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他以为视线来自姜星时。后来，姜星时一直在他身边，他却还是能隐约感觉到。
很奇怪。颜又想要试试，能不能抓住那个令自己感觉异样的人。
颜又站起身，把衣服还给姜星时，起身去了厕所。
操场到卫生间的距离不算远，那是一条用青石板搭的小路，周围栽满了高大的树木，有种曲径通幽的安静，颜又走的很慢，也没有回头。
厕所里很空，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水龙头似乎有些松了，每隔一会儿，会漏下一滴水，砸到大理石池子里，有很清脆的回声。
颜又在厕所门口停了一会儿，确定那个人如果想，一定可以跟上来，才走到里面，推开其中隔间的门。
很快，另一个很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推开了隔壁的门。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颜又数了一百个数，水滴声响了三十一次，隔壁隔间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在等待的时间里，颜又产生了许多幻想。他才上了一个月学，对学校的了解大多来自影视作品，比如校园恐怖电影，突然从厕所隔间上方窜出的可怕怪物，或者是缝隙中伸出的触手。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现实不是幻想作品，而旁边那个人想要做什么，必须问过了才知道。
颜又走出去，他没有犹豫，敲了敲旁边的门。
实际上颜又的行动能力很强，决定了的事就会去做。哪怕他很讨厌面对人类这种生物，眼前这个大概率还是较为阴暗的那种，但他选择解决。
里面有轻微而仓促的响动，可能是没有预料到颜又会找上来。
他开始慌张了，想要逃避。
颜又有点不耐烦，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但是偶尔若有若无的注视，不停换小号发来的消息，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是这样也很烦。
颜又更重地敲门：“我知道是你。你想做什么？”
动静有点大。
“颜又。”
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颜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偏过头，看到姜星时站在不远处。
姜星时问：“怎么了？”
好像无论什么事，他都可以替颜又解决一样。
姜星时怎么会来？
颜又愣了一下，有一瞬的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姜星时说。
他和姜星时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一个想要攻略，一个想要被攻略，此时还处于好感度不足10的阶段，没有达到亲密的，能分享隐私的关系。
姜星时走到颜又面前，颜又还没太反应过来，就被人拎住衣领，往后拽了两步，离开隔间的门。
他发现姜星时每次都会这么对自己，而不是和一般人沟通那样，搭肩膀或者拽手臂，好像是知道他不喜欢和人接触，于是拎衣领变成了更合适的方式。
也许是想多了。
颜又被赶到了窗户边，从当事人变成围观群众。
姜星时略低下头，轻描淡写地说：“不是说我是班长，要保护无辜同学？”
无辜同学——指上次颜又懒得打发某些很烦的人，就找姜星时代劳，还没涨好感度的事。
现在旧事重提，无辜同学颜又自食恶果，只好开口：“上次月考过后，有一个人一直用小号给我发消息，内容大概就是说我考试抄袭，还有别的，不知道他从哪知道的这些……今天体育课的时候，感觉有个人好像在看我，就想试试，也许能抓住。”
姜星时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转过身，很有礼貌地敲了下门：“同学，可以请你出来解释一下吗？”
仿佛准备和平解决这件事。
里面的人一声不吭，看样子是准备装死到底了。
姜星时敲了三次门都无人应声，连颜又都不耐烦了，觉得姜星时需要在学校维持完美班长的人设，解决不了不要脸的人，准备自己动手了。
姜星时伸出手，指了指颜又，意思是让他离远点。
颜又有些不明所以。
姜星时往后退了一步，用力地踹了过去。
厕所的门本来就不结实，闻声轰然倒塌，砸中里面的人。
那人才开始是蒙了，但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姜星时没给那人逃跑的机会，伸出手，将那人从里面拽出来，没给对方任何挣扎的机会。那人一见到光，便有些避之不及。
颜又看向他的脸，算不上吃惊，应该是早有所预料：“是你。”
戴均。
戴均的神色从恐慌变得冷静，他叫颜又的名字，刻意忽视一旁的姜星时：“我有话想和你说。”
颜又的感觉很敏锐，他能天然地察觉到一个人的想法，眼前这个人也不例外。
他偏着头，神情显得有些不屑：“跟我来厕所的时候，其实是想把我堵在里面吧。但是我先找你，你反而不敢开门了，对不对？”
颜又刻意嘲讽道：“用小号发消息，面都不敢露，胆子这么小，还想做成什么？”
听到这些，戴均仿佛受到了刺激，想要从姜星时的手中挣脱：“不是的，我是来帮你的！我是帮你的！”
戴均从群里看到颜又照片的第一眼，便觉得他是那只小鹿。
长相美丽，性格胆怯，成绩不好，人际关系很差，是被同学们忽视的对象，很大程度上家庭也会不幸，是不会被在意的人。
戴均想要捕获他。
那种欲.望不光是出于生理，更多是精神上的冲动。他想豢养一头美丽的小鹿，他会给小鹿喂食，比如在考试中给对方答案，让对方获得依靠自己绝不可能取得的进步成绩；也会关爱小鹿，让对方得到温暖和重视。小鹿会在饲育过程中变得驯服，会依赖他，离不开他，当戴均感到厌倦，丢弃对方时，小鹿悲哀的恳求，会让人获得心灵上的满足。
在此之前，戴均已经试过两次，且都不算失手。
选中颜又是一个意外，他本来有别的目标的。
可能是颜又太过美丽，让戴均迫切想要得到。
然而颜又和他预想中的太过不一样。
一头应该被捕获的鹿，怎么能够对自己不屑一顾。
在听到颜又说不需要朋友，看到他的成绩时，戴均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选择在群里发消息，想要通过舆论毁掉颜又。当然，他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而根据进一步的观察，他知道了更多事，比如颜又的成绩从何而来。
戴均怎么可能相信一头鹿的成绩比自己优秀那么多。
于是恼羞成怒下，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戴均更不认输，想要找到可以威胁颜又的把柄。
“你的成绩很差，我会帮你的。”
“没有同学愿意和你做朋友，而我可以。”
“你能从姜星时那里得到什么，我可以给你更多。”
“过敏严重，在外面生活是不是很烦恼……”
颜又的神情逐渐从愤怒变为迷惑，又变成释然，最后是平静：“你也不用这么演……如果不是演的，我建议你去北望医院看看，早治早好。”
北望医院，琬城知名的精神病诊疗中心，医生经验丰富，服务周到，广受好评。
姜星时问：“群里的事是你故意造谣的吗？”
颜又一时没明白：“啊？”
戴均挑衅地笑了笑：“怎么了，我合理提出质疑不行吗？”
姜星时没有和他多做争执。
和上次打架的方式不太一样，姜星时没有真的动手。他的气力太大了，揪着戴均的衣领，把他从厕所隔间里拎出来，半拖半拽，就像拖一条死狗，把他拉到水池边，戴均全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姜星时面色冷淡，甚至没什么表情，伸手打开水龙头，把戴均的脑袋往里面按。
语气是一如往常地温和：“还做了什么？”
戴均整张脸都被埋到水里，呛得说不出话。
戴均听说过姜星时，一中很少有人没听过姜星时的名字。
在一中，也没有人能和姜星时相比。一个认真学习的聪明学生拿一次第一可能不是太难，但姜星时是永远，每一次，无论什么考试。在他之下，轮流变换的第二名都不会被人记住。而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兼顾班长和校纪委员的工作。
戴均曾听过别人对姜星时的夸赞，觉得自己也没有差很多。
姜星时很有好学生的样子，戴均以为他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然而结果就是这样。姜星时不仅很能动手，很会动手，甚至都不会留下证据。
打人会有痕迹，而现在做的事不会。
“□□……”
姜星时拽着戴均的头发，将他的脸拉出水面，问：“清醒点了吗？”
又自问自答：“看来没有。”
颜又也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姜星时。
他走过去，没太用力地抓住姜星时的手腕，抿了抿唇，有点不太自然地说：“算了，我有话和他说。”
戴均的脸上全是水，眼镜丢在一边，大半头发都是湿的，看起来非常狼狈。
刚才和颜又说的那些，一半是真心话，另一半是装疯卖傻演的。
但他本身是个怯懦的人，肉.体上的痛苦击破了他的那些幻想，他现在瑟瑟发抖。
厕所的地面有些潮湿，颜又小心避开那些未干的水痕，能闻到那些不太好的气味。
他对这件事发表最终的意见。
“第一，我没有抄袭。”
“第二，你竟然觉得自己配和姜星时比。”
“最后。”
颜又顿了顿：“我不需要谁的拯救。”
略显得轻松的语调，似乎不太把这个当作一回事。
然后偏过头，微微皱眉，问姜星时：“按了这么久，你的手痛不痛？”
姜星时在出神。
很少有的，当颜又对戴均说话时，他产生了一些错觉。
颜又是天真且稚拙的，有些想法很奇怪，另一些则可以一眼被看透。
颜又也会口是心非，嘴硬心软，还有轻易交付出的善良，他拥有很多美好且容易被毁掉的东西。姜星时很明白这些，当他决定攻略颜又，得到颜又的心时，冲动如潮水般退去后，就决定利用那些达到目的，让颜又对自己产生好感。
那些可能会伤害到颜又，令颜又难过的事，姜星时也会做。
姜星时不是不知道，只是偶尔也会反应迟钝。
像是不小心被路边的野草划破了皮肤，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回到家脱掉衣服以后才会发现那条伤口。皮肤上的划痕，轻微渗出的血迹，连痛感都很缓慢，所以存在得也不算明显。
他是在攻略颜又，这样的认知是那道伤口。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轻了，很容易痊愈，似乎也不需要多加在意。
于是，姜星时收回手时听到弹出的系统提示音，很轻地说：“没事。”
颜又回望着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心情怎么又突然变差。
是打人的原因吗？
也许是又被人看到与寻常不同的一面……自己，自己可能要对此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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