份,父皇定会十分欣喜。”

    祸福相依,许筱月想不得自己还有这样造化,忙不迭点头称是。

    “玥妃娘娘那边……”

    “那边自然由孤这个做侄儿的分忧,还请姨母莫要多虑。对了,恐怕还要委屈姨母一段时日,莫要在父皇知晓姨母身份前被太多人知道姨母与母亲关系。”

    “这是为何?”

    少年掩去眼中寒芒,耐心引着许筱月思绪,“母亲是被父皇吊死城墙,您又偏偏是自愿前来周国,还出言不逊惹怒父皇……您难道不觉得巧合吗姨母?”

    “巧合?”许筱月不明所以。

    “难道你不觉得像做妹妹的为姐报仇才特意从幽国千里迢迢赶来吗?难道你不觉得你像是个随时能拿刀刺杀陛下的逆贼吗?”贾艳茹额角起了青筋,怎么宫里还有如此蠢笨的女人?她是怎么活到现在没被打死的,难不成傻人有傻福,傻人最好命?

    被两个皇帝保护很好的许筱月脸上露出震惊神色,“刺杀陛下?我?这这这,这我怎么可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呢??我不恨他的!!”

    周澄和贾艳茹死死盯着许筱月脸上表情,对方脸上的惊慌失措实在不似作假。

    要么是她心机太深,要么是她过于愚蠢。

    进宫第一天就被皇上用鞭子抽却还能侥幸被玥妃庇护兴风作浪的人怎么可能是后者呢?两人几乎同时将选项定为前者。

    周澄假装宽慰道,“孤当然知道姨母不是那种人,可架不住别人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呀。而且父皇在母亲死后心神不宁,万一听了别人谗言……”

    这可是自己儿子的话,难道儿子还会哄骗母亲吗?

    顺着周澄思路,许筱月逐渐发现其中可怖之处——还好有儿子提醒,不然她很可能又要死掉了。

    但她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七位妃嫔……万一她们心血来潮告诉皇帝这件事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现在只能寄托希望在周澄身上了。

    见许筱月脸上有意动之色,周澄再接再厉装难过道,“姨母也莫要怪孤对养母有那种不恭敬的心思,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这句话引爆了许筱月内心所有委屈,她的儿子居然爱上了杀母仇人还要筹划与对方私奔,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啊。

    “原因?她可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可人不是艳茹杀的!”

    周澄见许筱月语气十分激动,连忙把自己的陈词语调降下来,温声讲理,“父皇判决母亲时孤也在现场……母亲她大半夜潜入艳茹宫里面偷东西被宫人捉住,虽说偷的不是什么昂贵东西,但也是母亲的错处。”

    “我,我姐姐不是偷!那块玉佩本来就是陛下给姐姐的定情信物。”

    “可这玉佩被艳茹捡到自然就是属于艳茹的,如果想要回来为什么不和艳茹说一声再拿,偏偏要大半夜潜入宫殿拿呢?”

    “物归原主而已,”许筱月恨得咬牙切齿,“你身后那个女人不会还回来的。”

    “好吧好吧,就算如此,”周澄幽幽道,“按照周国律法,偷窃主人家东西的奴仆要么拿钱赔,要么被杖责三十下。罔顾周国律法下令把母亲吊死在城墙的人是我父皇,那你为什么只恨艳茹而不恨父皇呢?他才是那个导致母亲死掉的元凶啊。”

    “这、这怎么一样呢?陛下当时是被你身后那个女人蒙骗才会做出那些事情,姐姐她是因为你身后那个女人占据救命恩人身份才被陛下贬为奴婢,还有被你身后那个女人一次次陷害才导致杀身之祸的。”

    “殿下,您知不知道您的母亲当时被您身后那个女人怎样磋磨啊殿下——”

    “孤当然知道。”

    周澄的声音冷得厉害,他自嘲一笑打断许筱月的话语,“孤这个亲历者比你知道的可多得多啊姨母。”

    “孤不知母亲告诉你些什么消息,可事实上,一直备受磋磨痛苦的是艳茹——你知道她在不得不让母亲去打扫茅厕时良心是多么煎熬,你更不知道她忍痛让母亲给她洗脚时是多么难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个故事旁观者罢了姨母。”

    许筱月头顶缓缓打出一个大问号。

    听听,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常温状态的嘴唇为什么会说出如此寒凉彻骨的话语啊?

    有的时候负负未必得正,当两个负数相加时最后得出来的数字它还是负的。

    这句不知谁说的真理完全可以运用在周斯年、许筱月和周澄三个人的智商数值运算上。

    “哈?!她煎熬?她难受??姐姐死了,这贱人怕不是要放七八响大鞭炮庆祝吧!”

    贾艳茹痛心疾首,“你这人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伤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放七八响鞭炮庆祝?”

    皇宫内禁燃烟花炮竹,苏筱月那贱人死了,贾艳茹只能选择就着对方生前屋子含泪干了三碗饭,化「悲愤」为食欲。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姨母,当时我可是在现场的,艳茹可从没有幸灾乐祸,她当时难过死了。”

    许筱月对此依旧秉持怀疑态度。

    许筱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儿子回娘胎重造也没什么不好。

    周澄自顾自的说着,“唉,姨母不知,当时母亲虽为奴婢却因幽国长公主身份备受照顾……如果不多给母亲找些粗活,同寝的宫人们定会不满母亲的特殊欺负母亲……艳茹用心良苦,不惜抹黑自己也要保全母亲、在母亲死后更是对我百般照顾,你怎么能恨艳茹呢?”

    “有时候孤真希望孤有一个弟弟替孤分担政务,”周澄脸上露出落寞神色,“母亲死后,父亲一蹶不振,政务什么的未免也太多了……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若是没有艳茹支持,孤怕是要被这政务压垮……”

    说到此处,周澄脸上满是可怜兮兮的恳求神色,“姨母,你是孤母族唯一的亲人了,你会支持孤和艳茹的,对吗?”

    震撼于儿子和仇敌在一起的许筱月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下意识并不是很想支持,但又思及儿子在自己死后父亲不爱、又没有兄弟姐妹做玩伴,又觉得儿子会爱上虚伪的死敌合乎情理。

    儿子都是母亲的孽债啊。

    许筱月这样想着,她痛苦的点了点头。

    “谢谢姨母!”周澄脸上露出欣喜笑容,“那姨母且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孤待会儿再来接您!”

    待许筱月走远,周澄与贾艳茹又商讨了下如何对待许筱月——总之,先把人困在身边再说,免得对方通风报信把皇子与后妃在一起的传播出去。

    商讨完毕,周澄宽慰几句心上人,又大步向忆月宫行进,玥妃自然对这位皇室里唯一的后嗣热情招待。

    “殿下想找本宫讨要筱月?”玥妃放下茶杯,浅浅笑着,“倒不是不行,只是筱月现在还没回忆月宫,待她回来本宫吩咐她跟您走就是。”

    许筱月先行于他,怎么会现在还没到忆月宫。

    周澄心底莫名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恰在此时,一小黄门匆忙进宫,对着玥妃耳语几句。向来处事不惊的玥妃眉头紧蹙,抬眼露出歉意之色,“殿下,恐怕筱月没法跟您回去做您的贴身婢女了。”

    “为何?”

    玥妃叹了口气,杏眼微阖,思衬良久才回话道,“陛下方才宠幸了筱月姑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是您第九位小娘。”

    作者有话说:

    周澄送母儿媳;

    筱月还儿二胎

    横批:母慈子孝

    第45章

    7[捉虫]

    “二胎时代”

    第九位, 小娘。

    周澄人傻了。

    他心里面原以为谎话连篇的「姨母」最多不过图的是他这个太子殿下妾位,没想到人家是直奔后妃位子去的。

    自己果然还是小看她了!她果然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这才离开她多大一会儿啊,姨母都已经进击升职为小娘了。

    别看皇帝现在怀念长公主如痴如狂, 周澄可太理解他这个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了。

    凉薄、滥情、刚愎自用。

    帝王对长公主的爱意也许能庇护周澄一时, 却无法庇护周澄一世。多情的帝王随时会爱上别的女人, 尤其这位小娘还和母亲五分相像, 却又有着母亲所没有的青春与活力。

    以及掌握周澄与养母私通的丑闻。

    周澄根本无法想象他给父皇戴绿帽子的事情被父皇知晓会产生怎样可怕后果,哪怕他现在是周国唯一皇嗣——

    可凉薄的皇帝正值壮年,完全可以杀了周澄再培养一个新的听话的太子继承皇位。

    周澄不寒而栗。

    他甚至都来不及跟如今算后宫掌权者的玥妃礼节性告别, 慌慌张张出了忆月宫门, 匆匆回东宫咨询自己的东宫谋臣去了。

    玥妃垂眼, 面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原以为许筱月那个「长公主妹妹」身份不过杜撰, 但看太子神态好像这事还有点儿意思在。

    那深居后宫的长公主是如何传信给千里迢迢的「妹妹」消息呢。

    联想这几日太监宫女们统一口径的「皇帝真是太深情」的古怪风评,见微知箸, 玥妃心底有一个大胆猜测。

    难不成……

    她示意心腹女婢弯腰,贴在对方耳边耳语几句,心腹女婢便匆匆出门去了。

    “诶呀呀,这不是许选侍吗,还真是出息了, 从奴婢出身改做主子了呢。”

    自那日醉酒的帝王将许筱月误认为生前的自己抱着她回寝宫宠幸,许筱月就被随便封做选侍。

    选侍在周国为九品,是品阶最低下的主子,比那丫鬟宫女高不出多少——

    但好歹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主子,总比暖床婢好听。

    许筱月两月来都闭门不出怕与玥妃撞上, 想着风头大抵已经过去, 日日待于寝宫又实在太闷, 这才去静心池散散心中郁气。

    哪成想玥妃没遇上, 倒是遇见了望舒贵人。

    许筱月仍记得那日聊天中望舒贵人的帮衬与捧场,正想打招呼的声音被望舒贵人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吐不出声。

    许筱月脸上难掩尴尬,“望舒姐姐……”

    “本宫家里就本宫一个女儿,许选侍算是哪儿来的妹妹?本宫正四品的贵人位许选侍怕不是看不清楚。”

    “贵人安。”

    望舒贵人冷哼一声,打量着被养的白白嫩嫩的妙人。

    赵姐姐不曾亏待于她,她倒是不知廉耻勾引皇帝睡在一起了。

    睡也就睡了,之后两个月没有歉礼也罢,偏偏拿乔待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夜夜与皇帝大被同眠滚在一起——

    这贱人怎么吃得下去饭的呀?倒是她王静秋识人不清了。

    许姐姐懒得同这吃里扒外的背主贱人计较,她王静秋倒要替许姐姐出出恶气!

    这样想着,望舒贵人冷冰冰道,“许选侍这礼实在不够标准,难不成是看不起本宫?”

    不顾许筱月疯狂摇头,望舒贵人的宫女接话嗤笑道,“娘娘不知,许选侍小门小户出身,怕是根本不会什么皇宫后妃的礼仪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刚来皇宫就在圣上面前丢人现眼。本宫今日心情好,就勉强请人教教选侍行跪礼吧。”

    “来人,把思月宫的教习嬷嬷请来,好好教教许选侍规矩,学不会不许吃饭。”

    丢下施施然的一句话,少女翩然而去,徒留跪在地上的许筱月伤心不已。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得那日忆月宫活泼开朗的望舒贵人也有这般狠毒心肠——果然这深宫里的女人都有两幅面孔,不能尽信。

    砂石磨得少女膝盖发红发肿,日上中天,烤的在黄叶下的知了发出闹人鸣叫。

    严厉古板的教习嬷嬷看出许筱月懈怠,带刺的藤条「啪」的甩在少女后背,着火般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惨叫出声,却坚强的咬破嘴唇忍下惨叫余音。

    她已经跪了一个上午了,中途除却望舒贵人的六位妃嫔都有路过静心池,却都心照不宣的没有管她——连平日里最心软善良的羲嫔都像是碰见什么晦气脏东西,用团扇遮面领着宫人匆匆走了,连一杯水都没施舍许筱月喝上一口。

    一个个!一个个!

    她们一个个都是落井下石的贱人!!

    许筱月已然彻底看清了她们这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贱人真面目,打定主意不再与其有任何来往。

    待日后重为幽国长公主,她们这群贱人哪怕再怎样哭求与后悔莫及,谁也别想蹭上自己的高贵身份!

    思及此处,许筱月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眼尖的教习嬷嬷面无表情拿藤条甩了许筱月一个巴掌。

    “许选侍,笑不露齿,你放才笑的实在是太龌龊不雅了。”

    教习嬷嬷平日教训的都是些干惯粗活挨惯打的粗人,因此下手从不留力气。

    更何况思及许选侍得罪了后宫玥妃娘娘和自家主子,那更不可能有任何留手了。

    这一巴掌甩的许筱月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七魂六魄险些都散了大半。

    她只觉嘴里好像含着什么块状硬物,张嘴往手心「哇啦」一吐,就见两颗牙在血洼里泡着。

    再呼吸时,许筱月只觉得嘴巴漏风——她惊恐的摸向自己的牙——这两颗牙居然是她的两颗大门牙!

    这具身体已然过了及笄,也就是说这身体不会再换牙了,那不就意味着她许筱月要顶着没门牙的嘴巴过一辈子?

    太可怕了。

    许筱月发出了土拨鼠般刺耳尖叫,双眼翻白直接昏死过去。

    下一瞬无情的教习嬷嬷转身就从旁边水池里舀了一桶池水悉数浇在昏迷少女脸上。

    在冷水的刺激下,昏睡少女浑身抽搐,睫毛颤动间痛苦的张开眼睛,又被教习嬷嬷掐住脖子继续跪着。

    正午的太阳是那般酷热,水池里的水又是那样冰冷,没吃什么早饭的许筱月腹中空空,一冷一热的折磨下只觉周身难受。

    少女惨白着小脸,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连哆嗦的嘴唇都是苍白的。

    “疼,好疼啊……”

    她空空的肚子异常的疼,几乎是疼到不顾形象的在地上打着滚。

    “疼!好,好疼!陛下救命!斯年!!阿岚!!”

    一汪鲜血顺着少女腿间流下,许筱月抱着疼痛非凡的小腹昏厥过去。

    许筱月再醒来时,她正在自己的追月宫偏殿。

    追月宫主宫住的是柔弱性子的羲嫔,自许筱月搬来后两人少有来往,几乎都是避着对方不见面。

    鹰钩鼻的古怪老人顺着长胡子,嘻嘻笑着,“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如今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老夫敢肯定——您肚子里的,绝对是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对方奇怪的长相与尘土四溢的布衣着实吓到许筱月,她尖叫着往身侧帝王胸膛靠去。

    周斯年笑着把大手按在少女头上,淡淡说道,“爱妃莫怕,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医,你之前昏迷不醒也是神医开的药方才将你救醒。”

    少女果然露出好奇神色,接着她慌乱摸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陛下,我们的孩子他还在吗?”

    “你放心,孩子还在,已经已经被神医开药保住了。”冷酷无情的帝王大掌按在少女小腹,似乎也可以感受到里面孕育的小小生命如何欢喜雀跃,“望舒贵人已经被朕在宫罚抄宫规,不会再伤害到你了。”

    帝王的眼中不禁露出一抹少有的温情,他将耳朵贴在少女腹部,笑着说道,“臭小子,你可不能欺负闹腾朕的爱妃。”

    周斯年承认这孩子的存在也许意味着他对苏筱月的背叛,但是这孩子现在已经存在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忍心喂许筱月堕胎药呢?

    长公主死时周澄岁数已经是知廉耻的时候了,周斯年心里一直隐秘期盼着有一个孩子能对他这个父亲撒撒娇,让他这个孤单的皇帝体验一下何为平民百姓家妻子俱在的天伦之乐。

    “筱月。”

    意乱情迷中,许筱月逐渐与苏筱月的脸重合,让周斯年分不清替身与正主分别,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所唤的是哪个筱月。

    许筱月羞涩回应,“陛下。”

    “筱月。”

    “陛下。”许筱月羞涩的在帝王怀里笑着,她鼓起勇气,将嘴唇羞涩献上。

    除却两人外的宫人和神医都识相走出门外。

    被蛊惑的帝王吻上少女嘴唇,他的舌具有侵略性的撬开少女嘴唇,毫无阻碍的与少女舌尖对接——

    等等。

    毫无阻碍。

    帝王猛的推开怀中少女,此时少女羞涩的笑意还没有消褪,露出的贝齿……

    两颗门牙光秃秃的。

    周斯年瞳孔巨震,当即呕了出来——他居然,他居然和一个没有门牙的丑八怪接吻了!呕——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8

    “灭门隐情”

    “陛下?”

    许筱月皱眉看着干呕不止的皇帝, 这才想起什么惊惧的捂住自己嘴巴。

    对了,门牙,她现在少了门牙!

    等等……难道周斯年在嫌弃没有门牙的自己吗?可明明现在自己的面容和大前世别无二致, 难道说这个男人只是单独喜欢她的美貌而已吗?

    许筱月不甘抿唇。

    而干呕完的周斯年终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当。虽然许筱月这个生母是个丑八怪, 但她还怀着自己的皇儿呢,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帝王耐着性子哄着许筱月, 并开口转移话题。

    “方才听你流血消息,澄儿可是焦急异常,早早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比朕这个做父亲的还着急呢。”

    少女果真将注意力放到周澄身上,“澄……殿下也来了吗?”

    自己儿子那般友爱未出世的弟弟、还如此关心弟弟生母, 自己的女人又对太子这般尊敬, 真是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对于这种局面, 周斯年着实很欣慰。

    他唤周澄入殿,就见得少年少女目光交接时,周澄目光明显刻意躲闪错开。

    “你们两个见过?”

    “并未。/见过。”

    同一个问题两人却给出不同答案,方才否认见过的周澄连忙解释,“昔年请安废贵妃时有幸见过几面。”

    少女眼中不经意划过一抹神伤之色——自己的儿子难道就那么嫌弃她吗?连承认与她见面都要遮遮掩掩?

    迎着帝王怀疑目光, 周澄心惊胆战。

    男子不得擅入后宫的道理周澄还是懂的,他根本无法想象帝王如果把这事深挖下去会发生什么。

    一旦被查出他是和许筱月冷宫相见,就会查为什么堂堂皇子会往冷宫跑,进而暴露出他是与养母……

    那就全完了。

    好在周斯年并没有把太多话题放在这件事,轻飘飘揭过后考了周澄些功课就让他退下。还不等周澄松气, 背后帝王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等等。”

    周澄冷汗涔涔, 就见父亲大步上前, 拇指按在他的唇角擦了擦, 指肚上面赫然是与养母在冷宫亲吻时对方唇上胭脂!

    完了,全完了。

    周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紧张的微微蜷缩着,心跳加快。

    “这是什么?胭脂?”

    周斯年疑惑的捻了捻,剑眉紧皱,似乎真在为这东西是什么而苦恼。

    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太子,你哪儿来的胭脂?!”

    蟒袍少年嘭的跪下了,额头死死贴着地面,在帝王暴怒的质问声中脑子飞速运转。

    借口、借口……

    周澄根本想不到借口,因为他压根没法解释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往嘴巴上涂胭脂。

    正在周澄一筹莫展之际,帝王痛彻心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蒙大赦。

    “太子,你是大周未来的掌权人,怎么能做出这等小女儿作态?难道你要效仿幽国君扮戏子的丑态,擦脂抹粉,毫无阳刚之气耽醉儿女情长吗?”

    “戏子就是戏子,不过给人逗趣的玩意罢了,你可是周国太子!可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按理来说被皇帝如此误解,周澄这个太子本来应该惶恐非凡,可此时他只觉得三个字——「太好了」。

    还好父皇没有联想些别的东西,还好有一个热爱扮娇娥的幽国君让父皇没有深思。少年匍匐跪地时心上大石落地,顺着帝王的话说了下去,“儿臣知错,儿臣只是一时糊涂,发誓再不扮低贱戏子作态有辱周王室名声。”

    相比于浑身轻飘飘舒服异常的太子,许筱月只觉浑身冰冷异常。

    “戏子就是戏子,不过是给人逗趣的玩意罢了——”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说的话!可她的身世里戏子身份是无法抹除的,而真正让当年许筱月动心的不正是堂堂帝王肯自降身份,换上戏服为她费心排练的那折《霸王别姬》吗?可现在帝王的话却狠狠给了许筱月一耳光。

    周斯年原来是这般想的,那戏子出身的她岂不是从来没有获得帝王平等视角看待?帝王如此,她的亲生儿子更是如此,「低贱」这两个字犹如大刀劈裂许筱月的真心,她的儿子,她九死一生在鬼门关生下的儿子,不光和杀母仇人恩爱非凡,还把自己这个母亲评价为低贱。

    那她苦心经营、盲目追求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对她弃之敝屣,许筱月感受到了人生前所未有的迷茫。

    少女咬唇让疼痛感刺激她保持清醒,好不要做出什么不雅举动。

    可这一个咬唇让少女加倍悲伤了。众所周知,咬下唇的牙靠的是门牙,缺牙露齿的少女此刻感觉嘴巴漏风,根本做不到含羞带怯这种小女儿家美丽动作。

    训斥完周澄的周斯年回头受到了颜值暴击。

    他忍住想呕吐的冲动,强拥少女入怀,只有在望向少女小腹时才流露出温情脉脉。

    “太子,这里面的就是你的弟弟,日后朕若不在了,你们兄弟两个切记相互扶持,不可同室操戈,有道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这……”周澄脸上维持僵硬微笑,“父皇何故说选侍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弟弟呢,儿臣觉得有个妹妹也不错。”

    帝王哈哈大笑,“神医断言,岂能有假?”

    已经清醒不少的许筱月自然没有忽视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她紧张的捂住自己肚子——难道太子并不想这孩子出世吗?

    在意识到帝王对她的态度,许筱月清楚自己已然无法以色侍人,而太子又觉得生母低贱,也不是许筱月可以依靠的对象。

    知晓许筱月肚子里是个男孩,太子确实杀心四起。

    他原本是皇朝唯一顺位继承人,现在却又多了一个还未出世的「二弟」。

    同母兄弟间尚且有皇位争抢,何况这个弟弟与他异母,弟弟的生母又捏着太子与贾艳茹私通的致命把柄呢?

    说什么期待弟弟出世——谁会希望让自己继承皇位有个竞争对手啊?!

    虽然周澄口口声声说自己要舍弃地位身份与贾艳茹私奔,可他心里未必没有希望借着自己是周国唯一顺位继承人逼迫父皇退让同意,江山美人他都要的正常想法。

    若非理智尚在,知道皇帝此刻就在许筱月身边,许筱月又是已经记录皇碟的后妃不能轻举妄动,周澄恨不能现在就拿起椅子直接砸死这两个竞争对手。

    诡异的气氛始终围绕在少年少女身上,捕捉到显而易见杀意的许筱月害怕缩在帝王怀中。

    一孕傻三年,在许筱月这里正好相反,她的智商在怀孕后有了显著性提高,甚至隐隐从少年的笑容中感受到这样一条隐藏消息——也许对方不只是想杀了这还没出世的弟弟,更想把她喂下绝育药千刀万剐。

    少女小心翼翼紧张捂住肚子。

    现在,她的所有希望就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了。许筱月有一瞬间通悟何为「为母则刚」,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肚子里这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为人!

    周澄勉强与帝王又应对几句家常。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碍眼的母子俩活着!

    姨母……

    该死的姨母。

    出了宫的周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步入东宫庭院,他的幕僚们早就等候多时。

    “殿下,这事情可打探清楚了?”

    周澄颓然坐在椅子上面,将神医断言许筱月肚子里是个皇子的消息给同幕僚们说了。霎时众人惊恐异常,七嘴八舌给太子出着除掉还没出世的竞争对手主意。

    当今陛下春秋鼎盛,又有神医调理身体,想来活个八十多岁不算什么难事。届时周澄都近乎花甲,反观「二弟」年纪正好,帝王之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再说了,许选侍这般年轻,说不准之后能生多少孩子呢,对方这要太子命的福气可还在后面呢!

    说找机会刺杀的有,说趁着许选侍根基未稳买通宫女下药的有之,说对方得罪后妃太多不用动手可坐渔翁之利者有之……

    一个靠谱的也没有!

    周澄勉强维持仪态送走诸幕僚,莫名有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感。

    早知如此,他不如听从艳茹建议直接杀了许筱月,也省得有如今祸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太子悟的实在通透。

    管家报东宫暗卫求见,太子才提起精神说了个「宣」。

    差开服侍自己的下人,周澄焦急的在屋子里踱步,望见熟悉人影时面露欣喜之色。

    “孤让你查的东西如何了?”

    自知晓许筱月的姨母身份后,生疑的周澄立刻派了心腹暗卫前去清源县清源山探查情况——因为长公主旧事相隔甚远,想来暗卫探查消息也破费了一番功夫,好在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寻得当年事端蛛丝马迹。

    “启禀殿下,清源山确实曾经却有一户行医的人家姓许,后因勾结幽国逃难投奔幽国不知所踪,只是家中只有一独女名唤筱月。”

    周澄冷哼,他便知道所谓姨母正是假的。

    “除了这个,你还搜到什么消息。”

    “这……”暗卫神色慌乱,确定四下无人,方才急急应道,“不过这勾结和投奔大抵有假,属下不敢再往下查——”

    “当年许家离奇失踪一事,背后,背后是先皇的人扫尾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9

    “恶毒婆婆”

    “这……此事竟与皇爷爷有关?!”

    周国清源那等偏僻地方, 如何会与皇家人扯上关系?

    前脚还是太子的父皇刚刚被皇宫的人接走,后脚许家就「失踪」被打上叛国标签,其中的隐情周澄根本不敢深想。

    难不成……难不成许家是被皇爷爷灭门了?

    如果真是皇爷爷派人灭的许家, 那母亲生前跟他讲的对幽国的恨意又来自何方呢?

    再进一步讲, 母亲不就是爱上她的杀父仇人之子么?

    但这一切细细想来又是那么有迹可循。

    如果不是皇爷爷背后派人阻拦误导, 父皇又怎么会迟迟找不到母亲, 甚至荒唐到会找错恩人。不过皇爷爷大抵也不会想到父皇在他死后又与母亲有了纠葛,简直就像天赐孽缘一般。

    周澄头晕目眩。

    假姨母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确定许家是被人灭门?

    要知道皇爷爷的人做事都很谨慎,他这个太子也是发动皇家暗卫追寻蛛丝马迹方才察觉推测出真相一角——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 就不过是许家勾结幽国叛国不知逃亡何地罢了, 连官府都是这样记载的。

    假姨母既然知道许家是被灭门, 那她是否知道许家灭门真相?她又究竟是为何如此积极要做皇帝女人呢?

    思及此处, 一股寒气顺着脚底往上升腾,周澄的喉结不由上下滚动。

    细思恐极。

    如果对方是怀着对周国皇室的怨恨前来复仇, 那一切都可以被完美解释。

    周澄用正常思路进一步阴谋论。假姨母如今与父皇近乎形影不离,如果她仗着恩宠暴露周澄与贾艳茹私情、再下毒刺杀皇帝的话……

    二弟年幼,假姨母介时岂非是周国头一位擅权太后?她若野心再大些,这周国的「周」恐怕就要改姓做「许」了!

    好歹毒的妇人,好狠毒的心肠。

    周澄手一抖, 茶杯就摔碎落在地上,刺耳声响才让少年勉强回神。

    “殿下,”管家急步而入,“您安排在废贵妃身侧的嬷嬷求见。”

    “宣。”

    “殿下!殿下!您可千万要为我家娘娘做主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嬷嬷风尘仆仆, 见了周澄好像见到救星般哭的稀里哗啦,“我家娘娘可真是被人欺负惨了!”

    太子身为男儿不能时时刻刻护在心上人身侧, 贾艳茹原本的宫女又悉数被安排到各个宫中, 只得拜托望舒贵人宫里的张嬷嬷多加照顾。

    既然是照顾心上人,太子自然选的是他极信任的奶娘张嬷嬷。张嬷嬷本是追随幽国长公主前来的婢女,在深宫浸染多年如今混成教导宫女的教习嬷嬷,前些日子因打昏了怀有龙子的许筱月险些被薄怒的帝王下令打死,多亏周澄求情才免得一死。

    张嬷嬷本就是太子奶娘,又承了周澄这样救命恩情,故而周澄自然放心将贾艳茹托付于她。

    “是谁?张嬷嬷,快告诉孤是怎么回事?”

    少年当即沉了脸,拍案而起,甩袖而去,恨不能现在生出双翼飞到心上人面前,“来人,备马。”

    张嬷嬷紧随其后,抹泪冲太子叙述事端起始,“殿下您不知,娘娘自被废之后在冷宫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从不与人发生什么争执。”

    “可就在刚才,许选侍带着一大帮子人砸烂了娘娘住处,故意找茬,说娘娘的住处克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还非要娘娘给她洗脚和刷茅房哇!”

    怎么又是许选侍?

    刚牵住马绳的少年险些从马背摔了下去。

    “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追月宫偏殿,孤倒要看看,那毒妇还能作什么妖。”

    言谈间少年夹紧马肚,纵马而去,不多是便到了追月宫偏殿。

    追月宫分五殿,主殿居南,其余四殿分居偏北。得了通报,周澄过了门槛大步逼入。

    “羲嫔娘娘,怎偏殿住的是你?”

    太子神色匆匆进了殿,入眼的却不是那毒妇,而是本该住在主殿的羲嫔。

    “倒是让殿下见笑,许选侍刚刚已然搬到追月宫正殿了。”

    羲嫔天生柳眉颦蹙,美目含愁,“正殿宽敞,一切自然以皇嗣为重。”

    虽然羲嫔没说为何两人会互换宫殿,周澄也能猜出羲嫔言外之意。

    无疑是许筱月恃宠生娇,仗着肚子里怀着龙子硬要和羲嫔换宫殿——七位来自幽国的妃嫔中也就好在羲嫔不爱争执,否则九品的选侍如何能睡在正殿呢?

    饶是像周澄这般荒唐不伦的也知何为尊卑贵贱,此时只觉许筱月荒谬异常。

    所以说,许筱月是疯了吗?她肚子里的东西还没出生就这般耀武扬威,就不怕给孩子折了福分过早夭折?换个思路,她肚子里的龙子还没出生她就敢以下犯上胁迫羲嫔搬离宫殿,要是出生了怕不是要闹翻天。

    “父皇可知晓此事?”

    “陛下自然知晓,否则妾五品嫔位怎敢越俎代庖玥妃让许选侍搬宫呢?”

    周澄心中警铃大作。

    自己的二弟还没出世就得到帝王如此厚爱,若是降生了还不知帝王要怎样偏心,因而他是越发坚定了让许筱月难产的心。

    告别羲嫔,周澄又指挥下人拎包往主殿赶。清脆的巴掌声此起彼伏,像是在一遍遍抽打周澄的心尖尖,哪怕还没进主殿,周澄也猜到追月宫主殿里挨打的定然是他的心上人。

    事实也却是如此。

    东宫虽离皇宫不远,但来回也有一定距离时间的差异在,心气儿不顺的许筱月自然是把满腹怒气怨气撒在昔日死敌身上。

    许筱月随意挑了给她洗脚的贾艳茹错处,又唤来四五个婆子把死敌按在地上左右轮流开抽。重生以来许筱月处处吃瘪挨打,如今终于一舒胸中不快,先是借肚子里的孩子抢了羲嫔主殿,再传唤冷宫做婢的死敌做低贱活计,此刻的许筱月真是快意至极。

    她住着昔日对她不屑一顾的羲嫔宫殿,熏得是从内务府抢来的本该给玥妃的西域香薰,吃的是圣上恩赐的龙肝凤髓——母凭子贵,许筱月如今是彻彻底底的翻身做主子了。

    若非望舒贵人被周斯年关了禁闭抄书,许筱月甚至想好好去那贱人面前炫耀一二。

    少女端坐主位,优雅的将茶杯盖遮了遮,垂眼望着昔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死敌。

    风水轮流转,如今她为尊,贾艳茹为卑,属实是扬眉吐气一番。

    贾艳茹此时此刻是多么狼狈啊,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女人穿着下人粗布衣服被践踏自尊,不得不给看不起的九品选侍跪地洗脚,还被自己踹翻的水桶洒了满身的水——此刻浑身湿淋淋的跪在地上挨巴掌,从前稳稳固定头饰的无数珠钗竟换成了粗制滥造的木簪子。

    许筱月冷笑着抽出木簪。

    这木簪通体深棕,上面的毛刺还没剔除,一看就是外行人打磨——堂堂贵妃,如今只能戴这样的木簪,可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许娘娘……”被打的女人脸颊发肿,有气无力的哀哀恳求着,“我,我真的与您并无仇怨啊。”

    今生确实没有仇怨,但贾艳茹怕不会想到,她许筱月就是苏筱月的转世。

    思及自己那个分不清恩仇、把杀母仇人做情人的混账儿子周澄,许筱月心底戾气砰然爆发,碾着女人指节狠狠踩了下去。

    “嘎吱”

    十指连心,贾艳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许筱月太知道贾艳茹是什么样的人了,多年死敌,她深知贾艳茹骨子里何其骄傲。

    哪怕再落寞,贾艳茹都不会在发饰上面示弱。那天贾艳茹找皇帝卖惨时戴的就是这木簪——也就是说,这发簪定然对贾艳茹而言意义非凡!

    说不定这木簪是帝王亲手雕刻给贾艳茹的定情信物呢,不然怎会时时刻刻戴在头顶上。

    许筱月很难形容此刻感受,她只觉得嘴中莫名有股苦涩酸意。周斯年是个很傲慢的人,哪怕在自己贵为长公主时,周斯年也从来没有为她雕过木簪。

    把玩着手中木簪,少女顶着贾艳茹惊惧目光缓缓将其插在了自己发髻上。

    “娘娘,这,这不合礼节,您怎能……”

    “哼,”少女矜持一扬下巴,冷冷打断道,“看来这贱婢还没有学聪明,继续掌嘴,今日好好教教这贱婢规矩。”

    既然贾艳茹能抢周斯年送予她的定情信物,她自然也能反过来抢贾艳茹的。

    这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通报后进入正殿的太子不忍直视,他的心上人就这样被一个毒妇百般欺辱,而他这个太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然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会惹许筱月不快变本加厉的欺辱心上人罢了。

    周澄努力错开眼神让自己不去看贾艳茹此时落魄,得不到太子回应的贾艳茹露出被背叛的耻辱神色。

    看自己的儿子终于意识到贾艳茹恶毒而不理睬对方此时惨状,许筱月不由洋洋得意。

    她就知道,她儿子不是耽醉小情小爱爱上杀母仇人的那种不肖子孙,不过是被这女人一时蒙蔽双眼。

    她挥手示意婆子把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贾艳茹拖走,而从始到终太子都没有看对方一下,好像真是个无足轻重陌生人。

    竭力忍耐内心痛苦的周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比如把注意力放在许筱月身上。

    一看不要紧,这一眼险些骇去周澄五脏六腑——

    许筱月头上戴的木簪,赫然是他给贾艳茹雕刻的、颇具些暧昧色彩的礼物!

    第48章

    10

    “换了CP”

    在周澄怒气冲天策马向皇宫救心上人时, 张嬷嬷慢条斯理出府走到一西域打扮的行商前,买了空心花簪放在手心,讨价还价后将一沓银票递过去, 故作无事又离开。

    待夜晚收摊, 出了国都的行商探子熟练从张嬷嬷的一沓银票中挑出带有情报的纸条。

    信鸽冲天而起, 星夜借着漆黑穹顶遮掩, 振翅朝幽国都方向飞去了。

    自长公主身陨后,幽国君的性子越发喜怒无常、不可捉摸。

    先是刘家大公子因在长公主丧仪时玩闹导致刘家丢了圣心,又有黄公公多次犯口忌被帝王夺了太监总管职位,「长公主」三字一时间成了幽国上层不可言说的禁忌。

    树倒猢狲散, 许多受黄公公庇护的贪官们挨不过查验遭到大清洗, 新选拔的翰林学士们走马上任, 官府有条不紊在新旧交替后继续运行。

    底下的百姓觉得没什么不好。

    长公主生前恶贯满盈,但她死的是真的好。

    这些被长公主身死牵连的倒霉蛋不是贪官就是恶霸, 他们贪污的金银财宝足有三倍国库数额,悉数充公后半数被用于民生与基建——许多寺庙道观香火鼎盛异常,都是感谢苍天有眼让恶人伏诛前来还愿的百姓。

    携妻儿星夜叛国投奔的周国使臣掀开轿帘一角,感慨良多。

    他之前来时只觉幽国道路不通、偏僻异常,如今的幽国屋舍俨然, 哪怕在夜里商贾亦不罢市,其繁盛昌荣毫不逊色周国都最繁荣之时。

    周国历史悠久,主中原而镇天下,反观幽国开国时不过偏远蛮夷小国。

    如今竟也发展与周南北两分、昌荣至此, 真该叫周国朝堂那些阙词「蛮夷之国, 不足挂齿」的酸儒们到这儿好好看看。

    放下轿帘, 周国使臣沉沉闭眼。

    除却质子, 使臣堪称最容易殉职的高危职业,毕竟出使的地方往往路途遥远,谁都不敢保证能不能平安抵达目的地。况且就算到了目的地,又如何保证出使国的国君不会因为种种原因杀了敌国使臣呢?

    上次的出使经历真是让周国使臣刻骨铭心,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反正周国是再也待不下去,皇帝为个女子罢朝七日和拿着长公主奴婢布衣羞辱幽国也就算了,只能说其行事荒唐愚蠢,偏偏在丞相前脚死了后脚就把人家独女贬做冷宫贱婢——

    这是何其凉薄的皇上啊!谁还敢为他卖命哇?

    周国使臣是真不敢赌,他上次侥幸讨回一条命回国,下次保不准被周斯年坑死。

    周国使臣不能深想,深想这玩意真的会让人气血上涌。

    读书人科举入仕不就是为了光耀门楣,明明自己没有任何错处,结果皇帝在坑死你后抄了你全家、还让你闺女做奴做婢,一想这种可能周国使臣头都大了。

    幽国的甲士将周国使臣一家护送到驿站安顿,而如今皇帝身侧的红人屈玉竹则躬身前来招待使臣一家。

    “如今天色已晚,陛下恐怕是已然睡了,不如我明日再进宫拜遏?”

    见使臣惶恐,屈玉竹坦然而笑,“使君不必这样惶恐,陛下得您投靠消息辗转反侧,早就于宫内设宴以候使君多时。使君若不现在进宫,反倒是折了陛下美意。”

    使臣点头称是。

    当今幽国朝堂极受帝王信赖的当属眼前老者,自监管科举后,屈玉竹又被帝王安排任五品翰林院编修,兼六品起居郎位。

    若说最熟悉幽国君者,屈先生也算是其中一位。

    入了皇宫,使臣旁敲侧击小声问,“不知幽国君是什么样的人呢?”

    屈玉竹沉默良久,他诚实的向新同事解释,“我们的陛下有那么点儿……放浪形骸。”

    陛下的小癖好在幽国人尽皆知,也不必向使臣掩饰,“陛下他……”

    屈玉竹最后也不好意思开口,好在此时以走至设外宴的交泰殿,不由摇头叹道,“不若使君亲眼看看就知。”

    屏气进了交泰殿门,先闻丝竹管弦纷纷。歌舞升平间使臣被戴帝旒的玄衣青年迎上贵宾席位,旋而台基烧起檀香,烟雾缭绕醉人眼。

    漓泉酒、月光杯、金玉盘。

    琵琶声若银瓶乍破。

    美人如花间坠云来。

    玄衣暴君拂袖高坐龙椅之上,举杯而笑。

    “先生弃周而投朕,实属大幽之喜,朕当饮一大白。”

    跟在苏岚身后这般长的时间,屈玉竹从未见过陛下男装,若非其头戴帝旒,怕是辨不出对方身份。此宴宾主尽欢,使臣除却惊喜、还是惊喜,断未想过周国人口中荒谬不经的暴君竟也温文尔雅、谈吐不凡。

    宴后使臣意犹未尽,他忽是想起什么,对着屈玉竹疑惑问道。

    “屈兄方才想说的是什么?我看陛下谈吐非凡,不像形骸放浪之人。”

    “陛下他就今日正常,”屈玉竹面含忧虑,“平日里都是些戏子红妆,我还是头一次见陛下正装呢。”

    这消息犹如惊雷炸响,使臣微微张开嘴巴,震惊到说不出话。

    屈玉竹越发羞愧,“阁下莫要多虑,陛下他虽然喜欢红妆唱戏,可没有什么别的出格爱好,平日不会耽误朝政……”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小,时不时小心偷瞥一眼使臣。

    使臣结巴道,“天、天啊。”

    使臣回身握住屈玉竹的手,眼睛都在发光,“屈兄,我是在做梦吗?”

    “不,你不是在做梦。”心虚于自家皇帝女装让人失望的屈玉竹小声回答。

    “还有这等好事?”

    自从接受了皇帝会为了贱婢罢朝七日这个可能后,使臣彻底认同了皇帝多样性,甚至觉得皇帝能大发慈悲抽空批批奏折已然可以称得上全能劳模了。

    不耽误朝政的皇帝——这是多么稀有的物种。

    喜欢女装怎么了、喜欢唱戏怎么了、喜欢为自己搭建戏台子又怎么了,起码人家全年无休,每天都在理朝政。

    穿!让他穿!

    只要理朝政,一天换一套裙子都无所谓。

    遇见在工作上态度认真的正常皇帝,饱受周斯年折磨多年的使臣热泪盈眶,把周斯年的种种操作尽数说给屈玉竹听。

    为了长公主罢朝七日。

    为了长公主逼死丞相。

    为了长公主休弃贵妃。

    听完这些的屈玉竹诡异沉默。

    长公主真的不是他们幽国派去离间的刺客吗?怎么周国君做出的事儿听着像是被人下蛊般荒谬不经。两相比较下,幽国君备受世人诟病的小小爱好是那么清新脱俗,甚至觉得也不是那么无法接受了。

    送走使臣至宫门,屈玉竹复拢袖回宫禀报今日编书进程事宜。

    李太傅早在此处商谈多时,做为帝王心腹,兼起居郎位的屈玉竹日夜侍奉记录在册,自是对这场景不算陌生,故而匆匆告退。

    夜色阑珊,摘星亭里玄衣青年注意到什么朝北负手而立,目光沉沉凝视着天尽头方向,倏尔抬手,信鸽便破云层停在青年手臂。

    苏岚拆开绑在信鸽腿部的信,草草看完,冲太傅展颜笑道,“是赵家那位姑娘的信。”

    “赵姑娘?可是国都前任守城将军赵武之独女?”太傅赞许的捋着胡子,“当时找前往周国和亲者她是头一个应召,果真巾帼不让须眉,不辱其父名声。”

    周斯年可以光明正大往幽国皇宫跑,没道理苏岚不能反过来安插人手放在周国皇宫。

    当年幽国长公主传假诏叛逃时,追她而去的是长公主府里姓张的丫鬟。丫鬟虽不知何为国事,也知传假诏书是杀头大罪,故而向当时的守城将军赵武之揭发,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她跟错了主子,为忠心随皇姐同去周国都。不过也幸而她在周国皇宫,否则安插探子断不会这样顺遂。”

    为何周国后宫四处传着帝王深情的传言?无非是这些探子功劳——骗人骗得久了,周斯年这个不理朝政、不出深宫的大聪明怕不是真以为自己非常深情。

    可这谎言能骗得了周斯年,却绝对骗不到身在局外的赵越。赵越按图索骥,竟真让她寻到了张嬷嬷身上,算是搭上这条直通幽国情报线。

    八位后妃有七位帮忙隐藏,一个选侍则凭借自己和长公主肖像的容貌被动让皇帝沉醉后宫。

    “许筱月……”

    许筱月,就是那个被七位后妃排斥但被动帮了忙的选侍名字。

    幽国是苏岚地盘,不多时他就派人把许筱月身份扒的干干净净——苏岚将目光放在长公主头七日的情报上。

    长公主头七当日,本来上吊而死被丢到乱坟岗的许筱月离奇复生,性情大变,做出信中赵越向他阐释的种种离经叛道之举,苏岚将消息说予太傅听,赵太傅都啧啧称奇。

    “许筱月,苏筱月,许筱月,苏筱月……”

    玄衣帝王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只差姓氏不同的名字,若有所思,“她做的那些事情,真和朕的皇姐会做的一模一样啊。”

    赵太傅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苏筱月已经够受了,要是帝王再移情别恋到许筱月身上,那本来蒸蒸日上的国家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陛下!”

    赵太傅匆匆开口打断青年思绪。

    了然赵太傅所想,玄衣帝王连忙保证道,“您放心,朕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谁都无法替代皇姐地位。”

    不管许筱月是重生还是怎样,幽国长公主她必须是个死人。

    死长公主才是好长公主,不光让敌国皇帝罢朝七天,还给了苏岚打压政敌集权的上好理由——那就是恋爱脑发疯,为了个死人打压不顺眼官员。

    苏岚本来是姐姐姐夫坚定不移CP粉,现在苏岚有那么一丢丢换墙头倾向。

    死长公主只能让姐夫罢朝七天,可活着的许筱月却能作妖让姐夫长长久久不上朝沉醉温柔乡,这是何等的美事啊。

    皇姐,对不起,许筱月和姐夫的CP真是太香了,为了幽国我先磕为敬。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11

    “愚王转世”

    以周国目前情况来看, 也许压根不用幽国动手它自己就裂开亡国了。

    苏岚有预感,周国……如果周斯年现在突然被棺材板里的周国历任皇帝在梦里轻轻敲响沉睡的心灵,立刻断情绝爱爬起来抢救一下国家的话, 大概还能挺三个月吧。

    现在压力又来到了幽国这边。

    幽国的官员人数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国家机构能管理的百姓是有限的。一口吃不出一个胖子, 如果周国真的太拉直接被幽国一口吞下, 那后续的管理问题对幽国稳定十分不利。

    毕竟周国与幽国世代为仇,如果强硬直接让两国融合,难免会产生诸多动乱。

    幽国灭亡很大一个因素是民间动乱——所以苏岚现在需要做的, 一是组织足以镇压动乱的军队, 二是尽力减少不必要的动乱发生。

    三个月, 只要姐夫能再撑三个月, 苏岚就能训练出训练有素的军队来。

    “除却使君,还有多少递投名状给我大幽的?”

    “回陛下, 足有十余份。”

    “且让诸君在周国暂缓片刻,”玄衣帝王将信至于灯台前,“三个月后,自会有人迎接诸君前来。”

    豆大灯火舔在信上,嗤嗤声响中向上吞噬, 不多时就只剩一撮灰烬。

    青年神色难明,太傅越发看不懂暴君心思,想起什么低声疑问,“陛下,刘家心思叵测、似有二心, 何不一网打尽, 仍留着党羽在羽林卫中做官呢?”

    刘家, 即那个因为在长公主葬仪带了蛐蛐的大公子牵累失去圣心的刘家。

    若说当年先帝大开科举打压最大是谁、先帝身死受益最大者是谁楠/枫, 那必然是刘家无疑。

    又看刘家轻易可送许筱月进周国皇宫,足见刘家怕是与周国早有勾结——每思及此,赵太傅不由一阵后怕。

    刘家执掌幽国羽林卫多年,怪不得那周国皇帝入幽国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虽大半刘家人被找理由免官贬官,但仍有部分党羽仍安插在羽林卫,让人不得不防。

    “老师莫要担忧,朕自有谋算。”

    思索片刻,赵太傅蓦然间灵光乍现,想通关窍,“原来如此,陛下莫不是想……”

    青年坦然点头,“正如老师所言。”

    谈笑间两人拾阶而下,负责记录帝王言行的屈玉竹疾步跟上,三人同行而去,一路多有闲聊。

    “屈卿家看什么这般入神?可是讶然朕换的男儿装,不大习惯?”玄衣帝王见老人时不时皱眉看他,笑着侃道,“看来先生要早日习惯才是,朕那身娇娥衣服,怕之后大抵是穿不大上、要留着压箱底了。”

    明明体型未变,何为「穿不大上、压箱底」?

    苏岚行事多与赵太傅商量,赵太傅心有准备,脸上也并无惊讶之色,反倒是伴在帝王身侧的起居郎微微张口失态。

    屈玉竹虽察觉苏岚与民间传言的昏庸无道不同,可今日才算从帝王口中得出确切准信加以验证。

    他们的陛下,从不是耽醉戏子娇娥的昏君,从始到终的荒唐不过演给暗处蝇营狗苟看的一场大戏。

    陛下继位时才多大?

    五岁。

    五岁的孩子接过父亲沉重玉玺,该是何等的决心与大意志,方能忍下奇耻大辱换上女儿妆容绸缪十余载春秋,用耽醉大戏做伪装,等待天时地利人和时刻。

    他甚至——没把这个计划告诉他亲近的师长。

    他被诬陷为昏君、暴君、荒唐帝王那么多年啊,久到五岁的孩子成长为少年、又长成足以与旁人比肩的青年。

    他这些年该有多难过啊。

    很快,赵太傅和屈玉竹的感伤时怀一干二净。

    三人此刻已然行至帝王寝宫。

    历任帝王所居皆为乾坤殿,庄重肃穆,一张周幽两国的疆域图前开国皇帝的玄色佩剑高架明台,在月色下闪着簌簌冷光。

    帝旒上的珠链在青年走动时碰撞发出轻响。

    拔剑而出。

    年轻的帝王壮志凌云,剑刃锋利,剑尖更是轻而易举划破地图上面的「周」字。

    似某种箴言。

    地图上两国疆域不过借滔滔江水阻隔,没了上面的「周」字,一眼望去整张疆域图便只剩下一个「幽」。

    一阵难以言明的激越感从赵太傅和屈玉竹心底涌出,他们隐隐可以窥视帝王何等雄心壮志,又似乎可以看见强大的王朝正在崛起——

    而他们将是崛起前的见证者,也是崛起时的基石。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两位老者心悦诚服弯腰作揖,“愿为陛下驱驰。”

    “你这不肖子孙!”

    浑浑噩噩间,周斯年似乎周身发轻、魂飘地底。耳边男人声音如惊雷炸开,陡然让周斯年惊异回了神。

    周遭阴森森一片绿光,颇为不祥,偶有乌鸦振翅飞过,接着就被地底喷涌出的岩浆烧的一干二净,赫然为民间传言的阴曹地府所在。

    巨大锁链编织做枯树,叫骂声不绝于耳……周斯年打着寒颤被一马头人驱赶到一群黄衣鬼前。

    难不成……难不成朕是死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周斯年惊恐万状,喉结上下滚动,转身欲跑,却被高坐最上方的龙袍男子用锁链勾了回来。两人高的龙袍鬼攥住周斯年衣领,双脚离地的周斯年惊恐到五官都扭曲一般。

    “朕,朕是皇帝,你们不能滥把朕勾下地府。”

    周斯年急急叫道,却收获了众鬼不屑眼神。

    众鬼所穿皆是龙袍,想来生前也是享尽荣华富贵的人间帝王。坐在最上方的鬼失了兴趣把周斯年一扔,神色沉沉,环视四周众鬼后怒拍桌案,“这不肖子孙是周家哪支的?!”

    众鬼闻声窃窃。

    被摔在地上的周斯年只觉浑身无力,脑子嗡嗡作响时咬牙朝四周望去。

    这些鬼身上的衣服款式怎这样眼熟?

    周斯年低头看自己身上与众鬼一模一样的龙袍,瞳孔巨震。

    朝代不同,帝王身上龙袍的款式或有不同。周国尚黄,故而君王穿的是黄色龙袍——为何这一个个鬼都穿着周国款式龙袍?周斯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脑子都被这地府鬼气弄迟钝了——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好大胆!”

    众鬼仍不理他,好像周斯年是跳梁小丑一般。

    推搡中一与周斯年长相一模一样的鬼战战兢兢拱手而出,“老祖宗,这,这孽子是清源愚王一支。”

    “愚王?”

    被称为「老祖宗」的鬼背手乱走,神经质般念叨着,“愚王……愚王……”

    “难道是那个小兔崽子?!”

    这愚字取得不是大智若愚的「愚」,而单单是要的它的贬义「愚蠢」意,足见起封者对这人何其不喜。

    事实也却是如此。

    愚王为周国开国皇帝的大儿子,他喜欢那些游走江湖的方士,本人也会点儿方术在。

    老祖宗的思绪慢慢飘远——如果大儿子只是这样,他断不会给这孽子封号为「愚」了。

    当年自己这个大儿子爱上了一个清源山医女,堂堂皇子竟要为了医女舍弃皇位,这才被气不打一处来的老祖宗丢到清源那个小破地方自生自灭。

    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哪成想自己死后,会方术的愚王为了与医女来生再续前缘,竟在医女死后将周国龙脉与医女捆绑在一起!

    也就是说,医女下辈子气运与周国国运息息相关。至于怎么个联系法,只有愚王本人知道。

    老祖宗就一个好家伙,得到消息的当天就把不孝儿抓回来严刑逼问。可惜愚王还是有把子硬气在的,最后临死前也只透露一个消息——

    医女会转世回清源山,那个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地方,而愚王的转世则会再度爱上她。

    老祖宗:哦,折磨他这个爹一辈子不够,还要下辈子继续折磨他吗。

    气得老祖宗留下「周国皇室不得与清源山医女相恋」的祖训,当夜两腿一直追死了的愚王同去地府,此后漫长的日子里就在地府过着吃饭睡觉打儿子的快乐生活。

    周斯年只见众鬼神色皆惶恐,而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鬼大步上前踹在周斯年膝盖。

    “孽子,见了老祖宗还不好好跪着?”

    这鬼一口一个孽子唤着,周斯年似有所感,“难道你是……爹?”

    确实长得像他爹年轻时候。

    那鬼脸上露出无比耻辱的神色,臭着脸「嗯」了声算是肯定。

    这与他一样的鬼是他爹,那其余鬼岂不是周国历任皇帝?最上面的便应是周国开国帝王。

    周斯年细细数了数,果然如他所料,共有43个鬼——因为他是周国第44任帝王。

    难怪他们这样傲气,不怎么理人。既然是周国先祖们,周斯年不免也有些诚惶诚恐了。

    老祖宗大声喊道,“把愚王那个小兔崽子给朕叫来!”

    先祖们此刻兵荒马乱,有鬼匆匆往关愚王的地方去了,你撞我我撞你,颇为混乱,有的甚至差点踩到周斯年身上。

    周斯年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好在先祖们面前亮相。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的声音被众鬼吵闹淹没。电光火石间有鬼急匆匆发出一声惨叫,“不好了不好了!愚王不知什么时候逃出去转世了!”

    万籁俱寂。

    周斯年这样介绍自己,他的声音如此刺耳,“我是第44任周国皇帝周斯年……见过各位先祖。”

    老祖宗颓然往椅子上一坐,泪眼模糊。

    周斯年想,他讲话真的有这么感人吗。

    老祖宗闭眼滚滚泪珠滑落,妈的,愚王转世,对上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12

    “福祸相依”

    这可真是好大的悲伤啊。

    投胎投到同一家, 这该是多小几率。

    咱就说,这孽子就不能换个国家嚯嚯吗?!难道就因为动了周国国运,所以这狗东西是和周国绑定了吗?投胎都能再投到周国皇室??

    老祖宗还能说什么呢——孽缘、孽缘、都是孽缘, 是奔着把周国嚯嚯成骨灰撒灰儿玩的孽缘。

    老祖宗悲愤到仰天长啸, 骂骂咧咧,“妈的, 周国皇室的血脉必然是不干净了!!”

    他不相信,他也不明白,他这么聪明的皇帝为何会生出一个坑爹的傻儿子。

    思来想去, 好像也只有愚王压根不是自己周家血脉这种可能性。

    很遗憾, 根据地府名册显示, 愚王又确确实实流淌周家人的血。

    老祖宗抱头大哭。

    一片哭声中,「陛下」的女声如此明显。周斯年骤然惊醒,如遭雷劈。

    睁眼时脑袋昏昏沉沉, 发现四野是熟悉的追月宫正殿——原来方才魂游地府与周国先祖们相聚不过一场大梦。

    暖香阵阵,似也回暖了男人有些冰冷的体温。

    他侧身而望,戴面纱的少女揉了揉眼睛,一双美目尽是担忧之色问,“陛下刚才可是做噩梦了, 我看您冒了许多冷汗。”

    冷情的帝王紧锁眉头,宽慰性拍了拍担忧万分的少女,“朕无事,不必为朕担忧,爱妃接着睡吧。”

    因许筱月没有大门牙缘故, 帝王让她日夜戴上厚重面纱遮去容颜, 只留下和苏筱月一模一样的眼睛。

    真是太像了。

    就连眼里流动的些许情绪都一模一样。

    帝王仍记着昔年长公主眼中的灵动、可人还有不经意露出的小心思, 这小心思里有市井小民的促狭——

    许筱月与长公主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让他格外心动。

    让她戴上面纱,也好让自己分辨两人区别。

    帝王这样想。

    当然,帝王始终不肯承认很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嫌没了大门牙的许筱月磕碜。

    那毕竟是他儿子的生母,他怎么能因为她没有门牙嫌弃她呢——四舍五入,不是也嫌弃变老的长公主。

    他不是以貌取人的皇帝。

    周斯年这样想着,蹑手蹑脚下了床。按照皇家要求,第二日早晨应该是后妃起床为君王系上腰封,身侧的太监小心翼翼上前要唤醒再度睡着的许筱月,却听见帝王面含柔情、低声吩咐道,“莫要唤醒筱月,让她继续睡吧。”

    每天早晨,帝王都会去苏筱月生前常去的藏书阁看一看。

    苏筱月是那样兰芳蕙心的女子,哪怕身作贱婢身份低微,仍喜欢抽空去藏书阁看看医书。故在苏筱月死后,帝王几乎每日清晨都会去藏书阁寻找苏筱月生前痕迹。

    说来也十分之可笑,自己在苏筱月生前为何从来没有察觉过呢。

    周斯年心底泛起丝丝自嘲,若是他早早发现苏筱月会医术而贵妃医术却十分浅陋的话,想来也可以及时认出谁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吧。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筱月已经死了,还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她的尸体被高高挂在城墙上被万人鄙夷唾骂,而他能做的,不过是在真相揭露后收敛筱月的尸身,在无边的懊悔中了却余生。

    骄傲的帝王坐在藏书阁的椅子上,伤心落泪。每每坐在爱人待过的地方,帝王就会发自内心的思念那个忘不掉的女人,回忆那些无法更改的悲伤故事。

    往事不可追,现在提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

    帝王这样想着,眼角流过伤心的泪水。

    不能再落泪了,他发誓不让除了苏筱月外的任何人看见自己伤心的泪水。帝王给自己的心披上坚固铠甲,任谁也无法撬动半分了。

    帝王这样痛苦的想着,边摇了摇头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另外一件事上。

    愚王——没错,就是梦里提的那个「愚王」——周斯年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室有这么个人,疑心不过近来心烦做梦的周斯年决定来藏书阁查查这「愚王」是否是自己梦中杜撰。

    藏书阁内不过数位冷宫婢女在打扫,在她们的帮助下,帝王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记载。

    周国重史,不论正史杂史野史大多收于皇宫藏书阁。也许皇室会有成员被遗忘,但在族谱一定会有所记载其人,而野史杂史或有愚王只言片语的记载。

    翻开族谱,从自己一脉逐渐上移——周斯年方才发现,自己一脉的源头其实就是愚王。

    结合语焉不详的史料和诸多野史记载,周斯年终于拼凑出在周国开国年代时的事情起末。

    愚王是周国开国帝王的大皇子,有高品官僚女儿贾氏为妻。备受宠爱期待的愚王本应该成为这个皇朝的皇太子,进而成为下一任帝王。

    可他却遇上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那个女人——一个姓许的清源山医女。

    在一次出游,受重伤失忆的愚王与医女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直到愚王恢复记忆,两人的爱情面临不可逾越的可怖鸿沟。

    这个故事跟自己与苏筱月的故事最开始何其相似啊。帝王这样想着,又再将目光放在这本记载昔年旧事的史书上面。

    相较于周斯年和苏筱月阴阳两隔的惨烈局面,愚王和医女似乎要圆满的多。

    因为愚王在追求爱情上比周斯年勇敢、也比周斯年幸运。愚王放弃自己的太子身份,违背父亲皇命也要去清源和医女恩爱不疑。

    而愚王王妃贾氏得了恩赐嫁予皇室另一位贵族,愚王和贾氏生的孩子在愚王被封到清源后则给了贾氏与这位接盘贵族抚养。

    这些都不重要。

    周斯年继续向下看去,发现里面野史里有最关键的记载。

    在医女死后,愚王召集天下能人异士复活医女未果,故将周国国运绑定在医女身上,以求爱人能转世与他再度相恋。

    可悲的是,开国的老祖宗在阵法完成当日就把愚王严刑拷打致死,愚王到死也没有等到医女的转世。

    清源山……

    多么巧合,自己和苏筱月也是在清源山相识,难道自己与筱月是前世也有缘、今生却无份的那对情人么?

    周斯年的心蠢蠢欲动。

    愚王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愚王顶上有老祖宗这个皇帝压着——可现在周斯年就是皇帝。作为周国至高统治者,周斯年若真想做什么事情,无论是谁也拦不住的。

    也就是说,愚王做不到的事情,他周斯年未必不能做到!

    帝王的心好像燃烧着熊熊烈火,里面又长的杂草,痒、酸、疼,万种感情揉捏在一起,让周斯年不由激动起来。

    如果他和筱月就是愚王和医女的转世,他能不能完善愚王的方术让筱月起死回生?

    想到这个可能,帝王喘气声似乎都加粗了。

    合上典籍,周斯年大手一挥,“来人,朕要拟旨,把周国的方士都请到皇宫来。”

    负责拟旨的官员:见拟旨的官员迟迟不动笔,周斯年冷眼怒斥一顿、当场免官,又叫另一个官僚把旨意拟了,匆匆发布传达下去。

    许是前些日子丞相撞门而死的事大大震慑周国官员,这次旨意的发布顺遂异常,从始到终连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周斯年坐在后宫里左拥右抱,深感后宫和睦、前朝和谐,他这个皇帝过的实在快活,每日只需要听听方士们讲起死回生进程足够。

    父亲在世时常说皇帝难当,因为后宫倾轧最多、前朝党派最乱,依周斯年看,这些都不算什么——这不是都挺和谐吗?

    “陛下,”神医言之凿凿,“长公主殿下正是清源医女转世,但若想让其重生,必须有一个替死鬼让她夺舍还阳。”

    神医神医,重在一个「神」字,传言他可医白骨、活死人,又通晓阴阳之术,是格外有本事的奇人。

    “替死鬼?”帝王疑惑问。

    “不错,正是替死鬼。”神医捋着胡子,慢条斯理解释道,“需要有一个二十余岁、和长公主同月同日生又同属相的妙龄女子在招魂当日捂其口鼻让她窒息而死,这样才能让长公主还魂夺舍。”

    妙龄女子倒是不少,可要找一个同属相同月同日的女子却不算好找,堪比大海捞针。

    帝王不由叹气,恰此时黄门递上今年寿宴名单。周斯年随意一扫,恰好看见许筱月生辰八字——

    “倒是可惜了,她属相非鼠,倒是没有那个福气。”

    神医摇摇头,“非也非也,属相两字倒是其次,大不了让野鼠咬上一口,自然带来鼠的属相在。”

    疲惫的帝王挥手让神医退下——许筱月千不是万不是,她肚子里还怀着皇家后嗣,怎么能捂死她让她做月儿夺舍重生的身体呢?

    来「偶遇」帝王的许筱月笑津津上前,温柔小意,她的手按在帝王太阳穴不轻不重按压,周斯年舒服的闭上眼睛。

    睁开眼时,周斯年目光微滞。

    少女头上戴的木簪,周斯年是见过的。他曾经在考察太子功课时见少年不务正业雕木簪,狠狠训斥过周澄一顿。

    而现在,这雕了鸳鸯的木簪,正落在少女头上——

    曾经种种不注意的迹象尽数浮现。

    许筱月看太子的眼神、那脱口而出的「澄儿」,太子对许筱月刻意回避的态度……以及,帝王轻微感受到自己插不去的奇怪氛围。

    老祖宗梦中又这样警示——周国皇室的血脉必然是不干净了——周澄是他的孩子无疑,可许筱月肚子里孩子的生父嘛……

    周斯年如遭雷劈。

    好消息,他做爷爷了。

    坏消息,他做爷爷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