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间院子林卓然从小到大不知道来过多少次,早已当成了自己的院子,轻车熟路的前往主屋。

    没料到屋内竟有这么多人,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人群最末尾的沈君泽身上。

    两人视线一触即移,眼神暗了暗,自嘲的勾起嘴角。

    林清明和竹青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元辰辰尽力缩小存在感,希望不要牵扯到他。

    爷爷说要帮助天狼星归位,但元辰辰怎么也没想到,天狼星的牵绊会是一位男子。

    “哥哥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在府内用午膳?”林卓然双手背在身后,把注意力转移开。

    竹青点头,同意林卓然的说法,劝说道,“也好,免得来回奔波,累着。”

    能回家一趟林清明内心是开心的,多呆一会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若是他一人回来,可以随意做主去留,这次还跟着沈君泽,肯定是要询问他的意见。

    “沈郎,不妨留下来尝尝这儿的饭菜。”林清明拉住沈君泽的手,眨了眨眼睛。

    要说从前林清明对沈君泽还带点抢夺妻主的不悦,现在就完全是当成知己好友。

    沈君泽对待定安公主更多的是尊敬,并无爱意,这就让林清明无法迁怒情绪于他。

    更何况沈君泽有空就来陪着他解乏,也让林清明在府中的生活愉快了不少。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沈君泽身上,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从小到大都处在角落里的沈君泽,非常不习惯被注意。

    张了张口,他察觉到林卓然在看他,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点头示意。

    “我去嘱咐小厨房。”林卓然转身离去,消失在众人视野,连带着沈君泽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开始后悔,为何要来,完全是自讨苦吃。

    当时一字一句戳在林卓然心口,像是心狠手辣的毒夫般,威胁警告她不要再来找自己。

    可现在自己又在做什么?

    眼巴巴凑上来,身体的记忆已经让她熟悉依赖林卓然了。

    时候还早,几位郎君就坐在前院那池塘边闲聊,得知精心打点过的池塘被林卓然的犬昨日糟蹋过后,林清明笑的捂着肚子。

    都知道那池塘是主君的宝贝,唯独那只白犬不懂。

    “小妹可弥补爹爹了?”

    小厮端着牛乳燕窝粥而来,竹青接过后放在了林清明面前。

    喝茶对于孕夫来说并不是好选择,所以林清明在怀孕后,皆是白水或者养生补身体的汤。

    “她啊。”想到林卓然的做法,竹青掩唇笑道,“今早上带着二水来赔礼,我瞧那白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也就是小妹能做出来的事情。”林清明端起的碗又放了下去,笑起来的时候,父子俩眼中都闪烁着星光。

    “怎么将白犬起名叫二水?我还以为会叫什么有意境的名字。”

    听到白犬的称呼,想到的便是通体雪白的犬,怎么也和水字搭不上边,不免有些好奇林卓然是如何想的。

    竹青也不理解,谁知道自家女儿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而在场的元辰辰心虚的舔了下嘴唇,似乎明白了林卓然取二水的用意,不自然偷看了沈君泽一眼。

    他似乎垂眸思考什么,并没有在意他们说的话。

    闲谈时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日头到了正烈的时候,下人匆匆前来请他们去用餐,带着伞来,为其遮阳。

    午膳时候,林虞也回来了,知道了用膳的都有谁之后,主动避嫌去了书房,让下人把饭菜端入书房,边处理公务边食用。

    桌上的菜大多数都是照着林清明的胃口来的,不过有几样菜是将军府鲜少上桌过的。

    白灼野菜、辣子鸡、清蒸鱼…还有在众菜面前格格不入的蒸红薯。

    今日的菜应当是林卓然嘱咐过厨房的,竹青微微惊讶,看着那盘红薯。

    “早些年家里穷,就光和妻主吃红薯,有时候还两人分一个。现在几乎都不碰了,乍乍端上来,我还愣了一下。”

    沈君泽拿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目光猛地看向林卓然,那人恰好也在看他。

    像是变态似的互相戳着痛点,只为让对方更痛一些。

    心中冒出一股不服输的劲,林卓然深呼吸将破碎的情绪压制下来,紧跟着竹青后面拿了一块红薯,放入碗中。

    葱白的手指拨着红薯的皮,难免沾染上软糯的芯。

    林卓然眼神暗了下来,从前沈君泽会将拨好皮的红薯让给她,免得弄脏手。

    林清明对那东西没什么兴趣,吃着符合口味的菜,突然想到了今日的疑问,对着林卓然询问,“白犬为什么取名叫二水?”

    话问出后,沈君泽动作一顿,分散情绪想要杜绝听见林卓然的回答,可惜地方就那么大,林卓然的声音准确无误的钻入了耳朵里。

    “他没能看见我带回来的狗崽子,便取了有关他的名字,纪念一番。”

    口中的东西怎么也无法下咽,沈君泽趁着林卓然上山的时候逃跑,就是害怕林卓然的厌恶。

    难道名唤二水的白犬就是当日林卓然从山上带回来给自己的。

    二水…沈君泽…两个水。

    心被狠狠揪了一把,原来她从未责怪过,而是因为自己的自卑,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努力靠近的人。

    绝情的话都说了出去,沈君泽低垂下脑袋,不让任何人发现情绪的异常。

    反正他从来都少言寡语,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再次抬头时,已经遮掩住所有情绪,沈君泽大口的把红薯塞入嘴中,仿佛纪念逝去的回忆。

    一顿饭用下来,疲惫异常,林卓然一筷子没动,静静的看着沈君泽,而后者目光平静,一口口向嘴里塞东西。

    到最后肚子撑出了弧度,才堪堪停下。

    用完午膳,穆玄师已经派人来催促了,林清明纵然不舍,时间也差不多了。

    林卓然目送他们离开,沈君泽走时很决绝,连头都没有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逐渐消散。

    就当是梦了一场。

    书房内,林卓然上前帮林虞将批好的公文搬到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静静等待林虞处理完公务。

    林虞放下笔,疲惫的揉捏太阳穴,“你爹爹呢?”

    “上午陪着哥哥聊了许久,用完午膳就去休息了。”林卓然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子,在林虞面前总归是有些紧张的。

    “你来找我,有事?”林虞知道,自己这女儿若是没事,一般不会朝她身边靠的。

    “女儿打算明日前往猎场,寻找七殿下失踪的痕迹,已经耽误了有些时候了,再拖下去,怕是陛下心中有异。”

    林卓然一直拖着不走,为的是试探沈君泽的态度,今日的事情明摆着告诉了她,两人已经结束了。

    即便有再多的不舍,也要学会放手。

    强求的事情,林卓然实在做不来一而再,再而三。

    “你现如今是昭武校尉,陛下将此事全全交于你,便是对你的信任。

    往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独自决断,在战场如此,在朝中亦是如此。”

    林卓然还是习惯性的去询问林虞的意见,在军营中,林虞是大都督,所有的事情都得经过她的手。

    并且在林卓然的眼中,林虞是善战、精通谋略的将军,所以在遇到不确定的事情时,自然想要去寻求帮助。

    “女儿知道了。”林卓然点头,接受教诲。

    回到院子,被拴在柱子上的二水蔫巴着趴在地上,兴致不高,面前的食盆里还剩下了一半的肉糜。

    可就在闻见主人的味道时,二水突然来了精神,站起来盯着院子门后,叫唤了几声。

    直到看见林卓然后,二水蹦哒起来,张着嘴巴舌头甩在外面,模样傻乎乎的。

    有林卓然在,就不用担心二水乱跑,因为二水必然会围绕着林卓然转悠。

    “回屋去吧,外面晒的慌。”

    林卓然解开了绳索,没了束缚的二水更加欢快,想要朝林卓然的腿上扒拉,但又想到上次扒拉后被敲脑袋,干脆绕着她原地跳。

    太阳热烈,要在这时候做事情,属实是提不起兴趣,便去了屋内睡觉。

    还真就让林卓然睡着了,梦中的事情乱七八糟,胀的她脑袋疼的厉害,却又无法醒来,似乎被东西梦魇住了。

    突然听见了二水带着警告的犬吠,声音很大,一下惊醒了梦中的林卓然。

    恍惚间发现天色已经全暗,竟然一觉睡到了晚上,犬吠还在继续,林卓然心中疑惑。

    二水不是乱叫的狗,况且如此激烈的叫声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人,但又想到谁敢擅闯将军府。

    估计是元辰辰吧。

    林卓然搓了把脸,慢悠悠的爬起来,随手拽了件外杉披在身上,后脖颈意外的酸胀,揉捏着走出去。

    借着屋内的灯火,看清楚来的人时,林卓然愣在了原地,此刻的表情是空白的。

    二水见主人来了,自觉心底有了依靠,叫的更加欢快,摇着尾巴趾高气昂的。

    “二水!”

    林卓然训斥,即便白犬将前院的池塘糟蹋了,林卓然也没有像现在这般语气不好。

    白犬敏锐的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气焰一下子降了下去,乖乖的站在了主人的身后。

    第三十二章

    你怎么来了?

    想问出口的话在看见人憔悴的样子后,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了下去。

    沈君泽站在院中,大概是被二水吓着了,小脸苍白,一动不敢动,看见出来的林卓然后,眼眶立马红了,想上前却忌惮着那只白犬。

    不明白沈君泽是有什么能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将军府的,林卓然蹙起眉头,在原地没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沈君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隔着老远就传来了春喜的声音。

    “二水,别叫!小姐在休息!”

    春喜的嗓门不亚于二水,林卓然额头微微抽搐,几步上前,拽下外衫盖在了沈君泽的头上,顺势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院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春喜眯着眼睛观察背影,看露出的一只手,应当是男子。

    若说将军府内的男子,难不成是元公子?

    “小姐你醒啦。”春喜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两眼骨碌转悠打量。

    林卓然垂眼看着面前的人,话却是对春喜说的,“天色不早,回去休息。”

    春喜想确定是不是元辰辰,但被挡的掩饰,什么都看不见,心中有些甘心。

    小姐发生什么事情,春喜都是第一时间汇报给竹青,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是要的,若是能看明白是谁,那主君定然会奖赏自己的。

    不过小姐发话了,春喜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犹豫着离开了。

    出了院子转脚就朝大公子从前的院子跑去,趴在门口发现侧房里头有灯火后,不免挠头。

    元公子在屋内,那小姐的院子里到底是谁呢?

    这边,林卓然强硬带着人进入了屋子,沈君泽也不挣扎,直到听见关门的声响,才抬了眼睛。

    没能回望,就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不容拒绝的吻住了他,手掌在她腰侧和发丝间摩挲,两具身体互相贴着没有一丝缝隙。

    沈君泽乖顺的张口,让她入侵,抬手搂住了林卓然的脖子,如此主动的行为,让女人更加疯狂。

    带着报复性的咬住小郎君的嘴唇,直到听见沈君泽的闷哼声和推着躲闪的动作,才松口。

    明明没怎么用力气,他的嘴唇还是被咬破了,能尝到淡淡血腥味。

    双颊酡红,沈君泽没敢看林卓然,偏移视线微微喘息着,双手顺势放在了她肩膀。

    “为什么过来?”林卓然捏着他的侧腰,见人抿唇不回答,惩罚似的咬了下他耳朵,“说话。”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廓,沈君泽心跳如鼓,慌乱中目光迎上林卓然的眼睛,紧张的吞咽口水。

    “我…想你了。”说完,把人抱住,脸埋在其肩膀处不让看见。

    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的谈论到元辰辰的事情,林清明对元辰辰没有动主卧的行为非常满意,自然是多了几分好感,这不免让沈君泽内心慌张。

    就算是知道元辰辰的身份很难进入将军府,可万一在朝夕相处中林卓然真喜欢上元辰辰,想必坚持一番,林家人也不会过于阻拦。

    所以一路上沈君泽都在扣着手指,内心杂乱无章。

    回到公主府后,更加是坐立难安。

    不易消化的红薯哽咽在喉咙,烦躁的来回走动,天色黯淡下来,听闻穆玄师前去东院了,心中徒然生出大胆的想法。

    不想就这么结束,要去见林卓然,即使得到的会是嘲讽,沈君泽也要去见。

    开始便不是美好的,绝对不能让结束也带着遗憾。

    定安公主将他带回来后,便让他学习可以防身的武艺,沈君泽身材消瘦轻盈,轻功是拿手的。

    便借着月色潜入,本可以直接落在屋顶,可想到两人微妙的关系,沈君泽选择落在院子里。

    只是忽略了林卓然养了一只狗,那狗冲着叫的时候,沈君泽内心闪过杀意,不过被突然出现的林卓然分散。

    瞬间委屈了起来。

    屋内蜡烛啪的响了起来,一时间静谧无言。

    “我已经准备放手了,你是自己回来的。”

    林卓然尽量让声音平静,越抱越紧的手暴露了激动。

    “沈郎,若是你再惹我生气,我就将你绑起来,关在屋子里,整日里只能见到我。”

    如此恶劣的话从林卓然口中说出,沈君泽并没有一丝反感,胡乱点头,知道之前的事情算是翻篇了,压在心底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

    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泄出,却还是被林卓然察觉。

    肩膀处湿了一块,林卓然轻拭去小郎君的泪水,拉着人坐下。

    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询问,可仔细一想,不过都是因为定安公主罢了。

    “沈郎,你告诉我,你对穆玄师是毫无感觉的,对吗?”

    林卓然表情郑重,握着沈君泽的手不自觉用力,彰显内心的紧张。

    当看见郎君点头后,林卓然的心彻底放下。

    只要沈君泽的心在自己这儿,林卓然就无所畏惧。

    小郎君坐在凳子上,鼻子红红的,眼眶中的泪水又有要掉下来的迹象。

    “对不起。”

    心照不宣的知道说的是什么,不过林卓然已经不愿意再提起之前的事情,亲了下沈君泽的嘴,让他把下面的话咽回去。

    林卓然也不想去询问,为何沈君泽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府内,能来就好,怎么来的,不愿去细究。

    “今夜留下陪我。”

    慢慢俯身,双手撑在沈君泽的双侧,一点点细密的吻落在下巴处,逐渐迷离。

    纱帐内,被子胡乱的堆在床角,雪白的皮肤上是星星点点的红痕,林卓然扶着小郎君靠在身上,为他穿里衣。

    里衣薄棉制,显得衣着下的躯体若隐若现,倒是有些欲盖弥彰那味了。

    压抑许久的欲望爆发的时候,是非常恐怖的,沈君泽起初还能回应,到后面只能被动承受,咬着被子忍住不发出甜腻的声音。

    干燥的手掌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捏腰部,沈君泽舒服的眯起眼睛,面对面靠在女人的怀中,享受事后的温存。

    没能告诉林卓然自己的真实身份,沈君泽也是愧疚的,他对林卓然总是有隐瞒和保留,是不公平。

    但林卓然的不确定性太大,不能因为一时的情感上头,而不顾全大局。

    沈君泽贪心,爱人也要,荣誉也要。

    “明早上我送你回去。”在他耳廓落下一吻,便把软的没骨头似的沈君泽放躺在床上,拽过被子给人盖严实。

    困的眼睛都懒得睁开,沈君泽闷闷嗯了声,侧卧着习惯性蜷缩了起来。

    只是没睡一会,就被女人一点点强硬又温柔的掰开。

    挤入小郎君的怀中,贴心的搂着人睡。

    这一觉是林卓然回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次,同样也是沈君泽最安稳的一次。

    春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亮,利索的穿戴好衣裳,一路小跑着前往主屋。

    此时竹青刚醒,正为林虞穿戴官服,听闻春喜前来,停下手中动作。

    “春喜是然儿院中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今一早就过来,怕是事情不简单。”

    竹青为她将领子整理妥帖,见林虞点头了,便让人放春喜进来了。

    正朝外走的时候,身上被披了件外衣,将他拢在了衣裳之下。

    起来的时候,竹青只穿着素色的里衣,房里的都是小厮,也就没在意,先服侍妻主穿衣。

    倒是想着林卓然的事情,忘记了自己还未穿衣裳,竹青抿唇笑了下,就着将衣裳穿好。

    正好春喜进来了。

    “将军,主君。”春喜自然是知道这时候林虞还未去上朝,所以特别注重理解,一点也不敢逾越规矩。

    “奴才昨夜听到二水叫唤,害怕打扰小姐睡觉,便匆匆赶去。

    看见院中多了一人出来,小姐还把人护的严实,奴才起初还以为是元公子。”

    春喜抬眼打量了两位主子的脸色,吞咽口水继续道,“为了确认,奴才回去后就去元公子那儿看了,元公子是在院子里的,一晚上奴才越想越不对劲,便一早就跑来告诉主君。”

    竹青不确定的看了眼林虞,眉头微微蹙用在一起,“劳烦你了,先下去吧。”

    春喜应声,她肆无忌惮的当主君的眼线,林卓然是知道的,并且默许。

    毕竟主君和小姐的父女情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春喜就想两头都讨要点打赏的钱。

    看来这次恐怕没有了,难免心中有些失落。

    退出屋子,走在石板路上,太阳照射在身上,春喜才察觉到一夜未眠的困倦,打着哈气准备先去小姐的屋子瞧瞧。

    若是没什么,就回房里偷懒一会。

    “春喜,慢点走。”

    听到这声音,春喜原本失落的心情瞬间高涨起来,是竹青身边的贴身小厮——柏翠。

    “柏哥哥。”春喜笑的像朵花一样,喜气洋洋的,特别是在看见柏翠手中拿着的东西后,更是笑颜如花。

    “这是主君赏你的。”柏翠瞧见她那副样子,瞪了一眼,“你可得小心点,小姐院中出现人那么大的事情,你就背着小姐说了出去。

    就不怕小姐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春喜毫不畏惧,跟主子还推辞一番,但现在只有柏翠,便也省去了那套虚无的东西,直接拿了过来。

    “小姐自然是不会扒我皮的,柏哥哥放一百个心吧。”

    第三十三章

    用餐无声,竹青心思完全不在吃食上,但又不想耽误林虞上朝的时间,便憋着没说,有一下没一下的舀粥喝。

    手腕被轻捏住,林虞放下筷子,目光平静的望着他,自家小郎君心中藏不住事情,林虞很是无奈。

    “还在想着然儿的事情?”

    竹青点头,面露担忧,“然儿若是有心上人,为何要瞒着我,难道我是会阻止的人?”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林虞不禁失笑,她的郎君傻乎乎的,不想着是什么样的人敢夜潜入将军府,竟想的是自己作为父亲是否有不合格的地方。

    “当然不是,然儿有多依赖你,我是知道的,她不说定然是有自己的原因。”

    林虞安抚郎君复杂的心情,给他夹了一只蒸饺放在碗中,“就算那人真是然儿心上人,人生大事最后还得你点头,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你倒是看的开。”竹青越想越深,桌上的食物是怎么看都没食欲,只勉强将林虞夹的给吞了下去。

    拿帕子擦了擦嘴,不放心道,“万一然儿不知道分寸,将哪家公子肚子搞大了再回来告诉我。

    先斩后奏,我连人品家室都没法把关,这可如何?”

    “然儿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大概男人的脑子永远想的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林虞努力压制嘴角的笑意,生怕态度一个不对,惹恼了竹青。

    “那等我今日回来,去寻她问问。”

    竹青思索片刻,点头,“你去也好,我总归是不方便谈些事情。”

    这事情就定下了,竹青送着林虞出府门,目送马车走远来回去,已经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并没有着急回屋内,而是转了个弯,来到了林卓然的院子外,瞧见院门紧闭,竹青在外来回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

    手是出去又收回来,瞪着门看来一会,心一横,甩袖离去。

    妻主说了这件事情她来交谈,自己还是别掺和了,况且那位公子昨夜应当是住下了,指不定发生了什么。

    若是被他恰巧撞见,竹青光是想着脸就泛起红晕。

    屋内腻歪的两人可不知道刚刚差一点就要面对什么。

    昨晚说的好好的送沈君泽回去,今早上林卓然一睁眼就后悔了,果然女人在床上的话不能信。

    不论沈君泽怎么协商,林卓然就是不愿意撒手,钳制住他的手腕,把人锁在床上,又用自己的腿压在沈君泽的腿上。

    可怜的小郎君可谓是动弹不得。

    “时间还早,并且定安公主要去上朝,等下朝之前,我定给你送回去。”

    一想到要亲手把心上人送去别的女人府上,林卓然就气的牙痒痒,更加不愿意郎君离开了,咬着耳朵撒娇。

    这副样子的林卓然固然让沈君泽招架不住,想要和她继续沉沦在一方小天地中、

    但理智还是占据了高地。

    “用完早膳,你哥哥都会来找我花园散步,若是瞧我不在屋内,万一和公主闲聊时提起,我们便暴露了。”

    林卓然放开了手,撑着脑袋垂眸望着沈君泽,手指绕着人发丝打转,“我哥多亏你陪着,不然孕期的他得多无聊。”

    “我不仅是陪着主君,也是陪着同你有血缘的小家伙。”

    沈君泽说话是神情认真,就是这副随口一句的话,都能得到认真思索过的回答,让林卓然非常满足。

    “沈郎。”林卓然俯下身子,吻一点点落在沈君泽的额头、眼角、鼻尖……

    “我今日得走了,去猎场寻找七殿下的踪迹,恐怕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闭眼享受的沈君泽呼吸一顿,手指蜷缩了起来,睁开带着水汽的眼睛,正好对上林卓然的视线。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卓然的时候,女人眉宇间是桀骜,是对他的不屑。

    手指慢慢抚摸上林卓然的面颊,现在是满腔的爱意,等着自己一点点索取。

    “我等你回来。”

    像是为了弥补那日的不告而别。

    “如果穆玄师来找你,你便去寻我哥,要他保护,千万不要和穆玄师硬碰硬。”

    提到如何自保,林卓然郑重的坐了起来,一一细数。

    “穆玄师喜欢我哥,明眼人是看得出来的,但我总觉得,穆玄师的喜欢并不足以保证我哥的无忧,她野心写在脸上。

    说不准哪天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但现在哥肚子里怀着孩子,那也是将军府的外孙女,怎么样也要顾忌几分。

    所以若是穆玄师有为难你的地方,大可以去寻我哥的帮助,再不济找我爹爹。

    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欢喜的。”

    沈君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认真的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穆玄师是不会动沈君泽的,因为她大部分的势力都要靠着沈君泽来牵线,将命令传下去。

    不过这种事情沈君泽自然是不会和林卓然说的,安静的听着女人说话。

    门外有爪子抓挠的声音,伴随着小狗的哼唧声,两人对视了一眼,沈君泽张口道,“二水?”

    “我可以放它进来吗?”

    二水把沈君泽吓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林卓然自然认为小郎君怕狗,免不了过问一下。

    见他点头,才推开门。

    看见主人,二水激动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尾巴摇的飞快,雪白的尾毛上占满了灰尘。

    “它是在哪儿捡到的?”

    沈君泽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爬起来了,外衫堪堪披在肩头,要落不落的,模样和姿态撩人。

    看向白犬的眼中不带任何情感。

    “那天我去上山,碰见了躲在草丛里叫的二水,心软就带回来了。”林卓然揉了把二水的脑袋,又顺手将沈君泽捞入了怀中,带着委屈道,“本来想把它带回去陪你的,谁想到回去后我的小郎君不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

    沈君泽心尖一颤,满心欢喜的带着白犬回来,却发现家中已无人在,当时改有多伤心。

    害怕人不理解自己心意,沈君泽连忙找补道,“直到你走后,我才离开那儿,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晓。”

    春喜去小姐院子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春喜蹑手蹑脚的想要进主屋瞅一眼。

    谁想到和趴在床边二水对视上,二水站起来兴奋的摇着尾巴,除了主人之外,它谁都不怕,伸着爪子就扑了过去。

    吓的春喜撒腿就跑,那家伙的爪子挠人的疼她还历历在目,怎么也不想再尝试一次。

    马车缓缓停在了公主府的侧门,沈君泽放下手中糕点,轻抿了口茶水,缓缓看向林卓然,“回来后,要找我。”

    “一定。”

    相视无言,沈君泽撩开帘子起身,手腕突然被握住,林卓然满心的不舍,却又不能在此刻说出。

    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带着无限情深,“等我回来。”

    等着沈君泽入了府,林卓然才离去。

    此刻虽然不舍,但两人心意相通,到底还是愉快的。

    想着早些解决七殿下的事情,好早些回来,能够多看看小郎君。

    出一趟远门要准备的东西属实不多,林卓然想着带些盘缠和衣物就够了,若是真有什么需求,可以去驿站行方便。

    竹青得到下人通报小姐出府的事情,整个人都忐忑了起来,瞅着时间算林虞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回来的晚了,林卓然收拾好东西出去了怎么办,到时候一拖又半个月。

    一咬牙,抬脚便去了林卓然的院子。

    恰好碰见林卓然已经收拾好,一个小包裹挎在肩膀处,穿着轻便,头发高竖盘旋在脑后,干净利落。

    “爹爹?”

    竹青模样火急火燎的,林卓然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不免停下脚步询问。

    “准备走了?东西带齐了没有?”说着竹青就要看林卓然的包袱里带了什么,强硬拉着人回屋。

    竹青身子不太好,都是早些年受苦落下的病根,所以即便林卓然能轻易挣脱开,也不会随意对竹青用力气。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带什么。”

    虽无奈,林卓然还是把包裹打开,一一给竹青看。

    就像从前跟着林虞出去打仗一样,东西都是竹青手把手收拾好的。

    衣裳什么都竹青就不看了,因为现在这天好穿衣裳,想拿其他说,可自家女儿除了衣服,还有的就是碎银子。

    “就带这么点银子够用?”

    这是竹青心里话,那点碎银子也就勉强来回路费,吃喝什么的定然不会好到那儿去。

    若是路上饿了、渴了可怎么办。

    “我是去办案子,又不是踏青,带银子多反而坠的慌。”

    林卓然耐心的解释。

    看了眼天色,再不走恐怕要晚上才能到猎场了,林卓然快速打包好,小包裹身上一背,不等竹青再说什么,一溜烟跑了。

    竹青也追不上,到院门口就停下了脚步,“慢点!这孩子。”

    朝中有事情耽搁了一会,林虞处理完后,一直惦着答应郎君的事情,紧赶慢赶回府,听闻林卓然已经离去了,心下了然。

    第一时间去找竹青,一问才知道,竹青去了公主府,探望大公子去了。

    第三十四章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洒落在院子里,暖洋洋的,照的院中的花也艳丽几分。

    下人搬来摇椅,上头铺着软垫,好让主子躺在上面舒坦。

    手旁的小圆桌还摆着新鲜的瓜果,供给闲来无事的过嘴瘾。

    林清明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神情懒散。

    晚上肚子里的孩子总是闹腾,也就白天会好一些,所以经常要白日里补觉。

    他倒是随时可以睡,可就是苦了穆玄师了,晚上孩子闹腾的厉害,穆玄师便会陪着他,两人瞪眼到天亮。

    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

    月份大起来了,林清明自觉没什么大不了,不需要晚上再陪着,想要穆玄师回去好好睡觉。

    提议没被采纳,林清明也识趣的没再提,大胆的享受妻主特别的爱。

    沈君泽的到来静悄悄的,示意小厮不要打扰主君。

    小厮会意,端来了小圆凳。

    昨夜也没怎么睡好,太阳暖暖的晒着,倒是生出了倦意。

    本是想回屋补觉,可他每日都会来找林清明,突然一日不找了,别人看不出什么,但他心里虚的慌。

    鸟儿在树上鸣叫,风轻拂发丝,挠的面颊痒痒的。

    林清明抬头去摸,桃花般的眼睛也睁开了,瞧见坐在一旁的沈君泽,惊讶的坐直了身子。

    “沈郎你来了。”林清明眼睛亮了起来,有了身孕身上多了一种独特的风情,看起来更加柔和,让人想要亲近。

    “昨夜没睡好?”

    手轻抚在肚子上,林清明露出幸福又苦恼的神情,“闹了我一宿。”

    “这么闹腾,出来定然活泼。”

    男人大多数喜欢孩子,沈君泽也不例外。

    瞧着沈君泽脸上带着倦意,带了几分担忧的询问身体,得到只是昨夜晚睡后,才放下心。

    竹青到的时候,两人正在谈论如何度过京城的酷暑。

    皇家给的冰块必然是不会少的,就是怕林清明身怀有孕,吃不得冷的,难以熬过去。

    见到竹青来,林清明很是欢喜,巴不得爹爹天天来陪他,有些私密的话对外人不方便说,但对竹青却是无所顾忌的。

    “怎么如此早?”

    一般竹青都是午膳后才过来看望他,顺带着陪他去花园里赏花逗鱼的,今日大清早就过来了,应当是有什么事情。

    其他事情能藏在心里,可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情,特别还是终身大事,竹青就坐不住了。

    和林虞说,她全然漠不关心,一副放养的状态,竹青这个做爹的自然和她聊不到一起。

    便只能来找心思细腻的儿子,吐一下苦水和担忧,顺带着猜测一下是谁入了林卓然的眼。

    听了竹青说完来龙去脉,林清明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爹爹说的可是真的?”

    自家小妹竟然学会藏人了,属实铁树开花。

    “自然,春喜是府中老人了,信得过。”竹青端茶轻抿了口,眉宇间的愁意跟着话说出去了,心中舒服了不少。

    “娘可知道?”

    林清明又惊又喜,若真带着人回屋子了,发生什么事情那用脚都能想到,肯定得要对那公子负责。

    “你娘也不在意这事,总归是我一人担心。”

    提起林虞,竹青心中就多一分埋怨。

    虽然知道没及时赶回来定然是朝中有事情,但错过了和自家孩子谈话,白白浪费半个月的时间,总归是心中不好受的。

    “得想个办法找到那公子,光是春喜看到的就这一次,没看到的说不准几次,万一那公子肚子里有了呢?”

    林清明自己怀孕了,就巴不得天下所有郎君也跟他一样得子。

    这话一说,让竹青瞬间来了精神,内心已经认定那公子怀了林家种了。

    和林清明越聊越起劲,两人还商讨着婚事改怎么办。

    从开头听到结尾的沈君泽一言不发,极力降低存在感,就怕话题丢到他那儿。

    不自在的摸了摸肚子,他怎么不知道肚子里多了一个崽子。

    不过有一点没说错,和林卓然确实不止一次。

    提到孩子,沈君泽才惊觉同林卓然欢爱的时候,全凭心头冲动,没顾忌后果。

    什么避孕的措施都没有,说不准还真能对上。

    沈君泽被吓出了冷汗,这要是真有了孩子,事情会朝不可控的地方发展的,千万不能!

    父子俩和沈君泽的状态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聊的忘乎所以。

    竹青也在诉说中把心中的事情渐渐放下。

    上午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晒的人皮肤发烫,才惊觉已是午膳时分。

    来都来都,再赶回府午膳时间也就过了,竹青打算在林清明这儿用算了。

    恰好还能和沈郎聊聊,虽然和沈郎接触不多,但能从言谈举止中看出来,此人的见识和胆识远高于普通的公子。

    竹青欣赏有能力的人,自然想要多亲近一些,若是能从身上学到点东西,也是好的。

    院子里太热了,三人便回到了屋子里,继续闲谈,等着厨房把饭菜准备好。

    不过等到的不是小厮请他们上桌的消息,而是将军府的家奴,跟着竹青十几年的柏翠。

    柏翠人如其名,喜欢穿翠绿色的衣裳,人长的白净,穿的也好看。

    挨个行礼,柏翠杏仁眼中带着笑意,“主君,大人等着您回去用午膳呢。”

    一般林虞知道他在儿子这里,并不会管束太多,这次特意派人来,还是柏翠,怕是担心竹青生气,过来示好的。

    竹青面上不显,心底是高兴的,林虞对他的宠爱是能感受到的。

    不然一位二品大将军,怎么会到现在后院还只他一人。

    但开心归开心,但来回跑属实浪费时间,还不如就在林清明这儿吃了。

    柏翠是跟着的老人了,一眼就瞧出自家主子心中所想,赶忙在他开口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大人说了,她等主君回来用膳。”

    言下之意,竹青不回来,林虞就等到他回来再吃东西,属实是小孩子脾气。

    这下是真没法子了,麻烦和自家妻主挨饿,竹青想都不用想,当即拉着柏翠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望着匆匆离去的竹青,沈君泽眼中多了一抹别样的色彩,“林家女人都是这般…”不讲道理吗?

    后面的话当然是不能当着林清明的面说出来。

    “爹爹从小就跟着娘了,一路走过来吃了不少苦,身子也跟着当时熬垮了。

    自从生卓然差点去了后,娘就沉默寡言的不少,家中即使富足,也未再添子。

    年岁越长,娘就越发黏着爹爹,有时嘴上不说,心里记着呢,变着法子讨要回来。”

    沈君泽抿唇轻笑,光是林清明这般说,他就能感觉到林家的和谐。

    不想其他高官家中,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丑闻,就是在屁大点地方斗来斗去。

    “想来说,能嫁入林家,算是极好的。”林清明眨巴眼睛,堆着笑意,“卓然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随便纳侧房。”

    若不是确定林清明不知道他和林卓然的事情,怕就以为这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了。

    不过还是紧张的攥起了拳头,点点头,算是附和。

    竹青回到家中,直奔着主屋,心急的额头冒出了小汗珠。

    推开门一瞧,林将军正坐在一桌子菜前望呆,听见动静眼睛都亮了,不动声色的又看向后面。

    没人跟着。

    “竹郎。”林虞起身,有些心疼的拿衣袖擦去他额头的汗珠,“怎么跑回来的?也不知道注意身体。”

    “我怕你饿着自己。”竹青坐下微微喘气,手掌做扇,轻轻扇动。

    林虞搬着圆凳贴着他坐下,拿过蒲扇就给他扇风,“不生气了?”

    早上那点心中不愉快,早就跟林清明说出去了,现在哪还有半分对妻主的怨。

    “等然儿回来,你定要做好当娘的职责,若是然儿看上哪家公子,咱们也不用着重身份地位的。

    人好就行,咱们然儿喜欢,和喜欢然儿才是最重要的。

    可不能像李氏那样,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的,导致她家女儿到现在还未娶夫。”

    竹青口中说的李氏是户部尚书的夫君,李氏模样好看,家境也好。

    所以对未来的女婿自然多要求一些,可自从他家妻主升为尚书后,更加是一发不可收拾。

    特别还是他女儿李蒙中了榜眼,入了翰林院休书,李氏的眼睛更是高于顶了。

    怕是全京城的公子他都要斟酌一番。

    “自然不会。”

    林虞无奈,自家郎君就是想的多,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一句没听明白。

    “只要不是身上有前科,会影响然儿仕途的,我都会同意。”

    话说好了,两人肚子也饿的咕噜叫,便开始用膳。

    那边林清明和沈君泽正吃着呢,穆玄师就来了,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孕期的人多是敏感,林清明敏锐的察觉到了,放下筷子给她倒了杯茶,推过去询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无事。”

    穆玄师把杯中水喝光,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沈君泽,就像是要让他知道似的。

    后者垂眸吃饭,不管穆玄师怎么看他,都不做任何反应。

    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解释了。

    林清明左看看,右看看,想说的话全堵在嘴里,只好默默的夹菜吃饭。

    第三十五章

    一人快马加鞭,不过二个时辰就到了。

    路上马蹄卷起尘埃,肆意飞扬,马背上的女人神态放松,拽着缰绳跟随马儿的节奏。

    猎场那边的看守早已知道陛下派遣了昭武校尉前来查案,这些天左等右等到,就是没见着人影。

    都快要放弃了,突然下人告诉她昭武校尉来了,正躺在兽皮椅上的猎场主手忙脚乱的爬起来。

    皇家猎场占地一个山头,庞大的地盘需要专人去看守和打理。

    所以就冒出来猎场主这种无品的官,吃着朝廷额外拨款的俸禄,指挥着手下的人员,在陛下狩猎前几日,将山头凶猛的野兽赶走。

    虽然日常俸禄不多,但狩猎前户部会拨一笔不小数目的款,用不用完那还不是猎场主说的算。

    到都到了,林卓然也不急于一时去看地方,路上风沙钻入衣裳里,摩擦的皮肤疼。

    先去猎场那儿,找个地方换洗一番再说。

    王诺到的时候,林卓然已经坐下了,手边放着的是热气腾腾的茶,她却没动。

    “外头太阳那么大,还端热茶,去弄些冰来。”王诺狠狠瞪了下人一眼。

    不知是不是从前身体健硕的缘故,王诺发福后是又胖又壮,站那儿跟一堵墙似的。

    不过这人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能当上猎场主的,必然是马背上技术好,但又不愿意走军路,便被留在猎场看守。

    “冰倒是不用了,我只想沐浴换衣。”

    那碗热茶林卓然是看都不想看,只想着换身衣裳,好不那么难受。

    校尉话一出,王诺立马指挥下人前去烧水,亲自带着林卓然前去住所。

    搓着满是老茧的双手,“大人您是今日去看,还是明日?”

    指的是她们遇害的地方。

    “等我洗完澡再说。”林卓然也不着急。

    她不急完全是因为,知道即便是去了遇害的地方,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不然陛下也不至于焦头烂额,满朝文武没一个能说出理所然的。

    王诺点头应和着,其实心中对这位初出茅庐的校尉心中并不服气。

    林卓然身上虽有肃杀之气,可终归是年纪,免不了旁人因为年岁而轻视她几分。

    王诺也不例外。

    也是看守猎场十几年了,算是这片地头蛇,面上是为陛下办事情,实则自个像是当了个土皇帝般。

    反而朝中官员也不会将目光放在她这个小地方,过的逍遥又自在。

    时间久了,难免心态产生变化。

    即便面上不表示,但在见到林卓然的那一刻,就将着林小大人从头到脚数落打量了一遍。

    特别是看到林卓然着急洗澡,而并非前往场地,更加确定,这位贵人不过是走个过场的纨绔。

    王诺心中的百转千回林卓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等着热水入屋,关上门,舒舒坦坦的泡了下去。

    估计把那件脏衣服拎起来抖抖,能出二斤灰出来。

    林卓然也不是没在泥地里爬过,灌木里钻过,吃苦是一点都不怕。

    但不必要的苦,是一点也不会委屈自己的。

    泡澡虽然舒坦,但也不能贪恋,林卓然把身上灰尘洗去,便出来了。

    换身干净的衣裳,顿时神清气爽。

    她洗好了,那边的饭菜也准备好了,邀请林卓然过去。

    为了赶时间,林卓然一路快马加鞭,连口水都是抽马儿休息时喝的,更不用说吃饭了。

    现在真饥肠辘辘的,二话不说就跟着过去了。

    这里靠近林子,自然不缺野味,王诺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招呼着林卓然尝尝。

    “这里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精致,但甚在一个鲜味,并且我这儿的厨子都是老手了,会些寻常人不知道的做法。”

    说到吃的,王诺可谓是话多了起来,一道道的为林卓然介绍。

    吹嘘的不假,口味却是不错,不过像林卓然这样饿肚子的人,只要不难吃,都是不错的。

    瞧着下人端上了酒,王诺作势要给她满上,被林卓然捂住了杯口。

    “有皇命在身,不易饮酒。”

    “啊……”

    王诺一时间无言,这纨绔不就是过来走过场的么,她都准备好了,酒过半酣,找几个模样好看点的男人来伺候。

    过上那么几日,人自然就走了。

    王诺眼珠子一转,连忙点头,“我懂,我懂。”

    低头认真吃饭的林卓然被她看到莫名其妙,“懂什么?”

    王诺什么都没说,给了一个眼神,把酒放了回去。

    吃饱了,林卓然就开始思考寻找穆棱的事情怎么办,一个山头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

    况且陛下早已派人,就差将山头反过来了,也不见穆棱的踪迹。

    林卓然可不认为自己比陛下手下的人搜索的厉害,所以得多动动脑子。

    她坐在饭桌前不动,王诺也跟着不动,瞅着这位林大人要做些什么。

    突然林卓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吓的王诺也赶忙站起跟过去。

    难道是自己的眼神打扰到她了?

    大步前走的人又停了下来,王诺赶忙停下脚步,堪堪站稳身子。

    “劳烦王猎场带本官去出事地点。”

    两匹骏马在丛林间飞驰,前面的女子身穿短打,姿态飞扬,虽眉头皱着,也难掩其神采。

    反观跟在后面的王诺,已经好久没碰马了,手感生疏,自然是比不得林卓然在前面狂奔,跟在后头卯足了劲追。

    御马停在湖水边,林卓然利落翻身下马,过了一个月余,早已看不出当初的痕迹。

    王诺刚吃饱饭,肚子里汤水满当当,在马上颠来颠去,差点抱着马脖子吐出来。

    抹了把苍白的嘴唇,拖着颤抖的双腿来到林卓然身边。

    “校尉大人,您好身手。”

    后者淡淡看了她一眼,抿唇没说话。

    穆棱失踪最大的可能是被追杀,因为听当时的人说,她们只看见了一只熊躺在地上。

    林卓然心中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拳。

    事情发生在她被熊打晕后,那么那帮杀手定然也是看见她的,为何放过了自己。

    而失忆后醒来看见的第一人是沈君泽。

    并且那时的手被绑住,难不成…

    一系列的事情串在一起,林卓然心沉了下去。

    想到沈君泽,就不得不提到穆玄师。定安公主想要害七殿下,可谓是理由充分。

    环视一圈,林卓然代入自己,若她是穆棱,在面对人数众多的杀手时,会如何解决。

    正思考着呢,听见一阵呕吐声。

    王诺终归是抵挡不住胃中恶心,蹲在溪水边吐了出来,污秽物随着水流冲刷走了。

    林卓然眉头一挑,想要最快速的离开,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水流,借力而走。

    “这溪水通往哪儿?”林卓然拎着王诺的后衣领把人拉起来,指着溪水的尽头。

    王诺抹了把嘴,胃里总算好受多了,连忙摆手。

    “校尉大人,那地方去不得,这里地势高,落差导致有个瀑布,高度还不小。”

    王诺瞧林卓然若有所思,心中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不可能的,那瀑布我见过,落下去别说人了,船都给你拍两半。”

    林卓然没说话,收回了目光。

    时候不早了,暂且回去,明日再来,而且看天色也要下雨。

    猎场内的住所不如京城和陛下来时,好在林卓然也不挑剔,行军的时候在树上都能睡着,更不用说现在还是舒舒坦坦躺在木板床上。

    胳膊枕在头下,思索今日还未想明白的事情。

    沈君泽跟着穆玄师有两年之久,还是完璧之身,足以说明穆玄师待他并非是妻夫之情。

    或许在沈君泽未进公主府前,她们就已经认识。

    虽然知道两人并非是有情,但就算是这样,林卓然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泡泡。

    回去后定然要好好问问,沈君泽到底在定安公主那儿,做些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林卓然听着声音,格外助眠,闭眼正准备入睡的时候。

    忽然门被轻轻推了一下,因为插着梢,所以没推动。

    警觉是刻在骨子里的,林卓然握住枕头下藏着的匕首,藏在身后。

    “谁?”

    身子侧在门旁,瞧着屋外的人影,眼神暗了下来。

    “大人。”

    是男人的声音。

    林卓然眉头狠跳,大晚上怎么会有男人敲她房门。

    还没等她问话,屋外的男人像是迫不及待,生怕被拒绝般。

    “王大人让奴过来,说大人一路奔波,让奴好生伺候着。”

    这王诺可真会做人,林卓然连门都懒得打开,手中的匕首也插在了腰带中。

    “你回去吧,告诉你家大人,我没那个爱好。”

    林卓然说完,便大步朝床边走,被子一蒙,任由外面的男子如何诉苦,也不曾出声半分。

    觉得无趣了,男人搅着帕子走了。

    来是因为王诺和他说,昭武校尉大人官居六品,并且模样一顶一的好看。

    他才过来的,没想到人压根连门都不给开,心中郁闷极了。

    早知道就不给王诺那肥头大耳送银子了,还以为能攀上高枝呢。

    半夜雨就停了,林卓然醒时,太阳已经将地上照的半干。

    王诺嬉笑着前来询问她昨夜过的如何,看来还不知道美人被拒绝的事情。

    林卓然没理会她,趁着雨过天晴,她要去瀑布下面瞧瞧。

    第三十六章

    沈君泽站在书房前,几个深呼吸缓解内心的焦虑,屏气推开了门。

    屋内安静的可怕,就连纸张翻动的声音都没有,穆玄师等着他到来,什么事都没做。

    沈君泽规矩行礼,顶着定安公主视线的压力,抿唇不说话。

    “坐下吧。”

    欠身,就近找个了椅子。

    “昨夜你去了将军府,私会林卓然,今早才回来,沈君泽,你到底还瞒了本殿什么?”

    穆玄师的态度没有沈君泽相信中,会失控的质问他,反倒是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他想要做什么?

    “本殿希望你能给出个好解释,不然单凭你私会林卓然,本殿就能将你当众浸猪笼。”

    穆玄师没办法对林卓然下手,不代表不能惩治沈君泽。

    一直听话的谋士在碰到林卓然后,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跨过她做了不少事情。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没料到两人竟然搞在了一起。

    “殿下,您不是想要拉拢林卓然吗?”沈君泽抬起眼眸,带着决绝的看向穆玄师。

    “林卓然现在一颗心全掉在我身上,从前担心她摇摆不定,现在大可放心。

    有她哥林清明在,现如今还有我,你觉得重感情的林卓然会如何选择?”

    艰难的说完这些,沈君泽里衣都湿了。

    “本殿一直对你放权,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职责。”

    穆玄师对沈君泽喜欢谁并不在意,在意的是如果林卓然支持其他人了,沈君泽会不会也投奔别人。

    只要知道沈君泽并未完全动心,她就能暂时放心。

    “所有的事情向主君保密,千万别让他知道。”

    穆玄师即便不嘱咐,沈君泽也不会将事情告诉林清明。

    他是长在阳光下的花朵,不该面对阴暗的一面,善良的让非亲非故的沈君泽,也想要去保护。

    “主君,您怎么不进去?”路过的小厮见林清明站在书房前发愣,不由上前关切的询问。

    林清明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听不见书房内的声音后,才收回心神。

    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了。

    小厮站在原地,挠着脑袋一脸不解。

    主君这是怎么了,不是来看公主的吗?怎么就走了。

    东院内今日没点灯,穆玄师过来的时候,还是招呼院里的小厮将灯点上。

    下人边点灯边汇报,“主君饭后去花园散步,回来后就郁郁寡欢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身上还带着水汽,怀孕后饮食跟上,显得人珠圆玉润的。

    林清明呆坐在床上,双目无聚焦,手下意识的抚摸肚子,直到看见穆玄师才回过神。

    “怎么了?下人说你今晚不开心?”

    打量林清明一番,看他没受伤,心放下了些,拉着手坐在了旁边。

    “无碍。”

    林清明快速调整好情绪,嘴角带上了浅笑,“花园里也不知道何时跑来了只野猫,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跳,现在心口还疼。”

    “野猫?我明日让人去看看。”穆玄师显然没有料到林清明会对她隐瞒,思索起解决问题的方法。

    让郎君靠在肩膀上,手抚摸着他肚子。

    *

    这次林卓然没带着王诺,倒不是害怕她做什么手脚,单纯只因这人太弱了,容易拖累进度。

    雨后的树林空气是极好的,漂浮着淡淡的土腥味,靴子踩在地上难免会粘上泥泞。

    不过这些林卓然都不曾在乎,站在瀑布下,仰头观望,才惊觉落差之大。

    难怪王诺说船掉下来都能拍成两半。

    想从瀑布下面找到线索也是难的,时间过去这么久,该有点,不该有的,都被冲刷了。

    林卓然来这儿不过是想碰个运气,但看了瀑布的高度后,有些怀疑穆棱有没有活下来。

    翻身上马,在附近走了一圈,林卓然猛然想起当初的沈君泽带她躲藏的村落。

    会不会在哪儿?

    会不会穆棱也被其他人带了过去,藏在了村子里,毕竟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出门交流,即便藏人了,也很难发现。

    有了点苗头,林卓然毫不犹豫的打马过去。

    那儿地势偏僻,不仔细注意都不会发现还有个村落在里面,当初也因为这样,搜寻的官兵没有找到她。

    就连林卓然想要回去,都在外头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入口,更不用说别人了。

    村落还是从前的模样,死气沉沉的,不管是白日还是晚上,都瞧不见出来活动的人。

    再次回来,心中感慨万千,林卓然不免要去自家屋里瞅瞅。

    许久无人居住,门推开吱呀呀的响,家具上已经落灰,走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

    想起那群鸡仔,走的时候林卓然没心情去管它们,便抛在脑后,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忽然听见小孩子咯咯笑声,林卓然心头一愣,大步走到后院,就瞧见小小的身影蹲在泥泞的土地上,低头摆弄着什么。

    还是毛绒绒的鸡仔,现如今已经变成了长着橘色羽毛的大公鸡,火红的鸡冠顶在头上,威武异常。

    林卓然有些不确定的喊了声,“小元?”

    小家伙先是一愣,转身瞪大眼睛看着来人,眨眼间蓄满了泪水,掌心中攥着的米也不要了,全洒在了地上。

    雪白的大米遭到鸡的争相夺食,小元抹着眼泪,迈着小步伐跑向林卓然。

    哭的鼻涕眼泪一同流下,全都胡乱的蹭在林卓然的衣摆上,后者忍住忍着才没把他扔出去。

    林卓然回到将军府后,便派人送去了米面食材帮住爷孙俩,到如今小元都舍得拿米去味鸡了。

    她离去后,小元经常来这里玩耍,主要是和那群鸡仔,小家伙还喜滋滋的觉得鸡仔毛绒绒的可爱。

    时间一天天过去,鸡仔越长越大,再也没有小时候好看的模样了。

    小元嫌弃已经来不及了,早就培养出了感情,不喂又心里头担心。

    每天都得跑过来一趟,不然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

    小元非得拉着她回家给老翁看,林卓然无法,谁能拒绝闪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盯着她看的小家伙。

    屋子还是从前的屋子,小元兴高采烈,还没到院子呢就开始喊起来。

    老翁开门后见到林卓然,眉头皱在了一起,“你怎么回来了?”

    不好好在京城呆着搞事情,又跑回小村里干什么。

    林卓然规矩作揖,道了来的目的,被请进去吃饭还是懵的。

    老翁从前都是躲着她的,怎么这次回来如此热情,还主动邀请她进屋。

    吃的和从前没什么差别,谈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勉强填饱肚子。

    “你是说来找一位贵人?”老翁眼珠子一转,低头吃菜掩盖神情,垂在桌子下的手快速掐决。

    “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得带回去。”

    想到这儿,林卓然不免叹息,若是穆棱真出事了,她恐怕要在心中记一辈子。

    小元不理解其中的问题,只知道故人回来,心中欢喜,饭都大口的吃。

    “我此次回来,还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元辰辰在京城中有出息了,有了一座小院子,特请我带你们回去。”

    话音刚落,小元就睁大了眼睛,反复确定话的真实性,开心的手舞足蹈,连饭也不吃了。

    “我就知道哥哥会赚大钱的!”

    小元不再是从前小小瘦瘦的了,单看露出的肉手腕,就知道这些日子吃的不错,养胖了不少。

    老翁神色未变,轻轻点头,放在桌下的手拿了上来,用手帕轻轻擦着。

    “确实有人个外人来了我们村。”

    林卓然不禁坐直的身子,等着老翁接下来的话。

    “我们这儿有一户人家,住在河对岸,常年不与村内人来往,说不准他能知道什么。”

    直觉告诉林卓然,眼前这位老翁绝对不简单,从第一眼看见他,便察觉到浓浓的违和感,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但又碍于老翁并没有恶意,谁还没点过去了,林卓然便没有细追究。

    现在看来,老翁的能力似乎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既然受到贵人帮忙,林卓然不多逗留,吃完饭便朝着湖对岸走去。

    *

    院子小巧,五脏俱全,木椅板凳虽然粗糙,但胜在结实,院子的小青菜被雨水洗过,青葱可人。

    穿着麻布衣裳的穆棱从院中出来,手里拎着件衣裳,给蹲在地里观察苗的男人披上。

    “今日下雨,木头都是湿的,就别上山了。”

    孙峤正愁眉苦脸的担心番茄幼苗会不会被昨日的雨水淹坏了根茎,听见穆棱的声音,蹙用一起的眉头才渐渐放松下来。

    “你不知道,雨后的山上都是宝贝,等我回来给你带蘑菇吃。”

    男人说话时神采飞扬,不同于其他郎君,浓眉显得人俊朗,而非柔气。

    站起来同穆棱差不多高,手掌中全是粗糙的老茧。

    “那路上慢点,雨天泥地不稳,别踩空了。”

    按理来说这模样的郎君在京城中压根是找不到妻家的,实在是不符合当今对男子柔弱的审美。

    可穆棱看他时,眼中皆是爱意。

    “我晓得这些。”

    孙峤拍拍手,掸去身上灰尘,又把披在身上的外衣还给了穆棱,身上穿的短打时分干净利落。

    拎起放在院角的竹筐,稳妥的背着,就向山上走去。

    穆棱就站在院门口目送他,直到人身影消失,转身准备回屋子时,视线一顿。

    林卓然?

    离的有些远,穆棱看的不真切,直到那身影朝自己跑过来的时候,穆棱才惊觉,真是林卓然。

    后者也是没想到真能在这里找到穆棱,左看看,右看看,指着自己脸道,“七殿下可还记得我?”

    穆棱拿开她的手,颇有些无奈,“记得,林姑娘。”

    还以为穆棱和自己一样失忆了,不然怎么会还活着,却不回京城。

    千言万句都得先进屋说,林卓然瞧着院子,和当初自己住的地方半斤八两,但细瞧能看见主人对细节的用心。

    墙壁上挂着锄头、斧子、弓箭、大刀……

    这难不成也是穆棱用的?

    “那是孙公子的东西。”穆棱端来烧好的水,给林卓然倒了杯。

    坐下来慢慢解释。

    当日从瀑布上落下,穆棱被巨大的冲击力拍晕了过去,估计是跟着水流冲走了,被在河边洗衣服的孙峤看见。

    把人捞回来,带回了家。

    穆棱很幸运的没有失忆,醒来后不离开,是害怕杀手还在附近寻找她,便暂时住在了孙峤这儿。

    而如今不走,更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因素。

    “呆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林卓然出言劝解。

    如果穆棱执意要留在这里,林卓然也拦不了,但也绝对不会帮她隐瞒去处。

    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不止关乎于林卓然本身,还有身后的将军府。

    怎么着也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我自然不会留在这里。”穆棱起身,走到门口望着那远方的青山。

    她不会留在,只是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走。

    林卓然还挺好奇,什么样的郎君能让穆棱牵心挂肚的,两人坐在屋子里聊了许久。

    大多是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天色越晚,穆棱越心不在焉,眼睛一直朝门口看。

    听见院门推开的声音,立即起身前去迎接,带上了柔和点笑意。

    穆棱先是看了一圈,确认孙峤只是身上沾了泥土,并没有收拾的痕迹,才将目光转向后背的竹筐,“如何?”

    孙峤献宝似的卸下,一股脑的将东西倒了出来。

    蘑菇、野菜、红薯、野果子、甚至还装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昨个雨下的大,湖水上涨,不少鱼儿冒出来透气,给我逮着一只。”

    听闻声音跟出来的林卓然,先是一愣。

    着实不怪林卓然失了礼数,确实是孙公子的身形和长相太过于魁梧,特别是站在身材高挑的穆棱身边,更是显出他的壮硕。

    忽然有些明白了墙壁上的农具是做什么用的了。

    见有人从自家院子里出来,孙峤立马保持警惕,询问道,“这位是?”

    孙峤因为从小就比其他男孩子壮硕,被嘲笑欺辱,随着年岁的长大,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身上多肌肉比女人还要多。

    免不了被长舌夫说闲话,人心都是肉做的,久而久之,孙峤便不愿意同人接触,独自搬到了湖对面。

    直到现在,看见陌生人,还是会产生保护性的敌意。

    穆棱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解释说,“我朋友,林卓然。”

    林卓然规矩作揖,压下心中的疑惑,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知道是穆棱的朋友后,孙峤明显松了一口气,撸起袖子就要露两手。

    “既然是穆棱的朋友,那就留下来吃完饭吧。”

    还有事情要同穆棱说,那么林卓然恭敬不如从命,顺势留了下来。

    太阳完全落山,小屋内升起袅袅炊烟,孙峤做饭异常熟练,没几下功夫菜就上桌了。

    穆棱帮着摆碗和盛饭,只留下林卓然一人干巴巴的坐在位置上。

    两人仿佛过日子般。

    孙峤的手艺确实不错,简单的食材发挥了最大的美味,聊了一下午,林卓然也饿了,两碗饭下肚后,后知后觉的撑。

    穆棱本想要去帮着孙峤一同收拾,却被他赶了出来,挠头去陪林卓然了。

    晚上的院内能听见蝉鸣,似乎还能隐约听见溪水的声音,晚饭后闲来无事,在院中散步赏月。

    只考虑眼前的温饱,不用想朝廷的复杂,似乎这就是田园生活。

    月色当空,穆棱向她展示地里的小青菜,语气颇有些骄傲。

    “还是孙公子想的用石灰洒在根部,可以避免虫食。你瞧,这小青菜长的多好。”

    长的是好,但林卓然的心思并不在小青菜上,确认孙峤听不见她们说话后,低声询问,“孙公子可知道你的身份?”

    穆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甩袖被过身去,“他不需要知道。”

    “殿下。”林卓然心中有些焦急,穆棱完全一副不作为,贪恋在温柔乡中,不愿意去想外面的事情。

    可这金凤朝的七殿下,怎么能蜗居在山野小村中,而不问世事。

    “不论是谁想要刺杀您,目的是什么,能确定的是,她想对金凤朝不利。

    况且您以为躲在山林间就能躲避这些吗?陛下一日没见到您的尸体,一日便不相信您出事,刺杀你的人何尝不是?

    她们会一直找您,您可曾想过,找到您是,你只是个山野村妇,手无兵权,任人宰割,到时候孙公子也会被拖累。”

    前面的话林卓然敢保证穆棱左耳进,右耳出,但提到孙峤,穆棱不可能如此冷静。

    她看得出来,穆棱对孙公子的情义。

    果不其然,在听见会伤害到孙峤时,穆棱明显动容了。

    点到为止,林卓然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等待抉择。

    相视无言,屋内的孙峤甩着手上的水出来,笑看两人道,“我顺带烧水了,天色不早了,林姑娘要不就在这儿歇脚一晚。”

    夜间,林卓然睡在外屋,用木板和凳子搭建的简易床板,天气不冷,脱了外袍披在身上将就睡上一晚。

    睡觉的时候,林卓然才知道,穆棱并未表明心意,所以这些日子穆棱一直睡在偏屋,也就是柴房后改的屋子。

    怪不得两人的接触点到为止。

    不在家中睡,始终是保持一根筋绷着的,林卓然睡在外屋,想要去里屋得经过她那儿。

    脚步声虽然轻巧,但还是没能逃过林卓然的耳朵,半眯起眼睛盯着她。

    穆棱穿着中衣,月牙色的袍子披在肩上,青丝散在脑后,站在里屋的门前犹豫了一会,手抬起又放下。

    看样子是要放弃了,突然门从里头打开了,和穆棱对视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有些听不清,就瞧见穆棱进去了。

    屋内的东西很简单,木板床和一把椅子而已,花色的被子掀开一角,孙峤坐了下来。

    白日里没觉得,晚上见穆棱,格外的不自在,手脚怎么放都觉得别扭。

    孙峤衣衫单薄,连袜子都没有穿,脚踩在草履上。

    “上床,别冻着。”穆棱坐在屋内唯一一把椅子上。

    局促不安的不止孙峤,穆棱的眼睛也不知道放在哪里,胡乱的飘着。

    “你晚上要去做什么?”穆棱问道。

    门外就睡着林卓然,穆棱突然警惕了起来。

    林卓然长相俊美,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穆棱手不自觉抹了下脸上从未摘下的银色面具。

    心中叹息。

    落水后昏迷,再醒来到时候,她就看见了床边忙的孙峤。

    当看见自己醒来后,孙峤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那一刻穆棱第一反应就是去抹脸上的面具。

    空空如也。

    “我的面具!”穆棱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捂住脸不愿意让他看见。

    手背触碰到冰凉的东西,穆棱激烈跳动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是这个吗?”孙峤紧张的吞咽口水,看人快速熟练的把面具带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才。

    “我怕你难受,才拿下来的,没丢。”

    思绪回笼,穆棱看向孙峤,眼中带了不明的情绪。

    “起夜。”孙峤有些不好意思,爬上床,拉过被子盖到胸前,“晚上水喝多了。”

    “去吧,我等你。”

    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孙峤连忙摇头,“我不着急,有事找我?”

    大晚上在门前徘徊,孙峤心头一跳,总觉得穆棱这副表情,像是要说什么大事。

    “当初你发现我的时候,是在河里。其实我是被刺杀,不得已跳下了瀑布,巨大的冲击晕了过去,随着水流飘到了这里。

    门外的女人是京城将军府的小姐,现如今朝堂六品昭武校尉,俸陛下旨意来寻我。”

    孙峤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手攥着被子,双唇紧抿,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我全名穆棱,当今陛下第七子。”

    一时间屋内无言,压抑的氛围包裹着脆弱的心脏,孙峤强撑着笑了,“原来是贵人,我早就看出来您举止不凡。”

    “我不明白几品,或者皇室,我只知道,我就是想救那位躺在湖泊里的人。

    林姑娘是来带您走的吧,您是大人物,得回去做大贡献,不应该留在这里。”

    明明说的都是真心话,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孙峤搓着脸。

    他知道自己不好看,哭起来更丑,所以努力的想忍着,给穆棱留下好的印象。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到如今才发现,自己也是渴望陪伴的,孙峤心中难受极了,但怎么着也不能做出将人留下的举动。

    林卓然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只听见了低声的哭泣,想来不是太好。

    本就淡薄的睡意被吹散,枕着胳膊望着屋脊。

    穆棱愿意跟自己回去,可她怎么就开心不起来呢。

    第三十七章

    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困意涌上来,林卓然就着夜晚的蝉鸣声睡着了。

    次日醒来,摸着浑噩的脑袋,还没缓过神来的林卓然就瞧见里屋的门开了,穆棱慢悠悠,神情贪足的从里头走出来。

    “下午就走吧,峤儿和我们一起。”

    银色面具下的眸子带着细碎笑意,红艳的薄唇勾起,浑身上下散发着满足。

    看来昨晚谈论的非常愉快。

    穆棱入了厨房,熟练的做起了早饭,不忘给林卓然留了一份,还有一份送入了屋内。

    等林卓然吃完,孙峤也跟着穆棱出来了。

    看见林卓然的时候,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昨晚上的声音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

    家中的东西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带不走的,孙峤能拿走的也就几件衣裳,和家中的碎钱。

    此番离开,不仅要带着穆棱和孙峤,还得把小元爷孙俩带走。

    所以林卓然先走了一步,御马前去找王诺。

    话说回头,王诺等到了晚上都不见林卓然回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朝廷派来的人,怎么一声不吭的就没了,到头来追究责任,还得怪罪到她头上。

    王诺便派人连夜去寻找林卓然的下落,自己更是胆战心惊的一夜没睡好,就怕听见什么噩耗。

    所以在看见神采飞扬,策马而来的林卓然时,两腿一软,差点跪地上去。

    这位祖宗总算是回来了。

    王诺拉着她就是问东问西,林卓然没时间和她废话,晚走一步都是危险。

    若是被刺杀的人知道了穆棱的具体位置,怕是回京的路上会不太平。

    准备东西很快,猎场最不缺的就是马和车,挑选了两位年资高的车夫,和林卓然一同离开。

    虽然林卓然半句不提七殿下的事情,但王诺实打实的人精,察觉到了林卓然似乎找到了人,好说歹说想要跟着一起去。

    遇见七殿下好生哭诉一番,关系和人情不就来了。

    这点小心思林卓然不屑于理会,没让王诺跟着,单纯是因为她要是去了,马车太挤。

    穆棱要和孙峤同乘马车,给王诺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要求同行。

    那就只能跟着小元爷孙俩,那林卓然可就不愿意了,小元虽然年纪尚小,不懂得男女有别。

    但早已把小元当成弟弟的林卓然,自然是不可能让陌生女人和他们同乘马车的。

    被阻挡了升官路的王诺脸色差起来,面上的肥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的。

    “校尉大人,您可不能否定了我的辛苦,昨夜担忧您的安危,我可是一夜未眠。

    找七殿下的时候,在您没到的时候,我可就一直派人在找。”

    王诺望着高马上的林卓然,不信在官场上的人,连这点暗示都听不明白。

    仰着脑袋,已经准备好朝马车爬了,谁料到林卓然只是瞅了她一眼,甩鞭子离去,留给王诺一脸的灰。

    和我讲规矩,似乎用错人了。

    “呸!呸!呸!”

    王诺对着空地连连将口中吃下的灰吐出来,气的牙痒痒,指着林卓然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却骂不出半句来。

    脸色一暗,嗤笑的对身边侍从道,“去汇报定安公主,就说林卓然将七殿下找到了。”

    王诺不算穆玄师手下的人,但穆玄师安排人刺杀的事情,王诺是知道的。

    不然即使那些刺客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在猎场躲藏不被发现。

    而王诺有恃无恐的原因无她,没人有证据是刺杀才导致气殿下失踪,现场只留一头棕熊。

    陛下总不至于把七殿下打不过棕熊,而不知去向的罪名加在她身上。

    本想着七点下被找到了,趁着机会去面前表现一番,谁心里不想着七殿下很有可能是金凤未来的女帝。

    但林卓然一副不愿意合作的样子,让王诺不得不改变做法。

    既然不能在七殿下面前求个好,那也不能亏,转脸卖给定安公主一个人情。

    怎么算都是赚的。

    车夫驭车紧跟着林卓然,走的路是她们从前不曾来过的。

    小路崎岖,颠的人心肺都跟着晃悠,终于是停了下来。

    林卓然没带车夫去村落,不愿意打扰那片宁静,既然坐落在不能轻易发现的位置,必然有它的道理。

    四人站在小道边,小元性子活泼,不怕陌生人,好奇的盯着孙峤看。

    村里的人都知道有个住在湖边,独居的男子,小元也曾听人提起过。

    一群夫人围在一起就喜欢嚼舌根,言谈中说着孙峤长相有多难看,像是一只黑熊。

    小元那时候就好奇,什么样的长相能像只熊。

    如今见到本人了,不得多看上几眼。

    直白的目光很难忽视,孙峤面上不显,背着包袱的手不自觉捏紧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想朝穆棱身后躲,却又觉得太过于小家子气,不就是被小孩子多看了几眼。

    内心还在挣扎着呢,穆棱抬手按住了小元的脑袋,亲切的柔着细软的头发,“小元今年多大了?”

    小元有些害怕这位带面具的姐姐,躲开她的手藏在了老翁身后,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的看向穆棱,里头带着淡淡怯意。

    “五岁。”

    “年纪也不小了。”穆棱收回手,淡淡道了句,语气听不出什么。

    老翁却是眉头一跳,揽住了小元。

    孩子年纪小,即便心里害怕,过一会也消散了,又乐呵呵的跑来跑去。

    要说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小元手中牵着的绳子了,绳子的那头绑在了鸡的脚上,一个接一个。

    把林卓然院子里的鸡全带来了,一路上咯咯叫唤。

    远远的瞧见骑马而来的林卓然,小元立刻活泼了起来,蹦跳着要过去,好在被老翁拦下。

    按照之前分配的乘坐,小元非要把鸡带着,说是自己养大的,有感情了。

    总不能让鸡跟着进马车里面,那一路上还怎么休息。

    好在车厢后面有一块挡板,将几只鸡放在上头,用绳子绑着腿也不怕跑了。

    小元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放心。

    眨眼间小家伙又不知道从那儿摘来一朵野花,白色花瓣,黄色花蕊,清新可人。

    迈着小短腿跑去了前面的马车,轻轻拉住准备上车的孙峤衣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察觉到小家伙似乎有话跟自己说,孙峤手紧了紧,面对陌生人,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弯下腰来。

    小元顺势踮起脚尖,将手中的花而插在了孙峤的耳旁,笑嘻嘻的道,“好看。”

    要走了,老翁在后头叫他,小元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留下孙峤在原地,不知所措。

    穆棱比他先一步上马车,等了一会发现还没上来,不免有些担心,撩开侧帘,就瞧见站在脚蹬旁,一脸呆滞的孙峤。

    “看什么呢?”

    孙峤习惯性的回望穆棱,忘记了耳边别着的花了,深邃的五官配上娇嫩的花儿,竟毫无违和感,反而有种异域美感。

    “没什么。”

    憨憨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上了马车。

    撩开帘子,手腕便被握住了,穆棱眼神深邃,手指轻拂过他的眼角。

    “好看。”

    他人万句夸赞,不如心上人一句赞美。

    他人万般折辱,不及心上人一句好看。

    即便王诺的人再快马加鞭,送到穆玄师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七殿下还活着,无意对定安公主是巨大的打击和威胁,一定要想办法在穆棱回京时,出些意外。

    穆玄师坐在书案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君泽,随即摇头否决了。

    已经不放心用此人,穆玄师当即提笔写下书信,由府人交出去。

    即便不能杀了穆棱,也不能让她如此轻易回京。

    沈君泽按照惯例,前来陪伴林清明,奇怪的是林清明称身子不适,将他拒之门外。

    东院大门已经挂上了照明的灯笼,小厮一脸歉意的对着沈君泽,解释主君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让他千万别放在心上。

    暖色光晕照射在身上,沈君泽神情淡漠,点头什么都没说,望了眼主屋里亮着的灯火,转身离去。

    晚上入睡格外不安稳,沈君泽反复坐起几次,都没能进入梦乡,心突突跳着。

    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憔悴,沈君泽拽过外衫,披在身上,推开屋门。

    守夜的小厮倚靠在柱子上睡着了,并没有发现主子的醒来。

    今夜无月,黑漆漆的,他院内从不点灯,除了守夜人身边放着盏灯笼,其余地方一团黑。

    这些日子沈君泽在打听林卓然的消息,可就像是被凭空阻断了一般,什么都打听不到。

    沈君泽垂下眼睛,打量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来由的不安。

    一定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辆车不如林卓然来是一人一马快,加上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即便连夜赶到,城门也早已落锁。

    就决定在驿站休息一晚,第二日再出发。

    小元头一次出门,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厉害,又不敢乱走,就抓着老翁,让他陪着自己。

    同样的孙峤就没有小元的好奇,一路上沉默寡言,习惯性的躲避别人的目光。

    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想要改变非一朝一夕。

    她们要了三间厢房,林卓然自觉今晚不会太平,穆棱不需要在意,她有自保的能力,就怕波及到小元。

    所以林卓然住在了他们隔壁,若有动静,第一时间就能赶过去。

    驿站里也有其他人落脚,等着明日入京,晚上大堂内格外热闹,吃饭喝酒闲聊的,占满了桌子。

    不乏有人好奇打量孙峤,毕竟孙峤的身形过于壮了些。

    目光落在身上,孙峤装作不在意,低头吃饭,却不知只顾着刨饭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不安局促。

    他跟着的人是当今七殿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未来受到的注视只多不减。

    若是无法接受,那便是在一起的最大阻碍。

    第三十八章

    饭菜可口,孙峤却食不知味,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别人的眼光上,吃起来自然察觉不到好吃与否。

    最关心、最愿意察觉他情绪的就是穆玄师了,无法用言语去安抚,便用身体接触。

    手轻搭在了孙峤放在桌上,呈握拳的手,干燥的掌心带着无限偏爱和保护。

    对视间,微微一笑,都带着力量。

    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穆棱有信心慢慢陪着孙峤,找回本该属于他的自信。

    驿站内没什么活动,吃完都各自回房间了,店小二端来热水给孙峤沐浴用。

    两人的关系才确定一天没到,穆棱害怕郎君脸皮子薄,自觉退了出去。

    拿着匕首寻找安全放置地点的林卓然,听见了敲门声,暂且放下手中的事情为她开门。

    只有她们在,说些事情也就不必避讳,穆棱撩起袍子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水。

    “今晚小心些,恐怕会有行动。”

    “我知晓。”林卓然抽出袖中藏着的匕首,“我需要保护小元爷孙,恐伤及无辜,殿下您多保重。”

    “无妨,我有自保的能力,峤儿也不是一般的男子。”

    提到孙峤,总是有她人无法理解的自豪感,穆棱对孙峤的喜爱不仅体现在言语上。

    单从放弃回京城,愿意拖延时间与孙峤居住在破烂的院子里就能看出。

    若不是林卓然找到了她,恐怕还要一拖再拖,到时候朝堂打乱,谁也不曾想,堂堂七殿下舍不得温柔乡。

    “那便是最好,恐怕这次的刺杀会比以往要凶残,毕竟回京城后,就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了。”

    想到这儿,林卓然眉头拧了起来,只是她和穆棱也就罢了,看孙峤家中墙上挂着的东西,想来不是娇弱不能打的。

    难就难在老翁和小元,小元年纪尚小,被吓着就糟了。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默契的没有提及怀疑谁在背后捣乱,但其实心中或多或少有了想法。

    估摸孙峤也好了,穆棱起身,“走一步且看一步吧。”

    她走后没多久,林卓然的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是老翁,手边牵着小元。

    眼皮拉拢下来,背微微佝偻着,唯有那双手,白嫩干净仿佛二十岁的人。

    “今夜劳烦林姑娘照顾小元,老朽恐怕无法护着他。”

    心中隐约有预感,老翁能够提前知道她们无法知道的事情,比如顺嘴提了一句河对岸有人居住,林卓然就顺着线索过去,寻到了穆棱。

    又或者今日,她刚还在担心小元的事情,老翁便带着小元过来了。

    既然老翁相信她,林卓然也不做推辞,接下了小元。

    老翁临走时极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迈着蹒跚的步伐离去。

    小元即使小,但也是男子,自然是要遵守礼数。

    床便给小家伙睡,林卓然睡在外侧的软榻上,一有动静便能立马起身。

    乍出来的小元兴奋极了,怎么着也睡不着,瞪着大眼睛滴溜溜的看,拉着林卓然问东问西。

    当然询问最多的还是元辰辰的情况,已经在京城的大房子。

    林卓然不厌其烦的为他解释,耐心的哄着小家伙睡觉。

    这个年纪精力来的快,去的也快,真困了谁也拦不住,倒头就睡。

    连袜子都忘记脱了,趴在被子上呼呼大睡。

    林卓然自然是不会帮他褪去袜子,只是小心翼翼的掰着人肩膀,将小元放平,拉过被子给小家伙盖上,且放下了窗帘。

    夜晚的蝉鸣声吵的人难以入睡,林卓然抱臂躺在软榻上,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外面的动静。

    突然,咯吱声响起,是步履踩在木制地板上的声音,即便来着武功再高强,也抵不过驿站长久失修,被蛀虫侵蚀的地板。

    听见动静,先是按住不动,林卓然眯起了眼睛,借着月光看见了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手持一把弯刀,目标明确的向床走去。

    恐是没想到凸起的被中睡的是旁人,也就没在意周围的环境,没看见隐匿在黑暗中的林卓然。

    螳螂捕蝉,朱雀在后。

    就在刺客举刀的瞬间,林卓然上前一掌劈在她后颈,人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是谁,就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随后隔壁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林卓然抱起床上的小元,将熟睡的小家伙塞入了衣柜中。

    拿起刺客掉落的刀,转身朝隔壁走去。

    率先踹开了老翁的屋门,里头竟然空无一人。

    想起从前种种,林卓然并未有任何惊讶,而是立刻赶往穆棱的住所。

    越靠近刀剑声越大,住在驿站的客人均被吵醒,慌乱和推搡着朝外面跑。

    唯有林卓然,逆着人流前行。

    砰,一声巨响。

    一位黑衣人从屋内被撞了出来,幸亏林卓然满了一步,不然就得和黑衣人一起,摔到楼下去。

    探头顺着洞看过去,稳如泰山般站着的孙峤,除了头发有些乱之外,浑身上下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

    踩着洞走进去,瞧见坐在床上,慢斯条理穿衣裳的穆棱,掀眼皮见孙峤没受伤后,才询问林卓然的情况。

    得知大家都无碍,穆棱勾起了唇角,她已经确定,是谁一心想取性命了。

    本就是要悄无声息的刺杀,现在动静大到连后院的马儿都晓得了,黑衣人只得撤退。

    皇城地下发生刺杀,属实是藐视皇位,不用穆棱多说,陛下隐藏在城中的暗探,就会将此事告知。

    惹着陛下之怒,看如何收场。

    “没事吧。”孙峤忙不得的上下打量穆棱,确定没事后松了一口气。

    晚上穆棱想要亲热,孙峤觉得驿站的隔音定然不好,不肯在这里。

    但又难耐不住穆棱的诱惑,便起身穿好了衣服,和衣躺在床上,表示决心。

    没想到就是这举动,让孙峤在面对黑衣人的刺杀时,可以更加无所顾忌的反击。

    林卓然似乎明白了孙峤身上多有点,此人不同于其他男子会绣花亦或者琴棋书画,他擅长武术。

    而穆棱行兵打仗,在军营中泡着长大,自然对那些柔柔弱弱的男子无办法好感。

    反而对孙峤这般,能够有自保能力,且在必要时候,能保护队友的人,带着天然的热爱。

    向他这样的,若是找位老师好好教导,怕是在未来的战场上,有不少的建树。

    店家及时出现,安抚众人的情绪,现如今也没人敢继续睡觉了,枯坐在大厅要等天明直接入城。

    林卓然陪着她们一同坐着,习惯性的数人数,发现少了两人后,一拍大腿。

    差点忘记小元还被塞在了衣柜里。

    林卓然三步并做两步的上楼,灵巧的躲过路上的残渣,来到了屋内。

    半放下的纱帐,老翁坐在床边,正用帕子擦拭小元的脸蛋。

    外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小家伙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林卓然站在一旁,等着老翁为小元擦完脸,准备开口,老翁抬眼看她,示意出去说。

    走到了无人的角落,老翁比林卓然矮上一头,他找来干净的凳子坐下,丝毫没有让林卓然一同坐下的意思。

    当然后者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

    “您早就知道今晚会出事情。”林卓然不曾疑问,语气肯定道。

    既然林卓然能问出来,相比察觉到的也不止这一件事情,老翁无意隐瞒,山羊的白胡子随着说话一颤一颤。

    “老朽自幼跟着一位道长学过占卜,凶吉的事情,再配合一路上你们所含糊交谈,也猜到了七七八八,这不奇怪。”

    猜到,和亲耳听见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曾在行军的时候,听过士兵说过民间有能人异士,可在家中便能知晓天下事。

    起初林卓然还不以为然,认为玄乎奇玄,天地怎么能有规律可循,让她们算出来。

    没料到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所以一切都是在您的计划之中?”

    老翁摇头又点头,叹息一声,“你们这群孩子,做事随心所欲,毫无章法,老朽只能指个放向,该这么做,如何做,还需自己。”

    林卓然眼神暗了下来,低声询问,“老先生觉得,我的方向正确吗?”

    “割舍才能成就大业,若是畏畏缩缩,顾虑太多,反而容易让人钻了空子。”老翁点到为止,起身不再言说,看样子是去陪着小元了。

    今晚的城内并不太平,林虞带着人马,拿着将军府的令牌要出城。

    守城的人以城门关闭,无女帝诏书不得擅自开城门为由,将其拦下。

    王姨知道内中详情,想到小姐在外头会遭受到的,心不免急起来。

    “大人,您看着如何是好?不如老奴入宫求陛下”

    话没说话,便被林虞抬手打断,面色沉如水,看着守城的士兵,指挥人马后退去城门。

    不过林虞却并未离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名内官匆忙下马,手中拿着的正是陛下的圣旨。

    众人跪拜接旨。

    “陛下有令,速开城门,迎七殿下回京。”

    守城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无法,只能打开城门。

    当林虞的马儿经过那位守城士兵时,□□一挑,将士兵的银色头盔拨到了地上,锋利的枪尖却未伤到她分毫。

    “走。”林虞低呵了声。

    在众人等待黎明的时候,驿站迎来了官家。

    纷纷勾头观望,仿佛找到了底气,七嘴八舌的向林虞诉说晚间的遭遇。

    后者视若无睹,下马后径直向穆棱而去,连她身边的林卓然都不曾多看一眼。

    撩起衣摆单膝跪下,身后众人随同。

    “臣林虞救驾来迟。”

    人数虽不多,可都训练有素,气势宏达。

    穆棱自然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双手虚拖起林虞,“林将军此言差矣,林小大人随身护着本殿,才得以保全本殿完好。”

    同样坐在穆棱身边的孙峤,双唇紧抿,手紧紧攥在一起,连眼睛都不敢抬起看一下。

    这副模样,全落在了林卓然眼中。

    穆棱站在阳光之下,势必身后会留出阴影,那是躲藏着的孙峤,需要跨越的区域。

    第三十九章

    林虞带着圣旨而来,她们便不用等到明日城门开,早些回京,才能避免再次出现意外。

    小元揉着眼睛,牵着老翁的手下来,睡意朦胧,头发因为被抱来抱去,搞的有些乱,堆在脑袋上显得这孩子呆呆的。

    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小家伙,只想着睡觉,不理解爷爷叫醒他做什么,情绪不高涨。

    可在得知马上动身回京后,立马清醒了过来,拽着老翁的手连忙确定。

    林虞与穆棱寒暄过后,才将视线转向林卓然,宽厚的手掌拍在肩膀上,用力握了握。

    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整顿队伍,准备回城。

    与来时一样,两辆马车,林卓然依旧骑在骏马上,此时不再是一人,身边还有母亲。

    她们走在最前面开道,也就有了独处时间,可以说些旁人前不能说的话。

    林虞手握缰绳,侧眸道,“在何地发现的?”

    自然指的是七殿下。

    面对母亲,林卓然不敢有半分欺瞒,如是回答,且还说了自己也曾失忆后留在那村庄中。

    本以为林虞还会询问,谁料到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调侃,“走前那一夜,藏了哪位公子在屋内?”

    林卓然一愣,舔了舔下唇,不愿意回答。

    “你爹知道后,愁的茶不思饭不想,就怕你辜负了人家,连带给清儿准备的东西,也要捎带上你的一份。”

    不用想,肯定是春喜告诉的,那丫头专门挑院内事情汇报给竹青,讨要打赏钱。

    从前觉得无伤大雅,且让她赚去,现如今倒是不得不防着点,免得底都被抖出去。

    “我自有分寸,就是怕事情成了,娘和爹倒是先拦起来。”林卓然面上带着笑意,引路的灯火照耀在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林虞不做保证,手指敲打在皮绳上,思考着林卓然的话语,没说话。

    驿站距离京城不远,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守城的士兵一直等着她们回来,远远的瞧见就把城门打开。

    那名内官并没有离开,恭敬的站在马儿旁边,向林虞和林卓然欠身,目光落在了跟着后面的马车上。

    “陛下请七殿下入宫。”

    车帘被掀开,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起寒光,穆棱点头应了声,而后对林卓然道,“劳烦了。”

    后者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点头。

    宫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穆棱又回到了车厢内,孙峤脸色有些差,不安的看着穆棱。

    最熟悉的莫过于眼前人了,但刚听要入宫,孙峤自然担心起该何去何从。

    “林小大人会带你回我府邸,在那儿安心休息,我很快回来。”

    穆棱牵起孙峤的手,放在心口,让其感受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不安的情绪被安抚了些,孙峤吐出口浊气,他需要学会面对陌生人,这也是他决定跟穆棱出来的原因。

    总要去面对其他人,不可能一辈子躲藏在村落中。

    况且,他还有爱人。

    穆棱跟着内官走后,马车内就显得空荡许多,孙峤手心冒冷汗,后背紧贴在车厢壁上,缓和急促的呼吸。

    “元公子已经住过去了,可以直接将他们带过去。”

    林虞出声提醒,小元那马车后面带着的鸡一直叫个不停,在严肃的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林虞额角微微抽动,属实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母亲今夜也疲惫了,接下来叫给我便好。”

    在队伍中,孙峤也就和自己熟一点,小元和老翁也肯定是要自己来安排,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同自己有关,怎么好让林虞大晚上帮忙。

    “爹知道您半夜带着家兵出来吗?”林卓然带着戏谑,她知晓林虞心中最在意的莫过于竹青了。

    若是未告诉竹青便带人半夜离去,被发现后少不了一通数落,更严重者,竹青若是生闷气,林虞可就真拿他没办法了。

    “你一屁股事情没做完,管起我来了?”

    看似是对子女的教育,落在林卓然眼里,就是恼羞成怒,她定然没告诉竹青,直接带着人走了。

    到路口的时候,两人就分开了,一个朝将军府走,一个去往七殿下府。

    因为穆棱的失踪,王府显得落寞萧条,林卓然前去敲门,下人门也是神态蔫巴,提不起精神。

    “校尉大人。”小厮面露疲惫,扯出笑意,尽管有些难看,但王府礼节不能失。

    “你家大人让我送一位公子先入府,可不能怠慢。”

    此话激起千层浪,小厮眼中闪烁着泪光,难以置信的盯着身后的马车,“殿下可是找着了?”

    “刚回京,面见陛下,想必最迟明日早上。”林卓然撩开帘子,让孙峤下来。

    小厮睁大眼睛,等着马车上下来的贵人,可都等到眼睛酸了,也不见有人下来。

    瞧校尉大人举着帘子的手,他都觉得疼,也没好说什么。

    孙峤内心百般挣扎,他努力回想穆棱的声音和她的温度,给自己加油鼓起,却始终迈不了那一步。

    “这里是穆棱生活的地方,不想进去看看吗?”

    音色仿若清泉般,敲碎了孙峤内心的防线,这里的穆棱的地方,存在她的痕迹。

    就在小厮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马车内的人出来了,孙峤目光胆怯的环视了一圈,见只有一人,稍微松了口气。

    “公子,里面请,既然是殿下的贵人,那便是我露珠的贵人。”

    露珠笑起来的时候有一颗外扭的虎牙,格外的讨喜,毫无歧视的目光让孙峤放松了不少。

    不过面对陌生的环境,本能的害怕是无法抗拒的,带着求助的看向林卓然。

    后者点头,站在原地并未动作,等到露珠带着孙峤入府消失后,林卓然才收回视线。

    有些安慰的话语不应该她来说,需要留给穆棱表现的机会。

    脑海中还记得竹青所给的院子位置,马车只剩下了一辆,小元从里头探出脑袋,好奇的打量路边。

    “京城内如此安静吗?”

    “宵禁时分,任何人不得外出,自然安静。”林卓然不再在前面引路,而是御马走在马车一侧。

    小元干脆从车厢内出来,老翁也拦不住他,一屁股坐在车夫旁边,仰着脑袋询问,“我们是去找哥哥吗?”

    “对。”

    短短的一路,小元有无数问题要回答,能说的林卓然都耐心的解答,不能说的小家伙转眼就忘了。

    院子不大,但居住三人绰绰有余,一路上兴奋的小元在看见黑漆漆的院子后,没人声音,怯懦的躲在老翁身后。

    前去敲门,好几声后,不见有人应答。

    此时小元大喊了句哥哥,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主卧内的灯亮了,不多时看见一男子,披散头发,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匆匆拿着灯笼而来。

    睡眼惺忪在看见小元和老翁的那一刻,化为了泡沫,放下灯笼将小元紧紧抱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

    温情过后,元辰辰拿帕子擦拭泪水,朝林卓然行了大礼。

    不论此人因为什么将自己赎身,此刻家人都在身边,且有瓦片遮风挡雨,元辰辰已经心满意足,感谢的情绪积压在胸口,无法言喻。

    若不知知道林卓然心有所属,元辰辰断然不会保持距离。

    这样细心的女人,哪位郎君能拒绝。

    鸡可以在院子内自由奔跑,有高高的石墙围堵,在京城中不用担心山兽前来掠食。

    并且这块地是竹青的,都知晓林虞将军爱夫如命,没人会不长眼的前来骚扰,可以说算是在京城,有个安全的落脚处了。

    老翁带着小元先一步回屋内,将时间留给了元辰辰。

    他红着双目看着林卓然,帕子在手间被扯来扯去,褶皱出的印子格外显眼。

    “一技之长便是吹笛,我已经同楚楼掌柜子白沙约定了,让我继续在楚楼表演,换取钱财,她人很好,没有压榨我。”

    说着说着,眼泪便止不住的流,元辰辰隐约的感觉到,这将会是和林卓然最后一次交谈了。

    “那便好,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我爹,他会帮你。”

    单手负于身后,站在灯笼前,身材欣长,眉眼如画,带着年少的英姿。

    当年打马回京,那位满脸戾气的少女如今蜕变的内敛了许多,但骨子里的意气仍旧存在。

    “往后林姑娘多保重。”元辰辰说完,便提起灯笼,转身离去。

    他身后不是空无一人,还有家人,已经在楚楼中结识的朋友。

    “大姐姐时常来玩!”小元趴在窗户上,冲林卓然招手喊,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没有离别的痛苦。

    林卓然勾起唇角笑了下,将马车留给了他们,挎上骏马,奔着心中所想的地方而去。

    昨天还在思索要询问沈君泽是否欺瞒自己,现在只想见到人,好好将他抱在怀里,询问近日有没有想念。

    马儿就绑在西院墙外的树上,林卓然借着马背和枝丫,轻松的翻入了墙,利落的跳下。

    高竖起的长发随风舞动,稳当落地。

    沈君泽的院内可没有什么白犬,林卓然望向主屋,惊奇的发现灯没灭。

    日思夜想的人就隔着一道门,林卓然吞咽口水,仿若已置身于温柔香中。

    站在门口组织语言,鼻尖差点凑到门上,张口最后还是简单叫了声,“沈郎。”

    屋内不止有沈君泽,林清明坐在他对面,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听见声音后立马惊醒。

    一把握住想要起身的沈君泽,眼中带着愤怒。

    “坐着。”

    身怀有孕,沈君泽自然不会与他动手,跟何况他知道,林卓然很看重这位哥哥。

    晚上林清明突然到来,让沈君泽猝不及防,招待后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君泽也就什么都没说。

    只是没成想,一直拖到了后半夜。

    此期间沈君泽即便有六巧玲珑心,也无法知道林卓然找到了穆棱,并且穆玄师派人前去刺杀,林虞还带着府兵前去城外迎接。

    一晚上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就坐在桌案前度过。

    终于在林卓然敲门的那一刻,沈君泽知道了林清明的用意,原来一直在等着她。

    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开始思索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林清明发现了两人之间的问题。

    就在内心纠结的时候,林清明将门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沈君泽,林卓然一愣,退出去看了眼院子,没走错啊,怎么哥在这里。

    “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西院做什么?”

    虽然是男子,但林清明眉眼更多向林虞,特别是眯起眼睛的时候,看到林卓然心肝一颤。

    “哥,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西院做什么,还怀着呢。”林卓然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故意转移话题道。

    向后看去,就瞧见坐在绣花凳上一动不动的沈君泽,虽然身体没动,但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委屈,攥着的手放在桌子上,用力的骨节都泛白了。

    “哥,我先去说句话。”林卓然侧身要挤进去,没料到被林清明拦下,看样子是不让他和沈君泽有任何接触了。

    林清明揪住林卓然的耳朵,就像从小教育她时一样,“和我回去,不然就别认我这哥。”

    两方权衡之下,林卓然恋恋不舍的跟着林清明走了,即便是到了院门口,还不忘回头看。

    沈君泽已经站在的门边,单薄的衣衫显得楚楚可怜,可在林卓然身影消失后,神情冷了下来,胸口弥漫着怨气,此刻恨不得将林清明碎尸万段了才好。

    今夜穆玄师被陛下紧急招入宫中,所以林清明才敢如此大胆。

    “哥,哥,耳朵疼。”

    林卓然嚷嚷着疼,林清明才松手,该为握着她手腕,挺着大肚子疾行,吓的林卓然连忙在旁边扶着,生怕摔上一跤。

    到了东院,关上门来,林清明才松了一口气,瞪了林卓然一眼,去看她耳朵是否真的被他用力伤着了。

    林卓然揉搓了一下,“没事,说着玩的。”

    哥哥向来是遵守礼节的,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断然做不出赖在沈君泽院子,等着她。

    并且林卓然还好奇,林清明是怎么知道她和沈君泽的事情。

    身怀有孕,站久了腰疼的厉害,林清明扶着桌子坐下,倒了杯水润喉,眼睛扫过林卓然。

    “你和沈君泽在一起了,可有担心过外人的言语?”

    林清明胸口起伏着,本已经做好心里建设了,但在看见小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怒气又冒了出来。

    “他是你嫂嫂的妾室,你就动手!”

    碰的手掌拍在桌子上,震的被子一颤,盖子都滑了一下。

    “也罢,如果只是一个妾室还好,你可知道,沈君泽是穆玄师的属下,他们压根不是那种关系。”

    “什么?”林卓然猛的抬头,怔怔的盯着林清明。

    后者缓和情绪,将那日在书房外所听见的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林卓然,发现小妹情绪变化后,自己反而冷静了下来。

    “现在知道了吗?一切不过是假象,他看中的是你身后的将军府,恐怕妻主当初娶我也是。”说道这儿,难免落寞。

    付出的真心是实打实的,得到的现实也是残酷无情的。

    林清明怕她不相信,继续道,“你可知为何今日母亲能及时去接你们?”

    “穆玄师不知从何处知道你找到了七殿下,派人去刺杀你们,送信的小厮鬼鬼祟祟的出俯,被我拦下了。恐怕是觉得我和妻主感情好,知道这些事情,便将信件给我看了。

    我连忙赶回去告诉母亲这件事情,就猜到一回京城,你肯定要找沈君泽。我担心入了那屋,就出不来了,便在那里等你。”

    桩桩件件摆在眼前,加上林卓然一开始便怀疑过沈君泽,现如今串在了一起,再想说服自己,恐怕比登天还难。

    “我知晓了,哥,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要让穆玄师知道。”林卓然又觉得不放心,沈君泽很聪明,不难猜到今晚林清明异常举动是发现了什么,到时候对他不利就糟了。

    “不行,还是和我回府,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知道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林清明也就放心了,手捂着肚子,轻轻摇头。

    “我哪儿也不去,告诉你这些,是作为哥哥的身份,但同样我还是定安公主的正君,需要留在公主府。”

    林清明执拗,劝说是不顶用的,左右身后还有将军府,肚内是她穆玄师的孩子,安全肯定是安全的。

    恐怕今日陛下召见,也是怀疑到穆玄师的头上,属实胆子大了些。

    该说的都说了,林卓然不能多做停留,瞧时间差不多了,便走了。

    操劳了一晚上,人也乏了,林清明回里屋休息,没送她。

    不然就能看见一直守在东院门口的沈君泽。

    两相对视,对了道不明的隔阂,林卓然双唇紧抿,面色不善,这儿是林清明的院子,她不想在这里发生争吵。

    大步离去,擦肩而过时,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她的手。

    沈君泽苍白的面容在夜间显得憔悴不堪,纤长的脖颈微微前倾,眨眼间流水就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听我说说,行吗?”声音带着颤抖,就像那只冰冷的手一样。

    第四十章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西院,林卓然都觉得有些可笑,怎么看见沈君泽的眼泪,心就受不住的软了下来。

    沈君泽将人带入屋内,手脚有些忙乱,门关的严严实实,就害怕有谁再过来把她带走。

    “你都知道了什么?”

    听到这话,林卓然突然有些想笑,连凳子都没坐,推门想要离开。

    手触碰到门的那一刻,后背贴上了身体,沈君泽紧紧的抱着她,“不走,我都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骗我这么久?”林卓然胸口压着怒火,抚额平复刚才失控的情绪,“和不爱的人上床,不觉得恶心吗?”

    腰间的手慢慢松开,沈君泽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流水冲洗面颊。

    “我只是我,并非代表什么势力,沈君泽这次你看错人了。”

    凌厉的话语将人越推越远,看似处于高峰的林卓然,连转身都做不到,狼狈的挺着脊背。

    在这场感情中,没有赢者,大家都输的一无所有。

    门推开,黑漆的院子仿若野兽般,要吞噬屋内最后的光明。

    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脚步停顿了一下,在等待着挽留,可惜在错误的时间内,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没能等来那双手的拉扯,林卓然也没再指望过多停留。

    双目通红,林卓然憋着没让泪水下来,心一阵阵抽痛,像是挖去了心脏的一角,空落落的。

    沈君泽跌坐在地上,撑着身体的手蜷缩起来,指甲扣在地上也不觉得疼,死死盯着林卓然离去的方向。

    庄严肃静的宫殿内,陛下穿着常服坐在高位上,垂眸看站在下方的两人。

    穆棱腰板挺直,事无巨细的将如何摆脱刺客追杀的事情告诉了陛下,对于被孙峤所救,一直居住到现在的情况简单略过。

    即便是刻意的含糊化,也还是被陛下注意到了。

    岁月在眼角留下褶皱,却不减一双眼睛的锐利,朱唇勾起。

    她比谁都要清楚孩子的性格,穆棱的性子淡,特别是对待情爱,如今敢在她面前刻意隐瞒,证明其中的事情不简单。

    话语间知道了孙峤是住在远离人群的村庄内,一位男子敢带着昏迷的女人回家,到底是胆子大,还是另有图谋。

    “你回来是好事,孙公子救了朕的皇女,理应有赏。”陛下说话间,穆棱眉头微跳,内心有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道,“三日后宫中设宴,让朕见一见这位与众不同的孙公子。”

    母皇的话不能反驳,穆棱握紧了拳头,要让恐人的孙峤参加宴席,还是皇室宴席,多少言语刀锋刮在身上。

    穆棱心疼,舍不得。

    “儿臣遵旨。”穆棱道。

    全程穆玄师像是空气一般站在旁边,至始至终陛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顾着和穆棱说话。

    穆棱的生父早亡,年少便寄养在君后的膝下,少年时便去了南方,可以说和君后的交流仅限于书信了。

    “明日进宫看看你父亲,他很想你。”陛下摆手,示意穆棱可以退下了。

    君后为人宽容善良,对待年幼失父穆棱异常关照,因为常年膝下无子,可谓是将前半生的心血投在了穆棱身上。

    所以穆棱的性格正直,从不因为母皇的宠爱而产生半点嫉妒。

    后来君后有了孩子,便是如今的十皇女,嫡出的女儿,自然比她们庶出的有竞争力。

    等到年纪够了,穆棱自觉向陛下提出前往南方历练,这一历练,便是不再回京。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穆玄师站在下方,她从进来的时候就垂下眼睛,不曾表露出半分情绪。

    像是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近些日子怎么样?”陛下胳膊轻搭在扶手上,姿态放松了不少,眼神也软了许多。

    “回母皇,儿臣一切安好。”

    “清明的身子如何了?”

    提到林清明,穆玄师才有了情绪,缓缓道,“月份大了,孕期反应好了不少,每日都有郎中把平安脉,胎像平稳。”

    “那便好,清明背后是林家,朝廷重臣,不可疏忽大意。”

    陛下说这话也不知是何用意,穆玄师没回应。

    闹腾了一晚上,天色渐明,陛下神情困倦,摆手让穆玄师也离开。

    望着那背影,女帝眯起了眼睛。

    她为穆玄师所安排的,比那位皇女都要周全。

    林家公子心悦她,即便日后新皇登位,也会忌惮林家势力,而留她性命。

    可若是心被权利蒙蔽,将最后的底牌当开局的赌注,那只能是满盘皆输。

    “朕的孩子,各有各的想法。”

    内官自觉走到陛下的身后,为其揉捏太阳穴。

    “小辈们的事情,让她们自个折腾去。陛下您是否休息一会,距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呢。”

    “罢了,睡那一会也不顶用,把折子拿上来,江宁县官三番五次和朕提起山匪的事情。

    银子下去了,不见一点水花,倒是让朕好奇,都吃谁肚子里去了。”

    穆棱回到府邸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银,露珠眨巴眼睛,守在门口一夜了,就为了等穆棱回来。

    当看见人后,眼泪鼻涕一把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对比之下,穆棱更想知道孙峤是否在府内安置妥当,当即询问道,“孙公子呢?”

    “孙公子是殿下的贵人,露珠不敢怠慢。”露珠拍着胸脯,小表情骄傲极了。

    又询问有没有吃饭,不过后者没心思理会,让她带路去看看孙峤住的如何。

    “夜深了,孙公子肯定休息了,况且殿下您去一男子屋内,不合适吧。”

    露珠还不知晓穆棱和孙峤的关系,下意识的便男女有别,但看到穆棱的眼神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瞬间红了脸,羞涩又带着期待的望着穆棱,“难不成殿下和孙公子在一起了吗?”

    “就像话本里写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露珠拍手叫好,偌大的王府内总算是迎来了新主人。

    也不顾刚才说的男女有别了,麻溜的带穆棱前去客屋内,从院外看,屋内的灯火竟然没有熄灭,孙峤还没有入眠。

    肩膀被拍了一下,露珠瞬间明了了殿下的意思,笑呵着离开,顺带着想等主子醒后,将孙公子搬到主屋里去。

    陌生的环境使得孙峤坐立难安,好在王府内的下人很好,并没有为难他。

    现如今一个人呆着,总好过身边多个陌生人。

    他用露珠端来的热水简单擦拭的身子,没敢进去泡,匆匆裹着衣服上了床。

    这儿同村庄里不一样,柔软干燥的被褥,名贵的瓷器,就连喝水的茶盏也是好看带花纹的,比他的土黄色自己烧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但躺在这里,孙峤反而睡不着,屋内即便染着安神的香薰,也难以抚平紧绷的心弦。

    几乎在听见敲门声时,身体一颤,慌忙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峤儿,睡了吗?我进来了。”

    穆棱的声音瞬间安抚了躁动的情绪,孙峤连鞋子都没顾上穿,连忙跑到门口,和推门而入的穆棱撞了满怀。

    “鞋子都不穿?”穆棱笑了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在村落里,孙峤经常挽着裤脚就下河捞河鲜,赤脚踩在泥土地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已经习惯了后,踩在屋内柔软的地毯上,对身体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着急了。”孙峤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到了新的地方,把自己从前的习惯带过来,特别的不好。

    又跑去把床边脚踏上的鞋子穿上,从后面被穆棱抱住了,女人埋在他的脖颈间,温热的呼吸扑打在皮肤上,带起一阵颤栗。

    “回来有些晚了,和母皇说的有些久。”声音中带着疲惫,硬生生熬了一夜,是谁都没办法保持好的状态。

    孙峤不明白其中的事情,干巴巴的回应道,“回来就好。”

    穆棱松开了怀抱,拉着人坐在了床边,“这儿是我们的家,你可以随心所欲,我从前不觉得府邸有何不同,为什么林将军一下朝,没事就向家里赶。”

    会心一笑,“现在我明白了,家中有想见的人,自然迫切。”

    话语说的暧昧,听的耳廓泛红,心跳加速,

    不可否认,穆棱的柔情将孙峤的恐惧掌握在可控的范围内,让人能安心的呆在身边。

    “三日后,宫内举办宴会,母皇指名要见你。”

    话音刚落,孙峤唰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焦虑的眉头紧锁,又开始不安,目光闪躲的看向穆棱。

    “不行,我不能见人的。”嘴里反复念叨这些,急的就差找个地方钻进去了。

    又开始慌乱,尽管孙峤没有考虑宴会是什么情况,只晓得要见许多人,本能的开始排斥,自我保护。

    “没事的,没事的,如果不喜欢,我便回了母皇。”穆棱赶忙将人控制住,害怕在严重焦虑的情况下,孙峤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手控制不住的要挠头发,穆棱就把他手压在腋下,不停的用声音安抚,以及身体触碰来让其放松警惕。

    孙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看向穆棱的眼神空洞,“她是女帝,我能拒绝吗?”

    “只要你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穆棱语气坚定,“即便是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

    胡乱的点头,孙峤像是找到了倚靠,紧紧的抱住穆棱,“我能出来,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我不愿意见到旁人。”

    像是对难得出现的亲近人诉苦,孙峤一股脑的将多年积压的痛苦倾诉出来,唯一的依仗就是眼前的人不会嫌弃他。

    即便身材壮硕,性格带着缺陷,穆棱也不会放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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