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后门,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确认四下没人后,才撩开帘子,说:“大人,到了。”


    说完,他先去敲门,里头的人出来将冯岚迎了进去。


    冯岚一路被领着走进了书房,只见书案前坐着一位老者,对方头发有些花白,却是精神矍铄,一身官袍,抬头时目光锐利,面上有皱纹,表情不苟言笑,有些严肃。


    内阁首辅孙津道,也是如今太子的外公。城府极深,老奸巨猾,是顾拂夺嫡时最头痛的角色。


    冯岚拱手行礼:“首辅大人。”


    孙津道说:“坐。”


    冯岚坐下了,道:“大人,昨晚刺杀失败了。那个叫程子晋的被宁王给救走了,这可怎么办,他手中的证据,若是真的让宁王拿走了,我不就完了吗?”


    冯岚面上焦急,殷切地看向孙津道。


    孙津道端起茶盏,说:“急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个证据是什么,如何证明它就有用。况且……宁王从未涉朝办过案,未必能查的出来。”


    孙津道语气淡然,冯岚却是着急,说:“首辅大人,若是查到我这里,兵部尚书的小儿子,也保不住了。”


    孙津道放下茶盏,声音骤冷:“冯大人,你是在威胁我吗?”


    他明明是文臣出身,目光却格外的阴毒,冯岚看一眼便觉得后背泛凉,他抖了抖,说:“……不敢,只是如今,我只能仰仗首辅大人了。”


    “你知道便好,”孙津道说:“相信老夫,宁王……如何也查不到你头上去。”


    -


    程子晋来到宁王府上后,当起了顾拂的传话书童。


    顾家在京中有可以用的人,每日送来的信件,包含每日朝堂大臣动向,还有各处地方的文书卷宗的誊写版本,全由程子晋念给他听。


    今日,程子晋念完了一份书信,喝了口水说:“……为什么连,今日早朝下朝后,太子叫住翰林院冯岚,商议冬至之后、周边小国建邦文书起草之事,这种都要记下来?”


    “朝堂之事,没有小事。”顾拂低头琢磨了下这句话。


    虽有鸿胪寺负责大梁与周边国家的外交,然而翰林院这几年格外强势、权力愈大,本就有起草文书的权力,便将这块也划了过来。


    至于太子,作为东宫之主,又喜欢管事,处处都要插上一手,因此下朝后叫住冯岚谈公务,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顾拂伸手将把玩着的玉器摆件放回案桌。上次他摔碎了个长寿松后,宁王又派人送新的来,这次是只玉仙鹤,玉质手感比上次好很多。


    顾拂喜欢思考的时候手里有点东西,人又挑剔,也难为宁王对他纵容一二了。顾拂起身走到廊下,听到外头方云卓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萧豫挂着一件深色披风,丰神俊朗,气质冷峻,他应了医生,忽而停下脚步,望向廊下的顾拂。


    顾拂想到那日萧豫同他说的不讨厌,有些高兴,嘴角微微勾起,透出昔日几分风流惬意来:“宁王殿下,外头风凉,不如来我屋里坐坐,我请你喝茶啊。”


    他语调带笑意,像极了年幼时,小顾拂在书院外头、隔着一扇窗朝七皇子砸去一片绿叶,风流又恣意地说:“七殿下,我们去抓蝴蝶,你来不来啊?”


    七皇子往往是不理会的。


    然而,萧豫却是脚步一转,走进屋子脱下披风,正听到程子晋挠头问了句:“每日听这些,不会很无聊吗?”


    顾拂摸着垫子坐了下来。昔日的他,在选择辅佐萧晟登记后、整日面对庞大信息情报、以及复杂人心算计时,好像分不出太多精力来考虑枯不枯燥。


    顾拂歪头勾唇笑了下:“无聊又如何呢?”


    萧豫心头一震,扭头看向他。顾拂只是那么简单的反问一句,却让他听出了一丝无奈。


    是啊,若非重伤导致根基尽毁、再也无法勒马天涯、上阵杀敌,何至于……何至于囿于一小片皇城之内、雄心壮志无法施展呢?


    程子晋起身行了个礼,萧豫回过神,点头道:“方才在说什么?”


    顾拂没打算瞒着,道:“我想知道早朝有没有发生什么。这两日太子府安静的有点过分,我……”


    他卡了卡,不好说凭着前世多年官场沉浮,疑心太子暗中密谋什么吧?


    萧豫皱了下眉,其实近期科举案也没什么大的进展,虽由他主审,私底下,与太子与萧晟交好的官员自会揣测心思,动些手脚,看着无伤大雅,却让萧豫行事颇受掣肘。


    顾拂道:“殿下从哪里回来的?”


    “刑部大牢。”萧豫说,涉及科举舞弊的三个考生、以及两位买卖考题的官员就关押在里面。


    顾拂道:“殿下本来是要去做日常提审吗?”


    萧豫说:“是,但是近日京兆府的丁主簿随行,照例提审,不需我出面。”


    顾拂点头,随手拿起茶盏喝了口,他身体畏寒,入冬后总懒着不想动,就在放松的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程子晋说的那句——


    太子约见翰林院冯岚。


    这本没什么的。只是顾拂想起来前世去大理寺时,见过一位姓丁的大理寺丞,曾在京兆府尹手下任主簿。


    萧豫正要说什么,忽见面前的人呛了一声,低头咳嗽起来,程子晋吓了一跳,萧豫已飞快探手拿了顾拂手中茶盏,给顾拂顺了顺背。


    顾拂捂着嘴咳了两下,萧豫皱起眉,道:“你的风寒——”


    他话音卡住,顾拂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拂忍着咳嗽,说:“殿下,派人立即去刑部大牢拦下丁主簿。”


    萧豫一愣,见顾拂神色凝重,便让燕管家去传方云卓,再回头看顾拂,对方着急咳了一阵,气血翻涌,面上本是红的,但胸口的伤震的发疼,唇上又无血色。


    顾拂收回手,想起身,撑了下地面又坐回去,萧豫吓了一跳,忙扶着他手臂:“起不来了?”


    顾拂怔了下。顾拂自小被宠着长大,直到他爹把他拉到军中历练,每日跟着一群大老粗练武练的死去活来、哭爹喊娘没人应。


    直到白白嫩嫩的七皇子来到军中,累瘫了的顾拂坐在地上,说:“殿下,我起不来了,拉我一把。”


    七皇子纯真善良,好心去拉他,反被顾拂往前一扑,被带着顺势打了个滚,沾了满身落叶。


    七皇子当场懵住,小顾拂笑了半日,在七皇子愤怒的眼神中忙说:“你若真的想学,就要先学会摔跤。”


    七皇子不信,当时嘴唇一抿,自己爬起来走了,顾拂怎么叫他都不回头。


    再后来,顾拂辅佐萧晟,知道了君臣有别,他与皇子是不同的,之后再没有逾矩过。


    可讽刺的是,最后换来的却是毒酒一杯。


    回忆一闪而过,顾拂扯了下衣摆,笑了下说:“无妨,我可能只是腿坐麻了。”


    萧豫垂眸看着他,顾拂道:“冯岚可能已投靠太子……”


    他顿了下,摸索着要找个支撑的东西,边说:“我猜的,可以查一下他与内阁首辅孙大人,是否有私下往来……嘶。”


    他卡住话音,因为萧豫忽然把他拉起来了,顾拂感觉双腿传来一阵麻痛,像是扯着他的筋脉掰直了,疼的他一下子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然而缓过那阵后,疼痛散去,顾拂松了口气,才堪堪察觉到自己因为站不住,几乎半个人都在萧豫怀里。


    顾拂:“……”


    还好有白绫遮了一半的脸。


    萧豫将他扶稳,问:“现在站得住吗?”


    顾拂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但满怀的冷冽梅香、以及身体想贴的触感却令他不敢动弹,身体僵硬,他下意识回:“嗯。”


    萧豫皱了下眉,没撤开手,道:“崔太医说你之前伤势太重,经脉根骨受损,天气寒了后,各处会有不适。我回头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顾拂:“……嗯。”


    一旁的程子晋已经看呆了,拿着手中的茶壶,目光逐渐变得呆愣。


    传闻里不是说两人关系不和,宁王总对顾小将军冷淡厌烦的吗?


    萧豫垂眸看了眼挨着他不放的顾拂,忽然发现以往总爱调笑的人、此刻乖的跟吓傻了的小白兔似的靠在他怀里,有些好笑,低声问:“不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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