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应辞起了之后,洗漱完毕,坐在那蝶戏兰花铜镜前犯了难,梳妆台上还放着昨夜休息时取下的簪子。


    这簪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再戴着恐怕不合规矩,可是,念珠又说温庭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少有人会违背他的命令,昨日,温庭的样子明显是不喜。


    应辞纠结之后,还是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了簪子,随后便去了清竹轩伺候温庭起身。


    念珠看到应辞,并没有太过惊讶,短短几日,对于应辞的服侍和温庭的配合,她竟已经习以为常。


    应辞姑娘生得好看,又温柔知礼,她很是喜欢,想来大人也是如此,才准许应辞姑娘近身伺候。


    应辞进了房间,只瞧见温庭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这下放了心,看来温庭对她今日的发式没有意见。


    ·


    温庭下朝归来,应辞便带着昨日的练习成果去了弄砚斋。这次她学了乖,沏好后先偷偷的尝过,确定与檀木沏出的味道差不多,才带了去。


    她刚到弄砚斋门口,却碰到了檀木,脸色很不好看地正往出走。


    应辞停了步子,询问道:“檀木姑娘,出了什么事?”


    念珠说檀木受温庭器重,倒不是假话,念珠常在清竹轩,檀木却是时常在这弄砚斋,能在丞相的书房伺候,地位怕是不一般。


    如此神色匆匆,也不知是不是弄砚斋里出了什么事。


    檀木心中正是不顺畅,只想立刻离开弄砚斋,被人拦下,一抬头看到是应辞,脸色更加难看。


    平日温庭处理公务时,都是弄砚斋的侍从明夜研墨,昨日她看到竟是应辞在研墨。


    思来想去,温庭似乎也从未明说过不许她在书房伺候,只是书房有专门的侍从,她也便没有起过心思,直到昨日看到应辞所为,才起了侥幸之心,今日便找了个由头将明夜支开,待温庭归来后,她便前去伺候。


    哪知她刚拿起墨条,向来温和的大人,竟是冷了脸色:“府里的规矩,都忘光了吗?”


    她没有忘,也一直谨守着规矩,少有差错。所以这么些年,都未曾逾矩过一步。


    但是为何,应辞便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她一时不忿,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奴婢不敢。但昨日忘了将规矩告知应辞姑娘,以致于应辞姑娘在书房停留了许久。”


    她偷偷看了一眼温庭的神色,只见温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她便又接着道:“今日奴婢会细细教于应辞姑娘。”


    “不必,随她去吧。”温庭执起了狼毫,淡淡地道。


    她怔在了原地,之后便之剩下浓浓的不堪。她是奴籍,可是应辞如今也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与她有何不同,来府里也不过几日,到底凭什么得大人另眼相待。


    心中难堪酸涩交加,也不敢再留下,行礼之后便匆匆出了书房。此时看到应辞,更是没有好脸色:“无事。”说完,未做停留,径直离开了弄砚斋。


    留下应辞摸不着头脑,昨日不还好好的,今日是怎么了,许是心情不佳吧,她摇了摇头,朝书房走去。


    温庭依旧在书案前处理着繁杂的公务。


    应辞走过去,替温庭添上茶,随后自然的执起墨条,缓缓研磨。温庭修长的手指碰上了青瓷茶杯,不知为何,应辞心中竟然有些紧张,一双星眸紧紧盯着温庭将茶杯送到了唇边,轻饮一口。


    温庭将茶杯放回了原处,应辞小心开口:“大人,如何?”


    温庭点了点头:“不错。”


    应辞唇畔漾起笑容,发自内心,素雅淡去,整个人明艳起来。


    温庭碰巧抬头,有片刻的失神,摇了摇头,又瞥了一眼,一切如常,还是那个清隽素雅的姑娘,不由得皱起眉头,奇怪,他本是清心寡欲,方才竟觉得应辞容颜绝色。


    “也就比昨日好一些。”温庭凉凉地道。


    应辞立马垮了脸,再也笑不出来。


    一连两日,应辞伺候在温庭身边,没再出什么差错,茶沏得也是越来越熟练。


    看着温庭舒展的眉头,应辞一边研墨,一边斟酌了词句,试探开口:“大人,夏日炎热,大人夜里难以安睡,我倒是有个法子,大人可以一试。”


    温庭一挑眉:“哦?说说看。”


    “广荣街的福昕楼里,有一道花茶,可安神助眠,我从前用过,很是有用。”


    明日便是要去福昕楼的日子,她细细思量了许久,才寻了这么个由头,之前念珠曾提起过温庭夜里入睡要用安神香,书房里也点着安神香,她便大胆猜测,温庭或许有不眠之症。


    就算她猜错了,最近也确实暑热,就连她晚上也睡的不安稳,温庭大抵也不会怀疑什么。


    只是她刚说完,便对上温庭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不由得有些心虚。


    只见温庭似笑非笑:“哦?那明日让明夜去一趟。”


    “大人,我去吧。”应辞急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出府机会,怎么能平白让了出去。


    “嗯?”温庭似是有些难以理解。


    应辞也知是自己急了些,忙解释道:“福昕楼的花茶虽然难得,倒也不至于那么珍稀,我从前体弱常常生病,夜里无法安眠,母亲便常买福昕楼的花茶将养着。”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母亲带回家中的花茶,却不是原来的样子,总要自己再添点东西的,效果极好。听说是位世外高人给的偏方,这方子复杂,我怕明夜出差错,还是我去吧?”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温庭,一双水润的星眸扑闪着,看起来十分真诚,像是一切都是为了温庭思虑。


    温庭放下狼毫,双手抱胸,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盯着应辞半晌没有说话。


    她被盯得发毛,就在她以为出府无望时,温庭开了口:“行。”


    温庭应的太痛快,反倒是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愣之后,才道:“是,大人。”随后便又安安静静地研磨,不敢再发一语,生怕温庭反悔。


    又是一个时辰,温庭才结束处理公务,但对今日的应辞来说,心情紧张,却又兴奋,时间也过得快了许多,就连腕部也不觉得酸疼,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温庭的批字。


    她从小便修习书法,也算略有小成,对于书法也有一定的的了解,单看温庭的字,笔走龙蛇,自成风骨,没有十几年的功底,写不出这样的字。


    曾经的温庭,或许要比如今的温丞相恣意潇洒许多。


    可惜,自应家入狱,她便已知晓,最是无情帝王家。温庭登至如今高位,总是要失去些东西,但也总会得到些东西,比如,心机深沉,笑里藏刀。


    也怪不上她想不出什么好词,几次对上温庭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神,她早已不相信温庭的温和假面,反而事事更加谨慎,就怕不知何时惹怒了温庭,那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应辞收拾好书案,准备离开。自那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有关应家的公文,也不知狱中的父亲母亲如何了。


    不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好父亲抵死不认,这才让应家有了喘息的机会,更有刚正的官员上奏,应家上下忠烈满门,仅凭一纸来路不明的书信,便要抄应家满门,实在有违君上圣明,不可草率。


    温庭批示:言之有理。


    应辞细细回想着那日听到的只言片语,直觉告诉她,那个地方,十分重要。


    应辞端着托盘走至门口,背后却又传来温庭的声音:“记得遮面。”


    她一时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温庭是在说她明日去福昕楼之事。她本以为温庭不会注意到,原来一切都拎得十分清楚,她现在不宜露面。


    她转过身,福身行礼:“大人放心,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她说完,便离开了温庭的书房,是以便也没有注意到,温庭嘴角浮起的笑容,麻烦,倒是不麻烦,不过倒是有趣的紧。


    ·


    翌日。


    待温庭出府后,应辞找了一身素色衣衫,穿戴整齐,并听话的戴上了帏帽。只是临近出门时,后面有个人却远远地疾步过来,边走边道:“等等。”


    到了跟前,念珠微微喘着气,笑眼弯弯,露出两颗虎牙:“应姑娘是要去福昕楼吧,大人吩咐我与你同去。”


    温庭吩咐,她自是不能推辞,虽然与设想的不同,但也比无法出府强,只能随机应变了,于是便点了点头,二人坐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到了福昕楼附近,刚准备停下,便听念珠吩咐道:“停远些,这里人太多。”


    福昕楼本就是京中名楼,居于京中最繁华的地段,勋贵世家常来的地方,热闹非凡。


    应辞下了马车,念珠领着应辞从人较少的侧门进入,那熟络的样子,像是常来。刚从侧门进入,便有小二迎了上来,只是一扫,目光便掠过了应辞,笑容满面地朝着念珠道:“念珠姑娘来了,可还是老地方?”


    念珠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小二便领着二人到了楼上的一间雅间。


    应辞一语不发,跟着念珠进了雅间,才掀开了遮面的白纱,取下帏帽。环视一周,布局素洁典雅,十分眼熟,待看到书案上的陈设,应辞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温庭的习惯布置的,房间里,甚至还残留着安神香的味道。


    果然是温庭常来的。


    本以为得到温庭的准许出府是最难的,没想到,还有更难的在等待着她。她该如何在念珠的眼皮子底下去见陆伯父。


    小二很快送来了茶水,敲门进来。看到应辞,不由得一愣。当今温丞相身边的念珠,他自然是认得的,这素衣女子他方才倒是没有太在意。


    待看清了应辞的面容,他便知自己方才是看走眼了。看到念珠的眼神示意,对着应辞问道:“小姐要用些什么?”


    “带走一壶与君和。”应辞微笑着说道。


    “好嘞。”小二利索的应过,退了出去。


    小二离开,应辞与念珠坐在雅间里,大眼瞪小眼,应辞想着该如何避开念珠,而念珠总觉得今日的应辞心不在焉,像是有什么心事。


    “姑娘,姑娘。”念珠在应辞面前晃着手指。


    应辞回过神来:“啊,没事。”


    方才在楼下停马车时,她透过白纱的缝隙看到了陆府的马车,想必陆伯父应当是到了的,只是不知坐于何处。


    突然,隔墙传来古琴的声音,悠扬悦耳,行云流水。


    应辞怔在原处,这独一无二的琴声,是她曾听过无数次的琴声,再熟悉不过,鼻尖忍不住发酸。


    小二敲门,将与君和送了进来,福昕楼的花茶,总要起些诗情画意的名字,这道安神茶,便叫与君和,缱绻无限,因此常有妻子买来给自己的夫君,很是受欢迎。


    应辞看着小二送进来的一壶茶水,是珍贵的紫砂壶,线条优美的壶嘴氤氲着水汽,带着淡淡的花香。


    她眼波流转:“念珠,这里人太多,我恐怕不方便再出去,这是方子,怕是要麻烦你去跑一趟了。”


    她从怀中拿出提前写好的方子递给念珠,若她记得没错,最近的药铺,离这里隔着两条街,念珠一来一回,怕是要费些时间。


    “不麻烦,姑娘在这里等我便好。”念珠嘻嘻一笑,并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


    待念珠拿着方子离开,应辞重新戴上帷帽,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裙,出了房门,左右看过确定无人,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她没有意识到,在她的手碰到门边时,心便已经乱了节拍。


    “进来。”声音朗润。


    应辞推开门,快速闪身进去。掀开帷帽,看向前方古琴之后坐着的人,玉冠束发,丰神俊朗,眼眶不由得微红:“子晏哥哥。”


    “嘣”一声,修长指尖之下,琴弦应声而断,坐在琴案之后的人猛的站起。


    陆子晏喉头发涩,今日本该是父亲前来,但因有重约,分身乏术,便让他来此,说是应叔父的案子有重要线索。


    应叔父的事情,他自然愿意奔走,只是没想到,前来送信的人,竟是小辞。


    “小辞!”


    一愣以后,陆子晏向前一步,将应辞抱进怀里:“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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