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赵堰在整个回去的路上,脑内响起一遍又一遍的是周浦和给他说过的话,每一句每一次,无不都是在他的□□裸嘲笑。
想当初他将银子搁在媒婆那儿时,媒婆笑得那叫一个欢,直给他拍着胸脯保证这回她帮他找的这个姑娘可是顶顶的好。
不仅容貌那可称为一绝,整个郡内就没见过还能长得比她更好看的;而且那性子又是无比的温顺,乖巧得很,就像只小白兔一样,他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便好。
若说赵堰在迎亲的前一晚,没做过美梦到底是不可能,他都想好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一腔“情谊”。他这人最是讲义气,在宋家握住宋檀的手的那片刻,他心中更是决定要一辈子地待宋檀好。
媒婆可是还说了,她帮他找的这位姑娘可怜得很,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如今嫁到他这儿来,心中定又是比谁都开心,定是十分满意这桩婚事的。
那他更就要待她好了。
可思绪回归,赵堰只要一回忆起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是越想越觉得丢老脸,自个儿的腰杆都要挺不直。
什么矜持,什么口是心非,什么满意,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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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堰回到家,自来毛躁躁的性子又是使得他跟昨日一样,先一脚地将门给踹开。
他止不住想,再怎么的,这气势还是得拿出来是吧。
视线在院子里寻了一圈,赵堰发现宋檀此刻正蹲在院角处,像是在洗刷着什么东西一样。
宋檀的身材本就要属娇小,再一背对着赵堰蹲着,若非赵堰眼尖,一时还真发现不了她。
赵堰板着的一张脸始终是沉着,他站在原处开口唤,“宋檀。”
宋檀听见声音回了头,淡淡地瞥了一眼赵堰,眼皮也未多眨一下,又静静地转了头回去。
手里的绣鞋已被她刷了不下十遍,她还是觉得不干净,依旧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洗刷着。
一双手因跑在水中太久的时间,手心手背都已红透,指腹位置处甚也泛起白色的细皱,但抓着的绣鞋却是一直未松。照着她目前的这个架势,似是非得把鞋底刷落一层皮才作罢休般。
这边的赵堰在宋檀回过头时,无意间撞见她红了一圈的眼眶,所有凌盛气势宛如瞬间被冻住,啥也发泄不出来,甚至他都快忘了一路上想得最多的事。
眼里心里就只剩了宋檀微红的眼眶。
他好像又没有惹了她吧?
“怎么?”赵堰绕到宋檀的面前问,注意到她现在洗涮着绣鞋,又问:“鞋袜脏了?”
宋檀低低地“嗯”了声。
“你摔粪坑里去了?”赵堰拧了下眉,除了这他是再也想不到还有别的理由够得着如此刷鞋的,“多大点儿事啊?洗洗不就得了?还值得这般?”
宋檀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缓过来,此刻再一听赵堰和刘氏说得都一样,心里堤防又一下子崩塌。
“你才掉进去了。”宋檀咬了咬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声若蚊蝇,如同委屈至极般地控诉,“我是踩着鸡粪了。”
赵堰一时没憋住,道德地笑出了声,“我说多大点事?不就是踩着了吗?我还踩着过很多次呢,也没见像你这样。”
宋檀的脸色白了白。
赵堰以为宋檀这是还在为着鞋子忧伤,他拍了拍她的肩,妥妥的一个过来人般的资深,“我教你一个方法,以后再踩着了,就跑到长有草的地方,在上面多摩擦几下就干净了,根本洗都不用洗。”
“我跟你说,你就是太娇气了,这点都能哭?三岁小孩儿都不像你这样儿的。”
赵堰话落后直摇头,想想他一个堂堂杀猪的,娶的婆娘竟然连个只因踩着了鸡粪都得哭,说出去那还不得笑死个人。
闻他言,宋檀面无表情地提起绣鞋,握住木盆的边缘,一用力,将里面的水给倒出。
赵堰恰站在宋檀的面前,如此这水是朝着他的方向淌了去,如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就直接倒他的鞋上去了。
赵堰不禁来了些燥脾气,难得地终于自己回来这趟的最终目的,脱口而出便是不经大脑思考的话,“你这毒妇,昨晚那茶也是你动的手吧?”
“是。”宋檀抬起头,坦白地凝着赵堰。
从今早一醒来,或是从她踩到不干净的东西时,她就已逼着自己想得差不多。
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总得同他说个明白,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她又何须再怕他。
虽话是这般说,可宋檀提着绣鞋的左手,终究是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你!你!你!”
赵堰指着宋檀,好半天说不出话,昨日他的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落了她的耳,怕就是真的跟个放屁一样了。
“我要与你和离。”宋檀站起身,仰起头望着赵堰一字一句地与他清晰道。
“什么?”
“和离,我要与你和离!”
“为什么?”
宋檀垂了垂脑袋,忆起今早那份温在锅中的早膳,到底是不愿将话说得太直白,只是小声道:“我和你性子不太和。”
“你嫌弃我是个杀猪的?”赵堰慌张问,心中止不住地发急发紧。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其实他讨不到媳妇儿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干的活儿是杀猪的。
在宋檀之前,赵堰不是没找过郡上的媒婆给他说亲,可每一回,媒婆替人捎回来的话,不是说嫌弃他是个杀猪的,就是嫌弃他大大咧咧的性子。
他知道,最后的那一句话,其实还是前一句的意思。她们那些人,不过还是瞧不起他是个杀猪的罢了!
如今宋檀说出来的这句话,又是和此前媒婆替别人带回来的一模一样,他听都听腻了。
说白了,就是嫌弃他是个杀猪的罢了,还非得说是什么性子不合,真是装模做样,装腔作势,虚情假意,表里不一,心口不一!
“明明之前我去你家提亲的时候,你爹娘都不嫌弃的。”赵堰握紧了拳斥声道。
为了这个婚事,他攒了足足三年的银子。当时媒婆对他说的是,她给他寻了一个特好的姑娘,那家正缺银子,只要他给得多,她保准给他说到亲,如此他可是把这三年的银子全给砸进去了。
怎么着?鸭子都脱了毛了,还得飞?
“你们这叫强娶强卖!”宋檀颤着声无比认真地道,当初她连人的面都没有见着过,爹娘就将婚事给她定下来,还不是强娶强卖是什么。
“我们郡的规矩就是两年内不许和离,你就是想也和离不了啊。”赵堰道。
这句话赵堰可没说谎,宋檀也是知晓的,这也是昨晚她越想越愁的主要缘故。
淮武郡小也就罢了,规矩还多,成了亲的新人两年内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许和离。
当然,除了丧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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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整个晚间,因两人在白日里将话给说穿,二人之间的气氛多少一夕之间变得有些如置冰窖。
还是在个充满了尴尬气息的冰窖里,谁也不再愿多说一句的话。
赵堰虽说是个比较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人吧,但他自认为自己又不是没有脸皮的人,哪儿还能舔着脸上去贴冷屁股,自他从宋檀的嘴里听到“不合”二字后,他是连话都不想再和她说。
昨日的一番种种,如今回想起来,他自个儿都觉得臊脸皮。
堂堂一个大男人,必须得讲面子!
是以,屋内灯烛方点上之际,赵堰想也不想,当着宋檀的面,直接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再对着她故意扬眉吐气地一字一停顿道:“我、的。”
宋檀站在屋门口,刚踏进入的右脚,默默地又缩了回来,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昨日好歹赵堰没对她说过任何的重话,或者是做过什么,她全程的娇气还有做作,都是有人给她兜着底。
如今画面一转,风水轮流转,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场景,却是她与赵堰恰彻底地换了个位置。
坐在床榻上不许人进的是他,站在屋门口被不让进的人则轮到了她自个儿。
宋檀扶着门框,指甲深深扣着木头,她垂了垂眸,只字不言,唯剩的半点脊梁骨让她转身便泪眼模糊地冲进了夜色之中。
脚步声哒哒哒地跑远。
大不了就是睡大街罢了,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呢。
但美人转身的那刻,依旧还坐在床榻上的赵堰恍惚间看见宋檀的眼眶好像又红了。
他扣了扣后脑勺,心中着实烦躁,无比的想骂人。
不肖片刻,他也确确实实地低声咒骂了一声,最后一字落下的时刻,身子却终究是猛地起了身,一步不停地朝着宋檀的方向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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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静谧,星火半点,隐隐狗吠声接二连三地从远处传来。
青石街上的脚步声由率先的一道,变成了急促的两道。
“跟我回去。”赵堰在屋外拐角的地方发现宋檀,他攥住她的胳膊,开口便是让她跟他回去。
宋檀被攥得生疼,她蹙了蹙眉,此时的眼睛肿得跟俩核桃似的。
她挣脱开赵堰的手,明知故问扭头道:“跟你回去做什么?”
“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赵堰的心中又是一阵烦,越发觉得女人就是麻烦,他这人直来直往惯了,还真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兜圈子。
“大不了我分你一半床就是。”他又道。
宋檀被赵堰嘴里吐出的话臊得不行,“你就不能文雅些?”
“文雅能当饭吃?”
宋檀踢了踢脚下的一粒石子儿,小声嘀咕,“至少也不该是这般。”
赵堰懒得再听宋檀说话,干脆一弯腰,抱住宋檀的腿弯,一把将人给扛到了肩头之上。
“啊!”
宋檀被甩得脑袋阵阵发晕,视线迷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反胃的感觉接二连三的袭来,她捶了捶赵堰的背,使劲地蹬着腿,“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
饶是赵堰的力气再大,也禁不住宋檀这般胡乱蹬腿。
“啪”一声,他直接一掌拍向宋檀的臀,皱了皱眉道:“你再动!再动我就把你给扔下去。”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打我,你竟然敢打了我。”宋檀不可置信,愣了片刻后旋即哭出声。
这辈子她都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虽不怎疼,可却是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最后宋檀捂住脸,根本不愿睁眼看一下,哭得抽噎,肩颈都一耸一耸。
赵堰才不是什么会懂得温声细语哄姑娘的人,他一听宋檀的哭声不歇,是完全地只想着宋檀能闭嘴。
“你再哭,我就把周围的所有人都叫出来看你。”他佯呵道。
宋檀多多少少被赵堰的气势给吓到,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嘴里再溢出一声的哭声,生怕赵堰会真的叫人出来,那她是连活都不想活了。一双红透的湿润眼眸里,实打实地写满了弱小的无助。
这边的赵堰再听到扰耳的哭声终于消了下去后,烦躁的心情才算勉强好了点,他平生最厌的就是女人哭了。
嘤嘤嘤嘤的,着实让他不喜。
偏生如今这嘤嘤嘤的人又是他娶的婆娘,真是倒霉到了家,离谱邪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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