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业元年到建业三年,如今也已经整整三年了。苏佩站在院子里面,看着院子中间的这棵木棉树,好像是比三年前来甄府的时候粗了一圈,也高了不少。苏佩恍惚了一下,如今的自己二十三岁了,待在甄府里面整整三年了。阿爹,阿娘,哥哥也都过世三年了......
恰在此时,甄诺快步走到了玉清筑,看见苏佩站在院子里面就快步走了过来,在距离苏佩三步处停下了脚步。甄诺行了一礼,旋即说道:“柳夫子传信,说是想见苏小姐了,甄某送苏小姐去花山书院。”
苏佩皱了一下眉头,面露疑惑。已经将近两年,这两年之中除了自己逢年过节会主动过去,柳夫子从来没有说过想见自己,怎么今日突然给甄诺传了信,没有半分缘由地就说想见自己......
甄诺低着头,苏佩并不能将甄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遂试探性地说道:“柳爷爷送来的信能否给我看一下?”
听到这话,甄诺放下了手,抬起了头来。柳夫子并没有送信来,这话是自己说出来诓骗苏佩的。
两相对视,苏佩更加坚定了甄诺刚刚是在欺骗自己,紧逼着问道:“你说的信在哪里?”
甄诺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苏佩,终是说出了实话,“近几日,京城会不太平,你去花山书院躲一躲。柳夫子会保护好你的。”
苏佩看着甄诺,迟疑了一瞬,磕磕绊绊地问道:“那,那你呢?”
甄诺抿唇,“我自有我所需要去的归所。”
甄诺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叫苏佩听得不明就里。何所谓甄诺需要去的归所......
苏佩的注意力又落在了甄诺侧脸的那道伤疤上面,甄诺倒抽了一口气,不留痕迹地将自己的身子侧过去了一点,将有伤疤的脸侧了过去。
撤开了目光,苏佩又一次说起了一年前问甄诺的话,“你有没有害过我的爹爹。”
甄诺咽了咽口水,看着苏佩期许一个答案的目光,只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期盼。甄诺攥紧了袖子中的手,旋即退后了一步,拱手行礼。这一礼彻底将苏佩推远,耳边嗡嗡地响,都是甄诺离开前的那句话。
“是我对不住你......”
什么是对不住,何为对不住......
苏佩还是被甄诺送去了花山书院,连带着将折叶,机敏能干的丁宁还有医术超群的秦颂都送了过去。
***
宣政殿之中,甄诺,卫尉,中尉都在一堂之中。
庆王与荀正谊反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过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般的快。幸好甄诺提前得到了信,京城之中才能赶得及部署一切,现下只等着庆王大军入京,到时候南军护卫皇宫,北军前去将庆王与荀党正法,行瓮中捉鳖之策。
处理好了对策,卫尉与中尉忙着调兵之事,便匆匆告退。大殿之上只剩下甄诺与刘铭二人。
刘铭的面前都是甄诺这两年间搜寻到了荀党名单和荀党谋逆的证据,刘铭看着这些证据,简直是触目惊心。在自己的手底下竟然是不留痕迹地勾结了这么多朋党,还屯兵,挖矿,私制兵器,每一件事情拎出来都是大罪。
刘铭心中的怒火尤甚。这位庆王六弟实在是狼子野心大过了头。抬头,刘铭看着甄诺,“甄诺,你这回做得甚好。若是庆王与荀党真能斩草除根,你所求的,朕都允了你。”
甄诺所求的,不过就是还苏国公府一个清名。得了承诺,甄诺立刻拱手,心中按捺不住的欢喜,一下子跪伏在了地上。“臣谢过陛下圣恩。”
一切都顺风顺水,庆王的大军果然在甄诺所说的路线上而来,荀党也纷纷在家中起事。因有了甄诺递交的名单,大部分荀党都直接被南军擒住,府邸也被大批的南军包围住,水泄不通。小部分荀党虽然闯出了府,但不消一炷香的时辰就被巡视的南军擒住。
听着不停送过来的奏报,刘铭心中欢喜,甄诺却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安,指甲不自觉地抠起了手指,总觉得苏佩会出事情。
甄诺上前,刚想要请命带着一小批兵士去花山书院守卫,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
中尉汤翔飞穿着甲胄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抱拳回禀道:“陛下,庆王的余党现在已经被逼退进了花山书院。北军已经将花山书院包围了起来,只待陛下下令。”
甄诺听着这话,心中的不安被坐实,立刻扬声道道:“陛下,花山书院上面都是学子与当世大儒。若是北军贸然而上,花山书院上下难免会受到牵连。”甄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明明是为了阿乖的安全,将她送上了花山,没有想到竟然是亲手将阿乖送到了鬼门关前。
此刻的刘铭没有说话,并不是不想考虑花山书院的学子,但余党就在上面,若是不斩草除根,难免后患无穷。挥了挥手,刘铭将汤翔飞先斥退了下去,宣政殿之中重新只剩下刘铭和甄诺二人。
甄诺一下子就跪在了刘铭的面前,眼中满是焦急,生怕刘铭会下令直接上山擒贼。“陛下,花山书院决不能染上血腥!”
刘铭挥了挥手,“朕还在想!”
刘铭虽然和甄诺一样焦急,但到底不像甄诺一样只想着要保住花山书院之中的人。甄诺看见刘铭的眼光闪了闪,心瞬间沉了沉。没有了平时的稳重,心里面全是苏佩的身影。甄诺扬声,“陛下,花山书院上下将近一千名学子,大部□□上都是有功名的,陛下应该着人去劝降。”
刘铭看着逼迫自己做决定的甄诺,心上面也有了一点火气,“甄诺,你真的是想这花山书院的上下,还是想这苏佩!”刘铭“啪”地一下拍在了龙案上面,站了起来,厉声对着甄诺说道:“在江山社稷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被牺牲!花山书院里面都是天字门生,为天子守国门而牺牲是他们阖该做的,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这“啪”的一下唤起了甄诺的神智,听着刘铭说的这些话,甄诺也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笏板一下子扔在了地上。“陛下如此,可对得起那些为陛下效忠的人!陛下可还找得到自己的本心!”
“今日陛下能放弃花山书院,能轻易放弃自己百姓的生命,他朝在敌人来袭的时候,陛下是否是会选择和亲,结盟,割地,纳岁薄币......”甄诺气愤地脖子粗红,上头隐隐还有青筋显露出来,“臣这一辈子失过一次本心,是为了置荀正谊于死地,臣的老师,臣最爱之人的父亲,为了在荀正谊的面前保护臣,隐藏臣,将所有的过错揽了下来。死在了臣的面前,臣又一次成了无家的孩子。臣是百姓尚且如此,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若是失了本心,那就是纣王之辈,昏庸之君。”
刘铭被甄诺的这些话说得有些动容,但心里面依旧没有改变刚刚的决定。庆王余孽就在自己的面前,只要牺牲掉一点就可以成就稳健的江山社稷,这是一场好生意,任何一个帝王都应该如此抉择。
甄诺眼眶发红,泪水打转在眼眶之中却始终没有落下,就像是自小坚持的事情,无论如何,心中的理念不能消弭。甄诺看着低头不愿注视自己的刘铭,咬牙道:“无论这世间有多黑,我们的心中始终该有那一片净土,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计较,失了最珍贵的本心。若是陛下一定要有所牺牲,就让臣,做陛下第一个牺牲的人。”
刘铭一下子抬头,就看着甄诺心意已决的样子,终是让了步,放低了一点自己的声音,“你若平安回来,便回到朕的身边,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为朕修书吧。做个你想做的人。”
甄诺拱手,眼中是坚韧与毫不畏惧的火光,“修书,应当是清正自持的人该做的事情。”六年宦海沉浮,早就不是修书的性子了。此回,也没有要偷生回来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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