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色悄悄, 浓稠的乌白月光拨开云层如瀑坠落。
散落的安静春色浇满昏黑的卧室。
少女长发松散,乌黑细腻的发丝乖巧铺在薄瘦的后背,脖颈修长白皙, 跪坐在地,低眉顺眼, 过于用力捏紧的指尖隐隐泛白。
她喉咙酸涩, 几次张嘴,欲言又止的话又被潮水般袭来的心酸吞没。
忽然。
宁樱坠入熟悉的拥抱中。
男人从身后缓缓拥住她的腰肢,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压过酒后的微醺,冷硬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温度滚烫。
宁樱浑身一僵。
江措紧紧抱住了她, 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呼吸扫过后颈细嫩的这片瓷肌, 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没有喝多, 却已经有点醉了。
不然江措不会和她说这几句话。
刚才甚至想要在她发现猫腻之前将他留下的纪念都藏起来。
不能让她发现。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原来只是嘴上说的洒脱,暗地里还像只摇尾乞怜的狗,病态追寻她的踪迹。
当初说好的。
一别两宽, 不再纠缠。
月光明晃晃照着她的侧脸, 她垂着头, 浓密乌黑的睫毛缓缓坠落, 犹如把小扇子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江措闭着眼,唇线紧抿,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回忆像条绵密的线条拉扯着他。
雷声惊作的雨夜, 她眼睛里的冷淡近乎要将他烧成一把青灰, 她不擅长和人撕破脸皮, 也不太会说难听的话。
那天晚上却是被他逼急了。
小脸气得通红。
江措不敢再死缠烂打, 再也没有比心爱的姑娘说不再喜欢他还要让人难过的话。
分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有让自己成为那个像臭皮糖一样缠着她不放的、令人厌烦的、甩都甩不掉的那个人。
青春里总有些遗憾。
但是。
他一点都不想让宁樱成为他的遗憾。
江措真的太想她了。
思念就像连续汹涌的潮水,他在深海里已经沉没了很久。
他不知道明天会如何。
也许她会将他当成一个甩不掉的麻烦,厌烦他,远离他。
但是现在。
就在此刻。
江措什么都不想再管,他哑着声说:“我很想你。”
低哑磁性。
他的呼吸很浅,抿了抿唇:“你有想起过我吗?”
不祈求很久。
一分钟。
一秒钟。
像绚烂烟花爆发的那一瞬间。
就够了。
宁樱浑身隐隐颤抖,脸色苍白,眼底通红,唇瓣失去了颜色,牙齿紧紧咬着发白的下唇,喉咙苦涩酸胀。
少女泛红的眼眶潮湿水润,干净透明的泪珠顺着眼尾坠落,留下悄声无息的泪痕。
她张嘴,声音很轻很小。
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
“想过的。”
常常会梦见他。
想念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肆意慵懒的笑容。
还有他的外套,能将她包起来的外套。
暖烘烘的,香香的。
想念他的所有。
夜里思念成疾,等到梦醒就丧失了所有勇气。
不敢联系他,不敢面对他。
宁樱性格柔软,温和的没有什么锋利的一面。对别人的情绪好像天生也比较迟钝。
可哪怕愚钝如她,都知道雨夜分别时,她对江措说的那句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我不喜欢你了。
什么都能强求。
但是感情说变了就是变了。
不是你做的不够好。
不是你不够帅气。
不是你哪里做错了。
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个春天,好像一直在下雨。没有遇见过几个晴光正好的春日,
雨水料峭,一切都是冰冷的。
宁樱试着张了张嘴,但是她不敢再开口说话,喉间涌起浓郁的酸涩,她怕她张口就会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她最刻骨铭心的青春。
她唯一深深爱过的少年。
是被她亲手丢弃的。
哪怕言不由衷。
落在她颈侧呼吸平缓温热,江措好像睡着了。
宁樱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这三个字,她抬手抹了抹脸,过了一会儿,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扶到了床上。
江措睡着的样子,安静乖巧。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乌黑,落在眼底阴影。
宁樱想起来以前她总喜欢叫他闭上眼睛,无聊到偷偷数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她抬起手,悄悄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迟疑片刻,她轻声细语:“江措哥哥。”
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
唇齿里漫出的这四个字还有些涩意,她俯身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晚安。”
睡个好觉。
不要再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了。
宁樱缓缓直起身体,正准备将右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他的手指抓得很用力,睡着后潜意识里依然不想松开。
她的手腕蹭得发红,实在挣脱不开。无奈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
江措半夜就醒了。
他的睡眠一向不长,看见靠着床边趴着睡的少女,愣了几秒。
卧室床头开着小夜灯,暗淡泛黄的光线照着她的侧脸,少女睡得很熟,面颊柔软微红,长发凌乱躺在背脊。
江措逐渐回忆起睡着前发生的事情,他慢慢坐起来,身上还穿着白天那套衣服,轻手轻脚下床,将她动地上抱起来,妥善安置在被窝让她继续睡个好觉。
余光瞥向散落一地的车票。
江措弯腰一张张收拾好,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微低着头,额前的乌发柔软落在眉角,眼眸漆黑,盯着车票上的年月日。
然后按照日期排序叠好,重新放回了装满车票的铁皮盒里。
那趟他往返了无数次的火车。
已经停运了。
锦川市的机场已经渐渐取代了长途火车的作用。
江措坐过硬座,也睡过软卧。
绿皮火车上的条件并不算好,喧嚣吵闹,人来人往。
有赶往另一城市找工作的民工,还有赶着去上学的学生。
火车上的位置往往都是不够用的。
有些时候,他也会买到站票。
站在车厢连接处的空隙里,静静看着车门外的风景。
从北到南,从春至冬。
江措数着每一节站台。
二十五个站台。
平均半个小时经停一次。
他看见过在站台相拥的恋人,带着疲倦思考这一次——
他能不能见到她呢?
哪怕只是站在很远的角落里。
偷偷看上一眼。
时间匆忙,但是好在她的学校对于校园通行卡的管理并没有那么严格。
很多次,江措都假借同校学生的身份混了进去。
他不知道她读的什么专业。
毕业之后,她和以前的同学也没有联系。
社交软件的头像都是灰色的。
手机号码永远都是无人接听中。
江措对她的号码烂熟于心,也习惯每次拨通过后听见那道熟悉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嘟声过后请留言。】
江措记得自己说过很多。
唯独没有再说。
我还喜欢你。
怕她烦。
怕她更讨厌自己。
江措合上抽屉,去了隔壁的书房处理了些工作上的事情,等从电脑里抬头,窗外的天空隐约快要亮了。
他想了想,回到卧室,装作自己从来没有醒过,合衣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睛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
宁樱又梦见了江措。
十月的苔青市,满觉陇那条路上的桂花树渐渐开花,满街都是浓郁的桂花香。
盛夏仿佛还未止歇,天气依然炎热。
时逢假期,湖边游客众多。
宁樱和江措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今天湖边会有这么多人,她看着湖心亭旁的游船,动了心思:“我们还没有坐过游客船。”
江措没什么意见:“你以前不都嫌不划算吗?”
宁樱脸色微红:“今天人好多,对面的舟岛凉快人也少。”
江措牵着她的手,大步迈开朝游船售票处走去:“那去吧。”
宁樱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少年歪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她又打起退堂鼓:“算了吧。”
少年强硬攥着她的手往前走:“江措哥哥请客。”
宁樱瞪他:“我才不是舍不得钱。”
她仰着脸,圆睁睁的黑眸巴巴看着他,“你不是晕船吗?”
晕船的滋味比起晕车好不了多少。
坐船来回也要四十分钟。
她怕他难受。
少年默了一瞬,眉眼随即笑开,“不要紧,去吧。”
宁樱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迈,“不要了。”
他说:“那我游过去?”
宁樱气的要跳起来打他。
少年看她噘着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当着她的面撩起T恤的下摆,做出真的要脱掉上衣要跳湖。
宁樱咬牙:“我才不信你真的要游过去!”
少年笑了笑,趁她没反应过来脱掉了T恤。
她似乎看呆了。
追着他打。
“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我信了。”
“去去去,坐船去。”
这个梦太长,一点都不像是梦。
*
清早,枕边的手机铃声打破了静谧。
江措睡眠浅,伸手拿起她的手机,眼睛睁了条缝隙扫了眼来电提醒。
【余筝】
江措拇指轻动,接起了电话,“什么事?”
沙哑的嗓音里还蕴着没睡醒的懒倦。
淡淡的。
余筝被这个男声吓了一跳,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但她也不敢认。
“你是?”
“江措。”
他好像是大清早被人打扰了睡眠,很不爽。
余筝几秒钟内还无法很好消化这个惊骇的信息,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她的手机是落在你那儿了吗?”
“你怎么帮她接了电话?”
“没事,回头你把手机还给她,我再给她打。”
余筝一口气说完几句话,提心吊胆。
江措看着枕边熟睡的少女,懒洋洋的回答:“不是。”
时间停留片刻,他波澜不惊:“她在我身边,睡着了,有什么事等她睡醒了再说。”
余筝张大嘴巴,试图再说些什么,刚准备发声,就被江措打断。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耐心: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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