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萧程评选此生最不喜欢的骂人称呼,“畜生”二字首当其冲。


    当然不是对凡人家看门下蛋的牲畜有什么歧视,单纯就是被上辈子裴翎那几个徒弟影响,从心而发地觉得,这两个字只能用在他们身上,是他们的专属称呼。


    他萧程何德何能当得起“畜生”这两个字。


    所以这飞来横音喊的一定不是他。


    对面齐逐衡因这突发状况陡然停手,萧程却不能白挨这一刀,趁着齐逐衡发呆,上去就是一脚,齐逐衡被他踹飞出去,而出声阻止的人正好落在地上。


    来人是张一衍。


    亲传徒弟当面被人横踹出去,张一衍眉眼抽搐,目光落在萧程身上,他在虞国公府第一次见萧程,就觉得此人面相邪肆,日后不是成魔就是成邪,反正不会成就什么正经人!


    也不知师弟为何执意要收他为徒,就因为他嘴巴甜,会说好听的话吗?


    张一衍觉得裴翎单纯就是被哄骗了,他师弟虽然修为高,但整日不出聆仙门地界,心思单纯,被哄骗也是正常,他这个当师兄的自然不能看着他徒弟为所欲为,当下出手,直接将萧程击飞。


    萧程原本带伤,这一下更是捂住腹部,口中氤出血来。


    张一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还趴着的齐逐衡,抬手一道真力将他扶起来,低声训斥道:“废物!跟个没入门的弟子打斗,竟弄得如此狼狈。”


    齐逐衡低着头,一脸羞愧。


    对面萧程却笑了,无人扶他,他也自己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抹去唇角血迹,眼中的光越发邪肆——这掌门好有意思,两弟子斗殴,他不怪齐逐衡出手欺辱弱小,竟怪他废物,打不过刚入门的新弟子。


    萧程捂着腹部的伤,往后趔趄两步,身后人群如潮水般惊恐推开,萧程一下撞到一根柱子,他就顺势靠了上去。


    张一衍处理完齐逐衡,转头看向萧程,表情一瞬间严肃许多:“怎么回事?”


    他是问齐逐衡的,萧程没回答。


    齐逐衡低头咬唇,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师父,他当众谣传我要叛出师门,改拜他人为师!”


    萧程居然还有心思伸出一根手指,摇晃否认:“不不不,是特别想拜入我师父门下,为此不惜叛处你的师门。”


    听到这里,张一衍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齐逐衡是自己从学宫里收的徒弟,收他之前,他是一心想拜入裴翎门下,可裴翎此前没有徒弟,也不会从学宫中收徒,从齐逐衡踏入学宫那日起,就不可能再成为裴翎弟子了。


    可他都已经入了自己门下,居然还对裴翎念念不忘。


    张一衍很不爽,瞪了齐逐衡一眼,冷斥道:“你退下。”


    齐逐衡自然也明白自己惹师尊不快了,赶忙后退两步。


    张一衍这才走到萧程面前,瞧着他满身狼狈,露出一个近似和善的笑容:“逐衡是你师兄,他早你一年入门,是我的弟子,怎么可能想拜入你师父门下,你一定是误会了。”


    这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就是他误会了!非说齐师兄想拜入裴掌门门下。”


    这人真是个说话鬼才,一句话,张一衍和齐逐衡的脸色都不对劲了。


    旁边人拽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不对,是前掌门……呵呵,前掌门……”


    他尬笑几声,大概自己也觉得窘迫,隐藏到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张一衍嘴角抽搐,当着众人的面,却不能把话说的太难听,只好假装没听到这话,再看萧程,神色缓和不少:“你们同为聆仙门弟子,是师兄弟,就算真有摩擦,也该好好说话,怎么能动不动就动手呢?”


    这话听得萧程发笑,且不说是齐逐衡先挑衅,打起来也是他先出手,自己只是被迫防备;就说对方修为比他高深,末了还对他用了兵器,单凭这一点,问题怎么也落不到自己身上吧?


    这位张掌门这偏架拉得可以。


    张一衍刚才那一下出手极狠,他疼得视线模糊,无力回答。张一衍却只当他沉默认错,道:“你刚入门,偶尔犯些错误也是正常的,你齐师兄不会与你计较,只希望你日后不要一门心思打架斗狠,多将心思放到修炼上。”


    说到这里,张一衍又是一顿:“你入门也有半个月了吧,怎么修为丝毫不见进步?”


    旁边顿时多了些窃窃私语,看向萧程的目光,又多了一份质疑。


    萧程修为没有任何进步,是因为这些天裴翎根本没管他。


    但在外人面前,他绝不可能吐露裴翎半点不好,更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裴翎把他给忘了——反正他拜裴翎为师,也只是为了占着徒弟这个位子,他体质跟旁人不一样,就算裴翎教他也没用,结果不会发生改变。


    张一衍这么问,不就是想听他亲口承认他天赋不好吗?


    萧程很大方:“因为我笨呗,师尊教我的,我通通都学不会。”


    这话一出,四周哗然。


    学宫的弟子也惊了,还有人笨得这么理所当然?


    带萧程过来的秋拾雨深觉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有她一份责任,趁着萧程还没说出更过分的话,连忙上前,挡在了萧程和张一衍之间。


    她朝张一衍行礼,低声道:“裴师叔这几日忙于掌门之位的交接,没怎么教授过萧师弟功法,师弟还未筑基,这趟下山,是为领食补丸来的。”


    “哦,食补丸。”张一衍将萧程上下打量一遍,笑得更亲和:“你现在还没上玉牒,兰霜庭没有登记你的名字,是领不到食补丸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些,可以给你。”


    张一衍语态温和,可萧程只觉得别扭。他抬头,发现张一衍也在看他,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眼底都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张一衍便将目光错开了,萧程却眯起眼。


    刚才那一瞬,他竟从张一衍眼中探出些许敌意。


    这敌意不是因为他与齐逐衡的矛盾……更像是,张一衍一早不喜欢他。


    他偏偏还要伪装出掌门和善亲近的模样,萧程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的“好意”:“不必,既然那没上玉牒,那就等上了玉牒再说。”


    张一衍神色冷下来:“你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你师父平日忙碌,不一定有时间顾着你。”


    萧程听后一顿。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就能将他丢下将近半个月不闻不问了吗?


    他是有点委屈,却也轮不到张一衍说话,萧程抿唇起身,要从这兰霜庭上离开。


    兰霜庭这么大,除了带他过来的小师妹,没有一个向着他的。


    萧程要走,张一衍也不拦他,刚才出手那一下就已经很过了。他是掌门,不能当众为难个刚入门的弟子。


    萧程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低头走着,他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退开,一路畅通无阻,走着走着,萧程却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一席白色衣角闯入他眼中。


    萧程微顿,抬头,便看到了他师父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裴翎表情有些复杂。


    他其实在旁边听了一阵子了,从秋拾雨说萧程师父没空,他来兰霜庭领食补丸开始。


    收徒是一时兴起,可收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多了这一个徒弟,生活会发生很大变故,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闭关多年,对外界的事不闻不问;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忙起来连轴转,几个月都不回如尘峰。


    裴翎心思单纯,做一件事时,就想不到更多的,这次确实是他疏忽了。


    裴翎低头,对自己这新收的小徒儿说:“委屈你了。”


    其实萧程没真心实意将裴翎当成师父。


    他就是想占着这个位置,不让别人拜他为师而已。他管不管自己,都是一样活。


    可此时听到这一句,他竟真委屈起来,鼻头一酸,往他师父怀里一撞。


    一边觉得自己丢人,一边耸动着鼻子,道:“师尊,我饿。”


    裴翎:“……”


    他不喜欢别人接近,要是平时,早就闪开了。


    可今天是他有错在先,裴翎藏在白衣下的手指一僵,还未来得及说话,萧程就往旁边倒去。


    裴翎一惊,连忙伸手将他扶住,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两人见面,萧程一直藏着他被划伤的右臂,又一身黑衣,血液干枯后,颜色与衣服融为一体,看不出太出来。


    这会儿他也不太想承认,现在告诉裴翎,弄得好像他要跟裴翎告状似得,这是堂堂魔尊能干出来的事儿吗?他可是个大反派!


    萧程闷声道:“没事。”


    他不说,却有人替他说,旁边秋拾雨早已忍耐多时,立刻道:“裴师叔,是齐师兄打伤了他!”


    裴翎抬头,看向齐逐衡。


    齐逐衡浑身颤抖,在裴翎冷冽的目光中,差点当场跪下。


    张一衍皱眉,挡在了自己徒弟面前:“师弟,这是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秋拾雨尖声道:“掌门也打了萧师弟!”


    萧程再支撑不住,应声而倒,裴翎只能揽着他蹲下,抬头看张一衍,这位新晋掌门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


    他低头,喃喃着想要解释:“我……我只是看他们动了手,想阻止他们。”


    裴翎原本冷淡的眉目更冷,像是结了一层霜:“师兄,他是我的弟子,绕是他有天大错处,也应该由我来惩罚,你出手,便是僭越。”


    “我、我只是……”张一衍还想辩解,可看到裴翎那双眼睛,便知道,师弟动怒了,今天这事儿,他不认,不可能揭得过去。


    他们师兄弟都是孤儿,一起在聆仙门长大,从小到大没红过脸。


    今日却为了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师弟跟他生气。


    师弟比他年纪小,叫他一声师兄,可修为却比他高出一大节,是聆仙门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这掌门之位,若不是他自愿想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就算当了掌门,张一衍内心对裴翎还是有点发杵。


    他终究是没能坚持,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向他出手。”


    裴翎对此并不满意,可萧程已经疼晕过去,继续纠缠,显然不是良策。他将萧程打横抱起,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秋拾雨,当众得罪掌门,这姑娘勇气耗尽,缩在旁边瑟瑟发抖。


    裴翎道:“我送你回去。”


    言罢,就抱着萧程,带着秋拾雨走了。


    -


    萧程失去意识没多久,就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一缕黑发在他面前晃悠,他下意识伸手想抓,裴翎的声音却淡淡传来:“别乱动。”


    随着他的声音,身旁的物体似乎微微震动。


    萧程一下就惊醒了,他发现自己竟窝在裴翎怀里!腰腹的伤似乎没那么痛了。


    裴翎低声道:“我已经为你疗过伤了,但手臂的伤口还要敷药。”


    说话间功夫,他走到了萧程的房间门口,紧闭的房门无风自开,裴翎抱着人进去后,门又随之关闭。


    他把萧程放在床上,萧程有点自闭。


    居然被裴翎给抱了。


    他大反派的颜面荡然无存。


    可看看裴翎清淡的容颜,他才真实觉得,追杀裴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别人都说恍如隔世,好家伙,他真的是隔了一辈子。


    裴翎把人放下后并没有离开,亲自去外面打了水,又拿出一瓶之前给过萧程的那种药,他坐在床边,望着萧程,有些无措:“得把衣服脱了。”


    大反派自暴自弃道:“脱不掉,剪掉吧。”


    裴翎没去找剪刀,而是双指并拢,以真力做刀,削断了萧程的衣袖。


    萧程:“……”


    裴翎用毛巾浸水,轻轻擦拭过他的伤口后,为他敷药。药粉洒在伤口上,他又以真力化开,那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很快便不疼了,萧程再回头去看时,不仅血止住,伤口也结痂了。


    裴翎坐在床边,垂眸的样子,看着乖极了:“还需再养几日,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了。”


    萧程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也没打算出门,于是应道:“好。”


    裴翎起身,萧程的目光紧紧随上。


    他又要走了吗?


    裴翎却没走,而是又取出一瓶食补丸,放在萧程枕边。


    他还记得萧程刚才说过他饿,从瓷瓶里取出一粒,送到萧程唇边,道:“张口。”


    萧程:“……”


    完蛋了,裴翎怎么能亲手喂他吃食补丸!!!一点也不矜持!!难怪他前世那些徒弟都对他心怀不轨!他怎么能亲手喂自己的徒弟吃食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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