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下,苏胭冷睇着回复丹,通体呈暖黄,光滑的表面镌刻着雷纹痕迹。
此丹形成时,引来了天地雷劫。
她左眼是心动,险些要屈从唾手可得的十万灵石。右眼是戒备,事出反常必有妖,别人肯出十万灵石,说明图谋的价值定然在十万灵石之上。
纠结、心动、纠结、心动。
韩展言担忧自家门主又犯毛病,扇面半掩唇,低声提醒:“门主,无功不受禄,此礼太重。”
韩展言眼底已有点点警惕,来自谢家的拉拢——是想要苕月门为谢家效力?
苏胭虚虚握住丹药,对笑面虎似的谢琅道:“看来你是一个传话者,我直接去找谢和璧。”问他,究竟要做什么?
谢琅乐见其成,只有双方谈谈,才能谈后续合作。
谢琅避开身子,把大门让出:“门主请。”
苏胭流星般走出,青色衣袍走动间如刮起来的旋风,她长了一副迷惑人的容貌,没一个五官没带着仙气儿,眼中沉着悠悠水莲,沉静时如丁香仙子。走动时,周身都是自信、自我的风度。
走廊分左右两侧,分别有十间。
苏胭走出门外,堪堪止住脚步,她压根不知道谢和璧住哪儿。
苏胭更觉拳头硬,正常人如她,再怎么也不会对乍见几面的修士如此上心,她连谢和璧房间都找不到,谢和璧却像把她研究了十年。
苏胭神色莫测起来,她问谢琅:“你们住哪儿?”
谢琅:……感情你连我们住哪儿都不知道?
谢琅好脾气指了两个房间:“东边紧挨着的两个。”
那两个房间都靠窗,离飞舟内的聚灵阵也近,方便吸纳天地灵力。其中最靠东的房间离聚灵阵没另一间近,但……
苏胭侧头:“谢和璧住最东边的那间,对不对?”
谢琅眼睛一亮:“门主猜得真准。”
苏胭无声无息地捏紧魔刀,知道她为什么知道吗?因为靠东的房间,离她的房间挨得要更近。
苏胭有一种野蛮生长的直觉,这种直觉多次助她化险为夷。眼下,她瞧着距离极近的房间,心中升起警觉。诚然,谢和璧住这里的确也醉心修炼,除开论道那次,他连门都没出过,与飞舟众人疏离到了极点。
但,他都冷淡疏离到这种程度了,却连修炼都要隐约和她靠近??
更离谱了。
苏胭大步而前,如单刀赴会。
苕月门弟子们也想跟上去,谢琅朝他们摇了摇手指:“诸位稍待,族兄是谢家在万道仙府的话事人,苏门主是贵门门主,他们有些要紧事谈,我们暂时不便插手。”
韩展言同样寸步不让,笑意不达眼底:“我们就在此地等。”
……
苏胭叩响大门,雕花门窗透着古韵,木香悠悠。薄薄的窗纸上传来幽幽凉意。
谢和璧是冰系剑道,引动的天地灵力也是如此,天地灵力中水灵力本可至柔、又能至刚,谢和璧将漫天柔和的水灵力转化为凛冽寒冰,如他出剑,剑锋剖开皮肉,流畅如水,直到坚冰冻住敌人的肌理伤口,才知什么叫水火无情、回天乏术。
房门打开,是谢和璧。
谢和璧神貌清湛,身上还有未消散的寒冰灵气,悠悠的碎冰白雾从他肩上雪衣散开。
他凝视苏胭,苏胭此时紧握着刀,又是半夜敲门来的不速之客。
照理,谢和璧应该问一句有何要事,再判断是否让她进去。
但他没有,谢和璧凝视她一会儿,礼貌移开目光,仅仅是侧开身子,替苏胭完全打开门:“苏姑娘,请进。”
这是连一点客套虚伪流程都没有。
苏胭:……
她觉得离谱,抬眸:“你不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说不定她今夜来,是忍不住要把他的头给拧下来。
谢和璧神色不变,湛然如秋水长空:“苏姑娘来此必有要事,在下荣幸之至。”
谢和璧并不喜欢别人投射而来的目光,询问此刻握紧长刀的苏胭,“苏姑娘是否介意在下关门?”
他虽仍然神色冰冷,但这态度礼貌、体贴,可谓是面面俱到,连苏胭有可能的担忧都被考虑到。这位向来疏离冷淡的剑主,可从未如此替人着想过。
但就是太体贴了,完全超过二人该有的交情。
苏胭脸色有短暂扭曲:“没事,你关门。”
谢和璧顿了一下,将大门关上:“我房间温度稍低,苏姑娘是火灵根,可能并不喜好低温,若是不嫌,我有一件衣服上蕴控温阵,并未穿过,苏姑娘可——”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刀过来了。
魔刀威势赫赫,卷着魔煞之气从谢和璧身旁划过,谢和璧脚步不动,只侧开脸颊。只差一点,那张如神如玉的脸,就要挂上一丝朱红的血线。
谢和璧只守不攻:“苏姑娘,是否有误会?”
苏胭这几日的毛骨悚然都堆积到一种程度,反手持刀,狠狠一劈:“误会?我问你,你对别人也是这样的态度?”
谢和璧双眸沉黑清冷,如洁净的夜幕:“并未。”
这句话倒是不假,谢和璧就像传说中的人物,连苏胭远在南宁州,都能听到有关这位剑主的性情。他高不可攀、孤寒胜雪,在有关他的种种传言里,从无一句是他平易近人。
苏胭再问:“你我认识了多久?”
“一日。”谢和璧回答。
“你还清楚,那你是真找揍啊。”苏胭道,她的魔刀从四面八方飘出红影,封住谢和璧其余退路。听说谢和璧差一步九转元婴,如今是金丹,但这又如何?
他盛名之下,自己和他打,输了不亏,出一口恶气。赢了则更快活。
唯一的缺点是,谢和璧并不出剑。
他既然如此托大,苏胭很快把他逼至角落,魔刀正对着他凸起的喉结,他雪色外袍里,是同色的里衣交叠。
谢和璧任苏胭的刀悬在他喉边,生杀全不能使他在意。
苏胭道:“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一次见面,要和我成婚。第二次见面,一掷万金。对了,第一次见面你是认错人,所以,还有个受害者姓陆?”
谢和璧目染清辉,闻言道:“并未。”他徐徐解释了那场乌龙。
没有其余受害者,让苏胭心中火气稍消,仍道:“继续解释其他。”
雪衣似云,乌发若瀑,谢和璧宛如雪神,他一瞬不瞬凝望苏胭,坦荡如空:“我的确有些猖獗的心思……”
时间?谢和璧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是否想要。他眼见着要说出自己内心的野望,将一切缠在花枝下的刺拂见天光。
就见苏胭脸色渐渐扭曲,认识一日就敢有猖獗的心思?
变态竟在她身边,今日,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耍流氓应有的待遇。
谢和璧及时噤声,看来她并不接受,贸然揭开谜底,反而会让她远远离开。谢和璧从不认为争取只能走直线,有时候,弯折反而通往大道。
谢和璧只能清声:“苏姑娘修为精湛、招式高妙,我想问苏姑娘是否愿意同东仙州谢家结盟?”
苏胭:???
听起来仿佛有理有据的样子,但以为她会信?苏胭微笑:“你看我像不像智……好忽悠的大傻子?”
谢和璧:……
基于形势已变,谢和璧不再只退不攻,他以手轻轻夹住苏胭的魔刀,和她四目相对,将魔刀轻移开自己的脖颈。
“宗门同世家向来联合,用于取得一些秘境的优先权。苏姑娘……和苏姑娘的门派如明珠在匣、宝玉蒙尘,任哪个世家都会想向苏姑娘投来橄榄枝。在下只是先行一步。”
“是吗?”苏胭收了魔刀,凑近盯着谢和璧的眼睛,“想同苕月门联合,所以就连和我交手你都不还手?谢道友真好涵养。”
她一脸的不信,因为离得近,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味同谢和璧的衣香染在一块儿。
谢和璧对她有不同寻常的感觉,可他不得不自控、拉开距离。
“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谢和璧恢复高洁模样,他发现,对她要更为谨慎。比修炼还难。
苏胭的目光飞过去:“能有多不同?”
她神采飞扬,刚收了魔刀,也掩不住刚才出刀的意气风发。她每次出魔刀时,身上同时有魔刀的魔煞气,火灵力焚天灭地却又是清正道意。似魔似仙,两种矛盾的气质交织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胭的手指在刀柄上点啊点,绕啊绕。谢和璧眼下需要一个视觉基点,好移开他的目光,他正好看到她灵巧的手指。
谢和璧短暂目眩,敛下眸不露声色:“苏姑娘是众人中唯一的不同。”
……苏胭望向他:“注意你的言辞。”
谢和璧滴水不漏,“我的意思是,作为强有力的同盟。”
苏胭选择短暂相信他,旋即警告:“别让我发现你另有图谋。”
她想了想,把那粒价值十万灵石的回复丹递过去,十万灵石,她的心都在滴血。
但若是涉及拉拢苕月门,她拒绝:“苕月门不会同任何世家联合。”
谢和璧早有准备:“此回复丹并非为此,苏姑娘同我既不打不相识,此丹既是赔罪,也是给朋友的赠礼。”
“若苏姑娘不喜欢,万相城中每三月就有一次拍卖会,把此丹药拿去拍卖就是,起拍价可设置十万灵石。”
原来价值十万灵石真不是嘴上随便喊喊,真能变现,苏胭知道贪财不好,酒色财气都是地狱,谢和璧态度也隐约如雾里看花,但是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苏胭再度开始纠结、心动、纠结、心动。
谢和璧见她可能挣扎了好多圈儿,迟迟未下决断,敲边鼓道:“苏姑娘可否回赠我作为朋友的赠礼?”
他声音清冷无双,“如姑娘所见,灵石于我来说微不足道,若苏姑娘要回赠,请以心意为上。”
如果苏胭现在没被十万灵石蒙蔽双眼,就能发现谢和璧此时仍然体贴得过分,连她一切后路都给想好。
但她现在左眼写着赚,右眼写着钱,麻利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条链子,用各色丝线织就:“这是一个防御法宝,用的是五行丝线,可以抵抗各系灵力。”
苏胭见到链子中有一缕黑色,想到了什么,欲要拿回来:“算了,换一个,这里面有我的头发。”头发,联结人的精气,可以小幅提高法宝属性。
谢和璧则微顿,手掌一收握紧,骨节都泛白:“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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