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玲用热水擦了身洗了脚,就见她嫂回房来了。


    果然端了吃的进来,也不是山珍海味,就只是一个烤红薯,一个煮蛋,还有个放了糖的玉米糊小煎饼。


    “嫂。”张玲难得的神情淡淡,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今天她没什么心情,挂好毛巾,穿鞋下地来到老木桌边坐下,“还有鸡蛋呢?”


    生病这些天,天天都这么吃,这金山都快被自己吃空了。


    心里说不出的罪恶感。


    三哥说过嫂子家条件比自家还不好,没结婚就搬来夫家住就是因为嫂子家里没有房间床铺可挤了。


    可偏偏又像有使不完的钱粮似的,都补贴给她这个小姑子身上了。


    即便是这大半年工分变多,那也只够吃饱,那能像三嫂这般挥霍个没完?


    那,三嫂的钱粮哪里来的呢?时不时给家里加菜,又是怎么得来的?张玲不是不奇怪,可捏着手指,想问又不敢问。


    林清放下东西,似乎没发觉她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含笑着应她刚才那一句:“你病着需要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


    听不懂什么是维生素,张玲眨了眨眼望过去。


    她嫂子总说些奇怪但又总觉很有道理的话。于是,她也没有张口驳说:老人可都说感冒不能吃鱼蛋腥味的东西。


    林清说着话,过来把筒柄拾起一提,看样子是要帮她倒洗脚水。


    吓得张玲赶紧跳了过去抢,“唉嫂!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生个小病,还让三嫂给自己侍候得像老爷一样,她受不住啊!


    林清被她逗得笑了,也不和她抢。


    看着她到天井将水倒掉,还舀了清水冲了冲桶,大概是觉得不够干净,又舀了一大勺继续冲洗。


    有了春雨,水源不那么稀缺,多用几勺大嫂应该不会骂人的,大不了等她好了,再到江边去挑就是。


    “嫂,你今天是要洗澡不?”张玲在外头喊,可人已经提着桶装水了。


    大妞能干,每天把锅里的水烧得滚烫,兑凉水后,够一家人洗用。


    虽然总被她阿妈骂她把稻草都烧空了,但只要三婶说没关系,她就不怕阿妈骂,继续烧。


    三婶说了,天冷也要勤快洗澡洗头,不然就要像隔壁张苗一样长满头虱子了,又脏又丑,看她天天抓头,可痒了。


    “嗯。”今天被湿了些雨,需要洗澡,林清接过桶,“快回屋里盖好被。”


    入夜可冷了。


    洗完澡回房,林清就见这小姑子没上床盖被子暖和,而是坐在桌边对着桌面的东西出神。


    裤子有些短,露着她那纤细却不白的脚踝。


    张玲平日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不像同龄姑娘那般爱美,每天干净头发随便一扎、裤子往上一折,任日头随便晒。


    倒别说,别人晒得黑红粗糙,她可能还很年轻,皮肤弹性极好,晒成小麦色的,平日一笑,还挺勾人。


    “先上床盖上被子。”林清一边推门关上,一边开口,语气温婉却不容置疑。


    吓得出神发呆的人一惊,本能地听话窜上了床,拉上那盖了不知多少年的被褥,将自己盖好,才扭头大着一双眼乖乖地看向林清。


    仿佛在说:我听话盖好了。


    原本有些严肃的脸,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甚至忍俊不禁笑了。


    林清把门栓扣上,将桶放到门边不远的架下。


    这是她买的,愿意和小姑子一起用,可不愿意一家子人分享。


    回到桌前,碗里煮鸡蛋没动,只吃了番薯。


    桌面还有那几块布,就知道方才张玲为何出神发呆了。


    林清没在意那些布料,也没有要将布料据为己有的打算。


    还是平常的语气开口:“不想要,明天我给处理了就是了。”


    她话语轻松,完全没有今天讹人将东西和钱留下的不安。


    亲都退了,留着这些订礼的确让人膈应。


    张玲就是个老实本份的姑娘,的确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也不知要怎么处理才好。


    她更怕日后王家为着这些东西找上门来寻麻烦。


    这会儿把心里的担忧问出口,“嫂,我们收了王家的东西,他们……”


    会不会到处唱衰自己,甚至对三嫂有意见?


    她自己无所谓,可是她不想三嫂为了自己被人找事,被人讨厌。


    然而三嫂却说:“没事,我心理有数。”那些担忧在她嫂眼里仿佛不值一提。


    “……”仿佛倒是自己操心过头了。


    她嫂明明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咋尽做些叫人提心吊胆的事?


    比起张玲的担忧,对于自己所做所为,林清不以为然,甚至没有一丝罪恶感。


    当然,其实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仿佛,她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想这么做,需要这么做罢了。


    收拾房间的手还是顿了顿,微弯着腰侧身立在床边,林清双眼复杂,缓缓抬眼看到的是那边桌子上的订婚礼。


    一般来说,退亲了,这些东西是要还回去的,毕竟同条村子共条河抬头不见低见。


    可,她见不得张玲受这委屈。


    也不想让王家好过。


    虽然,面上是为着张玲,到底是她自己一意孤行自作主张了。


    她敛下了眉眼,没有看床上的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姑娘,张了张口,开口得有些艰难。


    “你……怪我今天硬让你退了这个婚吗?”


    这个年代,哪个姑娘愿意被退婚?哪个无辜的姑娘被退婚能全身而退的?


    这流言蜚语就能把一清清白白的姑娘给逼死。


    她明知道这些,却依然那么做了。


    用,最残忍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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