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此时此刻, 沢田纲吉还不知晓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他像是一个吉祥物一样跟随在尾崎红叶的身后,像是一只对于未来一无所知的迷途羔羊。
方才还同他言笑晏晏的尾崎红叶在此时也收敛了笑容。
眼角的余光瞥见亦步亦趋像是某种柔软的幼崽一样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她的眸中不由闪过了一丝不忍。
但是正如森殿下所言, 对于即将在黑暗中生存的她们来说, 这是必须的经历。
与其让已经暴露在人前的纲吉殿下在无知无觉的时候遭受到来自敌对力量的伤害,不如让他主动出击, 率先适应里世界的生活。
而且……
尾崎红叶回想起在黑暗之中的森鸥外隐晦不明的神色。
【“说不定,纲吉君会给你带来惊喜的哦, 红叶君。”】
——与阴谋如出一辙的写法的男人, 能被他这样评价的孩子到底……
身着华服的女性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进一步去深思。
在横滨这种地方,有时候知道得少一点反而更好。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轻柔地搭在了沢田纲吉的肩上。
“抱歉, 纲吉殿下。”她柔声说道, “辛苦你陪我一同出任务了。”
沢田纲吉眨了眨眼。
遭受过家庭教师爱的鞭策的教父先生在演技一项上可谓是浑然天成,如今这幅懵懂又天真的模样,仿佛真的是一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少年。
他捏了捏拳头, 思索了一下仰起头。
“不辛苦的。”少年人说着,瞳中目光清冽,在黑暗的世界中泻下一道清泉。
只听见他双眼亮亮嗓音清脆, 说:“我会保护好红叶姐的!”
向来作为“港口mafia最为可怖的干部之一”出现于人前, 从来是自己去保护他人的尾崎红叶骤然听见这话, 不由得瞳孔张了一张。
而后迅速地将这份惊异的情绪掩埋, 面容之上却忍耐不住地露出笑容。
“是, ”她弯弯眼, 对于被森鸥外所看中的、甚至对方话里话外都说这会是港口mafia未来的最强兵器的少年人发出的宣言并未否决, 反而是自己也顺着接了一句, “妾身也是。”
面对着少年人闪闪烁烁,像是一颗闪亮的黄玉的眼瞳,尾崎红叶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和纲吉殿一样,妾身也会保护你的。”
看着锦衣华服的尾崎红叶露出笑容,沢田纲吉有些招架不住地挪开了目光。
是了,正如曾经提过的那样,对于年长的女性,他总是招架不住的。
要说的话尾崎红叶的性格与沢田奈奈相去甚远,虽然看起来都是温柔的那挂,可奈奈妈妈是典型的大和抚子,是让人一眼看去就安心舒适的花朵。
而红叶姐么……
沢田纲吉收回自己的目光,偷偷地在内心里诠释。
尾崎红叶就更接近英姿勃发的女将军。
虽然是不同的类型,但是至少就目前而言,尾崎红叶给与的关爱很难不让沢田纲吉产生些微的依赖。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沢田纲吉确确实实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小智障。
就算是没有失去记忆也行,总归这个世界的“沢田纲吉”也不过是个刚刚“出生”几年的小孩子,虽然经历的事情是一般幼童所无法经历的、在心智的成熟程度上也绝非后者所比,但他总归还是孩童的心性。
而尾崎红叶又是港口mafia之中少有的、至少在对于认定的“同伴”方面十分温和的类型。
或许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又或许有着沢田纲吉现下不曾知晓的过往,名为尾崎红叶的存在无论是对待他还是对待太宰治,都闪烁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微光。
如果是真正的“他”或者是中也的话,就算在加入的时候是不怎么心甘情愿的,等到被外刚内柔的大姐所引领着步入港口mafia的世界,在生死之间与这里的普通成员相交,真心换得真心,等到他们拥有逃脱的力量或者念头的时候,便会发现自己早已经被名为港口mafia的存在所裹挟。
届时,港口mafia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将会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无法逃脱,也不必逃脱。
森鸥外真是好盘算。
一只手被尾崎红叶牵起,沢田纲吉垂下眼,略带冷漠地想。
尾崎红叶爱怜地看了一样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少年。
她当然没什么圣母的心思,港口mafia的尾崎干部谁不知道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是)的霸王花。
但像是教父先生这样的孩子,温和又清冽,闪耀却不灼目,就算不是mafia,谁见了不会喜欢?
而作为mafia么……
尾崎红叶颇感无聊地绕了绕发尾,端出温柔高雅的笑。
“待会我们即将进行的战斗是与敌对家族二把手率领的部队进行。”她柔声说道,先给小孩介绍介绍,以免一会场面过于血腥以至于小孩无法接受,“那家伙放在mafia之中也是恶贯满盈的那挂,在警察们那边挂名的案件就有五千多件,涉及诈骗、赌博、非法买卖等几十条罪状,是不折不扣的人渣。”
她微微弯腰,带着少年人上了车,细细地讲述两方的状况,最后在车辆停稳的之际歪歪头,露出温和的、但却与平日里有着不小的差别的笑意。
“准备好了吗,纲吉殿下?”她问。
沢田纲吉眨了眨眼。
听了这一路他怎么听不出尾崎红叶是在尽力减少他内心的负罪感。
然而就算对面的家伙是怎么十恶不赦的存在,当他挥舞双拳的时候,也总是感到痛苦的。
有罪就该交给警察——这是沢田纲吉接受了十多年的人生信条。
然而有的事情超脱光明许久,就算短暂地展现于人前,也会比更深的黑暗所遮盖。
所以他一度成为了黑暗中的主宰者,经历将那些黑暗清洗。
门打开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孩童的啼哭。
但是那声音甚至没能完整地传入他的耳中,就被迫戛然而止了。
尾崎红叶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皱着眉看向不远处。
“是吗,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吗?”她轻叹着,将落在沢田纲吉身上的最后一丝余光也抽回。
下一刻,八重繁樱飞舞,尾崎红叶跃身而起,想着不远处的废弃楼栋奔去。
这是一个信号,无数穿着黑色西装的港口mafia也架着武器冲了出来,像是压抑的乌云一般。
已经不是犹豫的时候了。
沢田纲吉呼出一口气,看着遥远的彼方,眉心之间点燃了火焰。
就算知道这一切都在森医生的计划之中,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
“太宰君你知道么,什么样的人是最好利用的?”
与此同时,港口mafia的高楼之上,森鸥外站在落地的大窗前,暗红色的眼瞳隐晦不明地看着远方。
在他的身后,披着黑西装的太宰治蔫巴巴地站着,闻言抬起头,咸鱼一样挥了挥鱼鳍。
“大概是没脑子的蠢货吧。”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渗出一些生理性的泪水,伸手去擦了擦。
森鸥外从落地窗里看见他的动作,很有童心地噗嗤笑了一声。
不远处背对着二人用蜡笔画画的爱丽丝头抬起头,左右张望着找了一只棕色的画笔,在画纸上画了一个棕色的小人。
画完之后她歪着头看了看想了想,又画了一个金色的太阳。
太宰治恹恹地抬起眼皮。
“森先生有什么高见吗?”他嘟囔着说道,因为晚上在给某个远处的小矮子支招又被无良的上司叫去出了外勤,现在还是很困的时候。
可恶的森先生,不知道小孩子如果睡不好的话是长不高的吗?
黑发的少年人在心底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也变得有些他所唾弃的“孩子气”了起来。
森鸥外看了眼他。
“嘛,这个嘛。”男人露出了有些苦恼的面容,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不上是高见,不过我倒是有不同的想法。”
太宰治兴致缺缺地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但森鸥外看起来却没什么当老师的情怀。
他就是个心大的钓鱼佬,扔了一把鱼饵之后就溜溜达达地离开,眼见着鱼儿上了钩也不去捞,反而自顾自地傻笑。
看起来就很呆,太宰治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森鸥外:“太宰君你说什么?”
太宰治咋舌。
“我——说,”他说道,“森先生的阿尔茨海默病已经开始了吗?”
阿尔茨海默,诨名老年痴呆。
森鸥外被这小子哽了一下,弱弱举手:“那个,我觉得我大概距离老年还有一段距离……”
太宰治拉长调子“欸”了一声。
“是吗?”他小心眼地说道,“但是刚才才要说的话,下一秒就忘记,这不就是阿尔茨海默吗?”
说的一点也不留情面。
森鸥外像是一个遇见了叛逆孩子的家长一样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我只不过是觉得,教会现在的太宰君这种东西会不会有些为时过早。”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毕竟太宰君还年轻,又小小年纪当了mafia,得攒攒阴德才行。”
这话就是在变相说自己原本准备说的东西缺德了。
不说还好,他这样一说,太宰治就更加好奇了起来,心里像是有成千上百个小矮子在跳脚。
森鸥外垂下了眼。
黑色的短发稍微遮盖了男人的一些神色,从落地窗上折射出来的,只有模糊不清的冷漠神情。
男人伸出手,眼前仿佛又浮现当年那道闪烁的火焰。
人们都说残阳如血。
要形容的话,那火光并非是平凡的火,而是如血残阳下,摇摇欲坠的黄昏。
神情威严的少年人奋力挥动着黄昏,硬生生将一个国家从坠落的边缘救起。
那时候森鸥外就知道,他原本的计谋是多么离谱。
可是他也知晓,这个孩子柔软到令人发笑的本质。
分明是被一群疯子制造出来的“武器”,却柔软得不可思议,连看见士兵受伤,都会露出痛苦又悲伤的神情。
那是比他这样的人类更加柔软的生物。
所以森鸥外转变了方式。
要用温柔又强硬的花朵包围他,用铁血中的柔情迷醉他,人造的小神明涉世未深,即使心有提防,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牢笼所捕获。
在几年前、在常暗岛的黑夜被打破的那一刻起,森鸥外就在心中立下了这样看似遥远的妄想。
想要驯服他。
想让那轮太阳转向黑夜,最终赴他而来。
在大战之后,失去了沢田纲吉的音讯之时,森鸥外一度以为这已经沦为了自己的妄想。
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那轮耀眼的日光终究还是照进了横滨这方黑暗之地。
这一次他不会放手。
“嗳——”听完他的话语,黑发鸢瞳的少年人拉长了调子。
森鸥外难言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期待着什么样的结果。
然而,他只听见太宰治用着与以往一般的惫怠声调,漫不经心地开口。
“是这样吗?”他被森鸥外的形容恶心了一下,看着倒影中的男人仿佛在看一坨社会的垃圾,“真是变态啊,森医生。”
森鸥外看了他半晌。
直到确定对方所言的真是,他才不紧不慢地轻轻笑了起来。
“是吗?”男人喃喃自语,想起那轮点亮黑夜的火光,暗红的眼瞳中骤然放出光彩。
就算是变态,只要能够让那束日光照进港口mafia,那又算什么?
他忍不住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教父先生勤勤恳恳打怪,那边也有光头摸着自己的光头,心中纠结。
种田正在对着一份计划书愁眉苦脸。
下属进来的时候被上司这幅模样给吓了一跳,顺手将手里的咖啡递给上司,随口问了一句。
种田就哀怨地抬起了头。
“我这里有一份计划书,”他深沉地说道,“但是不知道要不要交给议员先生。”
这说的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下属听了这话颇有些惊奇地看了眼种田,要知道他们家长官向来说是杀伐果断也不为过的,能够露出这样堂而皇之的纠结之色,可以说是难得一见。
因为并不知晓具体的内容,下属只能挠挠头,看起来有些呆。
“要不要交……为什么不呢?”
种田看了他一眼,发现是最近才加入部门的新人。
不过此时他正纠结着,换了个姿势,对新人下属理所当然的语气有些在意。
“怎么说?”
下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种田老师您一定没买过谷子吧?”他突兀地说道。
种田·确实没买过谷子·长官:“哈?”
“就是那种,二次元人物的铁皮徽章之类的。”下属比划了下,深觉自己的二次元属性在上司面前暴露有些不妙,飞快地转移话题说道,“在下愚见,这种事情就和买谷是一样的。”
这对于种田来说是一个新奇领域,于是他很是谦逊地竖起了耳朵。
“怎么说?”
下属一本正经答道:“买了悔三天,不买悔三年*。”
种田:?
下属:“钱没了可以再赚,谷子没了就没了*。”
种田:???
看着貌似一本正经但其实完全不是的下属,自己心里也一团乱麻的种田挥挥手让他下去,自己继续对着这份计划书思索了起来。
下属那句“钱没了”就在他的脑海里回旋,种田按下计划书,长叹了一声。
钱没了谷子没了都没事,可是这个计划交上去,一旦议员是当年反对“天照”计划存在的阵营……那可就不是钱没了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长叹一声,想起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被老师带领着亦步亦趋进入高层政坛的青年的时候,见过的那些“大人物”为了“天照”这样一个存在而争吵不休、甚至上手开打的过往,就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场会议最终的结果是将“天照”“放逐”离开日本,此后这么多年,他也确实再也没听过关于那位小神明的消息。
直到前些日子的情报和刻意的相遇,以及对方竟然还会跌跌撞撞信赖他们的举动。
对于曾经的过往其实不过是一知半解,也就是最近恶补了一番才摸清了当年的事情,原本在沢田纲吉面前信誓旦旦的男人骤然有些犹豫,因为他确实捉摸不清上头对于那孩子的态度。
如果是不好的那面……那么他接下来的这个行为,就无异于将小天照投入火炉之中。
男人沉下眼,还是忍不住叹气。
要……怎么做呢?
他思索着,突然听见一声喵叫。
——对待那轮太阳,他们要如何是好呢?
……
……
尾崎红叶觉得这辈子她大概也难以忘记那轮金红色的太阳。
柔软得仿佛某种长着长耳朵的某种生物的少年站在她的身前。
对面是那个难搞的二把手,对方也是一名异能力者,许是料到了他们的偷袭,竟然在身边另外准备了一名高手。
尾崎红叶的身手不错,加上金色夜叉,足以让她成为名震一方的人物。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她,在两名能力不弱的异能力者的围攻之下,也逐渐地相形见绌,落在了下风。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她也狠下心准备以伤换伤的时候,有人替她接下了攻击。
灼目的、滚烫的,但是触摸起来却又显得温柔又雀跃的火焰包裹了她,将一切攻击都阻挡在外。
“抱歉,红叶姐,我来晚了。”
那个孩子站在她的身前,因此尾崎红叶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
日光虽然灼目,可是躲在背后的她只能见证光亮,却不会被其灼伤。
尾崎红叶呼出一口气,突然转身,挡开了从另一个方向来的攻击。
华服的女性面上露出爽快的笑。
“说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她微微压低了身体,金色夜叉也重新拔出了刀刃,“我的后背就交给你可以吗,纲吉。”
沢田纲吉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那额心摇曳的火光更加旺盛,点燃了少年的瞳光,像是一团火焰在他的眼底燃烧,烧出了带着晚霞的璀璨落日。
“当然。”
他如此应答,高天之上的神明垂下衣帘,让:信众得以拽住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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