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走后,周理高兴地说终于自由了,严谨在心里讽刺地笑——自由吗?


    更不自由,周家只会更严格地要求他。


    那可是周家刚分化的少爷……


    严谨得思考并学习如何当一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在不引起周理反感的前提下,向周家汇报周理的动向。


    周理很快做出决定,“餐桌。”


    严谨下楼端菜,屋里应该有传菜用的升降台,但严谨没看见开关,也不想跟周理说多余的话,就没问。反正只做了三菜一汤,两趟就端完了。


    上完菜严谨站在餐桌旁,周理晚餐习惯喝点儿红酒,不过严谨不清楚周理现在口味,就想等周理提出来再去取。


    周理瞥了眼桌上单人份的餐具,又瞥一眼在旁边低头站着的严谨,眉头一皱,也不坐下,就那么站着看严谨。


    严谨挺恭敬地问:“喝什么酒?”


    “严谨。”周理声音一沉,“你故意的吧。”


    “不知道您想喝什么所以……”严谨平淡地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周理怒视严谨,“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非得这样吗?”


    “……”严谨嘴唇动了动。


    他讨厌这个地方。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周理一点点情绪变化都能被自己察觉。同样,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会被这个五官灵敏的alpha无限放大。


    “能听明白我说话吧?”周理逐字逐句地问,“严谨。”


    严谨垂眸,“我下楼取餐具。”


    周理冷哼一声,勉强入坐。


    他右手拄着下巴,左右看了看,视线落到手边的水晶杯。


    光线与往常不同。


    严谨调出来的是暖光,而小杨一般开冷光灯。原先在周家时严谨惯用暖光灯,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身边都变成了冰凉的白灯。


    暖橘光温柔地落下来,无声滋润着屋里每一个冷硬的角落,从白色天花板到灰墙、黑地砖,再到眼前的大理石餐台。就连这个冷肃的alpha,不免也多了些柔和。


    周理发了会儿呆,冷脸转晴,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这是张四人桌,严谨自作主张坐在了周理斜对角的位置。


    严谨吃饭快,在周家养成的习惯。老管家说给周家干活,就得以周家为重,不能在私事上浪费时间。那时严谨还天真地问了句私事指什么,老管家微笑地说:“一切与周理无关的事,一切。”


    他吃饭时还有个特点,无声无息,没存在感到周理怀疑严谨有没有在夹菜。


    周理放下筷子,“严谨。”


    “在。”严谨迅速说。


    周理刚一抬手,还没说别的,严谨马上明白周理意思,“好的。”


    他拿起公筷给周理夹菜。


    暖光带来的柔和霎时一挥而散,周理气不打一处来,他脸色有点黑,想发火,又找不到发火的理由。


    他挑不出严谨毛病。周家是分餐制,偶尔盛在一个盘子里,也有仆人用公筷分餐。严谨还在周家时就扮演周理身边的这个角色,主人用餐他待命,需要分餐立刻上。


    带严谨出去住之后二人主仆界限淡了些,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但严谨也习惯性地提前分好餐,避开与周理一起吃饭。那会儿周理净在外面玩,其实也很少有回家吃饭的机会。


    这股火持续燃烧,到周理不止一次地捕捉到严谨一些小动作——直看窗外,还不时地看手表和手机时达到了顶峰。


    怒火不上不下,最后变成了烟熏火燎的信息素,填满了整个餐厅。


    严谨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照例在周理身上落一瞬,以观察周理有无不妥,不巧就撞上了周理深暗的可怕眼神。


    漆黑如墨,怒意沉沉,严谨心脏不安地一跳,整个人如浸在冰水里一般寒冷。


    周理信息素逸散——这个alpha不高兴了。


    严谨觉得他不应该这么惊讶,这顿饭吃的诡异又正常,周理不高兴很正常。


    他低头以示服从,余光在周围游走,他想找信息素浓度检测计,周理家应该有这东西,周家要定期查看周理信息素的波动情况。


    却怎么也没找到,一贯波澜不惊的严谨这会儿才有一点慌——怎会没有?周家怎么允许?这不是alpha家中必备品吗,小杨怎么不准备!


    过了几分钟,感觉室内气氛有所缓和,严谨收拾了面前的盘子,“我取些水果上来?”


    周理微微眯眼,“不着急了?”


    严谨微怔。


    “装傻?”周理挑眉,“一直在看时间,你要干什么?”


    严谨刚要张口作答,周理淡淡扫他一眼,“——想好了再答。”


    被周理锐利的眼神一盯,差点儿说出口的“怕打扰您休息”当即被严谨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六个字太敷衍,严谨自己都不信。


    周理唇角挂着没有温度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盯着严谨。


    严谨开周理车过来的,得自己想办法回家。外面这么冷,时间越晚回家越不方便。


    但他不想跟周理说实话,周理会让他开车回家,然后第二天再开回来。严谨不想跟周理有任何牵扯,他希望此生不见。


    这是实话,不能对周理说的实话。


    “行,这问题先放一边。”周理好像不打算为难严谨,“是不是想看信息素检测计?想看我释放了多少信息素?”


    周理似乎原谅了严谨的失礼,没什么反应,只慢条斯理地喊了声严谨的名字。


    那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缓慢划过严谨耳膜,严谨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你察觉到了。”


    “一个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反应小杨都快。”周理扯了扯领口,“我是不是该夸你两句。”


    “……”


    严谨闭了闭眼,他没有要证明自己对周理了解至此的想法。


    而且严格地说这应该赖小杨能力差,跟周理这么长时间,这点儿经验都总结不出来。


    “您……”


    “您?”周理忽地一笑,浓密剑眉下深邃的眼睛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对,差点儿忘了。”


    周理不给严谨说话的机会,“你叫我什么?”


    刚舒缓了些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的,震耳欲聋。


    严谨心里莫名泛起几分委屈导致的酸涩。


    他该如何称呼周理?


    这问题他思考一年多了,一直没得出来答案。


    严谨表情空白地坐在那儿,被动承受周理凶狠得能吃人的目光。


    也幸亏他一直低着头,周理看不到他茫然失神的表情。


    “没事。”周理说,“你慢慢想,时间有的是。”


    “……”


    “实在想不出来再找我,我给你答案。”


    -


    最近一次带有称呼地喊周理是什么时候?严谨蓦然发现,竟有些回忆不起来。


    这倒是离奇,他沉默地想,好不容易接受了那些记忆只是暂时封存在脑海中时,突然又叫他意识到那些年的记忆其实也忘差不多了。


    周理坐姿恣意优雅,富有耐心地看着严谨。他不算有耐心的人,唯独格外容忍严谨。


    严谨垂着头,后颈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起点被后脑碎发遮了些许,终点没入宽松的睡衣。周理看不见严谨表情,只瞧得见他紧抿成一条线的唇。


    显然他紧张了,这在严谨身上极为少见,于是周理的耐心成倍增长。


    严谨漫无目的地在脑海中搜索所有与周理相关的记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太多了,周理占据了他此生三分之二还多。


    似乎从他和周理出去住时开始,他就极少称呼周理什么。整栋房子里就他和周理两个人,但凡开口毫无意外是对周理讲话,不知不觉的,就略去了那一声“小少爷”。


    这行为在周家属于仆人失格,叫老管家发现至少得严厉训斥他一顿。不过他俩不在周家,即便失格一些,只要周理不在意,没人会在乎。


    周理的默许给严谨一种他和周理之间距离也许没那么远的错觉,那仿若平等的相处模式算是严谨十二年来……最有尊严的一段时间。


    周理从不写作业,嫌写作业浪费时间。可就算他是周家小少爷他也得写作业,于是周理就让严谨替他写。


    严谨从小和周理临一样的字帖,只要严谨愿意、周家允许,严谨能把字写得跟周理一样苍劲有力俾睨天下。


    周理时常坐在严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监督严谨,他只在这个时候进严谨房间。


    小沙发是周理要求加的。严谨房间没有适合周理坐的地方,一张单人床,周理嫌硬邦邦的不舒服;一把硬木头椅,那是严谨的位置,于是周少让人弄了个小沙发来。


    除学校作业,严谨还有别的任务,有老管家交代的,有周家依惯例安排的,还有严谨自己想学的。身为周理助手的他懂越多越好,周家从不限制严谨学习。


    严谨每一天都满满当当,先写周理作业、再写自己作业,然后为周理准备第二天需要的东西,等周理睡觉再回房间完成自己的额外任务。


    他俩没搬出去、也就是周理还没分化的时候,周理很少管严谨。就算严谨房间的灯点到天明,也不影响周理睡眠。


    分化之后,许是那强横霸道的alpha信息素作祟,他总要严谨按照他的意愿行事。比方说只写周理的作业,其余就不要管了。


    倒不是周理自私,只顾自己不顾严谨;而是学校不管beta,没有人会去查一个beta有没有完成作业——全星际都知道,beta没出息,成不了大事。


    严谨无边无际地想着,那会儿他动也不动地坐在硬木头椅子上,等周理那边没有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台灯,在厚重窗帘的隐藏下,悄无声息地忙他自己的事情……


    ……


    雨声潇潇。


    眼看要冬天了。


    不知不觉……快两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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