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
骤然间,君渊起身疾步走向铁笼,惯常冷静从容的步伐,竟微微乱了。
离希错愕一瞬,待看清笼中人是谁,一向含笑的唇角也僵住了,卫雪临反应最快,提醒道:“诸位,速将眼睛闭上!”
短短半瞬,黑沉魔息倏忽乍泄——那些尚未反应、来不及闭眼的人,只觉眼前被一道凶戾灵光狠掠而过,似火似灼,如沸如烧,纷纷捂眼哀嚎。
南一浑身热汗,烧得眼尾泛红,白皙面颊更像晕染了一层薄薄胭色。
恍惚之中,他感觉缚腕的铁链碎落,熟悉又安全的怀抱让身体如陷云雾,一件带着南檀沉香的宽袍兜头罩下,瞬间隔绝刺目宫灯与外界声音,意识也逐渐陷入昏沉。
“凤诩。”君渊探手摸在南一的额头,触感滚烫,“你对他做了什么?”
在场众人胆颤的睁开眼,只见那婴臂粗细的铁笼竟被君渊硬生生掰弯,而方才的笼中美人已被横抱入怀,占有欲十足的姿态,令旁人无法再窥探半分。
凤诩眼皮一跳,隐约觉出些不安,小心问:“老子不知尊上什么意思?”
躁动魔息犹如黑云压境,山雨欲来,连殿内烛盏也随之摇曳一瞬。君渊面无表情道:“还要本尊说更清楚吗?你喂他吃了什么。”
凤诩被那幽邃眼神压得不寒而栗,忙挑了个好说辞,“尊上放心……这炉鼎是老子特意寻来献给尊上的,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为了方便伺候,老子特意喂一点迷药,无甚大碍,只要睡一觉便好。”
“无大碍?”君渊垂眸看着怀中人,眉目间慢慢藴起冷意与戾气,“只要?”
君渊回身,缓步将南一抱上金阶。卫雪临心领会神,弯身挑帘,紫金流珠晃动一瞬又很快垂落,阻断了那些打量的视线。
众人面面相窥,具是震惊,那可是净莲魔尊的宝座!这炉鼎到底何德何能?!
……
此事怕是不简单。
须臾,君渊打帘而出。他缓步走下金阶,姿态闲散,黑沉魔息却随之靠近掀起一阵侵略、压迫性十足的冷意,“凤诩。你可知他是谁?”
鬼王殿下就算再蠢,此时也觉出不对,忙俯身道:“尊上赎罪,老子不知……”
“原来不知。”
金纹黑靴在离他三两步的地方站定,昏黄宫灯投射出一道颀长阴影,遮笼住尚在垂首思考的凤诩。
——难不成这炉鼎真的大有来头?
那简直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老子确实不知……”
音方落,凶戾魔息已破空袭近!迅疾悍猛,避无可避,顷刻间直接将凤诩原地提起。他下意识撑身欲挣,竟双臂剧麻,愈发勒紧,如案板鱼肉任由宰割,在这样的雷霆之力下,一丝一毫也无法反抗。
君渊冷睨着他,说:“他是本尊的人。”
犹如深昼惊雷轰响在落针可闻的大殿,掀起一阵翻涌的雷霆之怒。男人的声音明明很淡,面色仍冷若冰霜,却让众人提起心、吊起胆。
见状,一直想试探君渊伤势却未妄动的绮罗,不由暗自庆幸,“尊上息怒,老鬼向来惦记尊上,此次绝非有意冒犯,肯定有误会。不知者无罪,还请尊上宽恕片刻,先放他下来慢慢说。”
“慢慢说。”君渊侧目,冷冽视线好似鹰隼般锋利慑魄,绮罗如鲠在喉,手脚发凉,瞬间忘记了接下来的话。
“本尊的人,岂能容他人随意触碰?”
他的南一。
像牲畜一样被人关在笼子里,换了衣服,喂了迷药,还发着高烧。
要如何慢慢说?
怒意如岩浆,从胸口处蔓延出一团滚烫炙火,沉寂眸底滋长起暴烈又晦暗的情绪。
凤诩只觉喉间魔息更加灼烈,好似被生生插穿一把钢锁,直到他尸斑密布的老脸浮起一层青紫,双腿打颤,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离希终于开口道:“尊上,祭祀典礼的时辰快要到了。”
随即——
凤诩猛然被一道重力惯砸入地,溅飞四面砖石!
缓了缓,他艰难擦去满额鲜血,费力呼吸,闷咳喘气。原以为今日总算逃过一劫,转瞬,狭直透亮的雪光现于君渊手中,黑鞘金纹,龙凤圆环,刃如秋霜。
——龙魇刀。
众人大骇,这是要诛杀……鬼王?
离希单膝跪地,求道:“祭祀典礼还需集齐众力压制魔念,缺一不可。请尊上息怒,务必对鬼王殿下留情。”
在场众人缓过神,也纷纷跪地求情。并非对凤诩情谊深重,只因净莲魔尊如此震怒,若不能浇灭这把火,谁也不知下一位倒霉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凤诩的眼底闪过一丝惧意,屈膝后退,事态发展到如今,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预期……那可是嗜神杀佛、诡谲莫辨的龙魇刀!
君渊能登顶魔尊宝座。
龙魇刀下不知填了多少尸山血海,阴灵亡魂。
三百年前那场动荡四方的仙冥大战,君渊分明命悬一线、遍体鳞伤,连巫医也断言恐怕难以痊愈,没想到……他的修为竟还是如此强悍,甚至比以前更胜!
刀锋泛起寒冽冷光,倒影着君渊那黑沉到发紫的眼眸,“交代清楚。”
明无魔宫戒备森严,佛恶殿更有灵界法场,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伤害南一。
“尊上息怒!”凤诩不敢再隐瞒,忙将相遇过程一五一十托出,求饶道:“老子只是一时糊涂,绝非有意,更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上了这人的先天仙灵,所以想抢来献给尊上。”
锋利刀尖只距凤诩的眼睛半寸,君渊说:“只是如此?”
凤诩的后背不自觉惊出一层冷汗,硬着头皮道:“老子没说谎……”
“鬼王凤诩,三界人称夺命刹。”君渊半阖凤眸,将他的恐惧尽收眼底,缓慢道:“平生有个独特爱好,最喜欢青春漂亮的男女,剥人皮囊,以供收藏。”
“……”
龌龊心思被一语道破,凤诩脸色煞白,“尊上明鉴!老子绝不敢冒犯,只是想抢人来献给尊上!”
“还敢说谎?”
君渊轻勾指,一瞬间,手背处的曼陀罗图腾犹如鲜活盛放,泛起瑰丽血色,遽旋狂澜的黑羽魔息漫天四坠——凤诩只觉灵海骤炸、心如刀绞,哪怕他抱头翻滚,死死咬牙,却仍撑不住那种蚀骨钻魂的疼痛。
“……是、是老子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想要……剥他的皮囊,他太漂亮了,就应该被老子剥皮做成收藏品!!”
“漂亮的人……就应该被做成收藏品。”
明知死路一条,凤诩却难以控制,双唇颤抖,一字一句往外蹦:“若非有个元婴期的医修提议交换!老子早就扒他的皮了——”
君渊独有的“魔念引”,能够调动、利用人心底最深处的邪念,把人轻易陷入平生最恐惧情绪,控于鼓掌之中。
曼陀罗花瓣微旋,鲜活若真,光芒诡艳。君渊冷眼看着他疼得满地打滚,却毫不心软,“鬼王殿下爱好独特,也是时候该改一改了。”
卫雪临一挥手,暗鸦卫便将早已吓僵的众人引出殿外。
剧痛让凤诩神智不清,冷汗淋漓的喘息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君渊淡道:“还施彼身。”
“你、你敢……”恐惧之下,凤诩终于撕破了表面那层恭顺的皮,“君渊,老子已经道歉了。你不能,你不能这样……谁敢碰我……老子今天就杀了谁!!”
“滚开,不能碰……谁也不能碰老子的皮!!我看谁敢……”
鬼王凤诩。
生平肆意,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软肋,也是他最为恐惧之事——皮囊之相。
多年前,凤诩曾出生古国皇室,天潢贵胄,备受宠爱。
然而等他到了及冠之龄,却因为天资聪慧,惹得他的亲皇兄、太子忌惮。那时的皇太子权势滔天,为争龙位,不惜兄弟相残,设计将凤诩囚禁于地牢……生剥皮囊!
这是古国里最残忍的一种刑法。
……
极为可怖。
最后,皇太子还利用这幅皮囊,假扮凤诩,乱党谋逆,毒杀亲父,而这千古骂名,永久的落在了凤诩头上。
他心生不甘、愤怨滔天,最终堂堂的天之骄子死后竟化为厉鬼。
虽然凤诩历劫磨难,成为鬼王,报仇雪恨。但经历过刻骨铭心的剥皮之痛后,他不愿再回想那段陈年旧事,更不敢面对本相,慢慢竟养成搜集皮囊供己所用的习惯。
所以,凤诩最惧怕、最不愿面对的并非生死,而是有人要剥他的皮!
“本尊,有何不敢?”
君渊眉梢微抬,眸色漆黑如烙,未有半点波澜,却引得凤诩从心底升起一股胆颤的惊惧。他知道这话绝非玩笑,因此虽愤恨,虽恼怒,面上仍旧不住求饶。
“再也不敢了……尊上,放过老子这一回,就这一回……”
“你要怎么罚老子都行,不能、就是不能剥皮!!”
可怜模样与以往的跋扈态度判若两人,令人心生不忍,可惜……凤诩遇到的是君渊。
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暴君。
求饶只会让他觉得厌烦吵闹。
殿门闭合的最后瞬间,绮罗透过空隙,隐约看见龙魇刀锋贴上了凤诩的脸。
随即——
殿内传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嚎。
……
南一做了一个梦,梦里,往昔如昨。
梅雨季节。
淅沥细雨轻敲黛瓦,滴滴答答的落入明亮水洼,咸湿的泥土味道一点点弥漫在焦躁月夜。
佛恶殿内,朱红纱帐被风吹得鼓动飞舞,胆颤心惊的宫人跪了满地。
君渊坐于高位,英俊侧脸隐入昏暗阴影,不辨神情,却显得份外冷漠。忽而,他起身,脚步停在纤细身影面前。
修长骨指粗暴掐起那莹白下颌。他说:“本尊再问你一遍,你对百越做了什么?”
南一摇头,脸色苍白又倦怠,眼尾还泛着湿漉漉的红痕,“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是他自己倒下去的。”
“为什么要说谎?”君渊的声音冷淡如霜:“百越近日身体孱弱,你此番举动,是不是想要他的命。”
质问语气与轻蔑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南一。
他也不知从哪生出勇气,突然用力去掰君渊的手指,滚烫泪珠顺着脸颊蜿蜒,瞬间砸湿了锋利冰凉的鸦戒。
他终于将强忍一晚的话宣泄出口:“你明明说过,你说过,要我今天在这里等你……我等了你好久,可是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君渊不为所动的说:“你觉得自己没错。”
转瞬,南一被一阵大力摔在地面,他咳得眼尾泛红,浑身发颤,抬头,隔着朦胧泪光撞上君渊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跪着反省。”
有巫医急急忙忙的从内殿奔出,喊道:“尊上,百医修醒了,正在找您。”
君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南一,低着头,浑身湿透,孤零零跪在冰冷的大理石面。
雨越下越大。
风终究吹熄了昏暗烛台。
鬃狼也甩着鲜亮的皮毛跑进廊下躲雨,它们喘着粗气,呲着犬牙,眼里透出猩红光芒,恶狠狠地盯着南一。
仿佛下一刻。
就会冲上来将他咬碎。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南一开始害怕鬃狼,也怕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