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皇女招魂的准备在各方努力之下终于完成了。
这天按着大师们测算的吉时,宫中众人都聚到了昭德宫来。
正是午间,烈日炎炎似火烧,五皇女的寝居之处却被围的严严实实,只能隐约听见殿内传来的一些声响。
后宫其他君侍早被女皇下了命令,不得进出昭德宫。
因此,这大日子里只有几个皇女结伴过来,可五皇女的父君德贵君却并没有露面,只派了身边的得力人迎谷来接待几个皇女。
这是有些失礼的。
几个皇女还没皱眉,迎谷就抹了抹眼泪同几位主子解释一番因由。
原来从昨日起,德贵君就已经在殿宇内请来的神佛面前长跪不起了,只求今日顺顺利利,上天让五皇女醒过来。
大家便都想到自从五皇女出事的消息传来后,德贵君的日益消瘦憔悴,内心便都有些戚戚。
可怜天下母父心罢了,有了孩子的二皇女甚至感同身受的落了两滴泪。
三皇女则是同德贵君的寝殿行了一礼:“德父君如此诚心,上感天地,五皇妹一定会醒来的。”
迎谷便含着泪笑着点头应承。
几个皇女被安排在昭德宫的侧殿里休息等待,小侍上了糕点茶水,只是殿内几人都不怎么有心情享用。
心情具都焦灼在五皇女的寝殿。
三皇女负手在殿内走来走去,面色虽然平静无波,但顾锦恪还是感受到了她隐藏的焦虑,毕竟法子是她推荐的,她也是真切的盼望着五皇女醒来,能带给她助力。。
四皇女则是时不时就要从座椅上起身,探头去朝外间看一眼,只是外间只能对上女卫严肃的脸,便只能无趣的收回来。
二皇女则是坐在圈椅里,拿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了。见几个姐妹疑惑的看着她,她就笑一声:“为五皇妹祈祈福,多尽一份力。”
顾锦恪坐在对面看了几个皇女神态一眼,才收回视线阖上双目,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前慢慢等待。
时间过得似乎有些漫长,室内的燥热似乎是因为宫侍来加了冰盆,慢慢消退下去,渐渐也终于能感受到一丝沁凉。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成不变的寂静才被打破,顾锦恪听到了一点别的声响。
有喜乐吹吹打打着由远及近,是迎娶五王君的仪仗进到宫里了。
顾锦恪睁眼一看,外间竟已是天色昏黄了,五皇女寝居内的动静已经小了下来。
静安大师出来亲自迎下五王君,引着五王君按照她们的需求进到室内配合完成法事。
女皇也已经从前朝处理完政务赶了过来,此时就负着手立在廊下,目光幽深的望着五皇女的寝居。
几个皇女纷纷出来见礼,女皇却只是淡淡颔首。
几人站在这里,约摸着时间又漫长的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黑了下来,才看见几个大师带着弟子从殿内鱼贯而出,见了女皇皆是一脸疲累的过来行礼。
“如何?”女皇问。
静安大师摩挲着手里的佛珠:“贫尼已按照先师们留下来的方法完成了魂魄牵引,若是顺利,明日之前,可醒。”
若是不顺利……
没有人敢做这个设想,女皇挥了挥手让她们先退下了。
她看了看陪着站在这里的几个皇女,也让她们先散了,剩余的事,留在这里也是无甚用处。
见几个皇女都一一离开以后,女皇才往德贵君的寝居去。
方芮为她推开门,女皇就看见直挺挺跪着的消瘦背影,听到声响,那背影僵了僵,才回过头来望她,目光充满希冀:“陛下?”
女皇跨进殿去。方芮便把门又带上,自己在外间守着。
室内暗了一些,女皇却步伐稳健的走了过去,到德贵君身前,她弯下腰伸手去扶他:“阿宵,起来吧。”
阿宵是德贵君闺中时的小名,他身居高位多时,女皇这样亲昵的唤他的小名,可以追溯到他刚入宫时两人情浓的时候了。
德贵君看着面前女皇,有些恍惚。
他们都不再年轻了,他刚进宫时女皇还是个丰神俊朗爱笑的女郎,她朝他伸出手,就让他一眼就倾了心,想要依靠余生。
这些年宫廷倾轧,他以为不会有当初那样的纯粹了。可当女皇朝他伸出手,唤他“阿宵”的时候,他看着面前这个发丝掺了些白,和他有一个孩子,面容也愈发威严的女皇,当年的感觉再次席卷全身。
这是他心底沉默却一直存在大山,也是他这辈子的倚靠,只要她动一动,就能让他心海地动山摇。
他急急膝行两步,像年轻时候那样莽撞的要去抱她,久跪的身体却僵硬不听指挥,让他直直扑进女皇怀里,他克制强忍的情绪终于管控不住,喷薄而出:“陛下,我们的孩子……看着她躺在那里,阿宵心里痛啊!”
女皇的手收回来,转而温柔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阿宵,会醒的,她可是朕和你的孩子。”
德贵君在她怀里放声哭了起来,自从接了五皇女回来,他就不敢哭了,生怕散了孩子的福气。一直隐忍着,现在在自己的妻主面前,才终于找到了宣泄点,那些不安,惶恐,担忧,随着哭泣倾泻而出。
女皇眼睛垂下,拍了拍他的背。
……
另一处寝殿,值夜的人也都撤了下去,只剩红烛的的噼啪声在殿内炸开。
谭昔两手纠结的绞在一起,犹豫不决了半响,终于下定决心自己半掀开了盖头。
几个大师说了,他和五皇女的八字最是合宜,今晚他只能独自一人陪伴在五皇女身边。
因此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四周,果然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殿宇内布置的很是堂皇富丽,还随处可见一些婚宴的喜庆装扮,只是门窗上贴着不少符纸,才能让人确认,不久前这里确实举办了一场法事。
谭昔动了动身子,皇家规矩严苛,一路上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自己的仪态,生怕哪里不得体。
现在才敢稍稍活动手脚,然后借着活动手脚的借口回头去看床上躺着的,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
因着今日新婚,她梳洗一新后换上了红色的喜袍,现在静静躺在床上。
五官似乎比印象里更硬朗一些,许是近些日子都在室内养着,皮肤也白皙起来,眼睛闭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和他见过的她一点儿也不一样。她在谭昔的印象里,一向是神采飞扬,桀骜不驯的。
谭昔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再次环顾一圈确定四周都没有人后,才忍住内心隐秘的羞涩和喜悦,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想要碰碰她的脸。
他手还没落到五皇女脸上,就被一只大手带着风声钳制住了,连带着拽着他整个人都倒在了喜床上。
“啊…!”他忍不住惊呼出声,本能的就要呼救了,却有另一只手死死蒙住了他的嘴。
谭昔惊惶的瞪大眼,目光下意识的想侧身去看床榻上的五皇女:她可还没醒呢,若是这贼子……!
他想也不想的奋力挣扎起来,就听到耳边一身冷喝:“谁派你来的。”
这声音清朗,只是透着一股虚弱,却像极了谭昔午夜梦回时脑海里的声音。
谭昔倏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去。
他的上方,刚才还安静躺着的人,两只手死死禁锢着他,凤眸半眯着,还有些迷蒙,似乎是头疼昏沉,她猛的甩了甩脑袋,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清明。
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身下一声红妆的小公子,瞳孔一缩,低喃道:“是你?又做梦了,是吗?”
谭昔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疑惑的呜呜两声,挣扎了一下。
却见身上的女子仿佛被激发了什么凶性一样,那丝清明消失,眼底闪过赤红,目光虽然还看着他,却已经迷离了。
但是即使如此,她手上的力量还是大的不可思议,甚至迅疾。
因为就在谭昔的愣神里,她已经单手扣住小公子两只细瘦的手腕举过头顶,俯下身改用唇代替另一只手堵住了小公子的惊愕张大的唇。
唇上的触感濡湿又温凉,谭昔惊的还没来得及反抗,身上的喜服就“嘶啦”一声,在空出来的手里化为凌乱碎布。
烛光下,红被里,却忽然白的晃了眼儿。
五皇女眼底血丝遍布,她俯下身,空旷的殿宇里,慢慢响起难耐的,高高低低起伏的低泣声。
似乎有女子恍惚的呢喃:“这梦……越来越真了……”
……
这注定是一些人难眠的夜。
顾锦恪却歇息的挺好,一夜无梦到天明。
只是刚起身,还靠在床头醒神呢,宫里的方应就急急来太女府传信了,辛双过来转述:“殿下,五皇女醒了!”
醒了?
顾锦恪眉梢挑起,她抬了抬下巴:“桑宜,过来伺候穿衣。”
她现在倒是好奇的很,十分想见见醒了的五皇姐。
五皇女现在也十分想见见她们。
她昨日发泄一番,后来到底是久卧虚弱,控制不住就歇息了,以为会继续陷入循环往复的梦境里,哪想到一醒来迎接她的就是初升的有些刺目的朝阳。
她很久没看过朝阳了,导致她应激的眯了眯眼。
她的身侧传来温热平缓的呼吸,她侧了侧头看过去,是不陌生的一张脸。只是现在红唇,眼睛都肿着,窝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他有温度,有气息,再不是一团虚幻,也不是一身红衣拔刀自刎,毫无声息倒在血泊里来葬她的谭昔,更不是她在牢狱里时日日困住她的梦魇。
阳光照耀的空气里,尘埃漂浮,室内熟悉的陈设,躺在身边的人,脑海里翻涌不断的回忆。
让她浑身都在细细战栗。
半响,她终于颤抖着抬起了手,盖住了眼睛,无声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低低的,却是狰狞又咬牙切齿:“顾……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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