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荷捧了仇夜雪已经转凉的袖炉再炭盆前重新添还烧着的炭灰,仇夜雪垂着眼帘,一时无言。
一个巴掌拍不响,祝知折不同他斗,他也做不到与祝知折甩冷脸。
再说……祝知折的脾气,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好?
可他并不觉着祝知折是个好脾气。
仇夜雪借着眼尾的余光扫了眼跟多动症似的还在转自个儿手里扳指玩的祝知折,心道真是猜不透。
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行事这般诡谲不定之人。
“巡防营的确是祝祁煜在管制。”祝知折重新聊回正事:“你有何顾虑么?”
仇夜雪无意识搓了下自己逐渐转为僵冷的指尖:“殿下若无顾忌,我自然也没有。”
和祝知折的确聊不起几句正经话:“哦?阿仇当真在意我啊。只是我能有何顾虑?”
仇夜雪已然对他的“情话”免疫:“那毕竟是殿下你的兄长。”
“那又如何,这天下谁不知晓祝祁煜跟我一山不容二虎?”
“也是。”
两个人加在一块,八百个心眼,简单的几句话间就试探了好些来回。
仇夜雪接过藕荷递来的袖炉,低声道了声谢。
藕荷垂首浅浅地行了个礼,便退至踯躅身侧。
祝知折自然有将仇夜雪的客气收入耳中,难免扬眉。但他却没说,只问:“世子不妨说说你有何妙计?”
仇夜雪:“我再怎么说也是岁南世子,若殿下久扣不放,自然有人坐不住要出来‘伸张正义’。”
到时候递上去的怕不是折子,而是有人会直接当面状告圣上。
这闹得,绝对比太子府兵大闹京城后仍旧抓不到“鬼”大。
毕竟这涉及到的可是权贵,尤其仇夜雪还是目前京中万众瞩目的岁南世子。
祝知折微微颔首,并无分毫意外:“好巧啊阿仇。”
他笑:“我也是这般想的,你这法子,可从我这儿换不到什么。”
……这人果然也不是一般的纨绔。
就连他想要同他做交易都能猜到。
仇夜雪眸色微沉,却并不慌乱,反而挑起抹笑:“殿下是觉着我很像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么?”
“阿仇啊。”祝知折轻叹:“你说你都迈进来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走呢。”
他话音落下时,踯躅的身体瞬间紧绷。
藕荷倒是仍旧十分淡定地站在旁侧不看不语。
仇夜雪笑容不变,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挑衅:“殿下可以试试。”
他说完这话,就轮到站在祝知折旁侧的十三将手搭上了腰间。
厅内的气氛在顷刻间便凝重起来,唯独处于旋涡中心的两人分外镇定。
最后祝知折笑着道:“我怎么舍得和你动手呢。”
他示意十三将李雪烟带下去,等人走了后才问:“阿仇想要什么?”
仇夜雪看得出祝知折也在装,现下这里没了旁人,他不免试探一句:“我想查什么,殿下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而祝知折也没有要再继续扮猪的意思:“岁南先王妃遭遇暗算一事我有所耳闻,但那时我尚且年幼,具体的我怕是还没你知道的多。”
仇夜雪也并不觉得祝知折能直接告诉他答案:“我只想要一份名单。”
他道:“望殿下能告知我京中所有与江湖势力有所牵扯的人,以及他们分别站在哪一派,尤其是朝廷命官。”
祝知折扬眉:“阿仇,这份交易可不对等。”
仇夜雪当然也知晓。
若是旁的事,他定会通过手段算计得知,但事关他生母,哪怕对方是祝知折,仇夜雪也愿意摆出十分诚意。
故而他扶着桌子起身,抬手微微示意想要上前的踯躅停住,随后将袖炉搁在桌子上,头一回对祝知折行了个端正的拱手礼:“殿下若是同意,此次事件中若还有我能做的,我定不推辞。”
他顿了顿:“再算我欠殿下一个人情。”
岁南世子的人情,可不小。
祝知折挑唇,食指轻敲手下扶手:“我还要你帮我做件事。”
……这人是不懂得见好就收么?
仇夜雪抬眼看他,收了架势。
祝知折轻哂:“安心,不过一件小事,你要是觉得不行,也……”
他微停,粲然一笑:“不可以拒绝。”
仇夜雪:“?”
祝知折心情极佳:“半月后国子监考校学子,我要你来看。尤其是武考。”
这的确没什么难的,可仇夜雪却总觉得这里头还有陷阱:“殿下也要上场?”
“实不相瞒,我若上场,那些个花拳绣腿就甭想在姑娘跟前耍帅出风头了。”祝知折笑:“但我的确在场。”
“你且安心,你只需要来,旁的无论是何事,都由我替你挡了。”
仇夜雪动了动唇。
祝知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他也是真的需要那份名单。
故而仇夜雪应声:“好。”
他又冲祝知折拱手行礼:“多谢殿下了。”
.
因得这一遭,仇夜雪必须在太子府住上几日。
祝知折显然也不是那种脑子有泡、还要给暂时的盟友一个下马威的人儿。
他命人收拾的住处算得上雅致,因为没有地龙,还特意叫人多搬了几个炭盆,也说了有旁的需要的就同太子府管事说。
就是……
仇夜雪在回廊上转进这间院子时,就将这处的大概位置在脑海里构建出来了。
他觉着祝知折是故意恶心他。
这屋子…当是太子妃才有资格住的。
啧。
更深露重的,仇夜雪也懒得折腾了,只是难免不爽。
这笔仇他暂时记下了,迟早要还回去。
今日为仇夜雪守夜的是踯躅,其实大部分时候守夜,都是踯躅。
踯躅很能熬,两人就隔着一个屏风,她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看话本,随口问:“世子,太子方才是怕了我们吗?”
仇夜雪并不意外她会问:“不是,他若真要动手强留,我们自然无法。这毕竟是他的地盘。”
他侧躺在床上,低声道:“你瞧见他身边小厮藏在腰间的软剑了么?若我没看错,那当是江湖上近来声名鹊起的青衣剑客曾经的佩剑,那剑柄我见过图样。”
踯躅瞳孔微张:“你是说……?”
“他的年纪与青衣剑客对不上,但多半与青衣剑客有些渊源。”仇夜雪淡淡道:“我们进来时有一个小校场有人在比试,我不晓得太子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台上两位,一位练得是横功,师承南拳;一位身法诡谲,多半来自断谷。”
踯躅倒吸一口冷气:“那这儿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他毕竟十六岁就掌兵。”仇夜雪说:“总有些自己的本事。”
祝知折不与他们动手,还是因为仇夜雪的身份是岁南世子。
即便他再如何恣意妄为,面对仇夜雪背后战功赫赫的镇南军,到底有几分顾忌。
真与他到了舞刀弄枪的地步了,那就不是几句话便能化解的干戈。
岁南虽无反心,但并不代表会容忍自家世子受委屈。
仇夜雪又提醒了踯躅几句住在太子府这几日不要乱跑,活动范围就尽量圈在这个院子里。
他来这儿不是参与这些权谋乱斗的,他并不想探查太子府的任何秘密,也不想知道。
祝知折之前黏着他,显然也是有些目的,而并非真的就缠着他不放了。
毕竟住进太子府连着三日,仇夜雪没有主动走动,祝知折也没有来找过他。
这也代表着目前事态还没有往祝知折满意的方向走。
而在第二日,祝知折就命人送了份名单过来。
仇夜雪打开看了后沉默了许久。
踯躅还以为是有棘手人物,问了后才知晓——
仇夜雪只是意外而已。
如今事情还没结束,祝知折却已经提前送上了“报酬”,也不怕他当场反悔。
毕竟要知道有着岁南世子这层身份,仇夜雪就算是干这种阴损事儿,祝知折也不能做什么。
这般魄力啊……
若不是他是那人屠性格,的确很适合做皇帝。
直至第四日,祝知折下了早朝后打马回府,朝服都未换,就心情极好地往仇夜雪这边走来。
——然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就在自个儿的府邸被拦下了。
拦他的人是鸦青,鸦青低垂着脑袋,雌雄莫辨的声音沉稳得像块石头:“太子殿下,世子尚未起床。”
每日卯时就已经练完早功了、然后辰时四刻进宫早朝的祝知折:“……?”
藕荷又从里头出来,冲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可是有急事?”
怀疑仇夜雪记仇故意晾他的祝知折轻哂点头:“是有。”
藕荷便道:“那请殿下稍作等候。”
祝知折没说什么,只扬了下眉,心道这岁南世子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仇夜雪是在睡梦中被藕荷轻轻唤醒的。
他揉了下眉心,听着藕荷的禀报,脑子还有点混沌,由着她和踯躅二人合力替他穿戴。
仇夜雪:“藕荷,你先去让他进来吧。”
毕竟是个太子,就这样被拦在外头,像话么。
藕荷应声告退。
踯躅蹙眉:“世子,你还没穿戴整齐。”
“我们两个大男人……”
仇夜雪示意她先帮自己穿好鞋袜:“再说我已经穿上中衣了,又不是要光着膀子见他。”
祝知折很快就跟着藕荷迈入了屋内,他刚从屏风外转进来,就瞧见仇夜雪的眼皮恹恹地耷拉着,披散着的发丝凌乱。
刚为他穿好鞋袜的踯躅起身行了个礼,便又从架子上取了外衣等待仇夜雪。
仇夜雪还困着,实在懒得动身,只坐着抬手虚虚地行了个礼,还顺手揉了把自己的眼尾。
祝知折顿在原地,一时没有上前。
没了锋芒的仇夜雪更像只猫,浑身慵懒到仿佛没骨头。
还可以瞧出他睡姿着实不怎么样。
因为仇夜雪的脸侧有几道浅红的压痕,有一道就在眼尾旁侧,拉得狭长,没入了发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都带着惺忪,不同于往日的飞扬,那点喑哑和困乏宛若猫尾巴扫过一般,叫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其实以为仇夜雪已经醒了却故意要晾他的祝知折舔了下自己的牙尖。
虽判断失误,但他并不觉着愧疚。
只是……
他望着仇夜雪没了宽大外袍遮掩后显现出来的身形,在心里轻啧了声。
仇家可是世世代代镇守边疆的武将世家,怎么生出个瘦得跟竹竿似的世子?
这般想着,祝知折又跑了题:“先吃过早饭再聊。”
被从睡梦中喊醒后就勉强在转动脑子想出了何事的仇夜雪:“……?”
他掀起眼皮看祝知折,实在有点恼,也忘了敬语:“你拿我消遣?”
祝知折嗤笑:“阿仇,你太瘦了。”
仇夜雪:“?”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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