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新坟,北风飒冷,坟前有个年轻人蹲着烧纸。


    他眉眼清浅,嘴角微微上翘,天生带着三分笑模样,长相是毫无攻击性的俊逸帅气,看着也不过二十岁左右。


    他左边耳垂一颗黄豆大小的痣,整体被不祥的黑色覆盖,唯有边缘露出一点鲜红。


    顾望揉了下耳垂,一边烧纸一边念念有词,“您到下边了吗?吃的用的有没有缺的?要不我给您烧几个美女?帅哥也行……”


    安静燃烧的纸钱剧烈抖动,火焰一下窜老高。


    他吓了一跳,讪讪道:“您在听啊,我还以为您正在和老朋友们交流感情呢……行吧,不烧就不烧……”


    半晌,纸钱燃尽,他站起身,笑道:“行啦,我下次再来看您,”想了想不对,又说道:“说不定下次,我直接去下面见您了呢!”


    一阵冷风刮过,纸灰与火光在地上打了个旋,猛然爆开。


    顾望赶紧举手,“好吧好吧,我不瞎说,您别生气,我肯定能度过这次死劫然后长命百岁,到时候我带着闺女儿子来给您上坟。”


    纸灰缓缓平落。


    顾望松口气,不敢皮了,用工兵铲把灰烬掩埋好,收拾好东西开始下山。


    这里的习俗是下午上坟,他走到一半太阳已经落山了。


    低头赶路间,就听有个尖细的声音说道:“好香的味道,让我啃一口尝尝。”


    顾望动作一顿,随手抄起工兵铲,一铲子抽过去:“天罡正道,邪灵退散!”


    那尖嗓音一声惨叫。


    他在眼皮上一抹,阴眼一开,只见身周围了至少二十个孤魂野鬼,都仰着青白的脸,向日葵一样对着他,满目垂涎。


    他一阵恶寒,感情他刚才就跟个幼儿园老师似的,带着这么一群玩意儿赶路?


    被他抽出去的老鬼又飘回来,捂着缺了一块的腮帮子恨恨道:“你身上那么多阴气,让我啃一口怎么了!”


    顾望低头一看,自己四周包裹着浓浓的黑气,比这些鬼加起来都多。


    随即不动声色一握拳,理直气壮道:“阴气再多那也是我自己的,你阴气也不少,你怎么不给我点?”


    老鬼一梗,“你一个大活人,要这么多阴气干什么!”


    顾望:“你管我,阴气多我凉快。”


    老鬼气得脚指头扣地,“你一个活人身上阴气这么重,肯定活不了多久!等你死了我再来!”


    顾望都惊了,“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我现在都这样了,等我死了变成鬼,岂不是阴气更多?到时候你能打得过我?”


    老鬼:“……”它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偏偏还对骂不过。


    顾望忽然脸色一变,“不好,你快带着这群向日葵走,我……”


    老鬼一喜,“怎么样?你是不是要死了?”


    顾望:“……”他不忍直视闭上眼。


    轰的一声,他身上的阴气猛然爆开。


    如果说之前的阴气像是一个大火球,那现在就如同火山爆发一样,一下子包裹了整个山头,浓黑如夜,像是原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老鬼和那几个孤魂野鬼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冲了出去,像是在海浪中挣扎飘荡的小船,被冲的七零八落


    足足飘出去十几里地,老鬼才稳住身形,浑身上下一看,好么,左腿和右胳膊都不见了,气得险些哭出来!


    有个脑袋不大灵光的鬼凑上来,兴奋道:“老大!好多阴气,够我们吃十几年了!”


    老鬼正呜呜哭着捞胳膊,闻言一巴掌呼它脑袋上,“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就知道吃!没见这阴气厉害着么!呜呜呜最讨厌扮猪吃老虎的人了……”


    顾望也不好受,在原地打坐一个多小时,才艰难的把阴气压制住,冻得哆哆嗦嗦起身,不小心踢到一颗鬼珠,大约是那老鬼落下的。


    也顾不得许多了,将鬼珠往怀里一揣回了道观,钻进被窝开电热毯烙了自己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他把能穿的厚衣服全找出来套上,然后慢吞吞给自己煮了一碗粥。要不是实在饿得慌,他都没打算起床。


    刚喝完粥,就听外面有人叫门。


    这小破道观在山上,也不是风景名胜,来的都是熟人。顾望一听就知道,来的是老马,和他师父有交情,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往道观送生活用品。


    老马拍了几下门,就见里面出来一座堡垒。


    他辨认了片刻,迟疑道:“小顾?”


    又抬头看天,今天也不冷啊,阳光挺好也没下雪,有必要在羽绒服外面套军大衣,再裹一床被子吗?


    顾望拢着被子打招呼,“早啊马叔,有什么事吗?”


    老马回过神,“是这样,之前老道长交代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拿过来给你看看。”


    “师父交代的?”顾望疑惑,“什么事?”


    老马递过来一摞纸,“老道长临走前,交代我把道观卖了,再拿卖道观的钱买个游乐园落到你名下……”


    顾望:???


    他疑惑道:“你是说,我师父把祖传的道观卖了?然后给我买了个游乐园?”


    老马肯定点头。


    要不是被子太沉顾望险些跳起来,“为什么啊?我学了十几年的道法,现在要去开游乐园?我也不会啊!”


    老马更疑惑,“老道长没跟你说吗?他说你那死劫想要渡过,就得买下这座游乐园,而且道观也不能要,你得离道观远远的。”


    顾望愣了下,又纠结,“他也没提前跟我说……”


    老马:“老道长说,等他走了你肯定仗着他揍不了你,给他烧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不是想吓唬吓唬你啊?”


    顾望:……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咋报复心这么重呢!


    老马监督顾望在几份合同上签了字,松了口气,“老道长交代过我的事就全办完了……”


    顾望客气道:“谢谢,让您费心了。”


    就听老马补充了下句,“小顾你也注意身体,有些事别不好意思说,山下有个牛肉馆,里面的牛鞭汤不错,喝了很管用。”


    顾望:“……”他憔悴道:“这种秘方您就不必跟我说了……”


    老马脸一红,急急转身,“那,那我走了,你快收拾一下吧,买了道观的人说这几天就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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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望又缓了一天才恢复。


    他体质特殊,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内阴气会越来越盛,旺盛的阴气会吞噬他的生机,等到压制不住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不过前段时间他师父又说,这死劫出现了转机。就是没想到,这转机竟然是去开游乐园。


    还好,那合同上游乐园的地址在浮玉省尧光市,虽然离这里挺远,但是个比较繁华的城市,人口众多交通也发达。


    顾望还在网上查了下,那个游乐园开业二十多年了,虽然面积不大,但也算是个老牌子游乐园,只要他不败家,安安分分经营下来应该也可以?


    几天后,顾望将道观收拾干净,带着自己的私人物品连同那颗鬼珠、师父的遗物一起离开,捂得严严实实坐上了去尧光市的火车。


    尧光市在南边,火车一路从北往南,总行程十几个小时。


    路上顾望闲着没事儿,把捡的那颗鬼珠研究了一下。


    鬼珠不值什么钱,只是可以自动吸收储存周围的阴气,那老鬼拿来吸阴气吃,相当于是个饭盒。


    老鬼觊觎顾望身上的阴气,顾望拿它一个饭盒也不为过。


    就是有点可惜,这鬼珠不能吸收顾望自己的阴气。不过也是,他身上的问题要是这么好的解决,也就不会让师父愁了这么多年了。


    火车到站,顾望把鬼珠收起来,顺着人流下车,然后打了个出租直奔游乐园。


    咱好说以后就是个园长了,这点钱可不能省。


    路上,顾望还拿手机搜了下游乐园是什么样,他之前还真没去过。


    页面上立刻出现了全国各地网友们上传的图片,什么旋转木马、摩天轮、碰碰车、海盗船……五颜六色的热闹。


    没什么见识的顾望看得心潮澎湃,怪不得人都爱去游乐园呢,看着确实好玩儿,那等他走马上任,这些岂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出租车驶离了火车站,驶离了市中心,驶离了尧光市城区……顾望突然察觉事情不简单。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在尧光市北郊的一片废墟前停下。


    司机挂着营业性微笑,“小伙子,合家欢游乐园到了。”


    顾望茫然抬头,笑容缓缓消失,脑子里的旋转木马、摩天轮打着旋飞走了,他颤巍巍抬手,指着外面荒草满地的废墟,“这……这就是合家欢游乐园?”


    司机:“没错啊,导航不都写着吗,我小时候也来过。”


    顾望出离悲愤:“不是说开业二十多年的老牌子游乐园吗!”


    司机:“那也没错,我记得是二十五年前开业的,二十三年前倒闭的。”


    顾望:“……”


    合着就经营了两年是吗!


    司机还笑呢,“小伙子你是来探险的吧?前几年这里传出闹鬼,好些年轻人往这里跑呢!”


    顾望惨然一笑,“是啊,来探险……”


    谁说人生不是一场探险呢?


    他付款下车,步履蹒跚地走进那堆废墟,低头就看见烂了一半的大门、倒塌的围墙还有比大腿还高的荒草。


    旋转木马没了……摩天轮没了……连特么游乐园都没了,这就是一片荒地啊!


    正掉头离开的司机恍惚间听见了一声抽泣,想起这里闹鬼的传言,赶紧加大油门跑了。


    顾望缓缓扶树,感觉自己的脊梁即将被沉重的生活,和三件军大衣、一件羽绒服、两件保暖内衣压弯了。


    歇了一会儿,他还是不死心,在荒废的游乐园内慢慢移动起来。


    这片荒地……啊不是,游乐园面积不大,占地只有五十亩左右。经过二十年大自然的馈赠,地上杂草足有半人高,根本看不清哪里是路。


    园里的游乐设施都被搬走了,偶尔有些遗漏的器具,尸横遍野烂成一团。


    一些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建筑塌成一堆砖头,唯一还完好的是一小间水泥平房。房门烂了半截,歪靠在门框上,擎等着碰瓷下一个推它的人。


    顾望没敢动,扒着窗户看了眼,老鼠进去都得捐两斤大米。


    他辛辛苦苦转完一圈,除了园子东北角那棵老茶树,就没有价值超过两块钱的财物了。


    他简直仰天长叹,到底是为啥啊!卖了祖业买这么片荒地?


    他欲哭无泪想:“师父,您不会是买这片荒地给我造坟的吧?我埋您身边您不开心吗,非得把我送这么老远?”


    还说什么来这里寻求死劫的转机,哪有转机啊!连转车都没有,只有打车!来一趟打车花了一百三,回去还得花一百三……


    正抑郁呢,突然听见有人说话,他抬头一看,一个年轻人打着电话走过来。


    这小伙子头发染成了鲜亮的橘色,显得白白胖胖的,抬脚迈过倒在地上的铁门,进入了游乐园区域。


    就在那一刻,顾望忽然察觉到一丝久违的暖意,在他胸口徘徊一瞬。


    左边耳垂,本来苟延残喘的鲜亮红色挣扎着亮了一下。


    顾望揉揉胸口,眼睛慢慢亮起来,哟!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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