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并不期盼孔峙还她自由,因为跟在孔峙身边就是自由。
既不用担心被上司欺凌——孔峙对她很好,开会时下属惹他生气,他也从不拿她撒气。
也不必担心被同事争对——除了孔峙和覃琳,公司里的其他人她一概接触不到,能接触到的事都是覃琳一手办的。
最重要的是,她交予覃琳上呈给董事长的日常汇报,格式竟是孔峙手把手教着写的。
孔峙的意思是要写就一五一十地写,免得编了谎话不知该如何圆,用不着事无巨细,偶尔给点看起来有效的信息就行。
看起来对糊弄人这门学问大有研究。
做孔峙的助理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清闲,但也不会忙碌到夜夜加班,只需要帮孔峙核对清楚日程信息,和他统一步调,该沉默的时候沉默,该解围的时候解围,谨慎细心,不出差错。
颜乔心想即便是已经按部就班拿到了学位证,像她这样刚毕业的大学生,未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
只是学位证迟迟没有到手,始终是她耿耿于怀的一块心病。
这代表大学四年她不是一名合格的学生。可她的骨子里是藏着骄傲的,不认为自己不合格。
原本她仅仅是介意,还不到如鲠在喉的程度,可架不住旁人煽风点火,不甘被点燃后愈演愈烈。
像她所担任的特别助理这样的行政岗位,看上去对专业知识水平的要求没有多高,挺大材小用,但更考验察言观色的本领和伺候人的本事。
颜乔作为这行的新人,要想胜任,不可避免地要进修。
这把火就起源于孔峙给她报的培训班。
培训班的授课内容是商务礼仪方面的知识,前来学习的有顶尖公司的实习生,有被迫补习的技术人才,个个是名流学府毕业的人中龙凤,闲聊时第一个谈起的就是学历。
他们问到颜乔时,颜乔还没回答就被校友认出来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笑着说:“我认识你,你是许教授的得意门生,听说你很受许教授器重,他还分给了你不少项目做是不是?”
也许正因为她做得太好了,并且不愿无偿做下去了,导师才会说她钻进钱眼里了,道德品质不行,以此为由刁难她,不让她如期毕业。
她忙于处理奶奶的后事,无心钻研学业,在鸡蛋里挑骨头总是有办法挑到一些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是用心算计过的。
这根心头刺不拔,她终日不得安生。
几场系统的培训下来,知识点倒是不难,藏在话里的心眼却让颜乔感到心力交瘁。
与此同时,母校给孔峙寄来邀请函,邀请他去开讲座。
她这才知道孔峙还是名流学府的客座教授。
以孔家在资本界的地位,不夸张地说,这样的邀请函孔峙每天能收到十来封,还不包括电子函。
每个人都想从他这捞点钱,只不过名头不同,有的是启动资金,有的是公益捐助。
络绎不绝,无休无止。
孔峙一向把这些信函当垃圾邮件让她拒收,电子版的也设好了关键词自动清理。
以公谋私在哪都是大忌,更何况学位证现在是牵制她的筹码,颜乔太明白该怎么处置了。
只是当时孔峙叫她,她匆忙压在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下。
当天她跟随孔峙外出公干,回来邀请函就不见了。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接着就被孔峙叫回了办公室里。
邀请函的制作工艺繁复考究,选的是上等材质的纸,图案纹理书香古韵满溢,看得出设计者花了心思、学校花了重金。
此时此刻,它被孔峙端端正正地放在写字台上,颜乔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
孔峙的办公室隔音效果极好,覃琳接电话的声音被遥远地隔绝在了门外,除了中央空调送风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响。
他穿着纯黑的衬衫,解掉了领带,领口的扣子没有扣紧,自然敞开,靠在椅背上,轻轻晃着椅子。
“我问了一圈,她们都说不是她们放的。你呢?覃琳说,海大是你的母校。”
孔峙一开始就跟她说过,未经允许,不可以趁他不在的时候进他办公室。
而现在,这封邀请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了他的写字台上,则意味着有人打破了他的规矩。
整个总裁办包括颜乔一共八个人。
覃琳是老爷子的秘书,也是权限最大的编外人员。
她是孔峙的贴身助理,负责一些杂务。
其余六人一人分管一个分部的事务。
每个人都可能进入他的办公室,每个人都不能进入他的办公室。
可怕的是目前她嫌疑最大。
开局一场剧本杀,杀得颜乔措手不及。
她讷讷呆滞了一秒,反应过来后镇定自若地开口:“昨天跟先生出门,门是我关的,不管是谁擅自送进来的都是我的疏忽,任凭先生处置。”
孔峙听了眉梢一扬:“过来。”
颜乔抬眸看了他一眼,听话地走了过去。
孔峙抬手将面前的笔记本屏幕拨向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办公室的监控录像,我已经看过了,想知道是谁陷害你可以点开播放。”
颜乔没动。
孔峙面无表情地说:“在你承认错误之前,我没想过计较你的过失,因为这是她的问题。现在怎么办?不如这样,我允许你重新选择。如果罚你你不服气,你就点开,我马上让她走,她的下场不会好过,也绝无报复你的可能,对于她来说是罪有应得,对于你来说是永绝后患。如果你原谅她,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只扣发你半年的奖金,这事就算了了。”
颜乔抬眼看向他,端详了片刻,顿时心知肚明,怄气地抱怨:“先生下回试探我能直接一点吗?横是一板斧,竖是一把刀,不讲道理。”
孔峙眼底笑意盈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是在指望你的上司跟你论理?”
颜乔口不应心地奉承:“不敢,先生就是道理。”
讲这种话向来违不违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强势的一方听得顺耳,弱势的一方图个舒坦。
“好了,不逗你。”孔峙说着便将给她看的视频文件关掉。
颜乔眼尖,看见文件夹里被阴影涂灰的一行,赫然显示着三天前的日期。
他拿三天前的录像诓她,而三天前他一整天都不在公司,是不想暴露他的隐私,又想以假乱真地试探。
看得出他是真的没有完全信任她。
其实是不太想她呆在身边的。
昨天根本没有人进过他的办公室,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想要陷害她,他也没有询问过其他人。
今天这出戏是他自导自演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玩弄于鼓掌间,间接提醒她,她的喜怒哀乐惧都由他支配。
如果不是屡遭背叛心里生了芥蒂,就是她做了什么让他丧失了安全感。
总之总该有个缘由。
颜乔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天的日程,不是去参加培训会,就是跟随孔峙四处奔走,和覃琳的接触少之又少,没有丝毫背叛的苗头。
有什么是能让孔峙误会的呢?
难道是因为孔峙亲自来接她回公司,她却上了那名男校友的车?
应该是了。
那天培训结束后,她曾注意到的停在路边的黑色suv。
怪不得那辆车看起来和孔峙的那么像,原来就是他的。
“第几次了?”孔峙不甚耐心地发问。
颜乔意识回笼,看向他。
孔峙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摇了摇头,不满地把问话补全:“我问,这是第几次跟你说话的时候走神了?”
在和对方交谈的时候走神的确不礼貌,不尊重,颜乔无从辩解,索性认错,说真诚也真诚,说敷衍也敷衍。
“对不起先生,没有下次了,请您再说一遍。”
孔峙没和她计较,翻了翻她母校寄来的邀请函,淡淡重复刚才已经说过一遍的话:“我说看到这份邀请函的时候就料到你不会呈上来,不过海大的学风不错,有几位杰出校友是德世的老主顾,这点面子我想还是要给的。”
他愿意?
颜乔当然不会觉得他是为了自己才破例,拿出职业态度,一板一眼地说:“我马上着手为您安排。”
孔峙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学位证都没有的事,面容和煦地看着她:“听覃琳说,你的学位证还被压在学校?这次去就顺便拿回来吧。”
颜乔惊讶地望向他,有些难为情地说:“怎么好劳烦先生为我撑腰?况且如今我的学位证不止压在学校,怕是还压在董事长那里,不是每个人都和先生您一样仁慈。”
她说的这番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但听起来实在太像谄媚的假话,也暗含了几分顾影自怜的意味,很不讨喜。
果然,孔峙也不是回回都吃她溜须拍马的这套,好整以暇地审视了她两秒:“你认为我是在给你撑腰?”
难道不是?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对这个世界存在过多阴暗浅薄的认知。别因为一时的困顿,忘了你也是读过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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