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擦完头发后,颜又安静地发了会儿呆。


    他团着膝盖,有些局促地坐在床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解决迫在眉睫的意外事故后,颜又的理智和常识,也一同回归了。


    首先,他来了姜星时的宿舍,然后,使用了对方的浴室和沐浴露,最后,在莫名其妙下,上了对方的床。


    最后一件事,尤为离谱。颜又是绝不可能允许有人这么躺在自己的床上的,甚至是赤着脚,连谭修明也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颜又的脚踝微微一动,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片刻后,颜又收拾好心情,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向前伸出手,还没有说话,姜星时便将手机递给他。


    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颜又:“……谢谢。”


    拿到手机后,颜又打开指纹锁,才发现食堂开放的时间快过了。


    他仰起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姜星时:“食堂要关门了。”


    语调拖长,听起来有点没良心:“班长,你没有午饭吃了。”


    这话实在有些忘恩负义,因为错过午饭的原因是为了帮助倒霉的颜又,然而姜星时依旧很有耐心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颜又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他只是想开个玩笑,偶尔也会想逗一下姜星时。


    姜星时永远是波澜不惊的,只有很少几次会显露明显的情绪。


    颜又并未感到失望,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慢慢眨了下眼,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好消息是,我的书包里有三明治。”


    姜星时点了下头,脸上的神情是温和的。


    “班长,”很短的时间内,颜又好像习惯了让姜星时帮自己做这些琐碎的事,“可以帮我把我的书包拿来吗?”


    又顿了顿,改变了主意,比起才洗完澡,穿着干净衣服的自己,他更不能接受在外面打滚的书包有碰到床的可能,于是,他又重新说:“你帮我拿出来吧。”


    颜又注意到姜星时看了自己一小会儿,猜测对方可能是觉得这个攻略对象怎么这么麻烦,后知后觉好像的确不应该这样。


    但姜星时没有拒绝。


    打开书包拉链后,里面有很多东西,不知名的药片、备用的手套和口罩,那些都是属于颜又的必需品。


    姜星时尽量不去弄乱那些东西,但每碰到一样,都会记下来,最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颜又。


    颜又往外挪了挪,打开盒子,里面是准备好的三明治,个头不算大,是阿姨严格按照营养师的指导做成的。


    他说:“我的食量不大。”


    然后,将三明治掰成两块,大的那一块递给了姜星时。


    颜又对食物的欲望很低,食量确实不大,但也没有小到这种程度。


    可是,每天跑步十公里的姜星时,消耗的能量肯定要更多。


    于是,颜又和姜星时分食掉了那个冷的三明治。


    姜星时吃得安静且快,颜又一边刷手机,一边小口小口地吃三明治。


    姜星时看了一小会儿,总觉得颜又可能会被噎住,他问:“喝水吗?只有我用的杯子。”


    颜又像是那种从小教养就很好的小朋友,闻言抬起头,左边脸颊鼓起来了,装着嚼了一半的三明治,眼神又有些迷茫。


    几秒钟后,颜又没考虑太多地点了头。


    姜星时把干净的杯子重复洗了好几遍,倒了适宜入口的温水,递给了颜又。


    吃完三明治后,颜又的精神明显变差了。


    现在是午休时间。


    颜又歪着脑袋,下巴搁在曲起的膝头,略长的头发散漫地垂在脸颊边,也落在眼睫上。


    这是姜星时的宿舍,他却没有找个位置坐下,而是站在靠近床的位置,不远也不近,可以很细致地观察到颜又的地方。


    姜星时看了很久,可能是觉得那些头发很碍事,真的无法忍受,所以伸出手,准备帮颜又稍微打理一下。


    有了擦头发的经历后,脱敏治疗好像在短时间内取得了疗效,颜又没有那么抗拒了,但还是很难顺其自然地接受,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班长,你很热吗?”


    大约是才洗完澡不久的缘故,颜又的身体还残余着湿润的水泽,应该比一般人的体温要高,更应该比在外面吹了十分钟冷风的姜星时要热。


    姜星时的目光顿了一下,他看到颜又的眼角泛着潮红,神态又很漫不经心,喉结轻微地动了动,然后说:“还好。”


    颜又哦了一声。


    但他又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格,所以慢吞吞地说:“可是你的手好像很热。”


    是不用接触,只是打理头发时,靠近脖颈也能感受到的温度。但为了拿到更确切的证据,颜又还是很有牺牲精神地伸出手,突兀地碰了一下姜星时的掌心,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颜又像是抓到了姜星时不能抵赖的证据,有点得意地说:“真的有点烫。”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认真,不过是对一件小事的追根究底。


    姜星时很明白。


    因为颜又看起来非常单纯,对于人与人之间,同学之间的社交尺度缺乏了解。也许在他看来,只要没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就可以算作正常,甚至可以称得上疏离。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何况颜又还碰了自己。


    姜星时俯下.身,手搭在颜又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也是超过一般社交尺度的行为,他温柔地说:“不是困了,可以睡一会。”


    颜又呆了呆,他听到姜星时继续说:“到时候叫你。”


    然后,床帘被拉上,周围突然陷入黑暗,也不算太黑,至少颜又能看得清站在床边的姜星时的身影。


    就,就这么被安排了?


    颜又呆了更久,但事已至此,好像睡不睡已经不再至关重要。


    颜又自暴自弃地躺到床上,拉开被子盖上。


    这是他之前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睡在世界上另一个人的床上。在此之前,即使到了必须要出门的时候,他也会用自己全套的床上用品。


    宿舍的床很硬,也很狭窄,与家中舒适柔软的床铺完全不同。


    颜又以为自己很难适应,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姜星时站在很近的地方,听到颜又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


    他想,颜又应该是真的困了,睡得这么快。又觉得很正常,毕竟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来回折腾,颜又的精力本来就很差,也该到了好好休息的时候了。


    姜星时便听了很久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至少姜星时不知道,他对时间的把控一贯很准,此时却好像突然失去了这项能力。


    他在犹豫不决。


    最终,犹豫没有持续太久,姜星时一点一点地拉开了床帘。


    扑面而来的是很甜的香气。


    是沐浴露的味道。姜星时买的是超市里的廉价商品,没挑味道,只是选择最便宜,打折最多的那个。


    即使颜又洗完澡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沐浴露的味道也充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散去。


    而在此之前,姜星时一直使用,也没觉得这个味道这么甜过。


    可能和颜又有关,他令沐浴露的味道发生了变化。


    姜星时这么想着,低下头,看到颜又安静的、睡着的脸。


    颜又漂亮到近乎纯粹,是无须任何限定词的美丽,却睡在了昏暗、狭小的宿舍床上。窗帘是拉着的,与外界隔绝,连光线都很稀少,只隐约能看清他的轮廓。


    姜星时有片刻的失神。


    颜又的肤色很白,将陈旧了的灰色床单衬得更加黯淡。他的皮肤没有丝毫伤痕,像是无暇的、价格昂贵的珍珠,遗落在了不够完美的盒子里,连衬布都很简陋,没有被很好的珍藏。


    姜星时是将珍珠放在盒子里的人,即使见惯了这般的美丽,也不免会感到心动。


    姜星时拥有了一些的实感,当恋爱线开启后,他不能也没打算再改变攻略目标,某种意义上而言,颜又是属于他的。


    而更多时候,颜又令姜星时想到过去的那些事,发生在他住在疗养院的那些时间里。


    疗养院的医护人员不算少,但总是不够用。而能住在那里的人,大多数都请了专属护工,姜星时没有,所以大多数时间只能得到基础的照料。偶尔会有好心的、有闲暇的护士推他去外面的花园逛一圈。一般会选在初夏或是夏末,对于病人而言,那是最安全的季节,温度适宜,不容易感冒生病。


    姜星时会停在花园一角,某个树荫之下。


    夏日的午后,湖水在太阳直射下是近乎刺眼的白,池鱼浮在浅水里,享受着美好的休憩。姜星时不知疲倦地凝视着那些。很少的几次,他会往湖水里丢石子,游鱼和蜻蜓受到惊吓,迅速逃离这里。


    不远处的护士很不解,姜星时为什么会那样。但他们也不需要理解,病人的脾气总是古怪的,只要不闹出事来就好,护士们是这么想的。


    对姜星时而言,疗养院的生活大多数时候一成不变的沉闷死水,花园是很少去的场所。


    夏天吹过脸颊的热风,波光粼粼的湖水,闪闪发亮的鱼的鳞片,逃走的蜻蜓,以及爬满墙壁、大片大片簇拥着盛开的粉色蔷薇。


    颜又总是会令他想起那些——在他漫长、无趣的人生中,很少存在的明亮的瞬间。


    接近颜又是姜星时做过最冲动的事,停下来却很难。


    颜又是姜星时人生中的失控和意外。


    很多时候,姜星时想要远离颜又,但更多的时候,颜又会令他失去理智,令他冲动,让他产生很多不该产生的念头,做错误的决定。


    不想伤害,又总是靠近。


    理智的弦会崩坏,姜星时也只有十八岁。可能他驾驶的这辆与未来有关的车已经偏离大路,横冲直撞,破坏一切,不知道能否达到终点。


    但至少此时此刻,姜星时只想触碰颜又的眼睫。


    那就这样吧。


    但最后也没有碰。


    颜又睡了很好的一觉,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得知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课,急急忙忙地爬起来。


    姜星时早已准备好一切,他以旁观者的身份:“扣错了。”


    仿佛是在指责颜又连衣服都穿不好。


    颜又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有点崩溃。


    姜星时走近了一些,低下头,将扣子解开,重新扣上,纠正了这一错误。


    颜又看了眼时间,觉得情况紧急,随手捞起书包,推开宿舍的门,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姜星时还站在原地,看着颜又的背影。


    颜又回过头,歪着脑袋,他穿着大一号的、属于姜星时的校服外套,打了个哈欠,不解地问:“班长,不是快上课了,你想迟到吗?”


    姜星时有一瞬的失神。


    鱼会游走,颜又却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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