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光大亮之时, 尘封许久的长信宫突然响起了喧闹声,沉重的宫门打开又再次关上,仿若一滴沸水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油锅。

    乾清宫门口, 景安帝餍足而归,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总是紧锁的眉目舒展着,显然是对昨夜的长信宫之行十分的满意。

    王大伴大着胆子悄悄地窥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数, 看来陛下昨夜在崔皇后那里过的很愉快。也不是很奇怪, 当年崔皇后初嫁给还是皇子的陛下时,陛下就夜夜宿在她屋里, 还是后来崔家大逆不道谋反, 陛下才彻底冷落了她多往后宫妃嫔处停留。不过即便如此,陛下也没废了她,还是保留了她的皇后之位。

    靖王殿下除了受些冷待也好好地在危机四伏的宫里长大了, 若说背后没有陛下派人暗暗看顾,王大伴可是不信的。

    此一时彼一时, 说不准崔皇后还真的能东山再起呢, 他冷眼看着陛下因为太子对高贵妃的容忍度越来越低了。

    王大伴边猜测边跟着景安帝走进乾清宫, 他手下的徒弟张全随即上前来禀报,“陛下,吏部尚书卢大人已经将春闱前十名的答卷送来了,并一份春闱名次红单。”

    今日逢十五, 景安帝不需要上朝,朝臣们却还要工作。听到春闱名次已经出来了, 景安帝饶有兴致地让人呈上来, “吏部的人办事倒是比礼部利落多了。”

    上一次的春闱由礼部主办, 足足耗费了十日才将所有答卷审完,这一次吏部主办只三日就审完了。

    答卷上的姓名籍贯都糊着,景安帝决定给盘奴一个面子,先挑了第十名的答卷看了一遍,然后再撕开一角看这答题的举子是不是金陵人氏,姓不姓陆。

    结果呢,第十名不是,第九名不是,第八名也不是……接连看到第六名通通没有姓陆的举子,这下景安帝的耐心彻底消失,哼了一声,直接拿了头名的答卷撕开。

    若这人还不姓陆,景安帝想他干脆直接下旨让盘奴进宫一趟,好好同她说道一番,皮相固然重要,才学也不能忽视。

    然而他的手一用力,“金陵人氏,陆照,年二十二”一行字直直映入眼帘,景安帝神色顿了一下,随后挑眉以极其挑剔的态度将这份答卷看了足足三遍。第一遍,他看中了这人字写的不错,有几分意思;第二遍,他的目光落在策论上久久不能移开;第三遍,他凝眸仔细地将每个字都读过每段话都在脑海中过上一遍。

    “好!吏部那些人没看走眼,堪当头名。”景安帝一时龙颜大悦,觉得他养大的盘奴得到了他的真传,也没有看走眼。

    “恭贺陛下又得良才啊。”王大伴瞅准时机,笑着附和。

    谁都看得出来今日陛下的心情极好,这个时候不拍马屁还等到什么时候。

    “嗯,这次殿试朕要好好看看这人,其他几人的才学也不错,比如这个褚伦。”景安帝得意洋洋地将满意的答卷都放在一起,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赞成海禁重开。

    朝中那些反对的老臣们年纪大了,也该退下换成新的血液了。

    景安帝沉吟片刻,突然开口吩咐,“传旨下去,这次殿试之后的春恩宴交由靖王来主持。”

    殿试向来由皇帝本人主持,春恩宴则一般交由储君……陛下他的意思……

    “另外,既然春闱的名次都已经择定了,便通晓六部公布出去吧,不拘吉时吉日。想必有些人已经等急了。”景安帝又吩咐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将手边的答卷看了一遍。

    “遵旨。”殿中宫人们垂着头,心中亦有他们自己的盘算。

    ***

    春闱结束后的第四日,刚过了午时,贡院紧紧闭着的大门突然就打开了。这一举动像是插了翅膀立刻飞往京城的各处,只一刻钟后闻讯而来的人就占满了贡院的门口。

    多少举子的眼睛都盯着贡院,历届的经验告诉他们春闱的名次已经出来了,否则贡院不会无缘无故地开门,还挑在这个时候。

    果然,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不久后贡院中走出一波人,驱赶了靠的太近的人群后,一脸严肃地拿出几张红单张贴在墙上。

    红纸黑字一排排一列列,赫然就是此次庆平十五年春闱的名次!

    “快让我看看,我家郎君有没有在上面。”

    “前面的兄弟识不识字,看没看见上面有位姓王的郎君。”

    “头名呢?头名是谁?是冀州的大才子褚伦褚郎君还是京城素有文名的罗定兴罗郎君亦或是江苏绍兴的周期周先生?”

    上百人挤在一起要去看红单,喧喝声不停。好在头名一目了然,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春闱头名,金陵人氏陆照陆郎君,这是哪位?怎么从来没听到他的才名,不仅褚郎君屈居他的下面,连周期周先生都只考到第九名啊。”

    “金陵人氏……我知道,这是三年前金陵会试的头名,听说因为要守母孝才没参加上次的春闱!”

    “果然果然,春闱头名怎么也不会是个无名之辈。”

    一群人议论纷纷,陆照的来历很快就被拼凑出来。一时有人感叹他是孝子,有人说他蛰伏三年不简单,还有人信誓旦旦言其出众的不止是才学。

    赞扬声传到陆十耳中的时候,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人是自家郎君,郎君他考中了春闱头名!春闱头名,距离状元仅有一步之遥!

    陆十兴奋地大叫起来,在众人奇怪的目光注视下跑着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郎君去。天知道今日郎君和他出门只是为了购置些物什。

    期间他与一群人擦肩而过,等看清了为首那人的相貌,陆十急急停下了脚步,故意昂首挺胸,“我家郎君春闱头名,我家郎君姓陆!”

    一群人中簇拥的男子正是前日同陆照有过一面之缘的褚伦,闻言定定看了陆十一眼,停下脚步连红单都不看了,“你家郎君就是金陵陆照?”

    “陆十,慌里慌张地作甚。”陆照远远看见书童急急跑来的身影,走上前来,看到褚伦等人平静地颔首示意。

    “郎君,春闱的名次出了!您考中了春闱头名!”陆十看到自家郎君,激动地不行。

    这么快就出了?比上辈子快了有五日。陆照微微一惊,霎时明白了褚伦等人停下脚步的原因。

    他抬眸看过去,淡定挑眉,“既然春闱名次出了,不妨我们一同去看看,书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褚伦一行人脸色虽不大好看,但春闱名次当然是亲眼看到才能相信,于是并未回绝。

    贡院门口已经换了另外一拨人守着,其中有人看出褚伦的身份主动让了一让,红单就彻底展露在陆照等人的面前。

    第一行第一个名字没有意外,是陆照。褚伦则刚好就在陆照的下面,是此次春闱的第二名。

    陆照的目光在自己的名字上扫过,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上辈子他是探花,重活一次,春闱得了头名无甚惊讶。

    “春闱而已,殿试还未开始。”褚伦却难以容忍自己的名字在他人的下面,冷冷冲陆照看了一眼后,怒而离去。

    “哼,傲什么,郎君殿试名次也肯定比他好。”陆十因为褚伦的举动险些气歪鼻子,不满出声。

    “吩咐你买的东西买齐了?”陆照淡淡地瞟了书童一眼,不喜不嗔地转身离开。褚伦性情虽孤傲但也算是难得坦诚的人物,更何况他的话也没有说错。陆照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他反而觉得眼下买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院中花草挺好,但添些蔬果更佳。他亦看中了一笼雪白雪白的小兔,生机勃勃地养在院子里面,和空中清冷的明月相映自有别样的趣味。

    想必下一次悄悄地有人来了,看见了那雪兔心中会欢喜。

    “郎君,那可是春闱头名啊。”陆十不敢相信,那兔子在郎君心中就能比得过春闱重要?

    “嗯,回吧。接下来的殿试更为重要。”陆照提着小兔,完全不理会书童的痛心疾首。

    公主府,姜昭听到了下人传来的消息,一脸的与有荣焉。

    春闱头名,陆表兄真厉害!他才只有二十二岁呀,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了。

    “郡主要去陆郎君那里吗?奴婢马上为您备好马车。”金云当即开口,这两日她亲眼看着郡主按时吃药用膳,心中别提多么的安慰了。

    姜昭站起身,乌黑的发尾甩在身后,才走了两步就停下了,摇摇头,“不能去,马上就要殿试了,陆表兄分心了可如何是好。”

    再说她要重查当年的崔氏宫变一事,从玄冥司调了许多档案过来,现在才只看了两卷。只殿试那日,如若有机会,倒是可以远远看一眼。

    “不过有一事你安排人办妥当。陆表兄考中头名,三婶娘肯定会派人上门去,你让人把话风定死了,就说那宅子是陆表兄从一南方富商那里赁去的。”姜昭重新歪在榻上,清亮的眼睛看向金云开口说道。

    “奴婢省得,必不会让人怀疑。”

    ***

    春闱的名次既出,殿试便近在眼前。京城中落第的举子悄悄离开了大半,连着京城都感觉空旷了许多,不过热闹却是不减的。

    殿试就安排在红单公布的第三日,这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宫门就打开了。上榜的举子们依照名次分成两列,由禁卫军搜查过后进入太极殿。

    殿试在太极殿举行,陆照对这里一点都不陌生,上辈子他在这里考过试也多次在这里看别的举子考试,对接下来的流程更是十分熟悉。

    举子们依次坐定,宫人沉默地端来了香甜易饱腹的糕点,汤羹却是没有的,这是为了防止举子在中途考试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出丑。

    陆照慢条斯理地捻了两块糕点吃下,动作优雅,一点碎屑都没有落下。周围微微垂首的宫人看在眼中,暗暗留了心。殿试不止是看才学,从这些举子们一进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考察当中了。

    一炷香燃尽,天色完全亮了。落针可闻的安静中传来了内监尖利的声音,景安帝入殿落座,随后各朝中重臣分别进殿,与举子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吏部侍郎程立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模样气质出众的陆照,再一看他第一列正中心的位置,放下心,春闱头名果然就是他。

    端看殿试他如何作答了,若是作答得宜,凭借他那手好字还有春闱精彩的答卷,程立考虑着他可以提议此人为今科的状元。状元不成,探花也不错。

    众人上首的景安帝免了举子们跪拜后第一眼自然也看到了第一列的陆照,他因为坐在高位,居高临下,看的比旁人更清楚。

    看过去,此人年纪轻轻面如翡玉,坐在下方脊背挺直而微微颔首,在他明显的注视下不见慌乱也不显惊喜,景安帝心下满意,原本对陆照的挑剔倒是去了一分。

    还算能和盘奴匹配,看的过去。

    当然,这么多的举子,景安帝也不会单单只打量陆照一人。他依次将每个人都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一人比陆照皮相俊美后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宫人开始。

    殿试的题目是景安帝上朝前就选定好的,仅一题四字:国库不丰。

    依旧是和上辈子的殿试题目一模一样,陆照波澜不惊。

    然而就在宫人要将题目发放到每个举子桌上的时候,突然有一人出现,面容严肃地在景安帝耳边低语。

    景安帝的眼神随着那人的话一点点变得森冷,他抬手暂时停止了宫人的举动,开口召玄冥司的人进来觐见。

    玄冥司,那个杀人如麻的玄冥司!殿试关头,玄冥司的人来做什么。

    殿上朝臣和举子们的一颗心提了起来,纷纷猜测应该是出了大事,否则陛下的神色不会那么冷厉……

    陆照静静端坐,看着小小的四方桌案,视野中玄冥司指挥使同另外一个身形矮小许多的男子走到了景安帝的跟前。

    他和程立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贡院那日穿着月白色衣服的少年,他果然是玄冥司中可以直达圣听的重要人物。

    “陛下,倭寇入侵,边防异动,这是玄冥司中人由东海州府发出的急报。”简知鸿顶着那么多人的视线,冷静地将快报呈上,根本不管他口中的急报又惊到了多少人。

    倭寇是□□海上大患,当初颁布海禁条令的原因之一。为了保护海边百姓的安危,一颁海禁,二设边防卫。边防卫囤兵上万,每年耗费数十万白银,结果,倭寇都入侵数次了,急报倒是要由玄冥司的人发出。

    边防卫的人都把脑子放到哪里去了?

    “倭寇自开年就不断入侵,海边已有上千百姓因此丧命。边防卫未有急报发到京城,或者说即便有急报也被人在中途拦下来了。”带着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少年轻飘飘地将简知鸿的未尽之言说出,直指朝中有人居心叵测,暗中操控边防海卫。

    “昨夜玄冥司的人带着急报回京,中途遇袭,若非玄冥司另有通道,恐怕此事还要瞒天过海直到瞒不可瞒的那日。”少年继续往一些人的肺眼子捅刀,丝毫不留余地。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少年也就是姜昭暗中负责玄冥司的另外一条线,去往玄冥司的路是明道被盯着,去往公主府的路则是暗道无人注意。

    得知被人劫杀,玄冥司中人直接舍弃了明面的道,扮作丫鬟小厮往公主府而去,成功地将快报交到姜昭的手上。

    姜昭不得已起了个大早,换上玄冥司的衣服带着急报去寻简知鸿。哪怕她知道今日是殿试,也毫不犹豫和简知鸿一起入宫,最快速度将急报交到舅舅的手中。

    当然趁着这次机会,她也能光明正大地看看陆表兄参加殿试的风采。

    若是换作简知鸿一人,可能就要等殿试结束后再将急报捅出去,但姜昭她可万事不怕,只单单凭借她的身份就足够了。

    景安帝听了二人禀报,阴着脸将带着血迹的急报飞快地看了一遍,胸口怒火蓬勃。

    “猖狂,太猖狂了,区区几个倭寇,上万的边防卫居然无动于衷。朕每年让户部拨过去的银子都进了不该进的肚子了吧。查,给朕狠狠地查,凡是经手的人一律革职关进天牢!”太极殿中,景安帝嗬嗬冷笑,厉眸扫过朝臣们,带着刻骨的杀意。

    当即,有些胆小的臣子软了腿脚。

    陆照旁观着上次殿试并未发生的一幕,悄无声息将目光放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上。两次了,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有他在场。

    他究竟是谁?玄冥司中的月使?为何上辈子他几乎没有出现过。

    倭寇入侵,边防卫失职直到殿试结束后半年才被爆出来,那时海边百姓的血都已经干涸地看不清了。陛下怒及杀了一波官员,可真相却无从得知。

    “殿试在即,陛下且先息怒,边防卫一事过了殿试再查不迟。”年岁最大的老尚书卢大人颤颤巍巍地出声提醒,直面景安帝的怒火。

    唉,这次春闱怎么如此艰难,玄冥司的人更像是阴魂不散。

    程立身为副考官之一,也马上出列言不该误了殿试。

    “请陛下安心,玄冥司的人除了急报还带回了一份名单,必不会让任何一个有负陛下信任的人逃脱。”姜昭定定神,也开口相劝。

    她的话对景安帝而言,当然比其他人好用多了。

    “卿等所言有理。殿试继续,不过,朕要重新出一道题,题为二字:除倭。”

    景安帝浑厚的声音回响在殿上,底下举子们听在耳中呼吸一窒,除倭,意思便是铲除倭寇,这是该武官们做的事情,他们这些举子都是读书人,如何懂兵法懂杀敌……

    大殿又回归了寂静,只能听到纸张抖动的轻响。姜昭退到简知鸿的身后,偷偷探了脑袋往殿中埋头作答的举子看去,看到正中央极为显眼的那人后弯了弯眼睛。

    还好她的脸上戴着面具,她这般偷看的样子,被人发现后也只会觉得阴森诡异。毕竟这是玄冥司的人啊,被玄冥司盯上的人哪有好下场。除了死还有生不如死。

    陆照的全部心神都在自己的答卷上,并未察觉到面具少年的偷偷一瞥。

    铲除倭寇,需要数策并行。根本上需要朝廷出面,强大官府的武装力量,边防卫需重新整练,落实权责。除此之外,商要为利导,商者血液也,海贸利益在前,官为护卫,商人何不敢出资出船。民心所向,论水性论熟悉地貌海边百姓为首,从中协助,官商后盾不愁。

    官商民三者一体互为补充各为其利,倭寇之患必当除之。

    一道考题,景安帝给了他们整整两个时辰的作答时间。陆照用了小半个时辰思考好了答案以及文章的构架,然后他动了笔。

    发现他开始作答,偷摸摸看的姜昭悄悄松了口气,方才她还真有些担心陆表兄不懂兵法呢。

    陆照忽然间无意识地抬头,一瞬间他的目光同姜昭对上,微微恍惚。

    这神秘的少年怎么感觉……

    姜昭的心跳快了一拍,故作淡定地看向他旁边的褚伦,又看向其他举子,然后才收回视线。

    这点故意为之的眉眼官司被简知鸿全都收在眼中,他抿直唇,锐利的视线在举子间晃了一圈。然后,他状似无意地往姜昭的方向移了一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姜昭什么都看不到了,不免郁闷地瞪了简知鸿一眼。

    “玄冥司中人先行退下。”旁边,景安帝也都看着呢,眼尖发现盘奴身子晃了晃,想想离殿试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皱眉让简知鸿他们二人退下。

    简知鸿恭敬后退,看了身旁一眼,姜昭跟着他一同退下。

    “我看他们答题,你老是挡我做什么。”出了太极殿,姜昭慢吞吞地抱怨简知鸿,那股高冷少年的劲头一下就泄了。

    “你的身子撑得住?到时候晕倒在殿上我怕丢玄冥司的脸。”简知鸿阴阳怪气地眯了眼,又道,“那个正中央的举子你识得?”

    “嗯,和家中有几分亲戚关系。”姜昭不想多说,含糊地回答一句。

    简知鸿闻言,神色好看了一些,“答题有甚好看的,他们还真能上阵除了倭寇不成?”

    姜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说的也是,送我回公主府吧。”虽然都是纸上谈兵,但陆表兄一定是最厉害的那个,她不必担心他的才学。

    只是,接下来,她突然很想找二哥帮忙了。很想很想。

    ***

    姜昭离开后,景安帝踱步走下了金銮座,往褚伦处看了两眼停在了陆照的身后。

    陆照淡定地将早就打好的腹稿一一誊抄在纸上,景安帝便站在他的身后读完了整篇文章,忍不住出口赞了一声好字。

    随后,景安帝又到其他举子身后,却再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这一切被朝臣收到眼中,心中便有了答案。今科状元的人选已经有了,仅此一位。

    ……

    午时过后,朝臣们连同景安帝一同商讨过的殿试结果出炉。

    陆照高中一甲榜首状元!褚伦一甲榜眼,另一名姓汪的举子一甲探花。

    等到尚衣局的人奉旨为一甲三人量身,改制明日游街的衣袍时,陆照才真切地感觉到他重生后改变了自己既定的命运。殿试的题目变了,他的探花之位也变成了状元。

    不过,对陆照而言这种变化当然是好的。他想到一切改变的源头,不禁微微一笑。水榭中他遇到的人是高贵的月,乌云自然就散去了。

    ***

    公主府,姜昭睡了一觉后等来了她的二哥姜晗。

    姜晗看着惫懒无力的妹妹,平时很厚的脸皮总是忍不住发红,“妹妹,你让人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昭的乌发散开着,衬着她的脸格外娇小,眼睛也圆溜溜的很大,“二哥,我记得你说要帮我一个小忙。明日,你帮我。”

    “帮,我一定帮你!”姜晗当即拍了胸脯保证,然而等他说完才意识到还没问妹妹要帮什么忙。

    姜昭冲他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贝齿,认真地开口,“明日,今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要游街,二哥,我要去看。”

    “我姜昭要以我明月郡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看状元郎游街。二哥,你要帮我。”

    帮我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我在干什么。我是明月郡主,我在看状元郎游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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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姜晗晕晕乎乎从自己妹妹那里离开, 迎风吹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应下了什么,妹妹她又要做什么。

    妹妹她要看今科状元郎探花郎游街,她要找自己帮忙让所有人都知晓……姜晗想起方才小姑娘无比认真的眼神后鼻头发酸, 他身为兄长真是失职,竟然忽视了妹妹从回到公主府后都未出过府门,不像其他小娘子能赴宴能和闺中密友玩耍还能约着出门踏青游玩。

    旁的小娘子觉得寻常无比的事情竟然是他的妹妹深深渴望且遥不可及的。

    京城中人只知道安国公府有一位明月郡主身份高贵受陛下宠爱,可基本上无人接近过她,无人将她当作一个活生生会哭会笑会疼的小娘子。

    姜晗想到这里, 咬咬牙, 带着身边的长随策马出了安国公府。明日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妹妹明月郡主,他要让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郡主的存在, 而不是像水中月一般虚无缥缈。

    景朝惯例, 一甲三名会在朱雀大街身着红袍骑马而过,到时无男女老少之分,百姓们将花瓣香囊砸向相貌俊美的状元郎探花郎, 全民同乐。

    因此,临着朱雀街位置最好的忘仙酒楼每当这时生意格外的火爆, 楼上楼下一屋难求, 其中视野最开阔的雅间往往会被贵人重金预定, 这些贵人中比例最高的是世家大族的未婚小娘子。

    忘仙酒楼的掌柜早早已经打听好了,这次春闱头名和第二名都是英俊潇洒的未婚郎君,状元和探花之位总有一个会落在他们的头上吧。如此一来,他能收到的银钱就更多了!

    果然到了半下午, 各式各样的世家仆人乘着马车带着厚厚的定金都向他这忘仙酒楼来了。掌柜乐的牙不见眼,但他很快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晕了。

    安国公府有名的那位浪荡子小侯爷长恩侯竟然亲自驱马前来, 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豪掷千金将明日忘仙酒楼的三楼全部包下来。

    “不止是明日, 今天晚上本侯的人就会在三楼, 你这里三楼视野不错,其他还差了太多,必须重新归置一遍。”长恩侯将面额巨大的银票放在桌上,四周看了几眼,觉得摆设太过简陋不够舒适。

    掌柜盯着银票眼神发直,整整一千两银子,别说三楼,整个忘仙酒楼都可以包下来了。

    “小侯爷,要看状元郎游街,其实一个房间就够了。”掌柜咽了咽口水,很想将银票收下,但临了还是提醒了一句。

    “一个房间哪里够,本侯金尊玉贵的妹妹容不得任何人的打扰。”姜晗再看一眼觉得哪里都不满意,妹妹身体那么娇贵,必须所有东西都要最好的。

    “侯爷的妹妹?可是两位小娘子?”掌柜迟疑开口,想起了姜家的四娘子和五娘子,他曾经见过。可她们也没有这般的排场,该说这小侯爷虽有些浑却对自家妹妹极宠爱吗?

    听掌柜这样说,姜晗皱眉,郑重其事,“本侯只有一位嫡亲妹妹,明日整个三楼都为她一人准备。”

    长恩侯的嫡亲妹妹……长恩侯还有一位嫡亲妹妹?掌柜绞尽脑汁,终于在脑海中回忆起一些世家大族……他惊而失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晗,“侯爷所言的可是端敏长公主的幼1女,陛下亲封的明月郡主?”

    高高在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明月郡主,几乎从来没有在京城的社交中出现过。

    “当然只有她,才是本侯的亲妹妹。记住了,明日要事事尽心,本侯的亲妹妹容不得任何人怠慢!”姜晗一语定音。

    掌柜讷讷点头,直到人离去了才猛然惊醒,急匆匆地吩咐下去,三楼全部预定出去了。

    若是旁的不敢得罪的人问起,不必迟疑,只需告诉他们,定下三楼的人是明月郡主!看看还有哪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妄言!

    最好的位置最好的酒楼整个三楼被预定下,掌柜还全然一副不怕得罪任何贵人的模样,一波又一波人的询问之下,消息便传出去了。

    明日,明月郡主要在忘仙酒楼观看状元郎探花郎游街。

    明月郡主?是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从小养在宫里的郡主?她不是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吗?她……难不成大好了?

    接着忘仙酒楼的二楼以最快的速度被各家预定下,即便没有状元探花游街,能看一眼传说中的明月郡主也不错。

    ***

    次日,姜昭早早地醒来,用了早膳喝下了两碗苦巴巴的汤药,然后任由几个婢女为她盛装打扮。

    一头乌发依旧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用三两只深蓝色的宝石珠钗固定住,难得的是今日她上了淡淡的一层妆,涂上了口脂,点睛之笔非但没有冲减她身上的清灵之气,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加高贵典雅。

    姜昭选了一件淡紫色层层叠叠的烟纱罗裙换上,外罩深蓝色的披帛,让接她去忘仙酒楼的姜晗看见,怔然了许久。

    妹妹早该光明正大地露面了,她要把她最好的一面让世人看见。

    打发走了母亲身边的女官,姜晗姜昭兄妹二人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就要往忘仙酒楼而去。却不想,临行前一匹快马驶来,平日里最是端庄严肃的安国公世子姜曜出现在他们面前。

    “走吧,大哥今日无事,索性也陪你们一次。”姜曜看着一双弟妹开口。

    姜昭冲着他笑了笑。

    忘仙酒楼一大早便挤满了人,挤满了马车。当安国公世子亲自开道,两驱四驾的马车缓缓而来,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马车门打开,仿若仙姝的少女被众星拱月般迎上三楼,他们的目光也不由得随往。

    明月郡主,这就是明月郡主姜昭啊。他们满目惊艳,他们哑然失语,他们直到许多年后都会记得这一幕,记得第一次出现人前的少女仿若天上人。

    忘仙酒楼的对面,视野最好的几处房间,九公主在向嫡亲兄长洛王恨恨抱怨父皇的不公;高贵妃娘家的几位小娘子满脸羡慕又满眼嫉妒;靖王紧紧盯着窗前晃动的人影,一杯接着一杯安静地饮酒……

    忘仙酒楼三楼,姜昭依偎在窗前的小榻上慢慢等着一睹陆表兄状元郎的风采,不知她自己来看风景反而成为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她的手边放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瓣、各式各样的香囊和丝绢。姜晗兄弟两个分别坐在她的两侧,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觉得今日的决定再正确不过。

    姜昭就等啊等啊,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后终于听到了喧嚣声,她连忙勾着头往窗外看去。

    远处的朱雀街口,一行人骑马而来。伴着飘飘洒洒的芬芳花瓣,她一眼就看到了打头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大红色的状元袍,眉目清俊,面如美玉,虽是读书人坐在马上却一副游刃有余气定神闲的模样,对比起身后骑马护送的禁卫军毫不逊色。

    姜昭兴奋地不能自己,明明马离忘仙酒楼的位置还有很远,她就拿起花瓣洒下去了,香囊丝绢也丢了不少。

    她一番先声夺人,游街的一行人当即抬头看过去,为首的陆照看见高楼上探出的熟悉身影,勒着缰绳的手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她会出府,没想到会来看他游街。

    呼吸乱了一瞬,陆照的冷静克制全部瓦解,他夹紧马腹,突然策马加快了速度,打了他身后的人一个措手不及,茫然之下也跟着提速。

    一直到忘仙酒楼,陆照降低了速度,抬头看向楼上的小郡主,展颜一笑,眸光潋滟生辉。

    姜昭与他对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小脸红彤彤的抱着香囊丝绢就往下面扔去。

    陆照被砸了满怀,身后的褚伦包括探花郎等人全都未能幸免,也受了好多花瓣香囊。

    “京城的小娘子太热情了。”陆照听得褚伦嘀咕了一句,含笑不语慢吞吞地往前,缓慢的速度与先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昭不停地往下扔花瓣香囊,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一双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姜晗等人看她欢乐到额头出汗都不停下的样子,心下欣慰不已。

    “她怎么笑的这么开心?四哥,你说我们在宫里见过她这样笑吗?”对面,九公主一脸疑惑询问洛王,洛王沉吟一会儿摇摇头。

    “第一次见昭昭如此开怀,如果昭昭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靖王喃喃自语,舍不得将视线从少女红扑扑的脸颊上移开。

    好不容易忙完了边防卫一通乱七八糟的事,简指挥使刚到朱雀大街就看到姜昭出奇激动的一幕,暗骂了一声连忙派人催促游街的人快点滚蛋。

    万一因为兴奋过度,昏厥过去怎么办?状元和榜眼长的也就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

    今科一甲三名游街结束,重新回宫,靖王殿下奉旨设下春恩宴。

    春恩宴上不出意外,陆照和褚伦二人是最为夺目的两位。靖王惜字如金,寥寥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语后,端起酒杯与众人共饮,之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状元郎陆照的身上。

    “本王昔日去安国公府,姑父向本王提起过你。”不善言辞的靖王脱口而出陆照同安国公府有关系,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听着。

    “照姨母昔年嫁入安国公府,受亡母临终所托,在照进京后收留了照一段时日。”陆照坦然地解释了自己同安国公府的关系,用到收留二字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家境贫寒。

    众人一时恍然大悟,原来是落魄被收留的远亲。

    靖王面无表情地点头,举起了酒杯,“本王与你同饮。”

    陆照一杯烈酒饮下神色不变。

    靖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倒满了酒杯,周围人也跟着一同喝下。

    几杯酒下肚,褚伦醉倒,陆照脸色平静。有人提议要行酒令作诗,他也欣然应允,完全不见醉意。

    然而这时,陪侍在景安帝身边的乾清宫总管王大伴带了陛下的口谕突然出现。

    他先笑眯眯地向气质冷然的靖王殿下行了一礼,然后环顾殿中,看向了红袍的状元郎,“陛下口谕,听闻状元郎还未取表字,陛下赐下二字,明德。还请状元郎谢恩。”

    陛下亲自赐下表字,陆明德!

    陆照眸光微动,行礼谢恩。他想游街之时的场景该是传到了景安帝的耳中,明德二字意味深长。

    春恩宴以王大伴的出现散去,陆照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被宫人送回到梧桐巷的宅子。

    天色发暗,不见陆十,陆照自己打开房门进去,身上还穿着游街的大红袍。

    屋中点着蜡烛,陆照阖上门抬眼顿住了脚步,今日朝他掷花的少女脆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

    “陆表兄,你穿着状元的红袍真好看。”姜昭的兴奋不减,今日她不仅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还最为风光地参与了一甲前三名的游街。

    尤其是看到了陆表兄身着状元红袍的风华,姜昭按耐不住地想,如果她和陆表兄春风一度的时候,他的身上还穿着这身红袍……

    陆照定定看着笑盈盈的小姑娘,呼吸微重,那几杯酒的作用终于见效了。

    他已微醺,而姜昭正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状元郎的红袍,昭昭表示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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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在旁人的眼中, 陆照一直是一个品行无可挑剔的正人君子,上辈子出了姜晴污蔑他的变故之前,陆照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辈子上天眷顾, 让他重新回到了二十二岁的陆照身上,避开了他厌恶不已的姜晴。他便打算让一切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做回众人从前认知的那个陆照。

    然而,烛光之下,尊贵单纯的少女毫不设防地朝他走来, 笑如春花灿烂, 陆照的眼神幽深如墨,一切都乱了, 他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他慢慢直起脊背, 主动向前迈了一步,一手放在少女的肩上,一手探向她的发间慢条斯理地抽出了宝石发钗。霎那间, 乌发全部滑落,映着眼前的巴掌小脸格外的娇小, 格外的可怜。

    陆照低低笑了一声, 唇间逸出淡淡的酒气, 混合着他身上原本就有的松香,形成一种让人意乱情迷的香味。

    起码,姜昭吸了两口就脸蛋酡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了。

    她不明白前两次都是自己开口软磨硬泡了好久, 陆表兄才松口答应她的快乐请求。可这一次,她根本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陆表兄主动向她走过来不说, 抽出了她的发钗不说, 为什么要和她靠的这样近?他还扣住了自己的肩膀不让自己动,一只手还插、进了她的发间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这还是她认识的总是淡然的陆表兄吗?姜昭睁大了眼睛,浅色的瞳色中盛满了迷茫和懵懂。

    不过,下一刻,她撞进了男子漆黑的眼眸中,犹如被蛊惑了,为眼下这一切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陆表兄身上有酒气,他一定是饮多了酒喝醉了。他白日游街的时候自己往他身上砸了那么多的花瓣香囊,他一定是感动了,不用她再期期艾艾地开口,他愿意主动满足她的渴望……

    不过,姜昭的眼睫毛猛地颤了颤,眼下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她反而在犹豫退缩些什么。

    想明白后,姜昭的眼神就不迷离也不恍惚了,换成了兴奋与激动。她伸出两条胳膊抱住了陆表兄的腰,软软地问道,“陆表兄,你是醉了吗?”

    温软的身躯投怀送抱,陆照低头,语气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是醉了,接下来郡主勿要怪罪照。”

    怪罪?怪罪他什么?姜昭还来不及想清楚他话中的意思,腰间就被环了一只臂膀抱了起来,唇上涂好的红色口脂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来回碾磨……

    姜昭的眼睛中水朦朦的一片,只能看到红色的衣袍和乌黑的发丝……后来她就只能看着漆黑深邃的一双眼眸,眼中那个小小的她微微张着唇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陆照动作轻柔地吮去小郡主鼻尖的汗珠,身上还穿着游街时的状元郎红袍……姜昭呜咽了一声,难耐地将小脸埋进那红袍里面,最后失去意识的时候眼中还是一片的红色。

    状元郎的大红色外袍,尚衣局用了最好的料子裁制而成,姜昭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一整个夜晚都没有破掉。

    ***

    可能是接连两日姜昭的大脑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她醒来的时候天色还不怎么亮。

    慢吞吞地掀开眼皮,床帐中光线昏暗,姜昭循着记忆下意识地就要拉扯放在手边的红线,红线动了铃铛声一响,守在外间的婢女就知道她醒过来了。

    可是这一次,她来回摸了许久都没有摸到红线,反而摸到了红色的……衣袖!

    姜昭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涌进她的脑海里面,她的脸颊红了个透。今日和以往两次都不一样,她没有回去公主府的寝室,她醒来的时候陆表兄还在她的身旁。

    而且,这次的快乐格外的长格外的激烈也格外的让她心神恍惚。

    姜昭意识到陆表兄还在,手脚顿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她悄摸摸地探头看过去,陆表兄就躺在她的外侧,睡姿规矩而礼貌,眼睛阖着,呼吸平稳。

    姜昭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多看了几眼,发现陆表兄的薄唇染上了鲜艳的红色后,不知为何心跳骤然加速,那是她涂上的口脂……

    她顿时失去了满不在乎的勇气,不敢再看,小心翼翼地探身下了床榻,落荒而逃。

    好在金云等人一直耐心地听着动静,发现郡主醒来,立刻送她回了公主府。

    姜昭躺在公主府的床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再次睡了过去。方才偷偷摸摸离开梧桐巷的宅子还不觉得如何,眼下一挨到公主府的床榻,她觉得特别的累。

    陆表兄给的快乐太多了也是一种烦恼啊。她睡过去的时候想,下一次不能挑在陆表兄醉酒之时了,还要委婉地和陆表兄说说要适度。

    ***

    姜昭离开后不久,陆照就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床榻上遗落的淡紫色女子衣裙,知道小郡主在他还未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他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小郡主蹑手蹑脚唯恐吵醒他的模样,无声地勾了下唇。

    长臂一伸,软滑的衣物捞到他的身边,陆照突然神色凝住,狠狠皱眉,衣裙上除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气息之外,还有一股挥散不去的药味。

    昨夜的他酒意之下孟浪了,陆照有点点的后悔。他未曾克制自己,姜昭该是承受不住的。

    而且,这药味提醒了陆照,他一直刻意遗忘忽视的事,病弱的小郡主只能活到下一年的冬末……

    陆照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眼神恢复了平静,他起身仔细地将小娘子的衣裙折叠好放进床边的箱子里面,又将落在地上的宝石发钗捡起来,沉眸多看了几眼最终放在了枕头边上。

    宝石发钗上,难以让人注意的缝隙当中缠绕了一根细细的长长的青丝。陆照发现了,没有将发丝取下来。

    ***

    安国公府,今日的气氛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

    老夫人的福康堂中难得聚满了人,就连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也在。他们都是来向老夫人请安的,也不只是为了请安。

    堂中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等人在低声交谈,一旁年纪最小的七郎被自家姐姐撞了一下,跑到坐在下首的青年身边不好意思地开口,“二哥,昨日你去看表兄游街怎么也不叫叫我。”

    姜晗在外面风评差了些,在府中的人缘却最好,年幼的堂弟堂妹也喜欢和他亲近。听小七郎这样说,六郎也咋咋呼呼地跑到他身边,姜晗咧开嘴一手在一个堂弟的脑袋上虎摸了一把,“我倒是忘了状元郎是小七的表兄,不过也不止看你表兄,主要是看前三甲游街,还有小娘子们掷花的盛况。”

    “二哥哥,可晚儿听说郡主姐姐也去了。是真的吗?”姜晚终究沉不住气,开口询问,心中火急火燎地想知道真相。昨日本来她也想要去看表兄游街,状元郎啊,多风光!可是她母亲硬是将她关在房中,让她练习女红礼仪,铁了心思不让她出门。

    姜晚的话音落下,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端敏长公主等人也都抬眼看过来。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姜昭身上,可能唯一不太在乎的人便是二夫人何氏吧。

    自从女儿姜晴被送回闽西老家后,二夫人何氏在自家夫君的告诫之下很是安分了几日,此时只顾着在姜晗身边的六郎,身边的庶女庶子看也不看一眼。

    “是啊,妹妹也去了,掷花掷的可开心了,状元郎榜眼探花郎全都被她砸了满怀。”姜晗不以为意地回答,又将大哥也陪着一起去的事说了一遍。

    “不止我们和妹妹,昨日我眼睛尖看到了宫里的九公主,陪着她的人八成是洛王。还有高贵妃娘家的几个侄子带着估计是他们的妹妹们,也跑去看。总之是热闹极了。”他摸了摸下巴,脸上挂着笑容,感觉昨日过后,自己同妹妹之间的关系都亲密了许多呢。

    “二哥偏心,不带六郎!”六郎性子最骄纵,一听说那么热闹不高兴地扁起了嘴巴。

    时刻盯着他的二夫人招手将他唤回去,出言安慰,“你还小去看那些做什么,若是你姐姐在,倒可以去看两眼。不过我们姜家的人去看也只是为了取乐,万万没有旁的心思。”

    她的话中带刺,明摆着是内涵上了心思浮动的姜晚。

    呵,表兄表妹,听说来是一段佳话呢。若没有三房的那些破事,女儿怎会受到责罚。

    姜晚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却发现母亲却紧紧盯着公主伯母和大伯父,压根就没注意到她。

    “昭儿能开怀,本宫也开心。晗儿,你这件事做的很好。”被注视着的端敏长公主闻言,安慰地笑笑,可是若仔细看去便能看到她笑容底下的不自在。

    相比于两个儿子,她对唯一的女儿姜昭确实忽视了很多。说来,昭儿去年就及笄了,及笄之后她不能再住在宫里,搬回到了公主府。

    皇兄让她搬回公主府,是不是也意识到昭儿年岁逐渐大了……是能说亲嫁人的年纪了……她和寻常的小娘子家一样去看游街,也没有发病,是不是她小娘子家动了心思呢?

    端敏长公主兀自思索,淡淡的愧疚之下,她决定等会儿就回去公主府一趟,和女儿说说话探探她的想法。比她小上半岁的五娘都生出了小女儿家的春心了呢,又是对自己的表兄。

    昭儿的表兄,靖王,太子,洛王一个个在她的脑海中掠过。靖王和洛王之间,端敏长公主想,洛王不错。

    “听闻陛下喜欢状元郎人才,昨日游街结束后的春恩宴上派人赐下了表字明德。”端敏长公主话罢,安国公开了口,却是将话头从姜昭身上移开,移到了陆照的身上。

    “照儿中了状元郎又得了陛下看重,我那表姐在天之灵也能放心了。他初入朝堂还需要我们安国公府照拂,他父母双亡我便是他剩下的唯一长辈,不得不多关心关心。”三夫人寻到机会,含笑出声,得到了安国公的点头。

    “不错,明德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与我府上关系匪浅,我安国公府是该多照拂他。”安国公瞥了一眼眼神闪烁的姜晚,心中冒出一个主意。

    这代皇位之争,安国公府吃定教训不准备插手,自家子女的婚事就要格外慎重,不必往复杂的世家去,最好清白知根知底,陆照相对而言就是好人选。

    眼下适龄的除了二郎就是五娘了,安国公担忧有心人盯上他们家,暗中使坏。那个刘姨娘的出现让他警惕心加倍,不得不防。

    抽个时间让公主提吧,他是伯兄,不适当。

    提到陆照,无人注意的地方,姜晗神色微僵,他该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昨日状元郎和妹妹之间的异样。他在楼上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状元郎忽然策马到忘仙酒楼下面,接了妹妹的花瓣香囊……

    “晗儿,等你大哥回来后你同他说让他来一趟我的书房。”安国公对着次子发话,姜晗愣了一下连忙应下。

    大嫂探亲归来,大哥安国公世子去接人还未回来。据说,大嫂这次探亲,身边跟了不少人,应该是有重要的事吧。

    “大郎媳妇不是说有孕了吗?这次可好了,我也能抱上重孙了。”老夫人一脸慈祥地开口,略诡异的气氛顿时消融成一片和乐。

    就连内心沉重的安国公听了这话,也微微笑了起来。

    他姜家,必能安享富贵,长久绵延不绝。

    ***

    姜昭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几人为她打理衣装,见她一副媚眼如丝小脸红扑扑的滋润模样,对视一眼后不着痕迹地用颜色暗沉的粉膏遮了几下。

    长公主殿下就在外间等郡主醒来,万一被殿下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母亲要见我?”姜昭听了婢女的话,猜测应该是昨日二哥带她去忘仙酒楼的事情被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知晓了。

    “可是,我真的好开心啊。”她想到了上辈子和母亲发生在这个时候的激烈争吵,幽幽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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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母亲。”姜昭从内室出来, 第一眼先看到的不是端敏长公主而是换了一个地方摆放的玉树。她想起来这个时候是她和端敏长公主争吵的开始,后来一次比一次激烈,最最激烈的一次她的母亲失手将这盆玉树砸碎了。

    下次有机会还是将这盆玉树送给陆表兄吧, 万一再被砸碎了很可惜。

    她的目光盯着玉树不放,端敏长公主也看到了这盆价值不菲的玉雕,眼神微有晦涩,抚了抚发髻,叹道, “皇兄最是疼你, 母亲若没有记错,这是父皇还在世的时候那些个小国献上的贡品, 堪为国宝。”

    她身为长公主, 用的赏的东西还不如她这个女儿珍贵。

    “舅舅说它寓意长寿,于是就给我了。”姜昭有些精神不济,脑袋半垂着, 懒懒的样子。

    “母亲今日过来可有事寻我?”她有些记不清楚一开始和端敏长公主是为了什么争吵了,只记得那时自己无尽的厌烦。

    “你二哥说, 昨日你去忘仙酒楼看状元郎游街, 母亲想知道你是否动了心思。昭儿, 你的年纪不小了,等你二哥成了家你也要认真考虑了。”端敏长公主对着自己病歪歪的女儿,做不到像儿子那般的熟稔亲昵,索性直说了。

    “母亲,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嫁人成家。我不过就是出了一趟公主府,您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姜昭抬头, 看向端敏长公主, 眼神微微疑惑。即便是陆表兄, 姜昭也没有动过嫁给他的心思,她去看他游街是真的想看到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采,也是真的想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高高兴兴地玩乐一番。

    端敏长公主被她问住了,神色有些尴尬,“母亲也是有感而发,你的堂妹五娘看上了她的表兄,就是今科的状元陆照,母亲便想到了你,比五娘的年纪还长。”

    姜晚看上了陆表兄?姜昭回忆起在竹林看到的那一幕,很直白地开口说道,“她喜欢是没用的,三婶娘不会同意。”

    她还记得,三婶娘费尽心思将五娘嫁入了高门,陆表兄够不上三婶娘的标准。不过,姜晚归宁的时候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死了,根本没有露面,不知道三婶娘为姜晚挑中的夫君是何等模样品行。

    再说,陆表兄也不喜欢姜晚啊。这一点姜昭也很肯定,因为昨夜陆表兄还温柔地抱着她哄她呢。

    端敏长公主又被姜昭的话噎了一下,咳了一声,“三房的事情有你祖母在,母亲只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昭儿,你才是我的女儿。”

    她不想话题偏到三房身上,迟疑地提了一句昨日洛王陪同九公主也去看了状元游街。

    “洛王还未选王妃,你与他从小都生活在宫里。”端敏长公主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她觉得这对姜昭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皇兄那般疼爱她。

    “母亲,靖王表兄也还没有选妃,刚好外祖母正在忙这个。”姜昭直直地看着长公主,弯了弯唇角。她和靖王的关系比洛王亲近多了。

    “靖王?不行,他的母亲是崔家女。”端敏长公主一口回绝,崔家犯下谋逆的重罪,人都死绝了,靖王天生就不可能登上皇位。

    “崔家女又怎么了,母亲你很久没去宫里消息落后了呢。”姜昭脸上的笑没有到眼中,语气带了一分天真,“舅舅去了崔皇后的宫中,母亲你不知道吗?”

    端敏长公主还真的不知道这事,和高贵妃有了龃龉后,她确实很久没进宫了。闻言,她脸色有些难看,皇兄怎么能去崔皇后的宫里呢?那崔氏虽然还是皇后但被幽禁失了宫权该永远翻不了身!

    “是崔家在宫宴上下的毒,昭儿,你忘了?”

    姜昭看清了她的脸色,垂下眼皮身体软软地往后靠去,淡淡开口,“是母亲忘了,我体内还残余着毒素,一副破身子活不了多久。”

    “母亲,好端端的,你为何又要提起我的伤心事?”

    “母亲,我也想像寻常的小娘子嫁人成家,可我不行。”

    “我恨当年下毒的人,一切和崔家勾结的人,他们毁了我,他们都该死!”

    姜昭一句一句出口,端敏长公主脸色一寸一寸变白。沉默了几瞬后,她猛然站起身,语气又快又急,“昭儿,今日是母亲想错了,母亲也恨那些人,恨崔家人,是崔家人毁了你!”

    姜昭静静地垂着眸,不言不语。

    “崔氏不要妄想翻身,不行,本宫定要立刻去宫里问一问皇兄,他是否还记得崔氏一族做下的孽?!”端敏长公主说到最后已然带了怒火,平时的雍容华贵扭曲地不成样子。

    仿佛真的像是一个为了心爱的女儿愤怒的母亲。可是,这母亲上一刻为了自己的利益还在试探让她嫁给洛王。

    “崔氏一族已经因为谋逆被灭了,崔皇后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她被牵连幽禁了十五年也足够了。更何况,母亲真的要质疑舅舅对后宫的安排,让高贵妃继续稳坐后宫第一人?”姜昭不相信崔皇后会任由姑母和表兄夺了自己夫君的位置,况且她还有儿子在。所以,即便崔家害她,她对崔皇后和靖王也没有恨意。

    她也认为舅舅宠幸崔皇后有敲打太子和高贵妃的用意。

    端敏长公主一时哑口无言,急怒的神色僵在脸上。她和高贵妃现在不对付,而崔氏能打击高贵妃也不假。

    “母亲,我累了,要喝药休息了。”姜昭迟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彻底闭上了眼睛,脸颊的红润早就消失不见成了苍白。

    原本三分的猜测变成了五分,原本以为端敏长公主不知情。

    可惜,是她又一次自欺欺人了。

    ***

    安国公府,三房正院。

    陈氏慈爱地让人送走七郎进学,瞥了一眼不安的女儿,长长叹了一口气,“晚儿,我知道你对你表兄的心意,前两次你私下拦住你的表兄我也只当不知。”

    姜晚听母亲说开了摆在明面的秘密,急切地点头,“娘,我是真的喜欢照表兄,照表兄中了状元前途无量,就连大伯父都夸赞他。”

    陈氏摇摇头,“你表兄对你没有意思,我就算是他的姨母也不能勉强他娶你。”说着她拍了拍姜晚的手,“再者,晚儿,你身份高贵,将来定是要为了家族嫁入高门。”

    姜晚不甘,欲要反驳。然后看到一向柔弱的母亲脸上表露出的幽怨和野心,她愣住了。

    “你照表兄中了状元也只是六品的小官,没有安国公府扶持不知多少年才能往上走一步。京城里面没有人将六品官当回事,你的父亲在朝中挂了个五品的闲职,府中有谁瞧得起他。你是安国公府的小娘子,母亲纵然喜欢你表兄,也不敢轻贱你。你该是世子夫人、侯夫人,便是…皇子妃王妃也无不可。”

    ……

    原来表兄也不过是六品小官,原来她的身份甚至可以做王妃!姜晚记住了母亲的话,恍惚地离开。

    走到院门口,她想起对她冷言拒绝的表兄,忽然心中的悸动不见了。六品的小官,要成为人上人,需要很多很多年。而姜晚,不想等的太久。

    “夫人的话,老奴看五娘子已经听进去了。”姜晚走后,陈氏身边的婆子低声开口说道。

    “她是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三夫人动作轻柔地用帕子按了按唇角,眉眼间有些隐隐的得意。今日靠着陆照,她在老夫人和国公爷的面前都大大长了一次脸,没听到就连宫里的九公主也跑到宫外去看陆照骑马游街吗?圣上为照儿赐下表字,国公爷都称赞不已。

    三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长过脸了。

    “去开了库房,选出些贵重的东西往照儿那里送去。对了,照儿身边只有一个书童,我记得你的三儿子还没有安排差事,就去照儿的身边吧。”陈氏一通安排,决议不能断了和陆照的往来。

    婆子领命,走出门才发现一件要紧的事,好像她们不知道陆郎君现在的住处。

    “那日,府中特意派了一辆马车。听说是世子身边的人吩咐的,不如去问一问?”最后,她急冲冲问到了府中的管家才有了线索。

    府中人人都知世子去接世子夫人了,世子夫人有了身孕……婆子咬咬牙,决定等世子夫人安顿后再去询问。

    这一等就等到了午时,世子夫人安排好随她一同来的郭家人后。

    世子夫人出身临川的望族郭家,郭家来的郎君又是她的亲弟弟。作为府中的贵客,郭家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足足十八间房舍的大院子,和陆照进府寄居的一进小院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陈氏身边的婆子根本没有见到世子夫人,但却匆匆瞧见了一眼华服金冠的郭郎君,他身后跟了五六个伺候的人,排场极大。

    “那日送陆郎君的马车停在了梧桐巷,你们去那里问问吧。似乎陆郎君在那里赁了一间南边商人的宅子。”

    “好好,这就去了,多谢小哥。”

    ***

    端敏长公主与安国公住在足足三进的正房正院,她从公主府归来后不久,女官进来禀报世子和世子夫人带着郭家弟弟过来拜见。

    她脸色难看,没有一丝见人的兴致,即便已经知道了儿媳怀有身孕。

    “让他们去见国公吧,告诉他们本宫身体不适。”端敏长公主吩咐女官,神色间尤带着僵硬。

    女官乖觉长公主心情不虞,呼吸一顿,轻手轻脚地退下。似乎每次殿下从郡主那里归来,脸色都不甚好看。

    她恭敬地告知世子和世子夫人,长公主殿下因为担忧郡主身体烦扰不已,不适宜见客,让他们去拜见国公爷即可。

    世子夫人郭氏闻言,有些失望,“郡主妹妹身体又不好了?唉,母亲时时刻刻都担心着,我亦是心疼。”

    安国公世子微皱了下眉,昨日同妹妹出门,她明显比往日活泼,眼睛明亮脸色也红润。怎么母亲又说妹妹病了……

    “走吧,既然母亲身体不适,我们先去拜见父亲。”他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对,但在郭氏等人面前没有表露出来。

    “嗯,妾身知道。”郭氏朝身后的弟弟郭兴顺使了个眼色,对着夫君姜曜温柔一笑。

    婆母不见他们,公公身为国公,弟弟得了他的喜欢亦是可以。

    再不济,还有她的夫君安国公世子。

    ***

    春闱与殿试过去,若无例外,陆照知道自己会在两日后被授予从六品翰林院编撰的官职。足足两日的空闲时间,想到要做的事,他难得陷入了纠结中。

    翰林院是当下专门为景安帝起草秘密文书的地方,地位清贵。翰林院编撰负责修撰皇帝实录,记录皇帝的言行起居(部分参考百度),官职虽小却是在御前,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很多。

    上辈子陆照身为一甲第三名的探花,原本也该和榜眼褚伦一起进入翰林做七品的编修。可当时,他和安国公府四娘子姜晴的婚事已经传扬出去,甚至私下有言论称他们私相授受。

    陆照“攀附”权贵已成事实,名声大损,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不喜他,主动向景安帝提出翰林院人满为患,收下一个状元一个榜眼足够了。

    于是,陆照身为一个探花郎破天荒地被打发去了吏部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官,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待。若不是后来他能力突出被吏部侍郎程立看中,恐怕一辈子无出头之日。

    那件事在上辈子对陆照而言很重要,这辈子在意识到被忽视的定局后,他也早早地将它翻了出来。

    吏部卢尚书年岁大,突发重病,引发吏部尚书之位的争夺。陆照揣摩时势以一己之力按下了对卢尚书不利的一件事。后来,程立为卢尚书找到一名神乎其技的游士治病,卢尚书病愈回归。他因此得到程立青眼,在吏部顺顺当当。

    那游士是只能程立找到还是必须要依照时机等卢尚书病重……

    “郎君,您在想什么?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他兀自思索着,陆十忽然开口问他。在陆十眼里,中了状元郎是天大的好事,他们该祭拜陆家的祖先。

    “无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人,在考虑如何与他搭上关系罢了。”陆照应声,或许,吏部侍郎程立还是他的突破口。他该想个办法和程立搭上关系,陆照凝神思索,忽然,一个穿着银白衣服的少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面。

    他想到了一个法子,眉目舒展,提笔写下了三个字。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陆照放下笔墨,将小小的一团纸浸湿在茶杯里面,放下茶盖。

    “陆十,去开门。”这个时候,应该不是小郡主的人,那便是安国公府那边的人了,姨母知道了他考中状元定然有所行动。

    陆十嗯了一声,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门口,令人闻风丧胆的简指挥使邪邪一笑,“唰”地一声,拔出了玄铁长剑,“玄冥司办案,小书童,你家郎君呢?”

    作者有话说:

    简知鸿:陆狗受死!

    额等我上完架子,就双更,道途听说上架子前少更点排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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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简指挥使大驾光临, 刀剑对准一小小书童,大器小用了。”陆照发觉不对,走到门口看到简知鸿以及他手中的长剑, 示意陆十退到一旁,脸色不变。

    简知鸿挑眉打量他,玄铁长剑方向一变对准了陆照的喉间,只要再进一寸就能血溅当场要了陆照的命。

    陆照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主动伸手压剑往下去, 骇得一旁的陆十呼吸声都停了。

    “你就不怕本指挥使杀了你?”因为他毫不畏惧的举动, 简知鸿哼了一声,收回了长剑, 脸色阴森森的不大好看。

    “指挥使说笑了, 陆某并未犯事,当然不怕玄冥司找上门来。尤其是简指挥使,第三次见面了, 请进吧。”陆照淡淡一笑,潇洒地摆袖。上辈子他进去过玄冥司, 完好无缺地进去完好无缺地出来。

    玄冥司在外人看来是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但陆照并不如何讨厌那里, 因为玄冥司从不冤枉一个真正光风霁月的人。

    陆照自认,二十二岁的他本性纯良,从未害过一人做过一件有愧天地人的错事。

    确实是第三次见面,每一次见面这人总能夺走最多的目光。简知鸿阴阳怪气地扯了扯嘴角, 迈步进了院子。

    目之所见,幽静的两进宅院, 枯枝抽芽, 花草繁盛, 一片岁月静好。

    左手边的墙根处放着一个草编的笼子,简知鸿瞥了一眼笼子里面窸窸窣窣吃草的红眼兔子,怪异地往陆照脸上看去,倒没想到状元郎喜欢养兔子。

    陆照垂眸不语,等到简知鸿坐下才开口询问,“不知简指挥使到陆某这里所为何事?”

    简知鸿闻言,漫不经心地将长剑放在桌上,“本官方才已经说过了,玄冥司办案,需要状元郎的配合。”

    “那陆某就来猜一猜,简指挥使来找陆某和海边发生的事情有关。”陆照的手指按在茶盏上,骨节分明。想来想去,他入京不过月余,大半时间深居简出,和玄冥司扯上关系只有贡院和殿试两次。很巧,那两次都是他在答题,答的题目偏偏都关系到海边发生的事情。

    殿试那日,玄冥司的人突然闯入太极殿揭露边防卫瞒报倭寇入侵,这两日该忙着此事才对。

    “状元郎既然猜到了,那就同本官走一趟吧。”简知鸿惊讶于他的敏锐,顿了一下收起了脸上的邪肆,一本正色,“陛下要见你,不想惹人耳目。”

    竟然是安帝要私下召见他!陆照瞳孔微缩,手指攥紧了茶杯盖,低声道,“陛下召见,照自当立即前往,劳烦简指挥使亲自走一趟。”

    ……

    于是,当安国公府三房的婆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等了又等问了又问好不容易才到达梧桐巷时,面对的就是一座座无人的空宅。

    她懊恼地拍了拍大腿,站着干瞪眼了一会儿,恨恨地无功而返。

    回去该怎么和三夫人交代呢,对了,就说她来的不巧陆郎君出门去了。再说她在府中遇到了世子夫人和她的亲弟弟郭郎君,郭郎君一身气势不凡,听说还未婚配……三夫人正预谋着要为五娘子寻一门高门婚事……

    ***

    安国公府,世子姜曜带着世子夫人和妻弟郭二郎拜见了自己的父亲安国公后,三人一同返回他们住的东跨院。

    走到园子的一角,姜曜突然停下了脚步,从这里走过去可以直通公主府。他想起方才拜见母亲时,女官口中言妹妹身体不适的异常,有心去探望一番。

    “浣娘,你先带二郎回去休息,我去公主府一趟。”他嘱咐好自己的夫人,又吩咐她身边侍候的人仔细看顾世子夫人的身体,迈步离开,朝着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世子夫人郭氏柔顺地目送他离开,等到姜曜的人影消失不见后才似有所指地开口抱怨,“我腹中这一胎再是珍贵,也比不上那边的郡主啊。”

    婆母身为尊贵的长公主不见她和弟弟就算了,她的夫君姜曜竟然也抛下她要去看他妹妹。

    她离开安国公府探亲之前明明不是这样,所有人都怕害了那位的身体又默认她喜欢安静不敢去公主府打扰,怎么如今一个二个都记挂着公主府的那位?

    “姐姐,听说明月郡主是个短命的病秧子,你在乎她做什么?难不成她生的特别的美?美过了姐姐去?”闻言,一旁的郭二郎目光转了转,开口说道。他们姐弟二人亲密无间,郭二郎清楚自己的姐姐心眼极小。

    “打小在宫里金尊玉贵养大,怎么会不美。不过,二郎,这样类似的话你以后不能再说出口,别忘了你是如何跟着姐姐到京城来的!”世子夫人狠狠蹙眉,警告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奴仆后,低声呵斥郭二郎,让他安分守己。

    提到他进京又特地要住进安国公府的缘故,郭二郎讪讪一笑,“姐姐所言我会铭记于心。你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知道这里是京城,万万不敢乱来。”

    嘴上这样说着,他心里却不以为意,以安国公府和端敏长公主的权势,就算他做了什么也没人敢和他作对。

    再说,他不就是好色了一些吗?

    “你知道就好,要是在这里弄出人命,我就算怀有身孕也不一定能保住你。”世子夫人不安心,再次警告他。

    “姐姐怀有身孕,快些回去休息,我也回去客居的别院。”郭二郎讨好地送走自家姐姐,想了想进了园子,这么早回去多无聊啊,还不如逛逛安国公府的园子。

    他左看右看眼睛不停歇,心里却在想着半个月前仓惶撞到他怀里的小娘子,生的冰肌玉骨,可惜太烈性,只玩了两次就……

    “你是谁?缘何在我安国公府的园子里?”一声娇喝声传来,郭二郎抬头看过去,眼神不停闪烁,对面的小娘子生的甚是貌美。

    “吾乃临川郭家子,家姐正是府中的世子夫人……”

    ***

    母亲端敏长公主离开之后,姜昭喝下了又一碗苦涩难忍的汤药才缓过来身上传来的那股刺痛感。

    她闭着眼睛像是一个毫无生机的瓷娃娃,脑海中闪过外祖母、父亲、母亲带着异样的神色,隐隐地拼凑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真相。

    当年崔家起事,其中有安国公府的参与,她的父亲母亲和外祖母都是知情人,他们间接伸手将不足一岁的她推入了深渊。可能其中出现了她这个变故或者他们察觉到崔氏大势已去,及时抽了身。又因为她的救驾之功,他们成功地隐下了真相,摇身一变成为地位崇高的权贵。

    多年以后,崔氏宫变中幸存的人或者知情者将她姜昭中毒当做了功败垂成的关键,也因此恨上了春风得意的姜家。

    若真是如此的话,幕后人不该只动用刘姨娘一个棋子,接下来必有后招。

    这后招要么是继续针对安国公府,要么就是对付宫中的外祖母李太后。还有一个可能是对付她,但天下人皆知她活不了多久了。

    “郡主,世子他听说您身体不适来看您了。”正当姜昭保持冷静细细地思索时,金云带来了她的长兄,安国公世子姜曜。

    姜昭猛地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带着深深的迷茫,大哥二哥对她还是不错的,姜晚六郎七郎他们都是无辜不知情的稚儿,那她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舅舅吗?她一旦说了,姜氏满门难逃。

    可是她不可能不说,在乾清宫中是舅舅一点一点将命在旦夕的她拉扯养大。在姜昭心里,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如同父亲。

    “妹妹脸色果然不好,看来是昨日受了风了。”姜曜打量一声不吭恹恹的小姑娘,心中对母亲的说法深信不疑,语气有些许的自责。

    “昨日我很开心也很好。”姜昭呆呆地反驳,下意识不想让污浊不堪的真相坏了自己美好的回忆。

    “怎么突然哭了,是谁欺负你了?”姜昭大大圆圆的杏眼中突然滑落一串泪珠,姜曜大惊,当即沉了脸色。

    姜昭伸出白嫩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摸到了一片湿润,她怔怔地摇摇头,然后不情愿地咧嘴笑笑,“没人欺负我,大哥,是药太苦了,真的好苦,苦死昭昭了。”

    姜曜半信半疑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沾了些药渍舔了一下,极为腥臭苦涩,他眉头深深皱起,妹妹从小到大喝的就是这种东西?

    “以后你若还想出门玩乐,尽管和大哥说。”姜曜尝了她的药,沉默了片刻开口。

    “大哥接大嫂回家,听说她已经怀有身孕了?”姜昭垂眸,慢吞吞地转移话题。

    “是,你大嫂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弟弟为了护送她从临川来了京城。”姜曜提起郭氏神色平淡,说到她腹中的胎儿眼神倒柔和了许多。

    虎毒不食子,天下的父母大多是爱护自己儿女的。姜昭默默地将一切收进眼中,想了想突然开口,“大哥,你想外放为官吗?我听舅舅说东海出了变故,朝廷会派人处理,也总要有亲近的人留驻在那里。大哥,我觉得你很适合,待在京城总逃不开太子他们的争端。”

    “东海?”姜曜知道殿试那日发生的大事,有些诧异姜昭会提出让他去东海。不过一想是陛下和她说起的,会不会就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陛下需要,大哥当然会去。”姜曜点头。

    姜昭悄悄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明日进宫的时候就和舅舅说了啊,大哥将大嫂也带走吧,一家子和乐融融真好。”

    姜曜没有察觉她话中的怪异,又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道,“昨日妹妹很开心,是因为看到了状元郎吗?”

    昨日忘仙酒楼他也在场,没道理姜晗都察觉的事情他发现不了。方才在园中,他才恍然发觉,陆照考中之前一直住在三房的小院,小院临着园子,距离公主府并不算远。

    换句话说,妹妹可能私下和陆照已经有过接触了。

    “陆表兄啊,他人温柔又生的好,”姜昭甜甜一笑,顿了一下,眼中有水光闪过,“可惜,我们有缘无分。”

    等到崔家宫变的往事弄清,若真的是她猜测的那般,姜昭想,她又该去死了。

    那么快又要死了,她和陆表兄也只能是露水情缘了。希望她死后,未来陆表兄有朝一日还能想起她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上十一点。

    强烈推荐一下我的预收《一定是太子始乱终弃了我》!养子甜文,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求求点下收藏吧,我是个文案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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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是夜, 姜昭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梦到她和舅舅说了自己的猜测后,不久舅舅果然查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上,就连外祖母也不能幸免。舅舅狠狠处罚姜家抄家流放, 简知鸿那厮则寻到了真正无痛的毒药给她。

    姜昭吃下了毒药也真的死了,被放进棺材埋葬进黑黑的坟墓里面。渐渐地,除了舅舅没人记得她了。陆表兄成了家娶了妻子,怀中也抱了其他的小娘子温柔地哄着……

    姜昭被婢女轻声唤醒的时候一脸的萎靡不振,眼睛暗暗的没有光彩。几个婢女见她这幅模样心中担忧, 可是看她沉默地喝下了汤药没有吐出来, 迟疑了一瞬没有开口。

    进宫的马车已经安排好了,姜昭简单梳了个妆一言不发地歪在里面, 手中倒是出乎寻常地握着一个小小的物件把玩。

    若是金云仔细地看两眼便会发现,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可爱小老虎,用黄泥捏成的。

    马车静静地驶进宫中,得到消息的安帝派了身边的王大伴去接她。

    王大伴笑呵呵地请姜昭下马车坐到鸾车上, 无意间瞥了一眼姜昭苍白的脸色心中大惊,连忙用眼神询问金云等人。

    郡主明摆着今日的兴致不高, 难道是出了事?还是郡主的身体不适?

    金云暗暗冲着王大伴摇摇头, 小声道, “郡主昨夜多梦,没有休息好。”

    王大伴如此也没有放下心,等到了乾清宫的门口想了想先让鸾车停在了偏殿。他恭声对着鸾车里的姜昭说道,“郡主, 陛下还未下早朝,咱家觉得您可先到偏殿休息一会儿, 陛下往里面又添了几件珍宝, 郡主看到了必然欢喜。”

    乾清宫的偏殿是姜昭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 可以说姜昭对那里比公主府都要熟悉。她恹恹地点头,听到偏殿里放了珍宝反应也不大。

    王大伴见此心中一个咯噔,暗道等到陛下下朝一定提前禀报郡主的情况。

    姜昭慢吞吞地进了乾清宫的偏殿,目的明确地直扑软榻而去,软榻上铺着厚厚的云锦,旁边摆放着宝石做成的走马灯,她窝在上面,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猫,浅色的眼睛也像极了猫瞳。

    就这么等着舅舅下朝吧,姜昭将手中握着的小老虎放在了走马灯的上面,嗅着殿中熟悉的气味半阖上眼皮。

    可是她等啊等啊,昨夜做梦耗费的精力补回来了一些,舅舅还没有过来偏殿。

    姜昭想了想从软榻上爬了下来,这个时辰舅舅当是已经下朝了,她还是自己去正殿见他吧。比起心中藏着的要命事,姜昭觉得被舅舅取笑也不是大事了。

    反正她了解舅舅,他肯定会问起自己和陆表兄的事情。等下就说,她不过是、是贪图陆表兄的清俊皮相,现下已经厌倦了他,送了座宅子后两人已经两清了。

    然而刚走进乾清宫的正殿,姜昭还未让人通报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颀长的熟悉身影,想好的说辞忘记的一干二净。

    她微微张着粉唇,不明白为何会在乾清宫的正殿看到陆表兄。而且,陆表兄旁边的那人她也熟悉,简知鸿和陆表兄一起觐见舅舅吗?可陆表兄不该是进入翰林院吗?不对,就算进到翰林院也是明日开始……

    她停下脚步,满心地疑惑。

    乾清宫的正殿中,机灵的小太监颇有眼色地在景安帝跟前小声禀报,景安帝神色一暖,伸手让底下的二人暂停讨论。他深深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状元郎陆照,吩咐道,“盘奴来了,让她进来。”

    陆照不知盘奴指的是谁没有丝毫反应,简知鸿却扬唇一笑,往殿门口看去。

    姜昭抿了抿唇,进入内殿下意识站在了简知鸿的一侧,没有看另一处的年轻郎君,“舅舅,你们在说要紧事,要不要我避一避。”

    景安帝挑眉,毫不避讳将朝政大事透露给她,“只是边防卫贪污瞒报一事,盘奴听听无妨。”

    盘奴是陛下对明月郡主的称呼?盘奴,盘奴,陆照暗暗咀嚼这两个字,心头一软,惊讶于景安帝对小郡主的宽和。

    耳中传入女子软软的应声,陆照忍不住抬了下眸,自从那日她提早离去他还未看过她一眼。

    对面,小郡主和玄冥司的简指挥使站在一处,他看过去,一高一矮,分外和谐默契,微微蹙眉。这一刻,陆照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他垂在袖中的手指猛然攥在一起。

    “听那老货说盘奴昨夜未休息好,眼下看着是歇好了。来,到舅舅身边坐。”景安帝让人在龙案旁加了个一看就很舒适的小榻,自然地让姜昭坐在那里。

    “好了,陆卿和简卿继续。”

    殿中继续响起了两人的禀报声,显然从昨日便已经讨论过了。

    姜昭安静地坐着,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趁舅舅不注意偷偷地看了一眼身着大红色官袍的男子,听他不急不慢地说起针对边防卫的对策,慢慢失了神。

    她再说自己只是看中陆表兄的皮相,舅舅还会信吗?

    “陛下决意整顿海防开放海禁,此次处理边防卫贪污瞒报需重放,震慑朝堂内外。”

    “但若要保政策长远,也不可赶尽杀绝,故而可行有拿有放,恩威并济之策。”

    青年的声音像是玉石相击又像是流水孱孱,不知不觉,姜昭听得有些呆了,就连简知鸿难得担忧的眼神也没发现。

    “嗯,卿等所言有理,如此便按照你们说的办吧。凡所查到之人,无论身份无论官职一应羁押,后续所谓施恩朕自会考量。”景安帝一锤定音,让简知鸿陆照二人退下办事。

    他敏锐感觉到了今日盘奴的异样,处理政务的心思就淡了一些。

    二人应声而退,转身的时候都装作不经意地往枯坐的少女处看了一眼。

    尤其是陆照,眸光深邃,他突然记起来上辈子边防卫贪污瞒报一事败露后,朝廷查出参与其中最多的是承恩侯李氏一族,而李氏正是李太后的娘家。

    他还回忆起了抄家安国公府时圣旨中的一桩罪名,勾结罪臣李氏……

    “状元郎见过明月郡主?”出了乾清宫,简知鸿状似无意地开口询问。

    陆照反应过来,颔首道,“初入安国公府时,照有幸见过郡主一面。”

    简知鸿摸摸下巴,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到陆照轻描淡写地反问,“陆某也有一个疑问想要简指挥使解答,不知两次和指挥使走在一起的面具少年是谁,昨日陆某去玄冥司也并未见到。”

    ……

    乾清宫中剩下舅甥两人,景安帝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向无精打采的盘奴,“舅舅又不是怪罪你行为出格,你若喜欢那陆照尽管喜欢便是。”

    大不了他亲自赐婚,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此事。

    姜昭摇摇头,虽然心中的失落的确有一分是因为陆表兄,但一切和陆表兄无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一直疼爱自己的舅舅,一字一句地道,“舅舅,当年崔氏宫变的事情,您就没有别的怀疑吗?”

    她私下看过玄冥司的卷宗,发现浸泡毒素的汤匙是崔氏提供的不假,可那时舅舅对崔太后已经有了防备,崔氏的人根本挨不到帝王近侧,能将汤匙放进宫宴里面的人走的是外祖母的门道。当时因为中毒的是她,外祖母的亲孙女,此事才轻飘飘地掩盖过去。

    景安帝万万没想到她开口便是崔氏谋逆,威严的深目一凝,忽然大步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朕是皇帝,天下之事宫中之事朕岂会不知。盘奴,崔氏已成过眼云烟,不要再想了。”

    慧极必伤,景安帝倒希望自己养大的外甥女能笨一些,不要那么敏锐那么聪明。

    “外祖母参与了崔氏谋划,父亲母亲也都参与了对不对?”姜昭急急地问出口,眼神带着想知道的恳切。

    “朕也只是怀疑,那个放汤匙的宫女虽然与你外祖母有关,但也不能证实就是她指使的。”景安帝眼神晦暗,若不是怀疑李太后端敏他们,他也不会将盘奴留在自己身边抚养。

    一开始,他确实想通过盘奴体内的毒素查出李太后和此事的关联,后来,那么一大点的小婴儿呼吸都快没了,被他喂养活了下来,安静可爱还会撒娇,景安帝的一颗冷硬的心彻底化成了一汪水。

    他因生母是宫女自幼被欺负排挤,投注到盘奴身上,便希望她享有世上的一切尊荣富贵,收拾安国公府和端敏的心思也就淡了。

    “舅舅,父亲抓到一个人,是一名姓刘的女子,据说和崔家有关。”姜昭闷闷地开口说出此事,她猜到舅舅不再查下去有自己的原因。

    闻言,景安帝眯了眯眸子,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简知鸿呈给他的名单中三成是李氏族人,这只会是一种巧合吗?

    “盘奴,崔家一事过了那么久人也死光了不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海禁,打了几年的漠北,国库空虚不能拖下去了。往事不可追,再者舅舅正准备解了长信宫的幽禁。”

    他这么意味深长的一说,姜昭瞪大眼睛,精神气一下子回来了七成,“舅舅真要解了皇后娘娘的幽禁?那高贵妃和太子不得气死了。”

    “不成器的东西再是雕琢也是个废物。”景安帝嗤笑了一句,姜昭识趣地闭上嘴巴,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不成器的东西——/依一y?华/明显指的是太子,舅舅的意思是要转而扶持靖王?

    “陛下,靖王殿下求见。”正当姜昭想着靖王的时候,内监突然进来禀报。

    景安帝传靖王进来,同时用眼神示意姜昭回她的偏殿去。显然有些事情,景安帝要和靖王单独说。

    心口的大石移走了一半,姜昭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清楚舅舅要用崔皇后和珩表兄,眼下就不会翻出崔氏当初的事,她的顾虑就可以放一放。

    “咳,舅舅,陆表兄的事情您就当做不知道吧。”还能拖些时候不去想那些腌臜事,姜昭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了,跑开的时候哼哼唧唧留下了一句话。

    景安帝瞪了她一眼,笑骂了一声促狭鬼。

    靖王进殿的时候刚好与匆匆跑走的姜昭擦肩而过,站定看着她背影消失不见才又往里走。

    “父皇,儿臣不想成婚,选妃一事暂且作罢。”靖王低低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宫婢耳中……

    作者有话说:

    姜昭:送宅子两清是我瞎想的呀!没有说出口。

    陆照:那么精准地站到简知鸿身边,玄冥司的少年可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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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你比太子年长, 太子已有妻妾成群,你却连一位正妃都无。魏珩,你的婚事不能再拖。”景安帝一脸漠然, 回绝了靖王的请求。

    靖王还要再次回拒选妃,景安帝却转身回了御座。靖王抿直了唇,固执地不吭声。

    “你的婚事朕打算交给你的母后来办,魏珩,你清楚朕的意思。”御座上传来景安帝居高临下的声音, 靖王高大的身体瞬间僵住。

    “你若拒了选妃一事, 长信宫的宫门不知道还要再关上多久。如何权衡,你现在就告诉朕。”

    魏珩咬紧牙根, 沉默了许久终究在牙缝中迸出了两个字, “选妃。”

    景安帝闻言,目光森冷地看向这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大面容也相似的儿子,出言警告, “既然你要选靖王妃,小心思就给朕全都收起来。下一次盘奴进宫的时候朕不想听到你也进宫的消息。”

    靖王猛然仰头, 看向坐在高处的父亲, 一双眼睛微微发赤。

    上一次父皇将昭昭送回公主府的时候也是这样警告他, 可是,为何?为何他就不能拥有……

    景安帝却再不看他,寒着脸挥手让他退下,脑海中浮现出姜昭八岁时他偶然看到的那一幕。安静的偏殿中, 已经长成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将手掌覆在小盘奴的脸上扼住她的鼻息,眸光带着深深的憎恶。

    即便后来他很快仓惶地收回手掌, 可景安帝已经认定靖王对盘奴有杀心, 从此有意地减少了两人相处的机会。

    想想一个几岁的幼童骤逢大变从天上跌到泥里, 怎么会不恨?他恨周围的所有人,他恨抚养他不尽心的李太后,他更恨扭转了宫变的关键姜昭。哪怕后来有更多的爱意生出,可终归恨意蒙蔽过他的双眼,在他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景安帝暗暗想,盘奴还是聪明的,喜欢上了干净文雅的陆照,简简单单地,永远不必想太多顾虑太多。

    提起来陆照,才华确实不错,手段也老练地不像是刚接触政事的臣子。

    ***

    陆照从宫中出来,又去了玄冥司一趟,过了午时才带着战战兢兢的陆十回去梧桐巷的宅子。

    陆十连着两日被放在玄冥司,一句话都不敢说,回到了梧桐巷的宅子才恢复过来,利落地割了几把草去喂已经饿坏了的兔子。

    “郎君,它们都快要把草绳啃断了。”陆十惊呼几只小嫩兔的牙齿锋利。

    陆照眯着黑眸看着雪白的小兔子,慢慢勾起唇轻笑了一声,“兔子急了连人都能咬伤,万万不能小瞧了任何一只小兔子。”

    思及乾清宫门口简指挥使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冷厉,陆照的猜想逐渐成型,长久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怪不得春闱那日少年独独站在他的号房外面静看;怪不得陛下根本不避讳将朝政告诉她;怪不得上辈子她病逝后再无听过月使的传闻。

    明月郡主,月使,陛下独一无二的信任与宠爱,真相呼之欲出。

    陆照倒不是很惊讶小郡主和凶名在外的玄冥司暗有关联,他只是忽然有些怜惜小郡主的处境。可能加入到玄冥司当中是她主动向陛下请缨,她也曾害怕曾惶恐过远盛于他人的恩宠吧,所以迫切地想要付出想要证明。

    年少的陆照在同秉性柔弱的母亲相依为命时,面对他人的好意也是如此。一点的善心他必百倍报之,唯恐有朝一日他除了母亲的关爱一无所有。

    “咦?郎君,这里有一封书信。”陆十喂完了兔子收拾庭院的时候发现了一块石头压在了窗棂上,石头下面赫然是一张信笺。

    陆照接过去打开飞快地扫了一眼,淡淡道,“是玄冥司的人留下的,说是昨日安国公府的人上门又离去了。该是姨母派过来的人。”

    陆十哼哼,“没想到三夫人终究还是找到了我们的住所。”当初辞别的时候,三房的人压根都没问过他们要搬到哪里。

    “既然她派人来了,明日去过吏部报到后我们去拜见姨母。”陆照若有所思地收起信笺,决定亲自上门。安国公府之所以被认为勾结李氏参与到边防卫一事中,源头还真的在他的姨母陈氏身上。

    姨母为姜晚择婿,选来选去看中了临川郭家的郎君。婚事上辈子姨母亲口炫耀了不止一次,她却不知道清名在外的临川郭氏养出一个五毒俱全的郭二郎。

    那时,东海县令的女儿被人救出,奄奄一息爆出边防卫贪污瞒报,指认郭二郎侮辱她欲杀她灭口。无奈大半证据被毁,李氏获罪,郭二却成功逃脱,直到后来陛下清算安国公府他才一同获罪。

    然而这辈子边防卫的乱象被早早爆出,玄冥司的人甚至掌握了关键的证据。陆照相信,简知鸿不会让郭二逃脱。

    算算时候,郭家人该要去到安国公府了。

    ***

    姜昭自及笄之后便再没有在宫里过夜了,下午的时候她和舅舅一同用了御膳,过后就回去公主府了。

    刚进公主府的门,简知鸿就派人给她递了一封书信,姜昭打开之后,空白的信笺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李。

    她知道玄冥司目前在忙些什么,看到这个李字恍然大悟。她想起了上辈子和母亲端敏长公主的争吵最激烈的时候因为何事了。

    李家犯事,舅舅震怒降下重罪。而母亲却念着李家是她的亲外祖家,执意要保下李家的人。她进宫请求舅舅无果,回来后就到公主府见自己,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身上让自己进宫请求舅舅开恩。

    姜昭清楚李家确实有罪,不仅不愿意进宫反而劝母亲大义灭亲,结果端敏长公主愤怒之下失手砸了舅舅送给她的玉树。

    她皱了皱鼻子将信笺扔在桌案上,吩咐人将珍贵的玉树暂且存放在库房里面,准备等下一次和陆表兄相约的时候送给他。

    陆表兄那么细心又温柔的郎君,定然不会损毁玉树。

    喝下一碗药汤后,姜昭就老老实实地入寝了,这一次一夜无梦。

    翌日,姜昭醒来的时候,虽然胸口依然传来熟悉的刺痛,但没有梦到陆表兄怀中抱着其他的小娘子,也没有梦到自己被埋进坟墓里面,她咧嘴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宝霜,去库房中寻些温补的药材,等会儿本郡主要去一趟大哥那里。”姜昭起身,拨了拨喜欢的贝壳手镯上的珍珠。

    昨日她同舅舅一起用膳的时候提到将大哥外放到东海或南海,舅舅略沉吟了片刻后应下了,只说需等到边防卫的事情平息后大哥就能离京。

    姜昭一会儿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姜曜,当然长嫂有孕,她于情于理也要去探望一次。她想不如两件事就合在一起办了,反正她和大哥的夫人郭氏关系生疏,说不来话。

    半个时辰后,姜昭带着药材坐上软轿往安国公府而去。

    春日渐渐过去,天气愈发炎热起来,为了不让日头晒到郡主,公主府的大力嬷嬷们换了个路线,从园中穿过。

    树影婆娑,微风习习,姜昭歪在软轿上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贝壳手镯往下滑落在细白的腕间,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水榭的方向。

    安国公府的园子修建多年,亭台楼阁不知几几,甚至还挖了个不小的水塘,水塘之上建了水榭,之前她与陆表兄成就好事的地方就是其中一座。

    姜昭看向的是另一座,也是更靠近三房院子的一座。她漫无目的地瞥了一眼后,轻启粉唇发出一声疑问,“那里有人,怎么还会是一个身形完全陌生的男人?”

    要知道这里已经算是姜家的内院了,怎么会让一个外男进入到其中?当初陆表兄也是因为住的小院靠近园子才没被禁止入内。

    一听说有陌生男子在园子里面,金云等人立即皱眉,让一人过去询问。若是无关的人,要快快地赶出去,莫要让这人唐突到了他们家郡主。

    姜昭却在那人过去的时候出声拦住了,因为她紧接着就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堂妹姜晚。

    看样子,两人正在交谈,离得不远也不近,周围还有几个婆子婢女看着,并不算失了礼数。姜昭想可能是三房的客人吧,总归不是陆表兄,她就失了兴趣。

    五堂妹姜晚要比四堂妹姜晴好一些,起码知道行事的分寸,姜昭也懒得去打扰她徒增是非,用眼神示意她们继续往东院的方向去。

    然而她这边不愿打扰,那边水榭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华丽的软轿以及那数十名的嬷嬷婢女哪是可以忽视看不见的。

    身着锦袍的男子正是世子夫人的亲弟弟郭二郎,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慵懒的小娘子侧影,眸光一亮,当即开口询问对面的姜晚,“敢问五娘子,那软轿中的女子可是大名鼎鼎的明月郡主?”

    姜晚心下一沉,咬唇点了点头,“当然是郡主姐姐了,在府中除了她没有人敢用软轿的,毕竟郡主姐姐的身体不好。”

    她对身份比她们尊贵太多的姜昭一直奉行是母亲教给她的态度,敬而远之。

    不过当这个时候,郭二郎问起姜昭,姜晚还是有些郁闷,话中就不觉带了几分,言明姜昭的身体病弱。

    高贵的病美人啊,郭二郎紧紧盯着软轿离去,心中兴奋不已。

    姜晚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厌恶,还说是望门郭家子,盯着轿子的模样真是失礼,比不上照表兄的稳重知礼。

    “郭郎君,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姜晚匆匆忙忙离开,有些怀疑母亲的眼光。

    她离开后,郭二收起正经的表情,心下痒痒地准备去见自己的姐姐。方才没看错的话,那个方向正是往姐姐和姐夫住的地方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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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姜昭的软轿停在东跨院, 世子夫人郭氏迎她出来,脸上挂着柔美的笑容,一开口就亲热地唤她妹妹, 倒看不出两人其实也只见过寥寥几面。

    大嫂是母亲端敏长公主为大哥选的正妻,出身临川的郭氏。郭氏手中并无实权,因为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出了一位帝师而声名远扬,几十年间经营下来,已然成为一个利益交错的庞然大物。

    姜昭听闻他家的小娘子以秉性柔顺恪守妇德为荣, 他家的郎君则都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口头的漂亮话说的太多, 做下的事情却都不见仁德,姜昭第一眼见到大嫂郭氏心中就有些不适, 这种不适甚至多于府中的其他人。

    二婶娘恃强凌弱嚣张跋扈, 三婶娘故作怯弱利益当先,三叔好色又无能,哦还有被送回老家的堂妹姜晴手段毒辣我行我素, 可姜昭在见到他们的时候也不像见大嫂郭氏这般。

    或许她真的和自己母亲端敏长公主的眼光相差甚远吧,姜昭暗暗嘀咕, 让人将带来的药材呈上来, “大嫂, 你怀有身孕要好好休息,缺了药材尽管来公主府找我。”

    郭氏的目光在摆上的药材晃了一下,随后含笑轻抚自己的小腹,柔声细语, “妹妹也知道了,我这一胎才不过两月, 哪里就用得上药材。”

    姜昭顺着她的手瞥了一眼郭氏平坦的小腹, 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大嫂指甲上的蔻丹挺好看。”指甲留的这般长,和后宫的妃嫔们有的一拼了。

    郭氏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姜昭的手指,指节纤细手掌白嫩,修剪干净的指甲透着粉粉的光泽,一看便是用琼浆玉液富养出来的。

    她脸上的笑不曾停过,轻声询问,“妹妹的身体可好些了?昨日母亲和夫君都为妹妹的身体烦恼,我也担忧地一夜都未安睡。”

    姜昭听她又开始说起场面上的关心话,悄悄地皱皱鼻子,“我没事。”若是大嫂真的担忧至一夜难眠,不说去公主府探望也该派人去询问一番。

    “大嫂,我有事要见大哥,他人可在?”姜昭直白地开口,有些后悔不一开始就问起大哥。可能真的是和母亲的眼光不合吧,姜昭想幸亏二哥没娶了孟婉月,不然她可能一步都不想往安国公府来了。

    “你大哥人在书房,我这就让人去告诉他你来了。”郭氏一脸温婉,紧接着吩咐身边的婆子。

    “不必了,我去大哥的书房找他。”姜昭拦下了婆子,她从不委屈自己。

    “可书房是你大哥议事的地方,妹妹,你我身为女子不应该踏足那里。”郭氏摇摇头,对她温声劝诫。

    姜昭抿唇笑了一下,脆生生冲她道,“大嫂,那只是你郭氏的规矩,大哥的书房、父亲的书房乃至安国公府的任何一处,本郡主都去得。这话,以后勿要再说了。”

    郭氏的笑僵在脸上,姜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往外走。

    而正当姜昭转身的刹那间,郭氏住的正房外面,郭二郎仗着自己是世子夫人的亲弟弟,未让人通禀就径直走进来。

    姜昭与他迎面相撞,抬了眼皮瞥了一眼,认出他是方才水榭同将姜晚谈话的那个男子。

    凭心而论,郭二郎生的也是相貌堂堂,加上奴仆簇拥锦衣加身,一眼望过去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太差。

    奈何,姜昭不喜欢临川郭氏的家风,只看了郭二郎一眼就蹙眉收回了目光,脚步一顿也不走路去大哥的书房了,重新坐回软轿。

    软轿上的罗纱遮住了病美人的一张胜似仙姝的脸,只给他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郭二郎双目发痴,竟然不满地往姜昭的软轿那里迈了一步。

    “临川郭氏子弟郭兴顺见过明月郡主,听闻郡主久病,我郭家珍藏了不少治病的良方,愿献给郡主。”惊鸿一瞥之后佳人就要离去,郭二郎色胆包天,一时忘记了这是在京城的安国公府,不是在任他郭氏妄为的临川。

    姜昭身边的金云等人要么是在宫中长大的宫婢要么是在玄冥司历练过的护卫,岂能看不出这陌生男子眼中的逾越,见他胆敢出言拦下郡主的软轿,一张脸寒得能结冰。

    “放肆,郡主轿前速速退下。”金云冷笑不止,临川郭氏算是个什么东西,便是太子和高贵妃权势之盛也不曾拦下过郡主的去路。

    郭二看见了那张脸,清姿无双,比那东海县令之女不知胜了几分,若是能将她……他兴奋之际失了理智,被人冷喝一声才恍然病美人身份尊贵,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县令之女能比的。

    看着眼前怒目相对的大力嬷嬷们,他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连忙冲着闻声出来的亲姐姐眼神求救。

    世子夫人郭氏也没想到她就这么一愣神的瞬间,她的亲弟弟郭二郎就惹怒了明月郡主。

    她正要开口搬出世子爷请罪,就听得软轿上朦胧的轻纱之下传来慢吞吞的几个字,“将他重重扔出去。”

    重重扔出去,那力道就不能轻了。出身宫廷的大力嬷嬷们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制住郭二郎的手脚,当着世子夫人郭氏的面,狠狠将其往院外掷去。

    一声巨响两声尖叫,前一刻还嬉皮笑脸的郭二郎被砸在地上惊恐地吐出一口血,他的姐姐郭氏折断了长长的指甲,闭眼晕了过去。

    “又晕过去了,我的身体都没这么弱的。看来,大嫂从来向着的都是她郭家的弟弟呀。”姜昭心中厌恶,哼了一声,确保自己的话能让“晕过去”的大嫂听见。

    郭二郎和陛下亲封的明月郡主相比,郭家人同姜家人相比,世子夫人的弟弟同世子的亲妹妹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郭氏被言语一刺、激,立刻睁开了眼睛。

    人醒了,姜昭也不管从前总是面容柔顺的大嫂看着她不善的模样,继续往大哥的书房去。

    那郭二方才还在和堂妹姜晚在水榭你来我往地交谈,转眼间又对她这般失礼,姜昭认定了这人品行不端,处罚起来也理直气壮。

    便是当着大哥的面前,她也完全没有一丝犹豫。

    不过,郭家子和五堂妹……姜昭小小地呀了一声,她想起来了庆平十六年的夏天,也就是她寻死前的几个月,五堂妹归宁,似乎就有人提了一句她嫁入了郭家,两家亲上加亲。

    五堂妹不会就是嫁给了这个郭二郎吧。姜昭很嫌弃地撇撇嘴,便是四堂妹姜晴,要为自己找一个戴着绿帽子的夫君,也看中了皮相品行都好的陆表兄啊。

    五堂妹和三婶娘的眼光真差,和她的母亲端敏长公主能够媲美了。

    “金云,安排个人去查查那个郭二郎。”姜昭低声吩咐婢女,玄冥司的人出手,保准将郭二郎做过的混账事都挖出来。

    二哥免了孟婉月的祸害,姜昭想她顺手也为姜晚除了个隐患吧,毕竟是陆表兄的表妹她的堂妹,毕竟三婶娘对自己还算可以。

    “妹妹,你可曾有事?”书房中听了下人急冲冲跑来的禀报,姜曜的脸色变得铁青,天然地偏向了病弱的妹妹。

    姜昭就知道大哥不会怪罪自己,摇摇头,并不在乎方才发生的事,“大哥,那件事我同舅舅提过了,他说等到东海一事平息后你就可以离开京城外放。”

    姜曜见她完好无损精神也饱满,略放心,只一张脸还是沉着。

    浣娘如此柔顺,亲弟弟却太过放肆!想到还未出世的孩儿,姜曜狠狠皱着眉,决定这般处置就好,无需再闹大传地沸沸扬扬,对妹妹和自己的孩儿都不好。

    ***

    然而,纵使姜曜下了封口令,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人,尤其是国公府的主人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

    就连位置最为偏僻的三房,三夫人陈氏也得到了只言片语,顿时愕然不已。

    姜晚听了不由地埋怨自己的母亲,“母亲,这个郭郎君说是出身临川的郭家,还是大嫂的亲弟弟,可他的品行也太差了。之前,他在园中撞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极不舒服。”

    “确实不懂礼数,竟然连郡主的轿子也敢拦下。”三夫人喃喃自语,第一反应约束房中的下人,切不可将此事透露出去。

    毕竟大房下了封口令,得罪人的事她从来不敢做。

    “若是那些世家子和照表兄一样就好了。”姜晚低语,她总是忍不住将人和陆照相比。

    ***

    陆照带着陆十往三房的方向走去,敏锐地感觉到了府中气氛的怪异,但他什么都未说。

    早前他向陛下特此说明舍弃翰林院进入吏部,今日一大早便到吏部去报到,册了名领了官袍,现下匆匆往安国公府身上穿着的还是吏部从六品主事的官袍。

    上品着朱紫,下品着青蓝,吏部六品主事的官袍便是天青色,陆照上身后气质正符。

    远远走来,萧萧落落,俊逸清雅。

    看到他的姜晚忍不住咬了下唇,心中的心思百转千回。

    陆照向姨母请了安,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未曾进入到翰林院的事情,看到姨母眼中闪过的失望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姜晚一直盯着他不放,陆照隐有所觉,轻声开口询问,“照一路走来,府中的氛围似是有些不同?”

    陈氏抱有自己的心思,垂眸默然不语。

    姜晚却再也忍不住委屈,直言道,“都是那郭二郎,母亲还想让我嫁给他。照表兄,那人实在孟浪连郡主姐姐都敢唐突,我岂能看中?”

    陆照闻言,眼神骤然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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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郭二郎, 世子夫人郭氏的亲弟弟,上辈子姨母将姜晚嫁给了他,后来随着安国公府落败一同获罪流放。

    陆照本来就存了收拾郭二郎的心思, 此时听到姜晚的话,杀意骤现,冷着脸薄唇抿直,“五娘,那个郭二郎究竟做了什么?”

    姜晚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 竟然有些害怕此时照表兄, 讷讷地将听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其中夹杂着她自己对郭二郎的印象。

    “照表兄, 那人一开始到府中就很没有规矩, 他主动闯入了园子里还撞到了我。若不是他的姐姐是大哥的正妻,而且怀有身孕,我定不会和他继续来往。”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母亲, 事实上母亲有意将她嫁给郭二郎,一边郭家是高门望族, 一边可以加深三房与大房的关联亲上加亲。

    陆照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姨母, 陈氏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仿佛还在犹豫又仿佛想听一听外甥的意见。毕竟上一次就是陆照三言两语帮她处理了心腹大患刘姨娘,还促使国公约束了好色的三爷。

    “照来拜访姨母之时,在安国公府的大门处看到了两驾马车。姨母,照若没有猜错, 此时公爷和长公主殿下正在见客,却又不是很想见客。”陆照微眯着眸子, 怪他今日刚踏足官场, 势单力薄, 便只能借力打力。

    陈氏疑惑他所说的话,突然间眸光一闪,恍然大悟,“照儿是说今日上门的客人有事相求,但公爷和长公主正处在为难之中。”

    陆照从容点头,冷声又道,“恐怕不止今日的客人,郭二郎家在临川,突然随同世子夫人进京,却又在公府闭门不出不访友不走门路,照看像是进京借着安国公府避祸。”

    “郭家在临川势力交错,郭二郎还要进京避祸,姨母,郭家恐怕大难临头,您若机敏该提醒府里才对。”

    泠泠冷光之下,陈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上一次她听了陆照的几句话,国公爷发怒竟然连四娘都送走了。这一次,又将在府中掀起怎样的波浪呢?

    郭二郎不久前狠狠得罪了郡主,虽然世子夫人怀有身孕,但那是明月郡主……如果……

    陈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五娘快要议亲,有些话得让老夫人和长公主知晓。”

    不,这还远远不够,陆照静静想着,又道,“照想起曾经遗落了一东西在浪闻阁……”

    ***

    陆照所言不错,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的确在正房接待客人,端敏长公主的亲外祖家李家人。

    东海边防卫贪污瞒报一事几乎在京城的上层世家中传遍,尤其在玄冥司插手之下,人人自危。

    此时年岁已高的承恩侯,端敏长公主的亲舅舅亲自上门,嗅觉灵敏的安国公顿觉不好,才饮罢了一盏茶就直言询问李家是否与东海发生的事情有关。

    承恩侯沉默不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分毫不见从前仗着是太后亲弟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

    如此安国公和长公主彻底明白,李家不仅仅和东海之祸有关,很可能还是背后的主导者。

    察觉到事情败露大祸临头,他们这是上门向安国公府求救来了!

    端敏长公主眼前阵阵发黑,她颇觉从她今年举办迎春宴为止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顺利利合心意的,这究竟是有人在背后搞安国公府还是流年不利?

    安国公当即不轻不重地放下茶盏问也不问承恩侯李家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充当了什么角色,端敏长公主看见后眼皮一跳,心中明白他是不愿过问此事了。

    可李家是她的亲外祖家,血脉相连,宫中母后也还在。舅舅从她这里得不到帮助定会求见宫中的太后,她身为女儿如何能让母亲费心费力?

    端敏长公主咬咬牙,脸色十分难看,这事她不管也得管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安国公府的管家连同东院的下人一同急着进来,在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跟前低声禀报了东院发生的事情,世子夫人的亲弟弟,客居在府中的郭郎君唐突了郡主,郡主生气之下令人重伤了郭郎君。

    端敏长公主心力交瘁之下还没反应过来管家话中的意思,安国公赫然冷下了脸,起身往外走,承恩侯都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睁睁看着安国公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心一沉,老脸微颤,将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外甥女的身上,恳切道,“公主,舅舅对你如何对你母后如何你都亲眼所见。如今舅舅有难李家有难,你可不能不闻不问啊。”

    安国公他些许是指望不上了。

    “舅舅多虑了,府中出了事伤了人还牵扯到了本宫的宝贝女儿,他才会急着如此。”端敏长公主出言为安国公开脱,目光晦涩。

    “原来如此,明月打小身体就弱,牵扯到她身上是该着急一些。”承恩侯也想到了端敏长公主颇受陛下宠爱的女儿,心中多了一分希望。

    ***

    姜昭和大哥在书房中说了一会儿话,猜测郭二郎之事定还会有后续,但她没想到最先找过来的人竟然是她的父亲安国公。

    “身体可有不舒服,要不要父亲请来太医为你诊脉?”安国公上下看了看她,目光中带着慈爱。

    姜昭反应不大地摇摇头,表现比较疏离。从前她总觉得虽然自己养在宫中,但和安国公是亲生的父女,尽管生疏姜昭还是每次不拉地喊他父亲,耐心地听他的话。而现在她知道了崔氏宫变中有安国公和端敏长公主的手笔,她的父母是间接让她中毒的人,姜昭就不想再与安国公与端敏长公主亲近了。

    安国公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见她无恙后严厉地斥责了一番一旁的长子姜曜,言他管教不好妻弟。

    从长子口中听闻郭二郎伤势颇重后,他才松了口,皱眉吩咐一人让府中的大夫过去看看,“毕竟是姻亲,惩戒一番无错,伤到了根本两家的关系恐怕会闹僵。”

    他向一双儿女稍稍解释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存了教导之心。

    姜曜是长子,由安国公亲自教养长大,很能理解父亲的做法,点头称是。

    姜昭却默默垂下眼眸,如果是舅舅知道此事的话,他才不管姻亲利益关系,不仅不会让医者为郭二郎医治,可能还会罚的更重更狠。

    “父亲,大哥,我不想听到关于此人的事情,我要回公主府了。”姜昭的眉眼间显出几分不开心,安国公嘱咐了两句让她注意身体看她坐上软轿。

    “一眨眼,昭昭都长这么大了。”安国公目送她远去,目光和神色都极其的复杂。

    “是啊,都长成大姑娘了。老、二先前还和我说过,要经常陪同妹妹出门走走散心,总憋在房中不好。”姜曜感慨,对一双弟妹他关心的还算多。

    安国公看了他一眼,沉着脸点头,“随为父到书房。”长子已成家立业如今又有子嗣延续,安国公府有些要紧的大事是时候该向他透露了。

    ***

    姜昭的软轿再次起航,离了东院一会儿,她才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不准让公主府的医者为那郭二郎医治,也不准为大嫂看诊。”

    她有些时候还挺能记仇的,打定主意以后除了大哥有事再不往东院来。

    金云等人知晓她心情不好,心中暗暗着急,想着若是挖出了郭二郎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定不会让玄冥司的人轻饶了他去。

    过道上一个不起眼的婆子走来,姜昭瞅见了让人停下了软轿,低声问,“何事?”

    “承恩侯李公上门,安国公和长公主似有不虞。”婆子恭敬回道。

    姜昭瞬间了然,怪不得方才她的父亲那么快的出现,原来是因为不想过问舅爷所求。李家,母亲端敏长公主是势必要帮忙的。

    她神色淡淡的,心中愈加不适。

    “另有三房状元郎来访,似往浪闻阁而去。”婆子继续说道,姜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陆表兄去了浪闻阁,这不是明摆着要见自己吗?思及在浪闻阁发生过的一幕幕,姜昭连忙让软轿往水榭去。

    去往浪闻阁的路,陆照走的很慢,他并非遗落了东西,只是想找个机会去往公主府。

    可能是心有灵犀,他还未开口远远地就看见了小郡主的软轿。华丽的轿子被那么多人抬着,当真是十分的显眼。

    陆照笑了下,加快了脚步。

    半刻钟后,二人再一次在水榭中见面,姜昭看着他身上的天青色的官袍,微微蹙眉。

    似有所觉,陆照抚了抚衣袖,了然开口,“翰林院是治学之地,吏部更能一展所长。”

    他知道他放弃翰林院编撰一职很难被人理解,但上辈子被拒绝的路,他不想再违心去走一遍。

    姜昭嗯了一声,陆表兄是心甘情愿的就好。天青色的官袍也很好看,只比大红色的状元袍差了一点点。大红色的状元袍是真的好好看啊,她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迷离。

    陆照看着她变化的眼神也突然没了声音,水榭中一片沉默,气氛却一点一点变得黏稠起来。

    直到,水榭中传来细响,陆照忽而开口,嗓音有些飘渺,“院中养了几只兔子,那晚你没有看到。”

    “那兔子还会咬人呢。”他勾起唇,看着姜昭笑。

    姜昭眨了眨眼睛,有些发懵还有些期待,她听懂了陆表兄的意思,这是在邀请她去看兔子,是吧?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居然没写到陆表兄出手收拾郭二。感谢在2022-05-28 21:11:36~2022-05-29 09: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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