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请帖送到之前,萧晟的马车确实已经在来宁王府的路上。


    萧晟特意挑了萧豫不在的时机。他与这位七弟的关系一般,平日里的交流不多,与对方的交情还不如萧炎。


    实际上除了自己的母妃,萧豫跟谁都不大亲近,生性冷淡疏离,因此多数人不怎么想来宁王。


    宁王府开了门,方云卓亲自过来迎了萧晟入了府门。萧晟的眉眼与当今皇帝有几分相似,俊朗温和。他身穿深色衣袍,束发带冠,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看起来彬彬有礼。


    萧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道:“听说七弟喜静,果然入了门便没见到什么人。”


    方云卓按着顾拂的交代,只笑了下没答话。


    萧晟没套出话来,有些没趣。他们来到一处布着帘子的水榭之前,方云卓停下脚步,道:“小侯爷在里面。”


    萧晟撩开帘子进去,里头熏了点香。看到场景,萧晟一愣。


    顾拂已在案桌上沏了茶,眼覆白绫,盘坐在案前,神情一如往常,带了些倦怠和沉稳,却减了许多幼年时的轻狂。


    顾拂虽是萧晟伴读,却因为身份贵重,跟一般伴读不太一样。比起自小讨厌的萧炎,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的七皇子,顾拂对萧晟,反倒如兄弟好友一般。


    萧晟擅长观察细节,顾拂不想让对方看到宁王府的布置太多,便让方云卓将人带到了此处亭子中。


    顾拂与萧豫在年幼时关系不怎么样,是偶然见面连个笑脸都不大会有的交情,但真要到要紧事上来,顾拂不会给对方使绊子。


    微凉的风吹过,顾拂闭着眼睛,听见萧晟跟方云卓对话的熟悉嗓音,有一瞬间怔愣。


    明明面前的人是亲手将他赐死,顾拂心中却没有那般滔天仇恨,甚至情绪都没那么大的波动,只是有些感慨。


    此时的他与萧晟的关系比一般伴读和皇子还要好些,谁能想到会走到最后不死不休的地步呢?


    见顾拂要起身,萧晟忙说:“我知你有伤在身,不必对我行礼,坐。”


    顾拂道:“多谢殿下。”


    萧晟在他对面坐下,细看顾拂神色。其实顾拂比起刚回来那时已经好了不少,只是身体根基毁损,不再是年少时那样康健跳脱、面色红润了,而是透着略微苍白虚弱之色。


    萧晟皱了下眉,道:“伤势严重吗?现在怎么样?”


    “已经没有大碍了。”顾拂淡淡说,“太医院崔太医已经来看过了。”


    萧晟摇头道:“北境凶险,你不像顾老将军征伐多年、经验丰富,不该如此涉险拼命。”


    顾拂顿了下,倒品不出萧晟这句话里的意味,听起来倒像是在心疼他在北境伤的太重似的。


    萧晟又说:“我也不是怪你不好,只是……长明,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萧晟看着他,语调里的欣喜和高兴却半分不似作伪。


    顾拂愣了下,若是前世的自己,听到这番话必然心中感动,只以为萧晟是真心关心自己。只可惜前世的教训,让他很快清醒过来,无奈笑了下,说:“我听说京城百姓出城为我祈福,实在是受之有愧。”


    “哪有。”萧晟道,“若无你和顾老将军在前线拼死杀敌、护卫国土,哪有京城安逸舒适?你受伤不宜饮酒,我便敬你一杯茶。”


    萧晟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在顾拂面前,两人各喝了一杯茶,萧晟说:“我听说皇帝想让你节制云泷兵马司,你拒绝了?”


    顾拂点点头,道:“戴孝在身,有心无力。”


    萧晟有些惊讶,更是愧疚。


    没想到顾拂这几日的安静,竟然是存了为顾老将军守孝的意思。


    他本意确实是为了顾家名声和顾拂身份来的。对方毕竟曾是他伴读,而顾拂此时是一品军侯,在军中声望极好,对方背后隐藏的势力,他自然想占为己有。


    此刻见对方眉目沉静,与世无争的样子,萧晟忽然萌生了歉意。


    萧晟犹豫道:“长明,其实我此番来……你应该也知道了,如今朝中局势,太子昏聩跋扈,孙首辅一家独大,朝臣颇有不满。”


    萧炎母家姓孙,家主孙津道,乃是内阁首辅,权力极大。


    顾拂缓缓放下了茶杯,眉头一挑,心想果然如此。


    萧晟亲自过来,自然别有用意,要么告诉他已在夺嫡,朝中形势,请求他帮忙,要么就是许下承诺,要他一同加入,谋求大业。


    萧晟道:“说实话,我心中有所谋划,也不想瞒你。”


    顾拂愣了下,没想到他轻飘飘一句话,竟然没拉自己上贼船?


    顾拂皱了下眉,萧晟以为他在担心自己,道:“如果能为天下社稷献一份力,往后种种后果,我都不会在意。”


    他这话说的雄心壮志,情绪饱满,说完,便满目期待地看着顾拂,只见穿着淡色外袍,在明媚日光映照下更是出尘俊逸。顾拂淡淡了下,道:“只可惜我一身病体,只能祝殿下好运了。”


    萧晟:“……”


    他方才一番雄心壮志,顾拂……顾拂听了就没有触动?


    读书时萧晟与顾拂交情不错,萧晟也时常关爱着自己这个伴读,在小顾拂面前,他自认自己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他太了解身边的这个伴读了,面上轻浮跳脱,实际上极为重情重义、嫉恶如仇,是真性情。


    却没想到顾拂一句话里,竟然真的没有帮他的意思。


    萧晟心下又惊又不解,抬头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顾拂扯了下耳侧白绫,宽阔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手腕,随着偏头的动作,露出略微苍白却俊秀侧脸。


    那一瞬间,萧晟竟然发觉自己这个伴读长得格外好看,好看的几乎让人心头一荡。


    萧晟一时间目光又些呆滞,等回过神来,尴尬的脸都热了,已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支支吾吾半天,说了声“好”。


    为掩尴尬,萧晟起身出去,唤下人更换茶水果盘,等候的时候也在慢慢思忖。


    失望是有的,如果顾拂已经彻底没了参与朝堂纷争的心思,他再怎么劝也没用,不过,如果不能让对方归顺于自己,那最好也不能让给别人。


    尤其是太子一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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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宁王府下人将东西送来,萧晟回到亭内,道:“长明,你是在宁王府上养伤吗?”


    顾拂想了想,萧豫的本意确实是如此,虽然他不知道萧豫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他说:“是。”


    萧晟心下不解,面上笑道:“没想到我那七弟与你关系不错,这般……关爱你。”


    他这话说的有些违心。


    谁不知道七皇子与将军府的独子关系一般,况且,萧豫素来端正严肃、迂直刻板,怎么可能做出将顾拂强行带来府上、有违常理的事情来?


    萧晟猜测,除非是萧豫记恨着顾拂,暗中伺机报复,做出强迫人的手段来。


    没想到他那自小颇有才华、行事谨慎规矩的弟弟,竟然品行如此阴私不堪。


    或许连那云泷兵马司,也是趁人之危得来的。


    萧晟抬起头,见顾拂果然皱了下眉,看起来面色不大好。


    萧晟微微笑道:“就是此举有些叨扰七弟了。我在京郊外有一处行庄,静谧舒适,可以拿来休养生息,我觉得很适合你。”


    顾拂愣了下,皇帝虽然给予太子和萧晟极大恩宠,却也知道不能太过纵容,对于行庄,如非大功大德不会赏赐。


    所以萧晟的行庄,应该是自己花了不少的一笔钱购置的,愿意让给他,倒是花了血本了、诚心实意要拉拢他了。


    顾拂客客气气道:“殿下的行庄,我去不也是叨扰?”


    “你来我这里哪里是叨扰?”萧晟疑惑道,“你我有同窗情谊,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想来便同我说一声,我叫人去打扫准备。”


    萧晟自认为自己诚意满满,看顾拂神色,确实有几分动摇。


    萧晟心头一喜,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他不去。”


    萧晟略微错愕,扭头看过去。


    顾拂更是惊讶,云泷兵马司与王府有一段距离,萧豫怎么突然回来了?


    帘子被撩开,萧豫大概是一路赶回,还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配着长剑,眉眼凌厉冷硬,“他就在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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