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提着东西回到铺子上, 赵堰正望着她,他问:“你被她拉去说什么呢?”
宋檀想起杨栾絮交代的事情,对于栾絮怕赵堰管不住的大嗓门很是感同身受, 半点不露惊慌地说:“没什么。”
“我都看到了。”赵堰指向宋檀手里抱着的东西。
宋檀依旧装作像是没什么事, 将竹篮往身后藏了去, “没什么,就, 就只一个竹篮子罢了。”
不等赵堰反应,宋檀挺直小腰板,理粗地道:“我要回去了。”
宋檀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想与赵堰说话。
得了, 赵堰一撇嘴。
跟他说话就是要命一样, 是他媳妇儿, 还是别人的媳妇儿-
食盒还是温的,宋檀也不知道杨栾絮为什么还要一个竹篮子装着食盒,像是生怕别人知道她送了吃的东西般。
宋檀担心野菜饼冷掉,冷掉就不好吃了, 唯有自己快些,甚至连自己的家都未回去,先去给谢温瑜送东西。
不管到底是自己要送的, 还是替别人送,这回终究是宋檀第一回 去敲不怎熟悉的人的院门。
心中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宋檀抬手在木门上轻敲三下,手心里的汗都出来了一层。
第三声敲门声落下后,宋檀往后退了两步, 双手拎着竹篮站在不近不远的位置处, 反复默念待会儿要与人说的话。
今日的天气不怎好, 时不时的要起秋风, 呼呼而过。
宋檀小声默念了两遍的话语,恰时刮过一阵风,她护住怀中的篮子,自己的头上却被吹落下一小片枯黄的落叶。
宋檀一边儿伸手取下,一边儿再理了理自己的发髻,无论何时,总是想要自己能够在别人面前留个稍好的印象。
“咯吱”一声,院门被人从里打开。
谢温瑜有些意外,两手还放在门边上,他不确定问:“宋檀?”
上回他听赵堰如此唤过她,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名字。
宋檀被恍然一下间被推开的院门惊到,方才还想得好好的一番措辞消失了个尽,大脑中一片空白,她握了握竹篮的提柄,道:“我,我是来替栾絮送东西的,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
“杨姑娘?”谢温瑜将目光移向宋檀的手中。
宋檀递出竹篮,替杨栾絮解释说:“今日她家的生意好,抽不出空,不能亲自交给你,想着我反正这个时候要回来,就让我转交给你了。”
“替我给杨姑娘道声多谢。”谢温瑜释然,接过宋檀提着的竹篮,瞧见宋檀似呼出一气,他问:“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不了,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回去了。”宋檀摆摆手。
谢温瑜礼貌道谢,“多谢了。”
宋檀摇摇头,不过只顺路的事情-
江水巷赵堰这边,今日铺子里的生意确实不好,好半天也来不了一个买肉的。
就在赵堰想着要不要干脆收拾了东西也回去时,铺子上来了两三个他们曾经一起喝过酒的人。
魏以一手支在柜面上,欲言又止,有一句话,他不知该不该给兄弟讲。
“赵堰啊。”他纠结似地唤。
赵堰直接抬了抬眸:“几斤?”
魏以着实嫌弃地摇头,“真是钻钱眼子里去了,媳妇儿都要没了,还卖肉呢。”
赵堰砍着猪骨头的手一顿,“什么?”
与魏以一路的人,仲志诚说:“刚才我们哥几个,可看见你媳妇儿给别的男子偷偷摸摸送东西来着了,就那叫啥的,唉,想不起来名字了,反正姓谢就是了。”
当初赵堰捡便宜地娶了个从京城来的好看媳妇儿,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没有不咋舌的,先不说以赵堰这个卖猪肉的癞□□只是花了个聘礼钱就吃着了天鹅肉,问题是姓宋的为什么还嫁啊。
图啥啊,难不成真是为了那点银子?但若要真说银子,以着她的长相,给个大官当小妾也不是不可能,银子可比赵堰给的多了去了。
享福不好吗,非要跟着一起来卖猪肉。
想来想去,唯有天下所有美人的心都是黑的了。
三个字,不安分。
说不定人家心中的小算盘早就打得啪啪啪响,从一开始就想了日后要卷了银子跟着别人跑。
过来过去,哪是赵堰白白捡了便宜,还不是倒要遭罪。
“你们一个个的,别乱说话。”赵堰不悦。
魏以叹了声气,“真的,咱哥几个来的路上,亲眼!亲眼看到的,就这么大的篮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魏以在空中比划比划了篮子的大小,与赵堰午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你当真不知道这件事儿?”魏以就跟个疑赵堰的火不够大,再往里添了把沾了油的柴。
砰的一声,赵堰心中的火苗确实变大了,不过是对魏以和仲志诚的,竟跑到他的面前来讲不是了,宋檀如何,他心中能不知道吗,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回去了,还轮得到像他们说的给那姓谢的送东西么。
“去去去,要买就买,不买就走。”赵堰将刀往案板上一掷。
这时,一直跟在仲志诚身后,满脸哀愁之色的滕诏慢吞吞开口了,“赵堰,你怎的就不懂呢?你再不想承认,想想我,舒嘉最后是不是还是跟人跑了?我辛辛苦苦的攒钱,将她赎回来,结果半年也没有,长得好看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是老实的。”
舒嘉原本是青楼里的女子,身段好,柳腰细,唱得一首好曲子,模样在整个楼里数一数二。滕诏点过舒嘉一回,偏偏就那一回,自己就跟个着了魔一般,喜欢舒嘉喜欢得不了,每日就去楼里蹲着,唯希望能再见舒嘉一回。
不过舒嘉的捡价钱不便宜,一回能抵上滕诏赚赚的整整两月的银两。滕诏没钱后,还是会去楼里死蹲着,老鸨嫌弃他没钱还想见美人,每回都是话不多说地直接叫人拿棍子撵他走。
滕诏还是会蹲在楼外的不远处,仰头痴痴地望着舒嘉所在的那间屋子,舒嘉一出现在轩窗边,他傻乐,两手捂在嘴边,对她喊,他会再来见她的,直喊得其他姑娘们捂嘴笑。
后来舒嘉对滕诏说,叫他若是真喜欢,就将她赎出去,她跟他好好过一辈子。滕诏认了真,铺子卖了,家当当了,向认识的每个人包括赵堰在其里的,都借了钱。
二人成亲的那日,挂了许多许多红灯笼的屋子显露出满含的寒酸,因美人的头顶上盖着红盖头,滕诏看不见舒嘉是怎样的神情,但肯定是同他一样开心的吧。
但半年后,舒嘉不见了,滕诏他们几个找遍了淮武郡也没找着人,滕诏担心舒嘉走丢了,或是被以前认识的人拐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又才发现不仅属于舒嘉的衣裳一件不留,连他好不容易攒了半年的银子也一并没了。
人财两空。
自此,滕诏再也没笑过,每日借酒消愁,逢人就讲自己和舒嘉之间的事情,说是自己的真心被拿去喂了白眼狼。
赵堰和周浦和他们几个又怎能不知道滕诏的事情,从一始的借钱俩赎人,到后来的喜宴,再到后头的找人,他们比谁都清楚。
赵堰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你自己回忆回忆,你媳妇儿今日是不是穿的白色衣裳!我们三个难不成故意来诓你吗?”
瞧见赵堰默不作声,魏以估计这件事许就是八九不离十了,他语重心长,宛如安慰人般地再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想想,光是卖猪肉的,还有读书的,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差了一大截是吧,何况姓谢的那小子长得还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那些小姑娘们会喜欢的人,哪儿像咱们,一双手起了茧,看也没啥看的。”
……
魏以和仲志诚还有滕诏接下来再说了什么,赵堰已听不清,脑瓜子嗡嗡嗡。
他当真比那姓谢的差了好大一截么。
读书人当真就更要拿得出手,让人体面些?
赵堰再一想起之前宋檀每回见他读书使不上劲儿时的垂目模样,胸中酸涩无比,虽然宋檀嘴上不说,他其实还是知道的。
就好比他在李夫子那儿答不上平天下的题,宋檀失望至极。
“你就不回去看看?说不定这会儿人还在。”仲志诚再一故作小声地添油加醋说了句。
滕诏已经够惨的了,不能还有人比滕诏更惨。
“拿着。”
赵堰一甩掉手中的刀,只想揪着那姓谢的出来问话。
仲志诚手抖地接过刀,生怕它落在了自己的脚上,脚趾都得被砍没。
魏以看见赵堰话不多说地跑掉,回头再一看还大开着的铺子,扯着嗓子喊,“赵堰你的铺子不想要了?”
“帮我看着!”赵堰头也不回。
隔壁的杨栾絮听见这边传来的声音,急火火跑过来,她没有听见之前的事情,只当是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激动十分地喊,“赵堰哥,你去哪儿啊?”
“抓奸夫!”-
此时的谢温瑜在家中看着一整个食盒,唯觉是个麻烦。
方才宋檀在,他总不可能直接不收,可现下食盒静静地放在木桌上,他多看一眼,就觉麻烦要多一分。
杨叔以前对阿婆多有帮助,他想着杨栾絮既然喜欢他编的木笼子,那他就送她一个好了。怎知现下杨栾絮托人给他送来饼。
礼还来还去,何时能还清。
谢温瑜坐在书桌前,揉了揉眉心。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重重的砰砰捶门声。
谢温瑜起身,出去开门,见是赵堰来,他温声问:“赵兄这是?”
相比谢温瑜的温和有礼,赵堰则要显得粗鲁不讲理得多,他咄咄逼人开门见山地就逮着人问:“刚才宋檀是不是来给你送东西了?”
谢温瑜点点头,“方才宋檀确实来过……”
“她拿的什么东西?”赵堰忍不下去,猛地一下揪住谢温瑜的衣襟,攥紧了拳地打断他的话。
“赵兄这是?”谢温瑜皱了皱眉,不解问。
“谁是你兄弟!我再问一遍,她拿的什么东西!”赵堰几乎是咬着牙道出的话,揪住谢温瑜衣襟的右手上面青筋都冒了出来。
饶是再文雅的人,被如此对待,到底不舒服,谢温瑜捏住赵堰的手腕,想让他松开,“是饼。”
“你可去你的吧!”
赵堰再也憋不住,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一拳朝着谢温瑜的脸上挥去,半分的情面也没留。
霎时,谢温瑜被赵堰打得栽向一边,嘴角沁出一抹鲜红的血迹,他倒吸了口气,用手背擦了下,怒气再也遮不住。
“赵堰!”谢温瑜给赵堰还回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
赵堰正在气头上,他的力气本就大,与谢温瑜厮打时,手下得重,是真往狠里砸。
他都没吃过的东西,他打也要打得姓谢的给他吐出来。
渐渐,周围围了两三人,想要上来劝架,结果都架不住暴脾气的赵堰-
整个午后,宋檀在补眠,二人昨夜虽到底没做成,但她觉得自己该受的苦可都受了,觉也没睡好,全怪赵堰。
她身上的红痕可还在呢,一碰就疼。
最后,宋檀是被屋外的刘敏喊醒的。
刘敏站在门外急得不行,她明明看见一个时辰前宋檀回来了的啊,怎么现下屋子里像是一个人也没有。
宋檀再不出现,那边的两人可就要去见大夫了。
宋檀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打开门,不明所以问:“刘敏,什么事情啊?”
“你怎么还在睡觉啊!”刘敏一拍大腿,拉着宋檀的手就带着她往外跑,嘴里急急忙忙地说,“你快去看看吧!你家男人要疯了,拉都拉不住!”
“赵堰?他怎么了?”宋檀被吓得睡意全散退。
是又有人跑到铺子上闹事了?
刘敏拉着人的手不松,“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知道他脑子抽的什么疯,你领回去后可得好好管管!”-
此时,赵堰和谢温瑜二人的脸上都挂了彩,一个比一个严重,但凶烈气势一如刚开始,半点不减。
那盒放在木桌上的食盒不知是被谁从屋里翻找出来,搁置在二人的不远处,食盒的盖子都没了块,透露出两人的笑话。
宋檀赶到那里时,赵堰正又是一拳挥向了谢温瑜,声音大得她与刘敏都能听见。
宋檀看得连跟着心都颤了下。
“赵堰!”宋檀跑上前去喊,他每次都这样,急躁的性子从来没有改过,偏生她最是讨厌。
赵堰听见宋檀的声音,胸中的怒火更甚,唯觉搁在脚边的食盒碍得他眼睛疼,“你当我死了吗?”
“你偷偷给他送饼?”
“怎么不见你做给我吃!”
赵堰每说一句话,就往谢温瑜那边多挥拳一下,真真应了刘敏说的那句话,要疯了。
谢温瑜抬手挡都挡不及。
赵堰似气不过,又抓起食盒里的一块饼当着宋檀和谢温瑜的面就往自己的嘴里大口大口塞去。
叫她给姓谢的做饼,不给他做饼。
叫她送!
宋檀听见赵堰嘴里吐出的话都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她怒道:“那是栾絮托我带给谢公子的,你这人讲不讲理的!”
赵堰吞饼的动作僵住,其实不用宋檀说出那句话。
从他咬饼时,他也该知道了,这饼好像的的确确不是宋檀做的。
宋檀的手艺怎么样,他还不清楚么,她做不出来这么好吃的。
赵堰再一迎上宋檀和谢温瑜看傻子似的嫌弃又埋怨的眼神,心中直直一个咯噔,“媳妇儿,我……”
完了啊,真完了。
赵堰再硬着头皮地往喉里闷咽下嘴里的东西,可没把他给就此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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