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娇到轩辕殿时,皇帝还在案前批阅奏折,她依旧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却久久没等到皇帝叫起。


    燕娇垂着头,手指勾着衣襟上的丝线,目光一错,便见地上有一块白线头,她撅起嘴吹了起来,那线头一下子就被她吹跑了。


    她微微张起唇,暗叫不好,吹跑了这个,她就没的玩儿了!


    也许是看她十分老实,又或许是皇帝批阅奏折累了,终抬起头,看着她,故作惊讶,看向柳生生道:“你个老东西,太子来了,也不叫朕。”


    听到皇帝的声音,燕娇缓缓抬起头,见柳生生赔着笑脸,皇帝这才转过头看她。


    燕娇见他看过来,又施礼道:“儿儿、儿臣给、给……”


    不待她说完,皇帝揉揉眉心,抬手止住,“起身吧。”


    燕娇呼出口气,手扶着地,慢慢借力起来,膝盖酸得厉害,身子摇晃几下,才堪堪站稳。


    皇帝见她站好,手里拿过一个奏折,问她道:“太子,你可知这本奏折中说的是什么?”


    燕娇端端正正回道:“回回回、回父、父皇、儿儿儿、儿臣不不、不知。”


    听她说完,皇帝已是一脸不耐,只冲她扬了扬这奏折,说道:“今日有大臣向朕说你有口吃,日后承了朕的位,只怕为外邦耻笑。”


    燕娇听罢,看向皇帝,作惊恐状,内心却是:言之有理啊!父皇快废了我……


    哪知,她那位便宜爹冷笑一声,将奏折直接扔在地上,让柳生生捡起来,拿去垫桌角。


    燕娇见柳生生躬身拿起,走到侧殿,透过微敞开的门,她清清楚楚看到柳生生将软塌上的小桌抬起,放下了那奏折。


    燕娇有些惊讶,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朕亲选的太子,这天下谁敢笑你?朕是让你知道,你是储君,可立君之本,打了燕洛又如何?他本就讥你在先,臣子不守礼,竟只推说年少无知?可笑!可笑!”


    皇帝拍着桌案起身,脸上气怒尽显,这是第一次,燕娇在这位帝王身上感受到帝王一怒。


    燕娇与燕洛争锋,也算是故意为之,她只靠结巴都没断了皇帝的念想,那就得借助群臣之力,而燕洛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今日一看,只怕皇帝轻易不会废她这个太子之位,而且,看起来皇帝坐这个位子也是憋闷得很。


    皇帝在前朝被他们逼废太子,却不敢同那些大臣说这些话,反之,还要安抚余王,可想而知,他的怒气不少。


    想到这里,燕娇松松衣袍,又再次跪地,“儿儿、儿臣谢、谢……”


    皇帝抬手打断她道:“今日朕让你来,便是告诉你,你既是储君,就不可一直结结巴巴,你要让那些大臣看看,你是朕的好儿子,是这大晋未来的王!”


    皇帝连连呼吸了几气,最后又轻声问道:“你……懂朕的苦心吗?”


    燕娇抬头,只见皇帝面上带了几分柔和,可那双眼却犹鹰般犀利。


    她吞了口口水,俯身道:“儿儿儿、儿臣、明明明明、明白。”


    皇帝见她瑟缩,又想到谢央说过,她一紧张便不住结巴,心下一叹,也明白不能让她一时就改过来,只道:“平日下了学,回到东宫也多多练练声学,起来吧。”


    “是是、是!”燕娇应了一声,才起身。


    皇帝觉着跟她说话费劲得很,只又嘱咐了几句,就让她回东宫了。


    燕娇也巴不得赶紧回去,省得在他这儿总是跪来跪去,还要当他的出气筒。


    她一出轩辕殿,就见曲喜儿两三步小跑到她身前,将胳膊递过来,面带担忧,唤了声:“殿下。”


    燕娇摆摆手,没将手放在他胳膊上,只一瘸一拐地往东宫走去,曲喜儿见了,微微一惊,眼里包了泪,“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燕娇揉了揉膝盖,看着他叹了一声,道:“无、无碍,你你、你别、别哭、哭了。”


    曲喜儿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就要扶着她走,燕娇这次没松手,实在是太特么疼了!


    皇帝今日叫她来训这么一通,就是让她给他长脸,好把口吃练好,呵呵,她偏不!


    她噘噘嘴,只觉皇帝的帝王术使得好,对她恩威并施,可她都要憋屈死了,现在当太子跟当孙子似的,活活一个受气包子。


    她舔舔唇,拿袖子擦了擦汗,午后的阳光总是有些毒辣,照在她额头之上,不过一会儿,就起了层层细汗,她心下暗暗咬牙道:我就做一个不听话的“包子”!


    她捏捏拳头,又美滋滋乐了起来,此计不成,无妨,她还有纨绔之路要走呢!


    只刚这么一想,却乐极生悲,脚下踩到一块小石子,那疼从脚心窜到膝盖,使她稳不住身子,直往一旁倒去。


    曲喜儿拉扯不住,惊叫一声:“殿下!”


    燕娇只觉他的声音飘远,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石子路面,她心下一揪,紧紧闭上眼。


    等了半晌,也不见身上有疼意,却有一双大手扶住了她,她睁开眼睛一看——


    竟是谢奇!


    她一下挺直了身子,跳离他远三步,“你你你、你怎、怎么在、在这儿?”


    她刚问完,就见从谢奇身后走来一人,那人身着墨蓝兽纹圆领袍,头上束玉冠,玉冠之上插着一支白玉簪,面带三分笑,笑意碎流光。


    这是燕娇第一次见谢央束冠,与往日闲散模样很是不同。


    他轻轻开口:“殿下该仔细些才是。”


    燕娇扯扯唇,瞥了眼谢奇,看向谢央道:“太太太、太傅、大大大、大人怎、怎么在、在这儿?”


    谢央笑看着她,回道:“若非臣与谢奇在这儿,只怕殿下可就不只膝盖痛了。”


    听罢谢央的话,燕娇脸涨得通红,他是看到她刚才走路姿势了?


    真真可恶!


    她动动嘴唇,刚想开口,就见谢央闲闲施了一礼,道:“臣奉圣命来与陛下论道,就不便同殿下久谈了。”


    谢奇看看谢央,又瞧瞧燕娇,跟着行了一礼,便随谢央一同往轩辕殿去了。


    燕娇见谢央动作一气呵成,说是守礼,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撇撇嘴,继续一瘸一拐带着曲喜儿往东宫走去。


    ***


    谢奇跟在谢央身后,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张张嘴,又闭上。


    “有什么话,就说吧。”谢央道。


    谢奇惊叹主子心思入微,明明没看他,却知他心中所想。


    “大人,这位太子殿下太……太软了,胳膊细得像女人!”


    谢央闻言,脚步一顿,微微抬头看了眼刺目的日光,半晌才道:“大抵是在外多年的缘故吧。”


    说罢,又缓缓垂下眸子,抬步而去。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