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儿……”顾嫣声音带着哭腔,低头唤道,想挣开顾乔的手。


    “你若是这么走了,那今日王轩说的所有话,不是真的也成真的了。”


    顾乔放了顾嫣的手,转身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向了厮打的二人旁,强行将坐在王轩上的薛慎拽了开来。


    “王公子好没道理,我家小姐与你无冤无仇,怎么无故诬人清白?”


    王轩抹了嘴角的血丝,踉跄站了起来:“我诬人清白?那信白纸黑字现在还在我手上呢!要不要我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倘若真如你所说,那信也是我家小姐闺中密信,你与顾府素无来往,它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管我是如何拿到的,反正写了就是写了。”


    “来路不明的信就偏说是我家小姐的,这是什么理?”


    “呵,我都看见了,顾嫣的字迹和那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那叫张子文的监生又凑了过来,抢着回道。


    “你只看一眼就断定字迹一样了?就算字迹相似,凡是学了字临过帖,稍微聪慧熟练点,便能临出他人字迹形神七八。按你所说,那民间那些古帖临到出神入化的秀才们,都是王羲之赵孟頫的转世?就算不会临,只要有心,照着描也是能描出来的。字迹断人,实在过于荒唐。”


    张子文被顾乔质问的有些心虚,却立马又有监生在人群中不依不饶道:“呵,又不只是信件,信上写几句酸诗倒也算了。可国子监乃学识净地,她却与人在此行苟且之事!”


    “这句‘苟且之事’安的罪名可真是太大了!这又是如何得来,是你亲眼看到了吗?”顾乔眼尖,立刻循着声逼近了那个瞅着面生的监生。


    “对啊!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看见了!”


    “那你是何时看到的?”


    “就是她病着前的那日下学之后……与人私自在晓喻馆中幽会!”监生站在人群中斜眼看着顾乔二人,神情义愤填膺,说罢又补了一遍,“好多人都看到了!”


    “具体是何时?”


    那监生转了圈眼珠,思考了一瞬答道:“就是下学之后,大概……大概酉时三刻!”


    “不可能!那日下学后,太子殿下曾前来晓喻馆巡视许久,而太子走后已近戌时。酉时三刻?晓喻馆上下可都是在听太子发话呢!”


    监生被逼问的耳朵发红:“那,那许是我记错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大家都在说。”


    “哦,是吗?”顾乔看着他,又转向了人群,挑了一个人问道:“这几日,你对我家小姐也是嫉恶如仇,你也是亲眼所见吗?”


    “我……我没亲眼看见,但是很多人都看见了,少我一个也不算少!”


    于是顾乔又挨个问了十几个监生,那些原本信誓旦旦激动愤慨的人,竟无一人确是亲眼所见。有些人冷静下来满面疑惑似是在思考,有些人则偷偷抬眼看了看一边的王轩,以及一直站在王轩身后默默看戏的沈鹰。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我和沈世子都看见了!”王轩终于忍耐不住上前接话,“那日你在门口望风,她衣衫不整神色匆忙而出,一看就知心虚!”


    “何为衣衫不整?是没穿衣服,还是只是稍有偏差?一日功课辛劳,你们下学后也常是满面倦怠,风尘仆仆,怎么就要求女子仪容时时刻刻都得严丝合缝的规整?姑娘们来国子监究竟是读书的,还是选秀的?若真是被撞上了什么腌臜之事,沈世子向来最讲礼法严明,又怎会不当场禀报司业?”


    “你……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是你们才对!”未等顾乔回怼,人群里便传出了一个清亮的女声。


    是别馆的一位女监生。顾乔对她有些印象,身材高挑,相貌俊朗,浑身透着一股英气,那次在人群一眼望过去就记住了她,后来听人说起,貌似也是武将世家。


    “真是够了。无凭无据的事却闹得满城风雨。”陆珧捏着双拳,似是怒火中烧,“‘三人成虎’的典故博士教过很多遍了吧,怎么到自己身上,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成了人云亦云的人呢?名声对女子如何重要?前朝女子失贞便要殉节的规矩尚才废除不过五十年,你们如此逼人,她又不能自证清白,莫非也要逼她以死明志?你们就那么肯定顾嫣不是清白?就那么肯定你们不是在冤杀无辜?”


    陆珧字字掷地有声,一旁的顾嫣也哭得泣不成声。男监生们三三两两围聚,此情此景到真是像极了一群男人在欺负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人群中也有不少女子,听闻之后都面色凝重,心中不平。


    “是啊,顾家小姐平日就有礼有节,待人温和,怎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没错,张生,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喜欢顾小姐还给她递过情书?是不是她当时看都没看一眼,你就恼羞成怒,污人清白?”


    “你放他娘的屁个母杂种!明明爱写酸诗的是她顾嫣,休要在此倒打一耙!”


    那女生也是脸皮薄的,被张子明粗言骂了一句,眼睛立刻就红了一圈退去了人后。


    “呸,敢做不敢认,只会污言秽语的懦夫!”那陆珧也是不好惹不怕事,见此情状,撸着袖子似是要上前与他动手。


    那张子文见她是要来真的,连退了几步到王轩身边:“你这泼妇,哪有点女子的样子!我懒得与你说。王兄,你把那信拿出来给大家伙再看看,看看是不是和顾嫣的笔迹一模一样!”


    陆珧再要上前,却被顾乔拦下。


    “好啊,那王公子就拿出来再看看吧。”顾乔笑道,“再禀告司业,去请国子监的书法大家来一一比对与我家小姐的字迹。对了,既然所谓苟且之事发生在晓喻馆内,那那位情郎也定是国子监中人。不只是我家小姐的字迹,那位情郎的笔迹,也一定要找出来。”


    “你这狗奴才是在唬我吗?你以为我会怕?”王轩转头看了一眼沈鹰,只见他闭着眼对自己点了点头。这些信就是沈鹰交予他手,是他在顾府里差人偷出来的,必然不会有假。只是他拿了信之后也偷偷翻看过几个学馆其他男子们的课业手书,却偏就找不出那人。此时若是司业能出面彻查,必能水落石出。于是思索片刻后昂首道,“那你可不要后悔!走,去见司业。”


    “乔儿……”顾嫣拉住顾乔衣角低声道,“那信……”


    “小姐别怕,不会有事的。”


    王轩差书童回去拿了书袋,从里面掏了一沓信纸在空中扬了扬示意,顾嫣见到竟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抢过来,幸好顾乔眼疾手快稳住了她。


    顾乔拉着她,同王轩一齐去见了司业。


    国子监敬文堂外,又聚起了一层层看热闹的人,时不时地伸长了脑袋凑近窗户想听到些什么。


    而堂内,被打断午休的司业,正满眼倦怠皱眉翻着方才王轩呈上的证物。


    顾乔跪在一侧,偷偷抬头看着。这是一位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带青玉冠,身着玄色袍服,虽有微微佝偻,却依旧威严不减。


    “一天天的闹什么呢?”司业打了个哈欠,显然是睡意未散。


    “司业大人,国子监乃天子脚下,学识净地!顾家小姐却在此与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请司业明察!”


    “竟有此事?”司业说着,尾音上扬,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顾嫣未来得及反驳,王轩又添上了几条罪名滔滔不绝地说着。


    司业似是在认真听着,然而手上翻页的动作,却在某一瞬忽然停下了。


    “不止是顾嫣,她那情郎也一定是……”


    “闭嘴。”司业一声沉肃的呵斥打断了王轩的话。方才他脸上挂有的倦意突然退散,他瞪着眼死死地看着手上的信纸,又抬头望去堂下的王轩,“这信你哪来的?”


    “是……这信一定是真的!”


    “我问你这信从何而来。”司业虽依旧语气低缓,但已不难听出其中压制的怒意与威严。


    “是……是我捡来的……我发誓,这信……”


    “胡说!”


    一声沉闷拍案响震彻满堂。


    堂下跪立的王轩惊得立刻闭口不敢再言,也让围聚在堂外的一众监生瞬间没了声音,皆屏气凝神试图听清里面的动静。


    司业起身走了下来,直接来到王轩面前俯身揪住他的衣领,低声道:“谁给你的信。”


    “司业……我,我知道错了……我……”


    “整日不思学业不求进取,却临他人字迹伪造手稿,惹是生非,诬陷同窗,皇宫之内竟也敢如此手段,简直罪同欺君。如此心术不正之人,定要将你扔进大理寺受够七十二道刑罚才是。”


    此话一出,王轩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大理寺是何等地方,自小不听话的时候就听府里的婆子奶妈吓唬过,那里是给罪大恶极之人剥皮抽骨的地方,厉鬼进去了也得掉一层皮。后来读书闻政,也见过京中有些世家,不知怎么家主就被投进了大理寺,再出来就是全家被抄,一夜沦亡。


    欺君之罪?这是何等的大罪,他竟犯了如此大罪?


    “是沈世子,宁王世子……是他给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信是伪造的……”


    司业听罢若有所思闭目了半刻,随后又厌恶地扫了地上的王轩一眼:“滚出去。”


    此时的王轩早已吓得双腿发软,魂魄离体,完全没有起身的动静。


    “还不快滚!”


    似乎这才被司业的声音惊醒,一时间如获重释般踉跄着站起来,却又双腿发软险些载倒,于是就这么一瘸一拐奔向了堂外,几乎是连滚带爬倒在了门口。


    众人见他的样子都愣了神,有人上前扶了一把。


    “怎么回事?见鬼了?”


    “顾嫣人呢?”薛慎挤开人群一把揪住了他。本以为王轩会像以往一样还他一拳,未料他就这么由着薛慎拎着,整个人瘫软着像是没了骨头般。


    内堂中,顾嫣仍跪在地上,司业倚在桌前反反复复翻看着手中的信件。


    “呵,顾家女,好本事啊。”司业长叹了口气,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意味深长地看着堂下的顾嫣。


    “司业明鉴,小女冤枉,这信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顾嫣依旧在竭力否认,语气却是越说越心虚。


    “呵,我为太子太傅十二载,太子那一手字是老夫一笔一划所教,焉能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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