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继续睡在主室的长椅上,林楚墨乖乖练了一天半的字,通过自己‘劳动成果’换来的长椅铺位,倒是让他这两晚睡的格外安稳。
只是到了要去探望八皇子睿王的日子,心里便又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这两日来喜在外面奔走,已经把事情完全调查清楚。
睿王爷实在府前上马的时候,马突然受惊不受控制,跌了下来,是腰着先地,听闻那个时候起,便没有了直觉,这两日太医也来了个便,都查看无果,就连太医院的院判都说,睿王爷是很难在站起来了。
林楚墨双手插袖,站在门口抬头望天,只觉得这院角才抽芽的树都格外苍凉,当今圣上现存五子三女,他不过是随口说了一个,话才刚刚出口,睿王便出了事。
还不知是他的嘴不好,还是睿王命不好。
“怎么?在看你之后住哪?”姜灵夕见她盯着树杈发呆,忍不住揶揄道,“是该想想住在哪个树杈上稳当了,到时候我姑且给你丢一床被子。”
“怎么会?”林楚墨负手道,“这睿王爷定然是能好起来的。”
说到这,他微微压低了声音,附在姜灵夕耳边道:“除非太子立了旁人,否则都不能断我说了假话。”
况且他对自己营里的接骨圣手很是有信心,在他手里,便是没有接不好的骨头。
“自然。”姜灵夕将林楚墨腰间挂着红穗的玉佩摘掉,提醒道,“今日便穿的素净一些,莫要招摇,带上这个荷包。”
垂眸,林楚墨看着姜灵夕亲自帮她佩戴荷包,一时身子僵的有些不敢动,眼神不由自主的随着她而动,注意到她今日佩戴的首饰确实素淡很多。
素淡却不寡淡,妆容精神也不招摇,果然还是她细心。
帮他佩戴好荷包,姜灵夕便率先往府门走去。
林楚墨摸了摸腰间新的荷包,大约扫一眼上面毫不规整针脚,便知道定然是灵夕的手笔,一时心下感动,快跑了几步跟随在她身边,正欲说话。
便听见她似笑非笑道:“诚然是要等到真正的太子之位立下,但若不是你说的那位,你就紧着些自己的腿,左右刘医师乃是接骨圣手!”
欢快的步子顿时一软,林楚墨立马就怂了,听闻灵夕御下的手段是教训一顿然后再给一个甜枣,但到了他这边,竟是给一个甜枣然后又一番敲打,闹得他的心是七上八下。
红枝和柳墨瞧着相互腻在一起说这悄悄话的模样,两位主子,对视了一眼,心下也欣喜的不得了,主子们感情好,自然是他们这些做下人最想看到的。
马车稳稳当当的到了睿王府门前,姜灵夕下马车时明显察觉出了异样,平日里纵然是到这边也要错好几个别府的马车,然而今日睿王府前空荡荡的。
门前侍卫也是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还没有进门,便觉得王府全都笼罩在阴云之中。
林楚墨扶着姜灵夕,瞬时也觉得被睿王府沉闷的气氛压的有些透不过气,他看了眼已经在一旁等候的来福和接骨圣手刘医师,一时心下也有了底气,率先抬步上前,来福递上了拜帖。
门房立马将他们迎了进去,姜灵夕跟着林楚墨一路被引着往里走,一个月前,她也是来过睿王府道贺的,那时是睿王府小皇孙的周岁,那些日子他们脚下的九曲长廊上处处挂着喜庆的灯笼,只要迎面而来的丫鬟仆役,全都带着笑意。
不像现在......
“哎呀。”姜灵夕惊呼着踉跄了一下,被林楚墨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回首看了眼长廊上的石子蹙了蹙眉,回身将石子一脚踢开。
怒瞪了一眼候在长廊角落负责清扫的太监,冷哼了一声。
小太监被这么一瞪,瞬间身子开始打摆子,跪下请罪。
姜灵夕安抚着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无事,拉着他快步往正厅走去。
两人都走远了,小太监才起身,后知后觉才发现后背已经被浸透了,他不过是打扫偷了懒,刚才昌平伯爷的眼神,着实太过于凶悍了一些。
在正厅喝了半盏茶水,姜灵夕的视线巡视了一遍正厅,与林楚墨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所想。
下人仆役的状态是最能反应主子近况的,睿王府仆役倦怠懒散愁容满面,看来睿王真的无力回天了。
林楚墨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看了一眼在旁边候着的刘医师,一时也是愁容满面。
此时睿王妃匆匆赶来,面色憔悴,眼神通红,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一看便是这几日操碎的心思,姜灵夕看着月余前还红光满面,雍容华贵的睿王妃,一时心下也有些不好受。
几人相互见礼,姜灵夕起身道:“王妃,这是我夫君请来的营中接骨圣手刘医师,由他再去看看睿王爷的身子吧?”
“唉,王爷他......”睿王妃闭了闭眼睛,“罢了,便再去看一下吧,昌平伯睿王他竟日心情暴躁,还请您多旦带着些。”
“我省的。”林楚墨点了点头,便带着刘医师随着管事一起出了正厅,不方便去的姜灵夕继续由睿王妃陪着用茶。
睿王妃看了眼他们备下的重礼,一时心下五味杂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低沉道:“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碰上了这种事情,我这两日也算是度日如年,体验到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以前巴结的,奉承的,匆匆来,匆匆走,便再也没了音讯。”
说着,睿王妃没有忍住,涕泪横流。
姜灵夕连忙上前安慰,虽明白睿王妃的苦楚,但到底无法感同身受,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是静静陪着,然后轻言细语地安抚,她声音本就轻柔,可没想到越是安慰,睿王妃像是憋久了,一时听人安慰,现下更是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不怕乡君笑话,我母家自从前日来过一次,知王爷的彻底治不好了,这里日便是问都不再过问。”睿王妃擦着眼泪道,“我心知人情冷暖,可这般的冷,真的一时撑不住。
昌平伯是这几日唯一带着医师来探望,乡君也是这几日唯一坐下来真心安慰我的人,这个日子真是太难了。”
姜灵夕一愣,没想到睿王妃会同她讲这般私密的事情,她以往同她不过是泛泛之交,连好友都算不上,听她这般说,心下也是五味杂成。
不知过了多久,睿王妃终是停了哭声,勉强撑起一个笑脸,尴尬道:“让乡君看笑话了。”
“这那里是笑话,姐姐莫要这般说。”姜灵夕不赞同道。
睿王妃一愣,拍了拍手,也发了肺腑之言:“妹妹愿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同你讲实话,睿王好不了了,昌平伯府还是离我们睿王府远一些的好。”
势力被瓜分,定然会伴随腥风血雨,离睿王府越远,便越安全,这个时候凑上来是极为不明智的。
“此事可有疑点?”姜灵夕忍不住问道。
睿王妃摇摇头,“无任何疑点,便是命不好罢了,现下王爷一蹶不振......”
眉梢颦蹙,姜灵夕十分不认同,她郑重道:“姐姐莫要这般,便是为了小皇孙,也要振作起来,睿王府有两个主子,睿王爷对外,姐姐对内。
纵然是对外的主子暂时落寞了,姐姐这个对内的主子,也要撑起睿王府让它安稳度过这次危机,待王爷缓过这阵东山再起!
若是姐姐连内都没好好稳住,那睿王府便真就没救了。”
睿王妃一时愣住,她一向是觉得,王爷伤了,睿王府便无再起之时,但此时一想,却觉得自己的责任重大,□□。
“姐姐也知妹妹刚成婚,伯爷便出征了,这三年来也不是没人暗地里觊觎过昌平伯府的产业,也是我刚强起来稳住了!
伯爷回归才能拉着昌平伯府再往前走一大步,所以姐姐定要稳住睿王府!不然小皇孙成年后,睿王府的产业定然会缩不少!”姜灵夕一脸信誓旦旦地半真半假的编着瞎话。
真是她确实成婚便与林楚墨分居两地三年,假的是,没人敢打她家产业主意,且不说长公主对林楚墨的疼爱,就是说她爹爹的官位,姐姐妃位,纵然再贪婪,旁人也不敢在她这里造次。
可激励人就是要讲实例,有参照才能彻底激发旁人的斗志,蓦地,前日林楚墨掷地有声地说“这件事是有人陷害的!”的场景浮上脑海,姜灵夕抿了抿唇,决定再浇上一把火。
“此事,应该还有疑点,睿王爷擅长骑射,文武双全,而且他骑的还是平日里爱马,马认主子,大周朝爱马护主的事情比比皆是,怎么可能会伤了自己主子?
姐姐定要稳住睿王府,待王爷熬过去,以他的聪明才智,定然能查到蛛丝马迹!姐姐可莫要再颓废下去,亲者痛,仇者快!”
睿王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可大理寺的人探查过,马匹和周遭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疑点!”
姜灵夕继续火上浇油,“姐姐要相信睿王爷!他做事怎会这般不小心?”
睿王妃捏了捏帕子,神色越来越坚定,“妹妹且放心,姐姐定然会振作起来的,若以后真的查出问题......不,得了妹妹的这一番话,以后不管睿王府如何,只要妹妹那边需要,睿王府都会鼎力相助!”
姜灵夕微微一愣,有些恍惚不知事情为何就发展成这般,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同林楚墨待久了,也染上了他不少习惯,看来她骨子里还是相信他那些胡话的。
另一边,林楚墨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消瘦,眼神里满是颓败之气的睿王爷,又看了眼仔细摸骨的刘医师,起身急的来回踱步,又担心发出声音扰了看病,停下了步子,急的抓耳挠腮。
睿王爷见昌平伯这般作态是真心关心他,一时心下感激,对刘医师也带上了些许希冀。
刘医师细细摸了一遍腿骨,又拿着针灸戳了好几个穴位,在看到睿王都没有反应后,摇了摇头。
顿时不管是睿王爷,纵然连林楚墨眼神里的光都暗了下去。
“伯爷不用为本王操心了,本王这辈子......也就这般了。”睿王眼神不甘,可还是认了命。
“王爷的腿骨没有问题,是伤了腰,不需要小的接骨。”刘医师道。
睿王苦笑了一声,点点头,“同太医说的一样,我是伤了腰。”
林楚墨看了刘医师一眼,使了个颜色,示意说些好的。
刘医师沉思片刻道:“可事情倒也没有坏到绝处,刚才施针的时候,发现王爷腿山肌肤和肌肉还是会给出反馈的,不像是全然没有直觉的样子,兴许过段时间加以施针调理,便能养好。”
这般安慰的话,莫要说睿王爷,纵然连他林楚墨都不信,可他又必须得让对放信,于是恍然大悟道:“你说的可是一直跟在我身边,都尉李知的症状?!”
刘医师一愣。
“甚好甚好。”林楚墨赶紧走到床边,满脸喜气的模样吓了睿王一跳,“睿王,我副将在战场上为了救我,也是受了王爷这般的伤,但是他症状比王爷严重多了,当时军医都说他好不了了,这辈子都要瘫了!
但是他却硬生生在养好了,现在虽不说健步如飞,日常走路也同旁人没什么区别,只要多练习数日,定然也能恢复如初的。”
睿王爷一愣,这几日他听多了安慰的话,但是像林楚墨这般,带着喜气向他道喜的,遇到的这是第一个,一时也被他的模样唬住。
“他真的好起来了?”睿王轻声问道。
林楚墨转过身,使了个颜色,让来福把满脸懵的刘医师带出去后,假模假样端起了茶水,酝酿了一番情绪。
“他一开始也是认命了的。”林楚墨叹口气,感叹道,“后来好多同他平日里不对付的人都来看他笑话,那些往常同他交好,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再晋升的人,也离他越来越远......”
“现下多这样的鼠辈小人!”睿王狠狠锤了一下床板。
“可是,王爷可能也无法想象,他为了能站起来,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林楚墨一边唏嘘,一边编道,“那些日子,数九寒冬,他不过是扶着棍子颤颤巍巍起身,便浑身大汗,后来他终于能扶着墙走那么几步,可就是三步,也像是耗费了他所有精力......”
“他在同天斗!”睿王闭上眼睛道。
“不。”林楚墨反驳道,“他在同自己斗!他不认命!”
蓦地睿王睁开眼睛,看向了林楚墨。
林楚墨加了把劲儿,“后来我问他,一开决心再站起来的动力是何,他说,不想让那些小人畅快,每每他跌倒,就看到宵小嘴脸在他眼前,他便能咬牙继续!”
许久,睿王爷道:“他是个英雄。”
“他就是个普通人。”林楚墨眼神放空,带着笑意,“他刚进营里的时候,几乎什么都不会,所有事笨的不得了,讨了媳妇儿的时候,开心的像个傻子,现在他在边关养伤,春祭之后,他便能回来了。”
越听林楚墨的絮絮叨叨,睿王爷心底越是坚定,他隔着被子抚上了自己的腿,眼前浮现前几日来看笑话的人的嘴脸,怒火是再也压抑不住。
“来人!扶本王起来!”
“慢慢慢!”林楚墨吓了一跳,连忙拦着,“王爷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起码等月余之后,腰上的伤好了,才能练习走路,不然便是伤上加伤!”
“多谢伯爷提醒,是本王孟浪了。”睿王道,“不知可否拜托刘医师为我施针疗养?本王定以贵客之礼招待!”
“我要询问一下刘医师。”说着林楚墨便出门。
他将刘医师拉在角落道:“你的机会来了,若是能照顾好睿王爷,你以后定然能辉煌腾达。”
“可!可是!”刘医师急了,“睿王爷伤的太重,不一定能好呀!况且我也没有见过伤的这般重的人!王爷说的属下,小的、小的更是没见过!”
“你莫要管,你只管每日帮施针疗养,恢复腰上的伤,然后每次都要鼓励睿王,告诉他定然能站起来!告诉他定然可以!”林楚墨严肃道,“我也会经常过来探望,只要你这边稳住,莫要乱说话,出什么事情我都顶着!”
刘医师点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林楚墨只能感叹,他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是也听闻有人瘫了多年,又站起来了么?
若还是不行,那他便在树上弄个木屋,旁人的腿断不断不打紧,他不想被灵夕揍,更不想惹灵夕生气。
这般想着,他回首看了眼睿王的屋子,心里抱歉道:对不起了,睿王爷,您就辛苦一些,挣扎一番,我对灵夕撒了个大谎,只能您受累,争取站起来,帮我圆上了!
最后,姜灵夕和林楚墨被睿王妃亲自送上马车,对望一眼,都精疲力竭,没有说话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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