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家里——


    即便面对长嫂如母从未忤逆过的陈美凤拍桌反对,张玲顶着那张因病而还有些纸白的脸,仍一脸的坚持。


    “大嫂,退回去给他们。”


    她一字一字咬着牙表达着自己的坚定与决绝。


    “你……糊涂啊!”陈美凤气得恨不得糊她一巴掌把人拍清醒些。


    “理不在他们凭什么要退?再说了,就算退了订礼,你被人退亲的事一样会被传出去,你以后怎么做人?咱们张家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没想到一直不吭声的张永树,却在这时沉着声开了口,“这是四妹的亲,她说退就退。”


    那陈桂花倒很会顺着竹竿往上爬,抢先在陈美凤之前开了口,“是啊,美凤啊,人家四妹都愿意退了,你这大嫂不同意怎么行?”


    张永树平时老实沉默,什么事都让自家媳妇说了算,但他开口了,陈美凤嘴吧动了几下就是没把那骂人的话说出口,生气地一跺脚一拐眼,转进屋去。


    身为大房,房间就在厅堂边最大最宽敞明亮的那间,还有阁二楼。


    没一会,陈美凤就黑着脸出来了,手里抓了一把钱,还有一擂几张布料。


    知道大嫂不乐意把都收起来的钱财掏出来,但张玲还是很坚持,走了过去,伸手。


    陈美凤狠狠地刮了她一眼,重重将把布料塞她怀里,手上的钱就往布料上一放,扭头气得想骂人。


    捧着布料,看了眼被放在上面的钱,张玲还是愣了一下。


    难怪王家人厚着脸皮都要来要回定礼,看这数还不少。


    她捧着布料以及上头摆着的一大把钱,眼底湿润却强撑着,挺了挺腰,走向王家人。


    却在这时,厅外传来大妞那孩童嗓门随着细雨风传来,“三婶回来啦——!”


    厅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尤其是陈桂花,有些莫名地随着大家的目光追了出去。


    回来就回来,喊什么呢?跟皇帝要上朝似的。


    却见一个子不是特别高壮的女孩抱着张家二宝,穿过天井上了屋檐台,才将人放下,并十分贴心地帮着二宝将那水衣给解下,朝着天井外轻轻地甩了甩水衣上的水。


    她自己也将肩上披着的水衣解下,轻轻朝外甩了甩,连同竹篾帽一并摆放搭在屋檐台的木槛栏上面。


    动作看起来不慌不忙,甚至还有点儿说不出的好看。


    但整个过程,也就两个眨眼之间就完成,并走入了厅堂。


    她很有礼貌,甚至还朝厅内所谓的客人陈桂花颔首问了好,“王四婶好。”


    陈桂花嫁的王家夫排老四,也就王老四。


    “唉、唉!这、这是老三家的吧?长得、长得可真水灵好看,呵、呵呵……”


    农村里人向来没这么多礼数,这一整,让陈桂花一时手脚无措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脸色发红还带点儿尴尬。


    像她这种泼赖,不怕撒泼不要脸的,就怕这些规规矩矩一箩筐尽是她看不懂的,显得自己好像很粗俗一样,忒丢脸。


    林清像是没看到她那局促模样一般,扭头向打从她站屋檐下整理水衣就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小姑。


    小姑娘脸上原本的倔强早就被那雾气氤氲的眼给出卖了。


    被她这模样看得心头发软,林清朝她走了过去,语气满是关怀,“起来了?脸色怎么不太好?”


    目光像是不经意间扫到她捧着的东西,有些好奇问,“捧着这么多钱做什么?”


    张玲咬咬唇,她想说前些天听到的那些难听的留意应验了,自己无端被人退亲了,想说那不要脸的王家上门欺负人……


    可千言万语,憋得委屈都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唇不让自己表现得没出息。


    心里头的委屈让她在看见林清的那一瞬化为泪水,还是那一股子倔强生生逼着挂在了眼框上没掉下来。


    这会被如此温柔的语气关怀,真让她没忍住,两行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唉,怎么哭了呢。”林清心疼,伸手按了按比自己还高的小姑娘的头,安抚着。


    其他几人总算回神了。


    二嫂刘兰珍精明的眼一转,坐那儿声音尖细,“唉三弟妹你总算回来了,可不得了啦,有人跑来退亲还欺负四妹呢。”


    说的好像张玲不是她男人的亲妹妹似的。


    陈美凤这次难得没给她脸色,还附和她,“可不是,扒灰东西!无缘无故跑来退亲还不要脸的想要回定礼。”呸!


    “三弟妹啊,这人可都欺负上门了啊。”知道林清对小姑子好得出奇,二人难得达成共识,赶紧撺掇一致对外。


    没理那妯娌二人,林清的目光移了过去,看了一圈屋里人,最后落在那边陈桂花身上。


    脸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明明看着还是那般温婉暖和,瞧人的那个眼神,却说不出的吓人。


    就算是陈美凤都被淡淡的一眼看得不自觉往自家男人身边退了退。


    总觉得这未过门的弟妹要发飙,有人要遭殃了。


    一边原还有些局促的陈桂花听了那妯娌二人一唱一搭,立马就反应过来,急叫,“诶!你们一个两个不要脸的说谁呢?”


    陈美凤瞪过去,“谁不要脸说谁!”


    陈桂花气得脸色猪肝一样:“你个烂货才不要脸!”


    见林清转过身来看她,赶紧解释,“老三家的你别听那长舌妇乱说,我哪能欺负四妹呢?她可是我老王家未过门的媳妇儿呢!”


    这时候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连长嫂如母的陈美凤她都不惧,咋反倒对一个张家没过门十□□的女娃紧张起来了?


    说着就伸手一副慈爱模样要拉张玲,被林清不着痕迹地给侧身挡住了。


    温温和和地笑了笑,开口,“是这样吗?”


    “呃……是,是。”一时还被绕了进去。


    可马上又想起今天来的目的,陈桂花顿时就急了。


    赶紧补救,“这、这不是,你得听我说。这事她是这样的,你家四妹和我们阿进都定亲一年多了,她仗着三哥没结婚就不嫁过来,我们阿进都成老男棍了不是?”


    这是把罪过归到林清头上。谁让她和张永水只是订婚根本没结婚呢?村里长年落下的规矩:上头哥姐没结婚,下面的弟弟妹妹就是不能越了过去。


    林清面上毫无波澜,似乎并没有听出对方归罪的意思,语调平和回道:“王四婶说得有道理。”


    “既然这样,”她看了一圈厅内人,“趁大家都在,王四婶您也来了咱家,不如都坐下来,商量商量这婚事怎么结,什么时候结,您说怎么样?”


    陈桂花被好言好语哄着拉过来坐下,还懵头懵脑的,“唉”地应了一声。


    就连厅里的几人都又是一愣。


    张玲愣过后,立马焦急了起来,“三嫂……”


    反应过来的陈桂花也跟着急急地喊出一声,“不成!”


    声音混合起来,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急叫的陈桂花也不掩饰脸上的焦急,又喊一句,“不成!”


    刚才被绕晕了,差点忘记了今天来的目的了。


    陈桂花愤愤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结什么结,不成!”这婚要是退不成,那她家阿进怎么办?


    仿佛早有预料到她这个反应,林清秀眉微微一挑,脸上温润的笑意没了,淡淡地看着面上掩饰不住焦急的婆子,“为什么不成?”


    被这样问,陈桂花才反应过来,但她脑子跟不上年轻人转得快,一时没找着借口,胡乱扯口,“这、这可是大事,需要慢慢商量,对,商量!”


    林清十分好说话:“是啊,我刚才就说了啊,大家都在,我们坐下慢慢商量。”


    她笑得温婉,朝一边只看不说话的刘兰珍开口,“二嫂,午饭做了吗?加两个鸡蛋吧,王四婶是贵客。”


    家里有鸡蛋,是林清前几天私己钱置买给小姑子补充营养的。


    妯娌两人虽然眼热她这几日每天给小姑子煮来吃,但碍于她也给自家孩子一人蒸煮一份,还偶尔会拿出两三个给大家加个菜。


    纵有酸意,也没那个脸皮好意思说什么,更没那个脸说她偏心小姑子和孩子。


    饭,是可以做,只是这个时候……刘兰珍两边看了看,这才起身,“哎,饭是煮了,这菜烧了一半。”


    张家的午饭向来比较严谨,所以需要人专门做。


    普通人家,午餐是喝玉米糊加点米的粥,有点余粮就添点菜干,没有的一般只放一勺盐。到了晚餐才能吃得上参了别的粗粮的饭,还有放油盐的菜。


    但自从林清到了张家,她提出白日干活苦累,不吃饱不行,晚上吃简单一点,吃完差不多睡也不会太饿的道理后,张家中午的一顿就变得格外丰富起来。


    要换了平时,有饭吃那肯定想着法地留下来蹭一顿的,尤其听说有鸡蛋呢。


    可这会儿,陈桂花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这、这使不得啊。”刚才不还在说退亲的事吗?怎么说起吃的来了?


    唉?刚这老三家的说煮几个蛋?可真奢侈啊!


    “又、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怎么能在别人家吃饭呢?”再说今天这种情况也不能留下来吃饭呀。


    她胡乱地拒绝着,但又馋得很,一时没留意到屋里同样慌乱的张玲直正勾勾瞅着林清。


    林清安抚地给了小姑子一个眼神,继续对着竭尽全力找借口的陈桂花笑说,“四婶以后就是我们四妹的婆婆了,那就是一家人。”


    说着还伸手要请人重新坐回桌边,“我们家四妹的婆婆,那就是张家最亲的亲戚,一起用餐怎么了?还是,四婶把我们当外人?”


    张桂花瞪眼,心道也没把你们当内人过啊!


    这下,被弄得骑虎难下,她脑子又转得不快,轻易就被绕了进去。


    眼看又被带着坐下,双眼瞅到了张玲捧着的那几块布料,以及上面那一堆大团结,立马就清醒了。


    当下一拍大腿,就近坐到了一边的凳上,面上的神情也变了,泼辣一声:“哼,别忙活了,这亲,我们王家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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