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拂当然不会唱曲。


    小时候虽然跟着亲爹叔伯听了些曲儿,但自己唱就不一样了。


    他感觉脸颊有些热意,偏过头,背起了诗词。


    小时候挨的罚多,顾拂把该学的也都学了。诗词一溜儿背下来,听起来跟念经似的干巴巴。


    顾拂看不见萧豫是什么神色,就是背了两句,自己都快背困了,身边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顾拂咬了下牙提了提精神,说:“萧佑之,你让我说的口干舌燥图什么?”


    萧豫垂眸将卷宗合上,道:“等小侯爷唱曲儿。”


    顾拂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个,面上一窘,道:“我、我哪里会。”


    萧豫说:“对,想必曲老太傅见着你记住了那么多,一定会很欣慰。”


    顾拂:“……”


    -


    燕管家早早备好了马车,在府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顾拂才披着披风、抱着手炉慢吞吞走出来。


    晚秋的天气晴朗,顾拂上了车,隔着帘布幽幽道:“我起来时,若仍是气短力不足,他是不是还是不肯放我出来?”


    他虽没有明说,燕管家还是猜出来了,道:“宁王殿下也是为了您好。”


    顾拂嘀咕:“他若是为了我好,应跟我同去。”


    燕管家:“什么?”


    顾拂说:“没什么,我在想拜访老人家,要不要准备什么东西。请帖递过去了吗?”


    “宁王殿下临走前便交代我们送去了。”燕管家说,“还说让您好好说话,别惹老太傅生气。”


    顾拂道:“我哪有惹人生气过。”


    燕管家道:“七皇子十三岁出门建府,各方宾客前来拜会,您闲的无聊,偏偏挑中了老太傅的马车,卸了轮子,自己提去校场扔着玩儿。”


    顾拂:“……”


    顾拂道:“我是见他马车太破旧,老人家坐着难受,帮忙拆了的!”


    “好好好。”燕管家忙安抚着,那时候还是顾老将军赔了老太傅一辆崭新的马车,才平息了素来节俭的老太傅的怒火。


    只是难为了七皇子受了无妄之灾,登门三次向老太傅道歉。


    顾拂想起旧事,也有些怀念。曲老太傅素来严厉,几位皇子都有些怵他,偏偏顾拂自小宠着长大,在书院里上蹿下跳,也没被太傅扔出去过一次。


    在前世时,顾拂盛名之下回到京城,皇帝也对他关心纵容,只有老太傅严苛依旧,让顾拂去顾家陵墓守孝一年,不出府门,不问世事,避其锋芒,沉淀心智,也好避开朝中夺嫡之争。


    当时顾拂不理解太傅苦心,再明白时,已经不能回头了。


    -


    到了曲府门口,前头却已停着一辆马车,燕管家派人过去问了声,小厮跑回来,说:“是翰林院的冯岚冯大人。”


    顾拂挑眉,没想到冯岚动作那么快。察觉到自己暴露了泄题的线索后,便立即来找曲慈求情了。


    曲慈虽面上严厉,对待带过的门生却存着爱护之意,见了冯岚后,也允了他外派出京的要求。


    然而在冯岚离京前,却被大理寺查到了泄漏考题的证据。


    顾拂下了马车,让燕管家扶着自己上去。冯岚过来朝他行礼:“翰林院冯岚,见过长安侯。”


    顾拂道:“冯大人何事?”


    冯岚笑说:“我父亲年迈在外,几日前忽然传消息说床也下不了了。我想着今年翰林院计划外派三人,便想找太傅帮忙说一说情,允了我的心愿。”


    太傅素来欣赏孝子,前世便如此一口答应下来,中了大理寺圈套。


    顾拂略一沉吟,说:“那冯大人今天可能见不着人。”


    冯岚面色一僵:“侯爷此话怎讲?”


    顾拂淡淡道:“我许久未见太傅,今日要跟太傅说一整日的话。”


    冯岚还是头一次遇上如此不讲道理的,呆了下,道:“没、没关系,我就在此处等着。”


    话音刚落,里头一个书童走出来,规规矩矩说:“侯爷,冯大人,请进。”


    冯岚收了担心之色,正要抬脚,顾拂说:“我跟太傅说话,有外人在不方便。小童子,你去跟太傅说,我只单独见他。”


    书童一顿,又跑回去问太傅了。冯岚也发现顾拂在针对自己,拱手道:“小侯爷,太傅近来年岁已高,身体欠佳,他素来对学生要求严格、自律克己,知道侯爷如此行事乖张任性,不怕他生气吗?”


    顾拂小时候调皮,太傅又管束严格,以至于他没少被太傅抓着错漏打手板,背书功课也都会做,但难免玩心起来了敷衍了事,把太傅气的每每吹胡子瞪眼。


    顾拂笑了下说:“习惯了,不怕惹他生气。”


    冯岚:“……”


    没一会儿,书童又跑出来,说:“侯爷请进。”


    冯岚:“……”


    顾拂点头,忽然扭头笑道:“冯大人,你最好还是回去吧。此刻求太傅大人又有什么用呢?”


    冯岚一愣,抬头却只看见长安侯垂落在肩后的白绫、略显单薄的背脊,冯岚从那淡笑的嗓音里回过神,才发现已出了一身冷汗。


    -


    屋内,曲慈正在看书,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


    他先看见书童扶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身形修长,披着青色外裳,如传闻中一般,白绫遮去了眉眼,微微偏着头,露出有些苍白的面色、以及微微勾着的双唇。


    民间传言,顾小将军生性随和,天生带笑,风流倜傥。


    曲太傅心头一震,往日那些气顾拂不好好学习、又气对方非要跟着他爹出去打仗落了一身伤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只余下一点心疼。


    顾拂行了礼,听到曲太傅柔和的话:“起来吧,你过来。”


    曲慈面上严厉,心里却是爱护学生的,顾许久未曾听到对方关切的话,心头一涩,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说。”


    曲慈一愣,便让众人下去。等没人了,顾拂便伸手将白绫摘下来,他也不想让老人家太操心了。


    曲慈看他动作,又看顾拂睁开眼,漂亮的桃花眼清明干净,大概是许久不见光,他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眼角一弯,仿佛窗外的日光都落进了双眸里。


    顾拂看着老太傅惊讶的神色,不好意思笑了下,说:“不是故意想让您担心的,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顾拂有些忐忑,以往他也拿生病发烧为理由不去书院读书,结果曲太傅从七皇子口中套出话来,拎着戒尺就去了将军府。


    哪料到曲太傅却是神色一缓,语气愧疚说:“都是我们长辈做的不好,平白让你受了如此多惊吓。”


    顾拂:?


    不对劲,好像哪里不对劲。


    既然看到顾拂全须全尾站着,看起来精神不错,曲慈心头宽慰许多,让顾拂留下来吃饭,还拉着对方同自己下棋切磋。


    只不过几局之后,顾拂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曲慈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你下棋本事怎么一直没什么长进?”


    顾拂:“……”


    曲慈不揭他的短,问:“我听说你这几日一直住在宁王府上?”


    顾拂与宁王小时候虽有往来,大多以宁王冷脸走开为结局,让人觉得两人关系不怎么样。所以曲慈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是不敢置信。


    顾拂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说:“是宁王非要留我的。”


    曲慈看了看他:“我当是你看不见,走错了府邸,硬要占了人家宁王府的屋子。”


    顾拂:“……”


    顾拂神色复杂,不知道是生气自己哪有这般蛮横霸道,还是感慨自己曾有几分这个心思。


    “住宁王那里,不合规矩。”曲慈道,“你若嫌将军府冷清,可以来我府上。”


    顾拂心头一暖,笑道:“好。”


    秋末夜色来得早,寒风凛冽,顾拂裹上披风,匆匆从曲府里头走到门外,扶着他的燕管家,忽然说:“宁王殿下。”


    顾拂:“……云泷兵马司巡查京城各处,也能巡到曲府门口来吗?”


    萧豫声音冷硬:“自然无一疏漏。”


    顾拂要被这无一疏漏给惊住,没料到宁王殿有一天也能睁着眼说瞎话。他随意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请殿下与我一同回府?”


    萧豫从善如流:“走吧。”


    顾拂:“……”


    萧豫看了看他神色,说:“今日聊的应该不错?”


    “是不错,太傅身体尚好,没什么大毛病。”顾拂无奈说,“就是跟太傅对……”


    他顿了下,将“对弈”两个字咽回去,说:“对茶聊天,很是愉快。”


    萧豫语气淡淡:“难得曲太傅能和你心平气和在一处。”


    当初顾拂最不服管教,每每都不会停歇,每天都充满了造作的干劲。顾拂听出了他调笑意味,微怒道:“我虽贪玩,却从不惹祸,该背的课也能背下来、该写的策论也不落下,也很听话好吗?”


    萧豫见他炸毛生气,觉得颇为有趣,道:“好好好。”


    顾拂:“敷衍。”


    到了车前,宁王自己先钻进了马车,将马车里的矮桌推到身后,免得顾拂磕上。然而顾拂大约是不太习惯马车里有第二个人,又什么也看不见,萧豫又本身腿长的蜷缩不起来,让顾拂给绊了下,往前一扑,将宁王扑了个正着。


    顾拂:“……”


    他说自己真的没这个意思,宁王会信吗?


    顾拂僵着身体,不知道往哪里去,他闭紧了眼,想,如果被丢出去,应该没人看见吧?


    片刻,萧豫才哑声说:“起来。”


    顾拂才想起自己四肢健全,忙手忙脚乱起来,中途还胡乱伸手在萧豫胸口按了下。


    下一刻萧豫忽然起身勾着他的腰,将他一提放在了一旁软垫上。


    顾拂:“……”


    带着熟悉的冷香气息,嗅入鼻尖。


    萧豫半跪着,看着某个被吓的安静如鸡的人,觉得颇为稀奇,沉声开口:“你跟我也是许久未见,怎么不要跟我说一整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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