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恣赶回学校时,时星微已经被室友送去了校医室。
校医得知抑制剂对他无效后,便采用了传统的治疗手段,可惜收效甚微。好在假性发情到底不是真的发情,在突破了痛苦的临界值后,时星微的症状又慢慢缓和下来。
只是他依然很难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除了视力模糊和耳鸣之外,皮肤也阵阵刺痛。
“星微,你好点了吗?”欧阳莱关切地问,一张嫩脸都皱成了包子。
时星微靠坐在床头,连说话都有些费劲,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真是吓死我们了!”欧阳莱回想起时星微倒在床梯旁的一幕,依旧心有余悸,“我真以为你昏过去了。”
“如果不是我们回去得及时,他可不就晕了?”王昭抱臂站在一旁,语气有些冷,“这会儿不是躺在icu就该在太平间了。”
时星微知道王昭只是担心他,歉然地说了声“对不起”,其实心里也很后怕。
他是回宿舍半小时左右意识到不对的。
当时他体温明显地升高,心跳频率也越来越快,和在密室探路时的状况很像。可那晚他只以为是紧张导致,如今有了经验,立刻判断出自己又发作了。
他先给自己打了针抑制剂,可就如韩医生下午提醒的那样,普通抑制剂对他无效,他只好给韩医生拨电话。
韩医生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发作,嘱咐他赶紧找到陆恣,接受对方的精神抚慰。
时星微当然知道精神抚慰意味着什么,除了最重要的陪伴之外,必要时alpha还会给与omega抚/摸、拥抱,甚至亲吻,但不会标记。
以他的情况,单纯陪伴肯定没用,否则前天晚上陆恣靠近他时,他就应该慢慢缓解,而不是滋生出更强烈的渴望。
可他从心底抗拒这种事,他厌恶被欲望裹挟,一如祝伊和裴荣。
这会让他感觉自己不像个人类,而是某种低等动物。
因此,在忍受痛苦与屈从情/欲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前者他曾经克服过,后者的未知性更让他恐惧。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也低估了这一次发情的威力。
“星微,你不是beta吗?怎么会发情呢?”欧阳莱好奇地问。
时星微也没解释得太详细,“我二次分化了,医生说会分化成omega,现在只是假性发情。”
“什么?二次分化!”欧阳莱悚然一惊,“那你岂不是要搬出宿舍了?”
时星微:“……”
这奇怪的关注点。
王昭也是颇为无语,他瞥了眼时星微,忽问:“你和陆恣很熟吗?”
时星微一愣:“怎么了?”
“是他打电话通知我回去找你的。“接到电话时,王昭还在上课,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我就是挺奇怪的,他居然比我们还早知道你分化发情的事?”
时星微猜到是韩医生联系了陆恣,含糊地说:“分化那天他正好在场。”
“这小酷哥我注意很久了,”王昭倏地笑了笑,“学校里还有omega为他建了群,上学期我就混进去了。所以最开始我还以为大数据出卖了我,被电信诈骗顺杆找上了……”
他正说得起劲,忽然发现时星微在给他使眼色,立刻闭上了嘴,回头就见陆恣进来了。
王昭倒也不尴尬,噙着笑问:“我正和星微聊起你,陆学弟怎么有我电话?”
陆恣的气息还有些乱,他扫了王昭一眼,视线落在了时星微身上,“可以聊聊吗?”
时星微眼皮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跳了跳,他不自觉拽了拽被子,“好、可以。”
王昭和欧阳莱对视一眼,知趣地退了出去。
离开时,王昭还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墙上的影子一动不动。
时星微有些受不了这种沉闷,主动问道:“韩医生有跟你说什么吗?”
陆恣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她让我给你做做思想工作。”
时星微睫毛颤了颤,“……哦。”
陆恣见他面色苍白,眉宇间凝固着倦色,不由皱了皱眉,“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还是很不舒服,但时星微知道这都是他自找的,也不好意思说,于是摇了摇头。
这时,一只小熊猫突然从床底钻了出来,偏偏倒倒地走到陆恣脚边。它扑腾了两下,似乎想跳上陆恣的大腿,可惜每次跳跃高度都不足五厘米,仿佛在原地蹦迪。
时星微:“……”
“长得还挺快。”陆恣拎住它的后脖子,将它提了起来。
小熊猫头部与尾部都已变成了红棕色,脸上也长出了白色的斑纹。两道白眉呈倒八字形,看上去仿佛总是皱着眉,像个脾气不好的小老头子。
陆恣抱着小熊猫,随手挼了把它的耳朵,“你——”
时星微立刻捂住一边耳朵。
陆恣:?
时星微:!
时星微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小熊猫,又移向陆恣的那只手——第几次了?!
“不想听?”陆恣问。
“……有点耳鸣。”时星微找了个很具备说服力的借口,顿了顿又道,“把它给我吧。”
陆恣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将小熊猫放在被子上,继续把话说完:“你怕什么?”
时星微面露不解。
“怕我标记你,还是怕我趁机对你做什么?”
“当然不是!”
时星微可不认为自己对陆恣有多少吸引力,在他认知里,陆恣甚至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带有情/欲的想法——倒不是陆恣给人的感觉性冷淡,而是他觉得对方谁也看不上。
“那为什么不联系我?”陆恣问。
“韩医生说忍一忍没什么……”
见陆恣微微抬起眉梢,时星微顿时有些说不下去。可他也不算在撒谎,韩医生确实这么说过,只是需要加上一个限制,一两次。
所以发作时,他想着忍过这次就好,下一次抑制剂应该能用了,哪知道出了意外。
“我不想总是麻烦你。”时星微低声道。
“是不想麻烦我,还是不想变得和裴荣一样?”
尽管陆恣的语气不带丝毫攻击性,但时星微依然感觉被冒犯,仿佛心底的秘密被窥视,自己每一个想法都无所遁形。
他避开陆恣的眼睛,神情淡了下来。
陆恣挑了下眉:“不高兴了?”
时星微硬邦邦道:“没有。”
话音才落,陆恣就感觉右手被挠了下,他低下头,见手背上有一道浅白的划痕,而处始作俑者正蹲在床边上,高举着一只爪子,看样子还想再给他一下。
陆恣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觉不觉得……”
时星微并没有注意到小熊猫的举动,高冷地斜他一眼,“怎么?”
陆恣却不说话了,突然抬手挠了挠小熊猫的下巴。
熟悉的电流感再次涌来,时星微像被踩了尾巴,浑身汗毛都炸了,“你做什么?!”
尽管只有很短暂的一瞬,但陆恣还是观察到时星微似乎缩了缩肩,他轻蹙着眉:“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幻觉似乎和你感知相通?”
“没发现!”
时星微矢口否认,却见小熊猫先是冲陆恣点了点头,在听见他的话后又赶紧摇头。
“还能听懂我们说话。”陆恣平静地补了一刀。
时星微:“……”
时星微宛如被雷劈了,一把抓住小熊猫,粗鲁地塞进了被子里。
“你想闷死它?”旋即,陆恣又笑了,“应该闷不死。”
时星微咬住唇,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难道我还会和你抢?”陆恣往后靠了靠,留出空间以缓解他的不安,“只是你真的不好奇为什么吗?”
时星微当然很奇怪,好几次陆恣在触摸小熊猫时,他也会同时滋生愉悦感,这完全无法用幻觉来解释,甚至超出了医学范畴,进入了玄学领域。
但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呢,虽然知道嘴硬没意义,却仍然下意识地反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行,我只是怀疑医生可能误诊了。”陆恣不再坚持这个话题,起身问他,“要喝水吗?”
时星微只想赶紧翻篇,立刻点头。
病房角落就有台饮水机,陆恣接了杯温水过来,等时星微喝掉小半杯,他才正色问:“你今天为什么会发作?”
时星微抿了抿唇,放下水杯道:“裴荣出轨的omega来找我了。”说完,他又紧接着补充,“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伤心,只是因为他的一些话有些受刺激。”
陆恣问:“什么话?”
时星微不想重复。
“是不是他告诉你,不论裴荣多喜欢你,生理上都拒绝不了他的信息素?”
时星微诧异地看着他,和祝伊的谈话内容就连王昭他们都不知道,陆恣怎么会……
“或许我在你身上装监控了。”陆恣随意说笑了一句,又正经解释,“看你这么排斥精神抚慰,很容易猜到。”
时星微不得不承认,陆恣确实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你猜得没错,所以我不想受天性控制,难道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陆恣话锋一转,“但我发现你有一些认知上的错误。”
时星微疑惑地看着他。
“天性不是原罪,你没必要去厌恶它。而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分,是人类拥有抵抗天性的意识。”
陆恣从来都认为爱和欲可以分开,任何人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对旁人产生欲念。
但“欲”可以克服——忠诚、道德、信仰和责任,这些自我意识构建的精神壁垒,甚至连酷刑与死亡都无法攻破,何况区区情/欲?
“我不反对你的想法,但你可以更灵活一点。比如第一时间联系我,或者找其他alpha帮忙,进行一些在你接受范围之内的抚慰。”
时星微立刻辩驳:“韩医生说我会排斥除你之外的alpha。”
“只是有一定排斥性,就像你讨厌吃某种蔬菜,饿到极致了也不碰?”陆恣略一停顿,又说,“这样至少可以延缓你的发情症状,让你能够坚持到医院,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医生也可以及时处理。”
时星微垂下眼,带着几分固执地说:“我只是想从根本上杜绝这种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陆恣被他突如其来的文绉绉弄得失语了片刻,隔了会儿才继续:“本质上,你只是害怕变成另一个裴荣。可换做是你遇上了同样的情况,会和他选择一样吗?”
时星微眼中透出一丝迷惘,“我不知道……”
“你不一样,否则就会联系我。”
时星微怔了怔,他确实是在最难受、最渴望,连意识都开始涣散时,也没有想过向陆恣求助。
可如果陆恣当时就在身边呢?甚至像祝伊那样存心诱惑他呢?
时星微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裴荣的确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会选择在意识尚存时就离开,即便条件不允许,他也宁可撞晕自己,而不会任由事态失控。
“是,我和他不一样。”心里被堵塞的地方破了个洞,鲜活的空气涌了进来,虽然谈不上如释重负,但时星微还是松快了不少。
陆恣凝视着他上翘的嘴角,知道自己不必再劝,懒声道:“还担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吗?你这堤坝材料至少也是钛合金。”
时星微被逗笑了,“如果只是牵手拥抱一类的,我不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省得你把我埋了填堤。”
时星微皱眉:“什么意思?”
“感觉不到吗?”陆恣弯了下唇,“难道我的信息素对你不管用?”
时星微更茫然了,直至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探出脑袋的小熊猫,以及那张毛脸上迷醉的表情,他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自己皮肤的刺痛感已经微乎其微,视力和听觉也恢复了正常。
“你释放信息素了?”时星微怔怔地问。
“看你不太舒服。”陆恣盯着他的眼睛,“能接受吗?”
时星微默然,他都没感觉,这样的抚慰程度比他设想的还要温柔。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单纯的“谢谢”早已经没意义。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啊?”时星微忽然有些好奇,他嗅了嗅,除了满屋的酒精味什么闻不到,于是半开玩笑道,“是酒精味吗?”
陆恣不太明显地顿了顿,却被时星微捕捉到了。
后者不禁想起了恋爱盲盒上的信息,他此前并不相信,此刻却心生怀疑,眼神也微微有些变化。
“你在想什么?”陆恣极其敏锐。
“没什么!”
“我感觉你在想我,而且是一些不太好的事。”陆恣抬眉,“你认为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时星微目光闪烁:“我暂时还闻不到。”
陆恣盯着他看了会儿,笑了:“作为刚刚帮助过你的人,时学长,你不该对我真诚一点吗?”
时星微真的有点害怕陆恣的洞察力了,思及信息素的气味也算不上多隐私,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我只是听人说你的信息素是石楠花味,其实是也没什么——”
陆恣:“石楠花是什么味?”
时星微立刻闭上了嘴。
两人对视片刻,陆恣突然摸出手机。
时星微急忙想阻止,却被陆恣轻易避了过去。
半晌,陆恣放下了手机。
他的语调非常平缓,却幽幽释放着冷气。
“我的信息素,不是j液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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