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在地下竞技场的视觉酷刑持续了十三天,终于迎来尾声。


    今天是最后一天下注比赛,这周末握手会就开始了,所以赛场比平日更加热情激烈,一眼过去座无虚席。


    “本局,47号参赛者——亚当铁锤,赢!”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宣告,整个地下赛场都爆发出一阵涌潮似的喧哗,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欣喜若狂,疯一点的,直接跳上椅子摇旗呐喊。


    “下一个选谁?”卓玲问。


    麦穗仔细观察一遍,给出答案:“白衣服。”


    “好嘞!”


    卓玲爽快押下徽章。


    麦穗看完台上,又抬起视线环视台下。


    四周充斥着一张张激动的面孔。


    她能看清人的五官,也能读懂人的情绪,却无法辨认识别,所有的面孔在导入大脑之后,都统一为了两只眼睛两只耳,一个鼻子一个嘴。


    就像人类也无法清晰区别出每一只猩猩一样。


    最后麦穗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顶黑帽子上。


    人脸她虽然认不出,但帽子她认识——是前几日都坐在前排听她分析的少年。


    这会儿被夹在人群之中,坐立不安。


    麦穗看了眼自己和卓玲特意给他留的位置,再看看卓玲新换的发型以及自己戴着的兜帽,怀疑对方也是个脸盲症。


    于是她穿过廊道走了过去。


    “要坐到我们旁边吗?”


    少年稍稍一惊,抬起头。


    麦穗逆着光,身后射灯给她包上了一层毛绒绒的白边,不及肩长的整齐短发柔顺乌黑。


    虽然小小一只,却像天降救星。


    ——对于omega来说,呆在尚未分化的小姑娘身边比呆在男性beta之中安全太多。


    可半晌,少年还是摇了摇头。


    “嗯?”麦穗不懂,偏过脑袋。


    少年双手交叠着绞了起来,耳尖泛起红,声音低弱:“我……我今天,没钱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麦穗很好说话:“今天回馈老主顾,不收费。”


    “可以?”对方霎时抬起头,像只简单易懂的小狗,笑容惊喜,“谢谢。呃……”


    他顿了顿,面露局促。


    麦穗明白过来:“我叫麦穗。”


    在一起聊天一周了,居然连名字也没交换。


    少年挠挠脸皮,捏住手指:“我叫蔚照。”


    两人一起回到座位。


    今天比赛上场的几乎都是高质量战将,麦穗本来还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预测正确,但这小半个月下来,得到锻炼的不仅仅是参赛者的战斗能力,还有她的判断能力。


    每一块肌肉的调动,每一个动作的收放,甚至是面部表情,走路姿势,都能成为她的参考数据。


    十场战斗全部押对。


    从地下竞技场出来的时候,他们手上的徽章甚至有溢出。


    卓玲兴冲冲地去兑换握手券。


    蔚照则瞅了面前的小姑娘许久,垂了垂睫毛,压低了鸭舌帽,轻声:“穗、穗穗。”


    “嗯?”麦穗回过头。


    她回应得实在是太快,少年有些受惊,帽檐下的脸庞微红。


    ——她好像没有介意他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蔚照抿了抿唇,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小声:“你……你要不要去我工作室看看?”


    “做什么?”麦穗疑惑。


    蔚照抿抿唇。


    “我虽然没钱了,但,我有个东西,能送你。”


    ***


    蔚照的工作室在靠近交易空港的位置。


    这一片算得上是城市第二层的贫民窟,石子墙破破烂烂,街面乱七八糟绘着摇滚涂鸦,废弃仓库边偶尔能看见些叼着烟打牌的小混混。


    这里住着的人和第四层正统贫民窟的人不太一样。


    他们大抵都是些从事灰色行业,甚至违法买卖的危险人物。


    能赚到支撑他们在这里生活下去的钱,却无法光明正大融入城市之中。


    蔚照带她走进一间黑诊所,和机械前坐着的男人打了声招呼,上去二楼。


    他的工作室就在这儿了。


    蔚照打开灯,给她倒了杯水,弱弱的:“你坐。”


    麦穗坐下。


    他自己则打开桌上的全息立体屏,捣鼓片刻,看过来:“……穗穗,你光脑是植入式,还是佩戴式?”


    蔚照过于内敛,鲜少废话,总是直奔主题。


    星历2077年,光脑是所有人都必须使用的东西。


    有钱人用多功能高级光脑,穷人则用市政厅分发的免费光脑。


    上面绑定了个人身份信息,是出入大部分场合的通行证——为了遏制人口爆炸时代的犯罪率,联邦政府在城市大街小巷都装满了光脑扫描器,自动识别验证行人身份。


    麦穗:“佩戴式。”


    “我看看。”


    麦穗将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递过去。


    光脑插入电脑后,立体屏上立刻浮现出一串又一串的代码,很快铺满整个窗口。


    蔚照手指敲得飞快,眼眸倒映着白色字符串。


    过了几分钟,他停下动作,轻轻“咦”了一下:“你的光脑改装过?”


    “对。”麦穗有一答一,“我自己买了点材料,升级了一下。”


    麦穗对拆解组装的热爱并不仅限于机甲,从小时候的乐高积木,到长大的游戏机、冰箱、光脑。


    可惜她对程序代码一窍不通,不然还能再折腾一点。


    蔚照“唔”了一声:“我本来还想帮你升级一下……”


    他顿了顿:“不过你光脑系统我可以帮你重做一下,现在的功能,白费了这么高配置。”


    他重新敲打起键盘,又想起什么:“对了,之前说送你的东西,是个程序,能够入侵监管协议。”


    麦穗歪了歪头:“危……”


    她想问危险吗?危险的话就不用了。


    但蔚照接下来告诉她:“通俗点说,就是能自动捕获城市中的通缉犯、或者虫兽。我觉得你……应该用得上。”


    麦穗立刻压下到了嘴边的话,严肃。


    “请务必帮我装上。谢谢。”


    这哪是什么入侵程序,这就是个赚钱任务发布机。


    蔚照不说话了,专心操作电脑。


    麦穗则捧着水杯,左右环视一圈。


    他的工作室非常简洁。


    房间最中间有一张黑色皮椅,看起来像是牙医的椅子,上方立着几条机械臂。右边角落有台两米高的主机,冰冷有序地闪烁出黄绿光芒,上面贴着张地下竞技场的海报。


    前面则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正在被使用的立方体全息显示屏。


    没过一会儿,少年结束了手上的活儿,拔下光脑还给她。


    见麦穗目不转睛盯着这边,蔚照不好意思:“这台显示器很酷吧?昨天刚买的,就是它花光了我所有积蓄。”


    麦穗随口应了句,视线还黏在那边。


    却并没有在看显示器,而是在观察一旁的相框。


    里面有张合照,一位消瘦苍白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少年。


    男人衣着精致,看起来像是富家子弟。


    少年们年纪不大,穿着白色衬衫,衣领后的锁骨若隐若现。


    “这是我父亲。”


    蔚照读懂了她的关注点,将相框转了转,正对向麦穗。


    “另一个是我哥。你是军校生的话,说不定听过他名字,李序。”


    确实听过。


    麦穗摩挲一下杯子。


    少年咬了咬唇:“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哥。”


    他抿着嘴角,一副想让她夸奖的模样。


    麦穗实话实说:“印象深刻。”


    这张照片里的三个人,对于她来说就是:无法辨认、无法辨认、一眼认出。


    蔚照骄傲了:“那当然。”


    他是真的骄傲。


    聊到李序的时候,连一向羞涩藏在帽檐阴影下的面孔都抬起来些,嘴角弯着个弧度,说个没完。


    “我哥可厉害了,他十岁起就去猎场实战狩虫了,现在更是能能捕杀b级虫兽。虽然他是个……”


    他咽了下口水,不能暴露他哥是个omega的事,立刻改口:“总之,他是我的榜样!”


    作为o,他很憧憬能成为他哥那样的人。


    麦穗乖巧听着,但脑中问题一个接一个。


    比如说他们兄弟的名字、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生活。但最后这些问题都被按捺下,化为了四个字。


    “你脸盲吗?”


    蔚照一愣,眼睛睁大了点,不知道她的用意。


    “不、不呀。”


    麦穗这就困惑了。


    那蔚照为什么一副完全不认识她和卓玲的模样。


    上次考场那件事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被许多新闻播报来的。


    想来想去就只剩下一个猜测了。


    “上次,第七考场那件事,你看新闻了吗?”


    “没看。”蔚照想也不想,一口否定。


    他偏过脸,眼睛重新沉入帽檐的阴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但我听说了,有个人对我哥又搂又抱又揉又摸。”


    他声音干瘪起来。


    麦穗:……


    她觉得这就过分了,“抱”是相互的,而且没有“揉”这一步,这是污人清白。


    蔚照也觉得过分了,omega的贞洁很重要,这是污omega清白。


    更何况。


    蔚照思绪飘远。


    他比李序早一年分化。


    那时李序看着他被安排去上塑形课、料理课、插花课,被教育要洁身自好,倚在扶栏边笑得幸灾乐祸。


    父亲转头问:“小序要不要一起去上?”


    李序一愣。


    父亲微笑:“万一分化成o了呢?”


    李序被逗乐了:“您看我哪里像o?”


    确实不像。


    他身体线条偏硬,个子又高,打起架又凶。


    初三几个找蔚照麻烦的a,被他堵在巷子里揍得头破血流,痛哭流涕。


    李序光是往那儿一站,穿着学校统一发的宽松校服,一副穿衣显瘦的纤细样子,什么也不做,就散发出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意味。


    但李序很快笑不出来了。


    他还真分化成了o。


    明明所有特征都彰显他是a,他却分化成了o。


    他讨厌作为o的身体。


    那种柔软脆弱、需要依附他人、渴求抚慰结合的身理特征让他烦躁,所以他抗拒作为omega的一切。


    不用抑制剂,也不开发自己。


    别的o独自渡过热潮期时,都会偷偷安抚自己。


    他却不屑一顾,就硬熬。


    毫无疑问,这种青涩天然的身体,会比其他人敏感数倍。


    蔚照抿唇。


    那个人还对李序又搂又抱又揉又摸……


    作为omega,蔚照代入感很强,光是想想就羞愤欲死。


    他攥紧拳头,声音绵软却坚定。


    “我要是知道那个小流氓是谁,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顿!”


    而又搂又抱的当事人麦穗:……


    她才不是小流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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