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宫中难得的好日子,诸位娘娘们兴致也非常高。她们母家的亲眷大多都在场,宫妃们在皇帝身边汲汲营营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侄女们能有个好前程。
她们忍着困意陪在皇帝身边,围在高阁上赏月吟诗,其实心思早就扑在了下面御花园中的才子佳人身上。各个恨不得化身红娘,给自己的子侄们牵线搭桥。
秋仪出了宫宴所搭设的范围后喧闹声就小了不少,她独自一人拿着一壶酒向上次捡到齐坞生的假山旁走去。她算看出来了,宫中场合只有两个极端,不是人声鼎沸就是荒凉可怖,女人们的欢声笑语全系在皇帝一人身上。
她在宫宴上喝的已是微醺,却忽然看到假山上的凉亭中曾经倒在地上的白玉石凳已经被人扶起,而一个她不想见到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其上。
太子看到秋仪也是一愣,不过不在意地向她招手,示意她上来。
秋仪心道晦气,但是扯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提着裙子便走了上去。
“贵妃娘娘好兴致,怎的到了此处?”太子替她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道,
美人环顾四周,这个亭子显然被人翻修过,看来出自眼前男人之手。她答道:“曾无意踏足此地,倒是个清净的地方。”
太子笑了一声,意义不明。
“此处是我母妃生前钟爱的景观,她过世后也就无人打理了。”
秋仪得知这是先皇后命人打造的凉亭后有些惊讶,但是并不意外。在如此僻静的角落有这样精工的景致一定是得了宫中高位之人的授意,只是不知为何太子现在才重新翻修。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男人自酌一杯说道:“故地重游,往往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发现。”他很自然地流露出他今日前来并非是纪念母亲的意思。
秋仪并不想和他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她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交浅言深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她敬了太子一杯,笑笑没有说话。
“贵妃娘娘又是因何来这呢?”太子把话茬抛给了秋仪。
美人淡淡微笑:“只是闲逛。”
“哦,本王还以为娘娘不满我那个十九弟,打算再收养一个孩子呢。”太子神情自若地说出这句话,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给秋仪带来的震动有多么大。
她心中一惊,太子这话分明有两层含义,字面上的意思就代表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从这里把齐坞生带回永宁殿的。宫中人多眼杂,他知道倒也无妨。
可他为什么能参透秋仪想要秘密把齐坞生送走这件事?
月余的相处下来,秋仪已经看出齐坞生的身世远没有表面上的那般简单。如果一旦暴露,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殿下给太子带来的威胁远比周皇后所生的十四殿下带来的威胁更大。
她同齐坞生说是怕自己出现意外没人照顾他,但实则她必须要给这个孩子找一个退路。如果他继续养在永宁殿,等到某日太子觉察出来,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秋仪绕了那么多弯,对每个人都给出了不同的说法就是为了掩盖她心中真正想完成的计划。可是太子为什么会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还是仅仅有个猜测。
场面上话语权的天平已经悄悄倾斜,敌在暗处。
美人知道此刻装傻充愣是最蠢但是最安全的做法,于是柔美一笑:“这孩子平日里不爱说话,与我也并不亲厚,本宫想着不如送走来的自在些。”
“是吗?”太子玩味一笑,不置可否。“那娘娘不需要有个孩子来傍身?竟也舍得轻易送他走?”
“傍身?有太子殿下在,本宫还需要别人吗?”秋仪垂下眼睛,稍稍偏头似乎有些羞涩,她的声音很轻柔,让人激起无限的保护欲。
太子开怀大笑,他的笑声爽朗,但是眼神中又净是清明:“那也需娘娘和本王是同路人。”
秋仪装不明白:“本宫帮殿下寻找东西,又查明这宫中秘闻的真相。等到来日殿下登基,秋仪便出宫去做个闲散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和太子对于皇位的野心剥离开来。她只是帮过太子找了一个东西,查了一件事情。
男人猛地抓住秋仪想从酒壶上撤走的手,他注视着眼前的人,她很漂亮也很聪明,但是她有些不知好歹,不肯服软。太子用他粗粝的大掌缓缓摩挲着秋仪的手背。美人被那种令人不安的温热覆盖,强忍下心中的恶心坐在原地。
这是一场让人精神紧绷的心理战,哪怕出现半句错漏都会是万劫不复。
“娘娘,你知道这不是本王想看到的路。”
秋仪知道那么多秘密,如果不献上诚意,他怎么会放她活着离开。功成身退不过就是一个哄傻子的骗局。
今日秋仪若是想保命,就得答应日后帮他除掉老皇帝、和他那些有能力竞争皇位的兄弟们。可一旦秋仪这么做了,她更是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依然是必死的局面。
进退两难。
美人的睫毛颤动两下,似乎很委屈不安的样子。她似乎有些醉了,眼神也不太清明,反而柔和地像一滩春水:“殿下,秋仪只求苟活于世,别无他求。”
她看似示弱,但是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也没有给出。
太子盯着她的眼睛,“娘娘,您醉了?”
秋仪没有回复,继续委屈地说道:“秋仪自幼长于市井,哪有什么远大志向,富贵康健是唯一所求。至于其他,不是有您这样的人物来筹谋吗。”
太子知道他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这个狡猾的女人身上得到一星半点的保证,他冷笑一声放开了她的手,坐回原地。
已经喝的踉跄的贵妃娘娘起身,她自顾自地离开了凉亭的范围。他们今夜谈崩,她酒醉脱身是给彼此留下最后一点脸面。
她没走几步远,太子叫住她:“娘娘。”
“娘娘还是继续养着本王的那个弟弟吧,有您照顾他,本王很放心。”——这是警告,也是暗示。
秋仪顿了一下,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她心中无比清楚,也许合作还会继续,但迟早有天会兵戎相见。
美人浑身酒气,她的神色冰冷但是此刻眼中哪有半点醉意。
——太子绝非明主,需要早做打算。
太子望着秋仪远去的背影,低声说:“来人。”
不知何时躲在密林中的黑衣暗卫闪身出现,恭敬行礼。
“找个人去和皇后娘娘提议一下,让周家去贵妃幼时长大的地方看看。也许能解答她今日为何失手的原因。”
暗卫有些震惊地抬头,贵妃娘娘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怎么就这样被出卖给了周家。
太子看出了他的疑问,又倒了一杯酒。但是这一次他横着洒在了地上,仿佛在祭祀一般。
“养狗,都是要打的。”
-
宫宴过后几日,永宁殿的娘娘得了不少的封赏。
但是奇怪的是中宫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宫里的女人有些暗喜,终于有人能让皇后娘娘吃下这个暗亏了。
秋仪不知她们心中这些想法,她在宫外裁缝铺开的红红火火,秋大人来信说已经在看第二家店铺的位置了。她此刻坐在窗边耐心地剪裁着新衣的纸样,也没有注意到齐坞生这段时间已经许久没来缠着她了。
她轻轻剪下一段线头,伸手摸向自己装着工具的篮子,却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
“清婉,本宫的那段金织花布料没了吗?”秋仪换了个坐姿,却没有抬头。她缺什么少什么的时候一向是直接叫清婉过来解决。
兰贵人□□出来的人她用的十分顺手。
谁知清婉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立刻出现,美人皱眉抬眼,有一个掌灯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回娘娘的话,清婉姑姑今日病了,不能当值。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吧。”
“病了?”秋仪愣了一下,清婉平时并不多话,但是她早已习惯了这个如影子一般的宫女帮她忙前忙后。这乍一离开清婉,她还有些不适应。
“罢了,你陪本宫去一趟内务府取些东西回来吧。就当是走走。”
小宫女第一次得了能近身服侍主子的机会,自然高兴。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扶着贵妃娘娘。
秋仪把东西随便规整了一下,然后吩咐守在永宁殿的人:“去给清婉请太医来看看。”
然后就带着一个小丫头朝着内务府去。
永宁殿偏僻,去内务府需要穿过御花园和宫中的长街。
如今已是傍晚,长街上除了御膳房的宫人们在行走以外没有旁人。
秋仪走在前面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她脚步停下。小宫女吓得噤了声,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长街教训宫人让娘娘撞见了,冲撞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秋仪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扬起了手,她面前还跪了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少年。
“贵人的东西你也敢动?”嬷嬷有些恼怒,她本是浣衣局的掌事,这新得宠的丁贵人送来了一批要缝补清洗的衣裳,这个没根的竟然私自改了衣服袖口上的装饰,丁贵人怪罪下来还不是她来定罪。
她气到劲头上,几巴掌连着下去。这小太监生的白嫩,脸当时就红肿起来。
但他还是挤出一抹笑来:“嬷嬷,丁贵人说袖口的珠链硌的她不舒服。”
那嬷嬷更恼了,“你倒是机灵,学了点手艺就知道攀龙附凤了?”她正想一巴掌再打下去,秋仪给了旁边宫女一个眼神。
“谁这么大胆,敢在贵妃娘娘面前造次?”小宫女平日里不说话,学起清婉来倒是有模有样。
嬷嬷一看是秋仪,大惊失色地跪拜行礼,却没有得到理会。
美人径直朝着那个小太监走过去,她倾身用手指轻轻拂上他的脸:“疼吗?”
小太监的伤被碰到,疼的瑟缩了一下。
“回娘娘的话,不疼。”
秋仪一挑眉,从他挨骂还笑着就知道这孩子是个能忍的、也是个机灵有野心的。
“你会针线活?”
“会。”
小太监紧张地在袖中攥紧了拳头,这是他的贵人,这是他的机遇。他盯着秋仪的容颜不敢眨眼,甚至忘了规矩。这个像天仙一样的娘娘是来帮他的吗?
“你想出人头地?”
“回娘娘的话……想。”
秋仪神色淡淡,没有多说什么,她把小太监扶起来后便转身继续向内务府走去。
在她的身后,小宫女说:“愣着干嘛呀,跟娘娘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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