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八章/.18
高长松说:“你翻一页。”
钟离珺:?
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捻起黄纸。
第一页竟然是序。
钟离珺嘀咕:这小破书粗制滥造,竟然还有序!
他挺震惊的。
高长松看他愣在那,扶额心道:咋就这么呆呢?
哎,以前他从不觉得钟离珺呆,可能是处久了,没光环了,总觉他有时愣愣的。
而且,总是给自家送钱,这叫怎么一回事呢?
钟离珺先看看序,又抬头看高长松。
高长松说:“你念念?”
他看着钟离珺的表情,又后悔了,心说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就算他把五三都买回来,也花不了几个钱,这玩意又不贵。
钟离珺是个老实的,高长松说读,他就读,不出意外读到了“经友人高长松指点”这几个字。
按魃宥的脾气,他恨不得在封面按上“高长松撰”“高长松编”这几个字,是后者推拒了,高长松心说,自己不过提了个点子,此外没费一点力,直接说他撰写的,叫什么事?
魃宥还老捧他,说:“一个点子,价值千金,更何况,这些都是历年的试题,通过你的点子将其整合,这比‘编’还要重要啊。”
高长松其实有私心,他先说:“谬赞了。”随即道,“我不欲声张,一方面是认为这本件不值一提,其次,我也担心各书院的院长、门派的掌门对此颇有微词。”
这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出教辅书是人为增加了考试的卷度。
对考生来说,本纷乱复杂的题型变得更加有迹可循。
也不知是鸭掌柜亲自操刀,还是他请来的编者太给力,无师自通了分析题型的妙招,譬如白鹭洲学院,说是天文地理都考,不同出题人确有其青睐的方向,且问题是怎么问的,也很有讲究。
这就意味着出题人的思路被预料到了,想要刷人就得提升试卷难度,就得考新题型。
对一些人来说,这可是大大的麻烦事。
魃宥第二次听高长松提,这回他可听懂了,魃宥叹了口气道:“十二郎,这你可就小瞧人了。”
高长松拒绝三连:“我不是,怎么会,我没有。”
魃宥说:“诚然,这提高了难度,可却是良性的,对那些书院的学者来说,能通过这方法,提升自己某一项能力,他们欣喜还来不及。”
他说:“上古时期,修行者中流传一句话,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一线生机。”他说,“所有人都憧憬着这一线生机,希望自己能飞升,能有所成果,可绝大多数人都庸庸碌碌地过了一辈子。”
“但即便如此,倘若是修者,总是要搏一搏的,有些人是为了飞升,有些是为了明大道,人踏入仙途,总有自己的思量,总有想达成的目的。”
“可若不努力,不去搏那一丝生机,就能成吗?当然是不行的,所以,你要相信,只要是修行多年的,还不想放弃的修士,永远不会放过精进自己的机会,修炼如此、修心也如此。”
“学生的水平高了,他们只会喜悦,像是棋逢对手那般,敌强我也强,若认为他们会因此恼怒,那就看轻他们了。”
高长松听后,深深地弯下腰,给魃宥作揖,魃宥立刻闪身来他面前,托起高长松的双手道:“你这又是何故?”
高长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老祖的提点。”
魃宥佯装生气状道:“以你我的关系,哪用得这些虚礼?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要恼了。”
回忆完毕的高长松看着眼前的钟离珺,他看完序,哪里不知自己又好心办坏事了,遂乖乖跪坐在高长松面前,半低着头,作认错状。
高长松看他乖巧的模样,心软了,他心道:是自己太严厉了,这点事儿,小题大做!
于是将他扶起来道:“我知你是好心,只是恼你乱花钱了,仔细想想,这些册子也不值几个钱,二娘做过一次难道就记住了吗?不需要做第二次了吗?为巩固,再多做两回也是好事,如此看来,这还真解了燃眉之急。”
钟离珺感动了,一贯面瘫的脸上也露出动容之色,他被高长松牵起来,二人手拉着手,感动道:“十二郎……”
驩头:???
见二者执手相看泪眼,驩头不解地拍打翅膀。
刚才是他主动放钟离珺进来的,哪里知道阿爷只在他头上撸了一把,就再也没给他一个眼神,这让驩头有些小难受。
他其实没大听懂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阿爷跟十二郎手拉在一块,恋恋不舍,这情况他也看过,高老庄上于四娘跟高澈就经常如此,他们是夫妻,住在同一屋檐下。
乌云跟他在墙头上走时,看见男男女女这样,就会不屑地喵喵一声:“这就是人族的弊端喵。”
驩头:“?”
怎就弊了?
乌云对上他纯洁的眼神,自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像是半大的青少年看懵懂小屁孩,因懂得禁忌的知识而自豪。
他卖弄道:“我们一族就不如此,一年四季只有春天才会发情喵。”
驩头勉强听懂了,于是他以“嘎嘎嘎嘎嘎”声问乌云道:那你会追小母猫吗?
他记得撞上有一只通体雪白的母猫特别漂亮,高翠兰总能是爱找那只狸奴玩。
不知乌云会不会偷偷看他。
谁知这问题问得乌云恼了,炸毛了,他色厉内荏道:“笨、笨蛋!我怎会做如此不雅的动作。”
其实,他还是只未发情的小猫咪罢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驩头想起了很多,他忽然长出了几百个心眼子,知道不能打扰他们,遂静悄悄、静悄悄地退出去了。
“轰隆——”
高长松将垒起来有半人高的册子按在高玉兰面前。
高玉兰疲惫地抬头,被吓了一跳。
这几日,她头悬梁、锥刺股,深陷暗无天日的刷题地狱。
一开始还高高兴兴的,只觉自己刷了题,考试不说有十分胜算,也有七分。
可题这玩意,越刷,不会的就越多,白鹭洲的考题量又大,高玉兰再怎么天才也只是不足十岁的孩子,知识量有限,刷着刷着,就魔怔了,面色煞白,高长松让她休息她也不乐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把考的那些吃透了,又将自己掌握的按体系复习了一遍,但同时,她对试卷集也产生了ptsd。
高玉兰:我知此物有奇效,但我真的不想看见了。
她才告一段落,高长松竟然……
高玉兰迟疑道:“这是……”
高长松说:“是钟离大郎,他关心你学业,特意又买了一份。”随即投以勉励的眼神。
高玉兰:qaq。
……
白鹭洲书院坐落于江心洲,江水环绕,青翠雅静,远观可见白鹭成列,直上青天。
书院的创立者名为江万里,春秋齐国人。
与落后的生产力不同,春秋时的修行体系已发展得很完善了,甚至已从云端跌落。
周朝之前,修士当道,随着两教大战结束,封神榜祭出,道门与佛门的乱象就基本结束了,形成了东西分治的格局。
那时的炼器师也不少,可大多是先天派的。
先天派崇尚老子无为而治那一套,认为器物都是自先天灵气中应运而生的,他们只负责打造形体,那是先天之气寄居的场所。
周朝以前,先天派大行其道,可到周朝后,人族开始兴盛,各家学派兴起,文士诞生了,他们用学派的思想,用三寸不烂之舌改变国主的意志,世间已从神治缓慢过度为人治。
于是有炼器师提出,倘若只寄希望于先天之气的伟力,我们这些炼器师又有何作用呢?
何况先天灵气越来越少了,寄希望于它们,八百年都打造不出像样的法器,一个名为墨文的修士提出,我们应通过后天手段,锻造法器,只要技艺够精湛,朽木也能成型。
于是同先天派分庭抗礼,这是后天炼器师的开端。
炼器一门发展至今,先天派已所剩无几了,后天派也分化出不同的支流。
白鹭洲书院属切磋派,其名源于《诗.衞风.淇奥》。
诗曰:“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
这句话的意思是:骨质材料以切作加工,象牙制品则用磋,玉得以琢的方法来加工,石头磨就可以了。只有经过了切磋琢磨这些加工方法,才能成为好的器物。
其实后面还跟了一句,意思是人的学问知识能力,就如同骨象玉石这些材质的切割一样,需要精心的切磋琢磨,才能有所成就,可这是文士拿来勉励弟子的。切磋派的炼器师认为,倘若将四个字局限在人身上,反倒是狭隘了,于是只留前句,不看后语。
由此可知,白鹭洲书院更在意扎实的功底,与日复一日地锻炼,他们不相信瞬时的顿悟,鼓励弟子脚踏实地。
打好基础,才能创新。
现在的书院长文启星认为:灵光一现,是看个人的悟性,这不是后天能培养出来的,书院的培育,只能令学子打好基础,成为庸才。
这里的庸,是“中庸之道”的庸。
庸才总比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强。
高玉兰自己是个野路子,深知未经系统化学习的不便之处,她崇尚白鹭洲书院的切磋精神,一心报考。
高长松也是个务实的人,又尊重妹妹的意见,双方一拍即合。
那么白鹭洲书院,对提议出五三的高长松,真的颇有微词吗?
“妙哉,此题乃从《周髀算经》脱出,我却不知解法竟有三种。”
李九照撸着山羊胡,手捧粗制滥造的试卷集,摇头晃脑。
初,流出的只有试题,并无答案,魃宥召集多人一同探讨,才做出一份试卷,即便如此,主观题是否切合出题人之心,他们也说不准。
算学还好些,都有固定答案,他请来的学子中能人辈出,三人用三种不同方式得出相同答案,这样的,就把解法都放上去了。
白鹭洲书院的夫子研究答案,时常被启发,他们认为,无论是提出攥集子的人也好,解答案的人也罢,都有精妙之处。
也有夫子捻着“序”道:“高长松这名,我似听过。”
一旁的夫子立刻摇头晃脑问道:“你是喝过白酒,还是听过《牡丹亭》亦或是往勾栏瓦子跑?”
这三样都是新生事物,近一年在大安很流行。
这些夫子性格各不相同,有高不可攀、不染凡尘的,也有风流倜傥,留恋人间繁华的。
那人说:“白酒喝过,《牡丹亭》听说过,勾栏瓦肆听说过。”
这些太火,想不知道都难。
“这些都是高十二郎做的。”
对方“哎呀”一声,似忽然想起在哪听过他名字:“原来如此。”
又有人看着总结分析说:“他说我爱出这题,我这次偏不出……”
大安版五三,不仅使广大学子迸发出刷题的热情,还激励着老师们不断升级。
真是可喜可贺。
……
书院选拔考时间正值秋闱,共考三轮七日。
头一轮是登天梯,先前说过,白鹭洲书院建在江心洲,这江心小洲天生一土坡,书院建在土坡上。
头一关,就是以双脚丈量土地,一步步走至大门口。
这难吗?当然难,不是说土坡有多高,楼梯有多少节,是先辈在江心小洲上设立的阵法太多,说还有诸葛亮的拿手好戏——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是阵法的一种,听闻诸葛侯也只学了个皮毛。
第一关占三日,这三日中没摸清楚路子的,只能含恨淘汰。
至于剩下两场,就是考试,笔试考三天,画符箓最快,一天了事,整个考试过程中不得带储物空间,若缺了什么,只能像科举人一样,背个包袱扛进去。
进去前还要进行严密的搜身,每年总有人想带点不该带的东西进去。
高长松听后紧张不已,他想道无数考完科举后太累,撅过去的例子,只想高香兰那么小小只,看着又柔弱,真能撑得住七天吗?
她这小身板……
钟离珺心大,遇上重大事,他都跟高长松形影不离,于是这回“送考”,他也来了。
钟离珺说:“二娘修为不高,但胜在扎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身板没高香兰结实,那也是跟高香兰相比,掌握符箓没有高翠兰快,却胜他人远矣。
人看着瘦瘦小小一只,是她天生吃不胖,实际上脸有红似白,别提多健康了。
钟离珺修行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打野食,除妖,他住在丛林里,像住自己家。
高长松还是不安,他想,钟离珺儿时是个小子,高玉兰是丫头,这就不大好比了,更何况她平日在家苦读,也没跟村上的调皮蛋一起遛猫逗狗,放一个文弱的小姑娘出去,他不放心。
可眼下局势,哪里是他说不放就不放的?高长松只能像老母亲一样,帮她打包行李。
起初,高长松带了四五套换洗衣物跟鞋,又带盐、胡椒、葱姜、八角等一应调味料,打出了巨大的包裹。
他看着,还没等人说话,自己先否了。
高长松想:这不行,包裹太大,得把她瘦弱的肩膀压垮了。
精简精简再精简,可高长松自己没荒野求生过,他搞不清该带哪些,不该带哪些,最终还是求助了钟离大郎。
钟离大郎早就等着了,经他一出手,换洗衣服变成了一套,调味料只剩盐。
高长松欲言又止道:“这……是不是太少了。”轻装上阵不能极端成这样吧?
钟离珺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这你信我。”
他是专业的!
这方面,高玉兰是个有主见的,高长松的大包袱她敬谢不敏,钟离大郎的包裹她高高兴兴接了。
高长松觉得让小孩儿背个包裹实在不像样,找技艺精湛的绣娘给她裁了个书包,一身衣服也是重做的。
这就不得不赞一句,修真界就是好,没有结实耐/操的牛仔布,却有刀枪不入的金蚕丝。
高长松也没大理解,这金蚕是个什么玩意,只知道它丝织出来的布能做防弹衣。
这很修真。
高玉兰考试当天,全家都来送考,这全家还包括驩头他们,高长松租了辆车将他们拉过去。
这天去白鹭洲书院的人太多,车还得预定,等到了现场,又是人山人海。
高长松咋舌道:“不是说炼器师稀少吗,怎有这么多人?”场景之火爆堪比元宵节灯会。
钟离珺也不知道,只回了无辜的眼神。
高长松自圆其说道:“许是报名费不高,众人都来试试。”
他还真没说错,白鹭洲书院的海选大众化指数不低,也不是没人误打误撞就进山门的,来考试的那么多,都三五成群,但凡找了个好领头,不就能混进去了吗?
再说天文地理,人族的多也读过几本书,妖族心说我们有传承,谁都觉得自己能考。
至于符箓,那更是基础中的基础,充其量画得不好,没人一窍不通。
报名分了好几个点,白鹭洲学院的学生都给放出来了,代行助教之职。高长松趁机看一眼他们的校服,嚯,是襕衫。
按照《宋史·舆服志》的说法,襕衫是一种白细布制成的,圆领宽袖的衣裳,裳下摆接一横襕,是一种男性文士常穿的衣服。
在白鹭洲也远,无论男女,校服都是一致的。
高长松爱屋及乌,想象一番穿在高玉兰身上的模样,他立马高兴起来,想那是活脱脱的女文人啊!
陪高玉兰登记过后,高长松他们就进不去了,白鹭洲还算厚道,没有清场,只把人都挡在外面,高玉兰回头说:“等我的喜讯吧。”便一头扎了进去。
这意气风发的模样,洗去她的文弱,现出几分傲骨。
见人的背影自视线中淡去,高长松久久不能回神,他恨不得在这住上七天七夜,等信儿。
只可惜江心洲上的建筑只有白鹭洲书院,高长松住这真得幕天席地了。
魃宥借给他一只啄木鸟,刻雕版的那种,魃宥说:“他们早已习惯一日中大半时辰都用来刻雕版,你让他来替你盯着二娘,他高兴还来不及。”这是白捡的假期!
高长松心道:瞧你说的,这也太资本家了!
可他想想,若说耳报神,找只鸟来确实方便,就谢过他的好意。
……
高玉兰备考这几日,高长松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手头上的事就耽搁了,眼下终于得空,得把手头事办了。
头一件,就是买房。
他在长安也买过房子,这回在大安,那叫换汤不换药。
大安的通用货币是灵石。灵石跟金银差不多,是从矿上挖出来的,越是靠近地脉的矿藏,就越容易挖出这玩意。
四大洲中灵石储蓄最高的是北俱芦洲,看那空气中的灵力密度就知道了,只可惜北俱芦洲的人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时代,不怎么要钱。
灵石跟大唐的“文”,换算比例是1:100,也就是说一百枚前,才能换一块灵石,十枚灵石等于一吊钱。
在寻常百姓眼中,灵石可太值钱了。
当然咯,身为修行者的都城,大安的房价那叫一个高,长安城都比不过。
高长松找了名房牙,这还是魃宥推荐的。
魃宥恨不得送高长松一套房子住,这样他若文写不出来,就能物理上把他关小黑屋,高长松不愿承如此厚重的恩情,也担心魃宥乱拳打死老师傅,遂拒绝了。
房牙在现代就是房地产中介,对大安城内的住所如数家珍。
房牙这一职业,是在现行制度上催生出来的,在大安国,只要进行二手房交易,房牙就一定要在场。
高长松听后,心说他们还挺先进的。
只可惜,他今天的看房之旅不大顺,房牙带他看了好几套,高长松都觉得不大满意,总是差点意思。
从早忙到晚,也没个收获。
夕阳西下,垂头丧气的高长松忽感腹中一阵饥饿,便拐到了旁边的仁和楼。
这是大安当地的知名酒楼,各派掌门都叫过仁和楼的宴席,本国没什么存在感的国主也亲临过。
高长松只听说过仁和楼的名字,却不知他们的招牌菜是什么。
进门口,他在一楼大厅支起的台子上看见一老熟人——陈中贵,高长松于与他交流不多,却知陈中贵一手傀儡戏,可将故事演得栩栩如生。
高长松还挺喜欢看他演傀儡戏的,在他的印象中,陈中贵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傀儡戏艺人,他不仅扒拉着经典作品,还时常根据市场需求进行创新。
高长松看了一会儿,觉得他是在演姹紫嫣红牡丹亭,他演得很好,不仅傀儡小人动作灵活,口技也跟得上。
高长松看男、女、老人、孩童都用不同声线,啧啧称叹。
高长松尚且如此,那头一会儿看的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小白龙看着这表演,多少驱散了萦绕在他身边的惊惧之情。
他想:我这一跑好啊!谁知东胜神洲是这样的人间仙境。
他几乎要为自己的英明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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