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今日用药的时辰到了。”
灯下美人微倾身,露出一片纤细锁颈,明晃晃的薄色蔓延至衣领之下,引人遐想。
君渊眸也未抬,手中狼毫笔沉稳落字,“放着。”
“汤药凉透了会伤胃,治疗效果也不佳,尊上还是尽快喝吧。”百越的指尖推过药盏,在桌面滑起一道长长水痕,人随之靠近,衣袖荡起一阵淡淡馨香。
君渊将笔搁置砚台,接过药盏,一饮而尽,随后问:“本尊还要喝多久的药?”
自那日心魔发作,已过去小半月时间,百越为了防止心魔复发,嘱咐君渊在佛恶殿内静养。他本不愿意,但百越劝说时那句:容易误伤他人。不知触动到君渊何处,竟让他这段时间乖乖配合着在佛恶殿养伤,当真没有出去过半步。
“尊上体内的魔息已经稳定许多,”百越端起一盘枣脯蜜饯,声音轻柔:“只需安心静养,不必再天天喝药了,但还是得按时用清心诀调理。”
君渊微颔首,说:“本尊不嗜甜,你退下。把卫雪临传进来。”
“……”
百越收起玉盘,动作有些缓慢。
近日他一直在君渊身边精心照顾,然而从始至终这男人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落给他。百越自负样貌修为样样不差,早年在玄缈宗向他示好的弟子更是俯拾皆是,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内心感到焦躁的同时也隐约升起一股胜负欲。
难道他还比不过那位一无是处的炉鼎?
“等等。”君渊顿了笔,突然道。
百越停住离去的脚步,双眸染笑,“尊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君渊的视线移向他衣袖,说:“以后在本尊面前不要擦香,很难闻。”
百越神色一僵。
……
卫雪临刚从外界赶回来,一身肃然黑衣,行走间披风还沾着寒气。
“给尊上请安。”
君渊抬眸,“去哪里了?”
卫雪临垂首道:“回尊上,最近又有一些安插在外界的暗鸦卫无故失踪……属下刚去了一趟司魔鉴处理。”
“本尊闭关许久,外面这些人耐心也快耗尽,越来越稳不住了。”君渊声音冷淡,微沾墨尖,“将暗鸦卫全部召回,不必再白费功夫,容易打草惊蛇。”
卫雪临冷声道:“属下明白。”
“南南……这几日如何了?”
自那日君渊和南一不欢而散,这段时间他养伤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明无魔宫,南一竟然也未出现。虽然保持距离,能避免再有心魔发作的情况误伤,可……君渊心里又隐约觉得不那么痛快。
南一很依赖他,会耍小性子,会红眼眶,但从来不会和君渊冷战,因为小狐狸晚上一定要摸着他的体温,听见他的哄声才能放心入睡。
现在。
南一不来找他。
君渊没想到,不适应的居然是自己。
以前君渊心魔发作的次数更多,有时严重,有时没那么严重,但不管有多可怕,南一都固执的不肯离开。直到有次不甚被误伤,此后,君渊每每心魔发作都独自进禁室,不许他陪,更不许他看。
卫雪临道:“小主子这几日没什么特别,大多时候都呆在一梦多秋里睡觉。”
君渊握笔的手一顿,“没出去乱跑?”
“不曾。”
君渊冷道:“卫雪临。”
卫雪临伏低身形,“属下在。”
君渊看着他跪着却笔直的背脊,淡淡的说:“你知道,你不说实话,总会有别人能告诉本尊。”
卫雪临握刀的手一紧,缓声说:“确实没什么特别……只是小主子最近在看仙界书籍,还喜欢朝邪枢院跑。”
南一不对劲。
卫雪临是最先察觉的。
小孩的天性纯真,有些怕生人,慵懒不好动,最近却屡次趁乱出宫。若惹得尊上怀疑,调查暴露,或者查出背后所藏目的,后果不堪设想。
“仙界的书,”君渊话锋一转,问:“他看这个做什么?”
“属下不知。”
卫雪临垂着首,正当他以为君渊已经疑心时,却听到那一道淡音说:“随他去。”
“不必过份看管约束,”君渊半阖着眼,语气平静:“只要确保他没有危险。”
君渊不知道南一心血来潮又想做什么,大概和以前一样,有次突然说想学厨艺,为他做饭。可小狐狸是君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细皮嫩肉,别说做饭,吃饭都君渊都恨不得喂他,但南一偏偏要去学。
无奈,君渊顶不住他撒娇,便准了。
小狐狸去御膳房折腾了好几天,菜没学两道,反而把一双嫩似白豆腐的手烫伤,惨不忍睹的冒起黄水泡,整整小半月才养好伤,倒霉一屋子御膳房的人,差点被君渊迁怒。
自此,南一便被勒令不能踏进御膳房半步。
卫雪临倒也没有很意外,君渊对南一的宠爱早就有目共睹,不过是祸害完御膳房又去祸害邪枢院。
“尊上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君渊的视线望向窗外,突然道:“南南此刻在哪儿?”
卫雪临怔然一瞬,不知其意,回道:“应该是邪枢院。”
邪枢院……
小狐狸怎么还不来找他。
有点烦。
很烦。
-
“先生……这东西好重啊。”南一半曲着腿,坐在摆满药炉长桌前,阳光透进窗棂,衬得乌发红唇,双眸清澈透亮。
他晃了晃手里一长筒什物,“这也是捣药用的吗?”
邪枢院是冥界历代巫医的聚集地,此刻这些身穿长袍、头戴黑帽的巫医,正在院内忙得脚不沾地,专心致志。
其中有一位长相清俊的中年男子抬头,蹙眉道:“小主子,那是制药所用的碾槽器具。花岗石锋利,小心割伤手,快放回去。”
南一点头,乖乖听话将东西放回。
不料花岗石表面太光滑,沉甸甸的重量也不好掌控,砰一声大力砸落桌面,惊得一众专注伏案的巫医人仰马翻,纸张飞扬!
“不好意思……”南一连忙坐过去挡住桌面裂痕,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众人麻木道:“……不碍事。”
也就是您来邪枢院三天,打碎了八个药盅,两个墨盏,还不甚把安胎药放进给尊上的汤药里而已。
方才说话的中年男子,便是邪枢院巫医之首——九幕。他身形挺拔如竹,五官端正,学识渊博又性情耿直,所以众人惯常尊称他为先生。
“小主子,有没有砸到您的手?”九幕先生几步走近,紧张道。
南一眨了眨眼,“暂时还没有。”
九幕先生颇为头疼道:“您要不去旁边休息一会?今日邪枢院要研制新药,恐怕没时间照顾您……”
“不用照顾我。”南一弯着眼眸,乖软笑容让人不忍责备,“我看你们研制,这次保证不乱动了!”
几日之前,南一突然找到邪枢院,说想学巫医,九幕还当他一时兴起,没想到还真每天坚持不懈的过来。
毕竟是净莲魔尊心尖上的宝贝。
九幕先生拿南一没办法,也曾委婉的劝说过,但都像现在这样效果不佳,“小主子……我已经跟您说了,您的体质确实不适合学巫医,趁早放弃为好。”
先天仙灵,修习仙道自然得天独厚,但怎么能强行学习巫医?众人都是敢烦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
南一自然也知道,可明无魔宫不是没人能教他吗?
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有宫侍匆忙来报:“准备接驾……尊上来邪枢院了!”
气氛静止半瞬,霎时沸腾,众人连忙起身、争先恐后的收拾桌案杂物,有的捡书,有的捡笔,还有在收拾午间没吃完的半个煎饼果子。
九幕先生摸着下巴,问:“尊上一向不来邪枢院,怎么突然过来了?”
宫侍笑吟吟道:“百医修也在旁边呢。想必是心魔之症缓解,尊上特意将他送回来。”
一屋子人匆忙赶去迎接,南一独坐桌前,指尖翻过书页,假装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少顷,院门再次被推开,君渊居然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下南一想装看不见听不到也不行了。
南一乖乖混在人群里,降低存在感,试图蒙混过关,却见那沉稳脚步停在他面前,随即,便压下一道冷冽视线。
君渊太高了。
从这个角度,南一只能瞥到他宽袍的袖角,还有劲长双腿之下的玄金黑靴。
君渊盯着面前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小狐狸,说:“抬头。”
南一慢悠悠照做。小半月不见,那淡漠面容仍旧英俊,只是好似有些不高兴,紧抿的唇角透着一股冷酷疏离,显出几分陌生。
“哥哥……”
百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圈儿,心中已了然君渊破天荒要送他的提议,笑道:“赶巧了,原来小主子也在邪枢院。”
这话说的,像是根本不知道南一在这里,伺机炫耀君渊送他回来,刚好碰见。
南一看向百越,正见他脖颈处带着一颗血红珊瑚珠,坠在衣领间,随着说话微微起伏,艳丽得惹人遐想。
他被那艳色晃了眼,又垂首,不去看两人。
君渊问:“在这里做什么?”
南一看着脚尖,看着地面,就是不看他,小声说:“玩。”
敷衍态度让君渊颇为不满意,偏偏百越在一旁道:“小主子果真闲情逸致,玩都玩到邪枢院来了。”
南一恩了声,反问:“不可以吗?”
百越淡淡一笑:“自然可以,只是好几日没看见小主子,我还当您也身体不适,才没有去探望尊上……您也许是不知道吧?”
君渊心魔发作,闭殿修养,整个明无魔宫谁不知道?这话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拐弯抹角说南一自私,丝毫不关心尊上。
“自然知道。”南一悄悄捏了一把大腿,疼得眼眶泛红,失落神情配上轻言细语,给人一种柔弱不堪的错觉,“只是我蠢笨,帮不上什么忙,更怕打扰哥哥……只能来邪枢院求助各位巫医,大家一起齐心协力。”
百越顺着他的话道:“心魔之症难解,连玄缈宗都未有记载,邪枢院能有什么办法?”
“先生……”南一凑到九幕面前,佯装不解的无辜道:“百医修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难道你们这些日子好一阵忙,都是在白费力气?”
九幕先生沉眸道:“巫医自然比不得正道医修,三界第一医修仙派的亲传弟子,又怎会看得起我们冥界这些小把戏。”
闻言,在场一众巫医跟着冷下脸。
仙冥两界本就诸多不合,百越的性格如长相,冷淡,孤高自清,看不起巫医旁门左道,不是正统医术。刚来邪枢院时便有些摩擦,只不过他确是玄缈宗亲传弟子,出类拔萃,能为尊上医治心魔,众人便一直诸多隐忍。
但隐忍也有个度,冥界本就牛鬼蛇神诸多,个个都不好惹,那能让仙界的人骑到头上?
“那当然比不上百医修,年轻有为,人家可是元婴期?”
“笑死人……这种修为在冥界一抓大把,也就他命好投在了玄缈宗。”
“还没得道成仙呢,眼睛就长到天上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玄缈宗开宗创派第一人,岁华女君呢。”
没想到南一这么厉害,三言两句,就引得他把周围人得罪透了。百越脸色渐渐难看,解释道:“我并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
“不是这个意思吗?”南一微笑道:“看来我误会百医修了呢。”
百越冷声道:“小主子说话要有依据,怎能凭三言两语颠倒是非?”
南一状似害怕的躲到九幕身后,轻轻说:“百医修生气好凶啊……是我的错,要不我给你道个歉?”
百越怒从心起,正欲再言,余光却感受到君渊的视线冷冷扫过,只得悻悻然闭了嘴。
南一附在九幕先生耳边,小声说:“我想回去了。”
九幕先生侧目道:“那我送小主子出去。”
方才到现在,南一看也未看他一眼,反而躲在别人身后,挨得极近,亲密说话。君渊心中愈发郁躁,猛地将人拉到跟前,冷道:“我送你。”
南一对视上君渊凛冽的黑瞳,神情有些懵,自己哪儿又惹这暴君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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