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他只是摇了摇头。严谨在心里反驳,当时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再说他现在也不知道——白天去外务司干活,晚上回来住院,真没出院。
周理来的不是时候,再早点或者再晚点都不至于发生眼前这一幕。
十点的阳光正好,严谨乖顺地坐在那儿,后颈线条弯曲得恰到好处。但从侧面看过去又会觉得他过分消瘦,皮肤苍白近乎透明,锁骨和背脊都瘦得突了出来,整个人只有薄薄的一片。
“……出去帮同事干一些活。”严谨不确认也不否认,迟疑片刻,又说,“晚上还回来。”
话音刚落,外务司派来接他的年轻alpha和负责严谨病房的小护士一块儿进来了,见到周理,投来了诧异和惊喜的目光。
严谨:“……”
怕什么来什么,严谨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您走错病房了,我这边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严谨火速随外务司工作人员离开,路上断断续续听见护士跟周理套近乎要签名,“你要探望谁——我去系统里帮你查!”
“48床反映过几次,说有个alpha总走错病房……原来是你吗……!”
严谨:“……”
现在回去堵护士嘴来得及吗?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半个月,总台和外务司出具联合文件暂停了分析处的调查,严谨才算摆脱白天外务司、晚上住医院的不正常生活模式。
变成了白天去外务司上班,晚上回家,每周三去总台打卡汇报工作情况。
重获自由值得贺喜,不幸的是秋同天天打着关心严谨的名义找严谨聊天,然后讨论周理。
——秋同觉得他与严谨有个共同小秘密,只有他俩见过画展中冷漠不近人情的周理,更加亲近严谨的同时,不加掩饰地表示他对周理的痴迷。
周理帅、周理酷、周理唱歌真好听。
周理今天去拍杂志了,周理明天有采访,周理下个月开演唱会,周理媒体账号更新了……
严谨头疼:“你这么喜欢他吗?”
“没有一个omega能拒绝周理!”秋同振振有词,“如果有,那一定是他没见过周理!”
“……”严谨一阵沉默,确实难以拒绝。
周理很早就展现出了他高等级信息素的天赋,进入分化期后周家上下紧张得不行。
怕周理出意外,算着日子给周理请了半个月假,以便周理能够在他熟悉的环境中分化;又不想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影响周理,于是清空了家里所有的omega;偌大的庄园里只剩下beta和部分信息素等级高的alpha——竞争使alpha强大。
未分化的严谨也在被清空的行列里。omega信息素会影响alpha分化,同样,强烈的alpha信息素也会促使未分化的少年分化。
若严谨在周理的影响下突然分化,那周家清空omega的举动就毫无意义了。
严谨走后周理变得异常烦躁,环境是他熟悉的环境,可缺了严谨,周少爷非常不适应。又值分化前期,情绪波动极度剧烈,谁都伺候不了这位濒临失控的大少爷。
眼看周理状态越来越差,无奈之下,老管家冒险把严谨接了回来。
当晚周理就分化了。严谨闻不到信息素,只知道面前刚分化的alpha浑身都烫得吓人。身上热,手掌热,视线也热,扑出的气息也热。那越来越烫的可怕温度就快把他点着了。
……
“严谨。”同事小声叫,“你走神了,想什么呢?”
“……没什么。”
严谨扯动嘴角,牵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
出院没几天就入了秋,下午四点多,外面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自打严谨在南战区受过伤,他身体就跟多了个天气预报的功能似的,逢阴天下雨必浑身酸痛。
这天,外务司在编的工作人员去开集体例会,留不在编的严谨处理南战区杂事,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下班。
窗外暴雨如注,严谨不舒服地按了按膝盖,扶桌子站起来。
广袤无际的昏暗中只有零星几盏朦胧的橘黄色路灯,如深夜大海中的灯塔,孤独地亮着。
办公楼基本都是黑的,只有对面大楼的阶梯会议室亮着灯。严谨站在一楼,望着漆黑的天空,猜测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
严谨没开车也没带伞,外务司大院禁止外来车辆进入,就算严谨来给外务司干活也不行。正想要不要冒雨到隔壁楼前台借一把伞,手机响起。
来电显示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严谨盯着手机,半天没接。
这是周理的号码。
……原来周理没换电话号。
到第二次响起时,严谨才接通电话。
“你好。”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像是接到陌生电话时的样子。
“你在哪儿?”周理声音冷冷的。
“……总台。”
“你在哪儿?”周理重复道。
严谨没说话,抬头才看见楼前不知何时停了辆黑色越野,车前两盏大灯比路灯都亮。
周理直接下命令:“出来。”
耳边响起两声低沉的鸣笛声,车里坐着谁、正在等谁不言而喻。
“……”严谨无声拒绝。
“让你出来。”声音骤然不耐烦许多。
“……好的。”
严谨闷声说。
这么晚了,周理来这儿干什么啊。
他有几分泄气地向后靠在墙上,忽地觉得这些天的无声对抗毫无意义,周理好像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拒绝,连带着严谨产生自我怀疑:是他拒绝的不够明显吗?
严谨认真地反思与周理的寥寥数面,他没许诺什么,没表达继续给周理当跟班的想法,没求周理办事……
他最大的错误应该是默许周理顺路探望自己。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能拦得住周理?
周理是个有些强迫症的alpha,字面意义上的“强迫”——强迫别人做他想做的事。
只要周理想做这件事,别人怎么拒绝都没用。
想彻底摆脱周家,就这么难吗?
寒风隔着门缝闯进来,冷得刺骨;车灯穿透玻璃射进来,亮得刺眼。
严谨站了会儿,在耐心少得可怜的周少爷下一个电话打进来之前抱着电脑闯进了雨幕。
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水花四溅,严谨踩着积水走向黑色越野车。
周理降下车窗,隔着雨幕看严谨,“上车。”
这回严谨没犹豫,半干半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太难受,让周少爷昂贵的真皮座椅和手工脚踏垫见鬼去吧。
“……谢谢。”系好安全带,严谨打破沉默。
周理斜他一眼,发动汽车。
然后严谨就后悔上车了。
他真不应该再跟周理有牵扯。就该当对方打错电话,直接挂断。
就不该接。
周理问:“家在哪儿?”
严谨忍着转头看周理的冲动,说:“我在路口下车就可以……”
周理不耐烦地瞥过来,“住哪儿。”
严谨头发湿的比较厉害,发梢滴下来的水点湿了衣服,眉心紧蹙,抿着的唇几乎没有血色。
周理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仍问:“住哪儿?”
“北区十六街。”严谨没法连着拒绝周理两次。他做不到,周理不允许。
“十六街?”周理设导航,“住那么远,上班得多久?”
“五十分钟。”
“那还住那么远。”
“房租便宜。”严谨侧头靠着椅背,下颌绷得很紧,他这话有破罐破摔的成分,以前从不这样对周理讲话。
好好跟周理讲话没用,周理不懂体谅别人,不会为别人着想。
他得明确地让周理感觉到他在拒绝。
严谨通过车窗倒影观察周理,重逢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端详周理,英俊的alpha薄唇抿出一个极淡的弧度,俯视前方路况的眼神毫无波动,像下凡的神明,没有一丝情感。
画展匆匆一瞥他没抬头,医院几次见面要么没带眼镜看不清,要么低头看地面,也没看到。细想来竟还是从秋同发来的视频中看到的周理更高清些。
杂志上的周少爷当真是高清,眉如刀裁,凌厉的眼神能穿透所有人。
越野车在路中央飞快前行,肆无忌惮的水帘高高扬起,与两侧缓慢行驶的车辆形成鲜明对比。
严谨冷眼瞧着,心中哂笑,亏得当局好意思标榜自己是全星际现代化最高、最民主的星系。
明明就是现代奴隶制。有权有势还有钱的alpha就是牛逼,分化成omega注定变成alpha附属品,生而为beta就是底层奴隶人。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没有人能跨越阶级。
雨刷器枯燥地刮,外务司比总台远,五十分钟远远不够。
在暖风的吹拂下,严谨渐生睡意。
迷迷糊糊一路,到地方开车门下车,冷风混着雨水兜头一吹瞬间清醒,刚烘干了些的衣服又完全湿透,难以言喻的酸痛感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再扩散到全身。
严谨回头看周理一眼,低声说:“谢谢。”
周理仿佛要说什么,严谨当没看见,头也不回地冲进大雨,不给周理说话的机会。
回家冲了热水澡换上睡衣,托腮望着还不见停的天空,心想他回莫星干什么呢?
白白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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