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31(虫)

    养心殿。

    一行太医候在寝殿之外, 肃正垂首,不敢多言。寝殿内却传来太医院院正孙茯被太后训斥的声音。

    “朝廷养着你们,你们便是如此报效朝廷?陛下如此模样, 如何才能救回来?”

    孙茯年已是天命之年, 白发银须立在龙榻之前, 看着地上盘膝而坐痴痴傻傻的小皇帝,却是十分无奈。

    “回太后娘娘的话, 陛下昨夜里受了惊吓。臣以为,暂且不必用重药。待过几日陛下将舒大人惨死的情形淡忘些许, 便就能够自己痊愈。是以,臣只先用一味安神草与陛下调理, 才不好伤及根本。”

    太后宋氏只此一子, 皇宫森冷, 母子二人自幼相依为命。昨日儿子被人从南城带回来,便已被吓得痴痴傻傻。宋氏唯恐儿子就此落下病根,原本就不全的心智, 再不剩些许。那日后临朝,她们孤儿寡母,岂不任那些文官们拿捏?

    孙茯从寝殿出来的时候,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侍君如侍虎,方才他解释过后, 太后又将他训斥了一顿。他也一把年岁,在太医院内颇有名望,如此被怀疑医术, 已是许久未曾有过。

    孙茯望着门外候着的一干门生, 只叹了声气, 默默生了告老还乡的念头。

    宋氏好不容易将儿子安抚睡下, 却觉心口抑郁难舒。

    儿子临朝以来,第一回任命大将,便被人毒杀。昨日那般惨状她虽未见到,却听皇帝身旁的大伴江儒说起。七窍流血,双目爆出。仵作验过尸身,说是鸩毒所害。

    宋氏那会儿将儿子抱着怀里,尚且心有余悸。这回只是鸩杀一个舒启山,若是稍有偏颇,下一回便是她的显儿了。

    可谁又要杀舒启山,再明显不过。

    “娘娘可莫再忧心,陛下这会儿已是睡下了,许醒来便是好了。”江随走在她身旁,正又劝了一声。

    宋氏这才将手放去江随的袖腕儿上,由他扶着。

    “我总是在想,舒启山这事儿,本就有迹可循。这阵子与舒启山生过冲突的,不就那么几人么?可摄政王今儿晌午的话,却不痛不痒。似根本不想还舒启山一个公道。”

    江随淡淡一应。“摄政王要一个证据,我等且也没有证据。那毒落得利落,根本无迹可寻。京都城里有这般身手的人,无非是御林军与锦衣卫。那可都是摄政王的人。娘娘,杂家得劝您一声。这事儿,可不好再追究了。”

    “……”宋氏压下一口气,“可还得多谢掌印提点了。”

    只从养心殿里出来,江随回了司礼监。宋氏嘴上虽是答应,心口之气却依旧难以下咽。一旁嬷嬷问起,“娘娘,可是回寿和宫了?”

    宋氏冷笑了声:“那日五皇子受了惊吓,也不知好了没。哀家得去碧云宫一趟,也好探望探望。”

    玉昀用过午膳,也回了趟皇宫。

    那日成尧匆匆被庞铎送回碧云宫,也不知后来怎样。如今她算是与人家有了交代,便打算去碧云宫探望回人。也好叫云妃与成尧日后能安心。

    只是将将走来碧云宫门前,便听得里头沉闷的鞭声。

    门前候着的几个内侍与她作了礼,“长公主殿下。”

    她方觉这几人眼熟,“你们,如今是在寿和宫中当差的?”

    几个奴才连连称是,稍年长些的,已经要往后退去禀报。“奴才、奴才替您与太后娘娘传话。”

    “不必了。”玉昀将人喊了回来。“这里是碧云宫,又不是太后的寿和宫,本宫与太后娘娘都是来探望云妃和五皇子的,还传什么话?”

    年长的内侍被喝住了,立着没敢动。玉昀自带着阿翡轻音走了进去。便果真见正殿前,两个内侍正在行鞭笞之刑。而太后宋氏正襟坐在大殿门外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玉盏,喝着茶,看得别有兴致。

    而被绑在木架上的人,正是云妃,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而一旁小成尧哭着,求太后娘娘放过母妃。

    宋氏却好似一个字都未曾听见。她心中有恨。叫成尧看看这个,便也尝尝她的显儿昨日受过的惊吓之苦。舒启山之死,都是因她们母子而起。摄政王袒护那位长公主殿下,那便由得她们来偿债。

    宋氏喝下一口茶的功夫,正远远望见从宫门外来的玉昀。

    那道瘦削的身形走得很急,该是见着了云妃惨状,要来与她理论。一旁嬷嬷凑来,小声提醒了句,“娘娘,好似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宋氏懒懒打了个哈欠,又起了身,“哪里有什么长公主?哀家乏了,往里头歇息一阵。你且叫他们继续打,不准停。”宋氏往里头转了身,方又狠狠叮嘱道,“谁来了,都不许停。”

    玉昀将将走近,便见宋氏已带着嬷嬷转身入了大殿。大殿的门啪嗒一声被人合上,宋氏竟是与她摆了一道闭门羹。

    小成尧一旁哭着,喊出一声皇长姐来。玉昀又看了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云妃,便也站不住了。

    “谁若再敢落一鞭,本宫定叫他百倍还与云太妃娘娘。”

    可那两个执鞭的内侍压根当做没听见。显然,是宋妃临行前下了令。

    云妃虚弱道,“公主不必理会我,带、带成尧走吧。不能让他看到这些。他素来胆子小,会害怕。”

    成尧方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会儿哭喊着,“母妃我不走。皇长姐…”

    成尧求她的话未说出口,玉昀便已箭步冲了上去。两声鞭响狠狠落在长公主身上,那两个执鞭的内侍,方才一惊。停了手中的鞭子,又相互看了一眼。一旁年长的公公却撺掇了声,“太后娘娘可没叫你们停。”

    “许公公?”玉昀望向那年长的内侍。分明就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人。

    许公公却笑得几分阴狠,“殿下,您可不能怪奴才们。奴才们也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不能停啊!”

    执鞭的内侍又落下两鞭,重重打在玉昀肩头。鞭尾一翘,直甩来她脸颊上。便是一道血痕。阿翡轻音看不下去,忙来拉着主子,却也被那两个内侍甩了两鞭子来。

    “不要了,不要了。”成尧哭着,“不要求情了,皇长姐。”

    玉昀此下,只觉肩背上火辣。她自幼被人捧着,还从未有人对她动过鞭子。只眼看轻音阿翡也被打伤了,便更是忍不了。只将人护来自己身旁的功夫,又是两鞭子落了下来。

    “你们且以为太后娘娘便能护着你们不成?”她只抬眸狠狠望向众人,笑着道,“今儿在这儿的各位,你们的脸,本宫都记下了。”

    只这话落的功夫,一道阴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都给杂家住手了。”

    听是掌印,一行内侍齐齐跪下。那许公公见状不妙,已连连爬去了江随脚下,“掌印,掌印。”只跪着近了,方再看到江随身旁,沉无声息的一身玄衣,“摄、摄政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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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2、032

    江随只问起匍匐在脚边的许公公, “你家主子呢?”

    “娘娘,娘娘说是身子不适,去了殿内歇息…”许公公边说边叩首。在宫中当了多年的差事, 为人早已油滑得极, 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江随这方看了看一旁凌霆川的面色, “殿下,可要叫人去请太后娘娘出来?”

    凌霆川一双目光正落在玉昀身上。此下春意不深, 衣物尚且厚重,即便如此, 玉昀肩背的衣物上也透出几道血痕。心头莫名升起些许躁意,又听江随正问话, 他便只冷冷笑道。

    “不必了。”又转而问玉昀道, “方以下犯上一干人等, 公主想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方执鞭二人,已连连叩首起来。

    “奴才不过是听命行事, 还请长公主饶恕。”

    “都是,都是许公公传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不过是执行娘娘的旨意罢了。”

    许公公听得这话,更是在地上跪得五体投地,话也不敢再说了。

    玉昀直走去,一脚蹬在那老奴才的肩头上, 方觉解了恨。

    老奴才不受气力,被这么一脚,方还是跪在地上, 这会儿整个翻身滚在了地上。活像一只被掀翻了龟壳的老乌龟。

    “长公主, 饶命。饶命。”

    “饶命?”玉昀笑了笑, 方又看向身后宋氏留下的嬷嬷。方那老嬷嬷立在一旁, 虽没说话,可却是她给许公公送的眼色。“若此回轻饶了,日后宫中可还有规矩?今日寿和宫一干奴才,鞭笞太妃娘娘,忤逆犯上。一人领三百鞭子,以还云太妃娘娘公道。”

    “三、三百……”许公公麻溜滚了回来,求在玉昀脚下。“三百鞭子是要了奴才的老命啊。”

    三百鞭子不少。孝武皇帝在位的时候,曾鞭刑过一个忤逆老祖宗的内侍,不过三十鞭子,人便已经不行了。那嬷嬷这会儿也才起了声,“长公主,三百鞭子,便是直要奴婢们的命了呀。”

    “嬷嬷是觉着,你们方犯的忤逆之罪,不足以丢命?”

    玉昀话将将落,方还紧紧合着的大殿门,已经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拉开。宋氏这会儿垂着眸色,已连连走来凌霆川面前。

    “王爷,是出了什么事儿?本宫方还在里头歇息,怎就听闻,长公主要鞭刑我寿和宫的人了。还一打就是三百鞭子?”

    “太后娘娘终肯出来了?”玉昀也走近了些,方指了指那边还被绑在木架上的云妃。“您的人在碧云宫里滥用刑法,如此对待云妃娘娘。太后娘娘还想袒护不成?”

    “这…”宋氏忙着捧上一支段成两节的玉簪。“这百鸟朝凤簪子原是先皇赐给本宫的。方来了这碧云宫里,云太妃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将这簪子打碎了。本宫只是觉着,这是对先皇大不敬,又是大凶之兆,方才对人小以惩戒。”

    “罢了。”凌霆川没功夫看什么百鸟朝凤簪。也没精神理会那边被绑在木架上,无关紧要的什么太妃。只玉昀单单薄薄立在那儿,一身都是血痕,还正与人据理力争,已经足够叫人心烦。

    “寿和宫一干人等压入内官监,等候发落。”他说罢又喊来霍广,“公主身上有伤,护送回王府再说。”

    “王、王府?”宋氏恍惚了阵,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随也是一怔。到底不知道其中关系,只是与宋氏四目相交之际,忙用眼神示意了声不好再计较。

    玉昀却道,“皇叔,我若这般走了。云太妃娘娘恐是熬不过今晚了。还有成尧…”

    凌霆川这才冷冷与宋氏道,“太后娘娘身为后宫之首,自然知道如何照拂后宫女眷幼子。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又如何交代得过去?太后娘娘说是么?”

    “是、是。”宋氏此时只低眉顺目,连连将人敷衍了过去。

    凌霆川又给了霍广一个眼色。霍广方先派人将木架上的云妃扶了下来,又吩咐将寿和宫一干人等压去内官监。

    玉昀见状,忙去将方被压在地上的小成尧扶了起来。又给小皇弟抹了抹眼泪。又吩咐碧云宫的奴婢们,将云妃扶进去寝殿。才将身上令牌留了下来,给小成尧。

    “是宸王给的令牌。若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寻宫中锦衣卫来守着碧云宫。”

    小成尧连连点头,方还抽着气儿,愤愤不平。这会儿情绪已逐渐平静。“皇长姐放心。我来守护母妃。您身上还有伤,快也叫太医看看。”

    “嗯。”玉昀笑着应了声。眼前小少年眼中仍有星辰,她便也好放心。

    霍广又来了寝殿外头请人,“公主,马车已备好了。少主有令,请公主回府上。”

    玉昀起身的功夫,便见太医已被请来了云妃寝殿。这才放心跟着霍广出了碧云宫。

    小舆已备好,玉昀上来车上,方见轻音和阿翡都在。二人身上都还有伤,却也没吭声。只将她扶着来坐下。

    小舆缓缓行往安定门去,她方觉着肩背上隐隐作疼起来。方在碧云宫中与人据理力争,疼痛被忽略了些许。这会儿身子静了下来,才知道鞭伤是什么滋味儿。

    那几道位置,又辣又痒,仿佛将皮肉暴露在外,任由侵蚀。

    轻音见她面色已是不好,忙问起,“主儿身上比我还多几道,可好么?”

    玉昀只强撑着笑了笑,“还行。”

    阿翡已要去寻她的伤了,却被她拉了回来。“待回王府再说吧。在外多有不便。”

    那些地方,已疼去了肉里。叫阿翡看了,徒增心疼。“一会儿太医来,涂些药膏许就好了。”

    **

    凌霆川从碧云宫出来,方被江随领去了养心殿。舒启山暴毙,内阁自要重新票拟镇北大将军人选。小皇帝昨日受了惊吓,陆时行几人,便叫人往宸王府送了话。

    进来的时候,内阁几人带着兵部尚书与侍郎,早已候在殿内。几人与他做过礼数,方提议起合适人选。

    “原镇北王副将庞越,也已身经百战,臣以为,可以一试。”

    “庞越为副将多年,未曾做过主帅。到底欠缺一层。到不如去冀北贺兰氏挑人。贺兰氏虽已隐退,这一代长子却曾为前太子殿下所用,联合福建民匪,阻击倭寇。建下功勋。”

    “臣到以为,不如任用威远候北征。威远候曾也是大将,膝下两位公子初长成,若跟着一道上战场历练,定是日后大周猛将。”

    “……”

    众人滔滔不绝,江随一旁却暗自打量着摄政王的面色。

    摄政王只是听着,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一时端着茶盏的手指,还下了狠劲,指腹都被他自己捏成了惨白的颜色,也不曾察觉。

    江随自知道今日如此提议下去,许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这才与众人道。

    “诸位大人所提议之人,都是上选。只是如此口述,未免有些草率。不如由兵部将今日人选拟定成折,择日送来养心殿,也好叫摄政王好生考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陆时行看穿了江随的用意,方与众同僚道,“那便如掌印的意思。由兵部拟折,内阁审过,再送来与摄政王和陛下商议。”

    众人应声。陆时行方领着众人与摄政王请别,从大殿退了下去。

    江随这才小心提起方在碧云宫的事。“殿下。昨儿陛下在南城锦绣园里受了惊吓。太后娘娘该是心疼陛下,方一时迁怒了云妃娘娘。许也并非出自本意,还请殿下与娘娘留些颜面。”

    那人叹息了声,方才冷笑道,“掌印是觉得,孤与她留的颜面还不够?”

    江随忙垂眸下去一拜,“怎会。殿下扶持三皇子登基,已是给太后娘娘最大的颜面。”

    “那便是了。”凌霆川起了身,已是要往殿外去。

    江随忙跟了上前,“奴才叫他们与您备马车。”

    听那人未开口回绝,江随方忙喊人来去办了。跟着那人出来养心殿门前,方又小心打探,“太后娘娘误伤了长公主,确是不妥。这会儿,该已在寿和宫中训斥其余宫人,日后千万小心行事。”

    那人缓缓回眸来,“掌印待太后,还真是情深义重的?”

    “不敢…”江随忙退后了些。“奴才还得侍奉着陛下,自然是替陛下孝顺太后娘娘。”

    凌霆川冷道,“说得很好听。既你都已问到这个份儿上,那便替孤与太后传句话。”

    “诶。”江随恭敬听着。

    便听那人道:“听话的人,可不只她一个。”

    江随送走了人,便紧着步子往寿和宫里去。匆匆入了宫门,穿过回廊,便见宋氏正在大殿门前踱步。

    “掌印来了?摄政王如何说?可真是要惩治哀家宫里的人?”

    江随望见宋氏眼中不切实际的期盼,便不自觉紧了紧眉头。“娘娘,摄政王未曾迁怒于您和陛下,已是大幸。您该得惜福才是。”

    “……掌印为何如此说话。哀家只是看不过显儿被人害。那长公主曾因云太妃与舒启山起过冲突,舒启山之死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江随见敲打不成,只自顾自行入大殿坐下。“娘娘若如此执迷不悟,杂家日后可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娘娘和陛下了。”

    宋氏这才收敛情致,唤下人端茶水来,又亲自温顺与江随捏起肩头。“掌印可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们有得今日,还得多靠着掌印提点。哀家只是,只是一时气不过。日后定会小心行事,不叫掌印为难。”

    宋氏自然记得,显儿能被宸王选中,便是因先皇驾崩那夜,江随带着她们母子二人去德胜门前迎了人。

    江随年少时本就是宸王身旁的贴身内侍。那会儿淑太后苛待宸王,江随却用心待了人。是以宸王夺权之后,方如此器重江随。她和显儿便也一同沾了光。

    江随听来这话,方觉着顺心了些。“日后,咱可得多加小心长公主了。杂家也会替您盯着。您也听到了,那位如今,可是住在宸王府上的人了。”

    **

    凌霆川回到王府,已是日落的时候。只临经过客房门前,便往那边望了望。方问起霍广,“公主回来了?”

    “诶。霍奇方办的差事。将人送回来了客房,又请了许太医来请脉。”

    “许太医怎么说?”

    “这,霍奇没说。少主可要去自己去问问?许太医这会儿该还在客房里。”

    “不必。”舒启山之事,他尚未与她计较。若非她自己生事,惹人记恨,也不至于要受这等皮肉之苦。他只紧着脚下,回了正殿。又传了晚膳去书房。

    待厨房家丁端来膳食,他方问起,“为何没有羊肚汤?”

    他素来畏寒,冬日每逢傍晚都要用一碗羊肚汤方好入睡。

    “羊肚汤本是掉好了的,可却被客房的轻音姑娘要去给长公主了。听闻长公主今儿下响从宫里回来,便就发了寒。那羊肚,每日就采买来一个,给了长公主房里,便就没了。这才没给王爷送来。”

    “知道了。”他只应了声。方叫人退下。自顾自用了一小碗饭菜,便就落了筷子。家丁见状,又送来药茶。只淡淡饮下一口,便听闻外头起了动响。

    客房那边,似有人小跑着出来。不过片刻,又有人端了热水进去。房门紧紧一声合上,里头烛火攒动。他望了望,方寻了本书来看。只是不过少许时候,客房忽又安静如斯,没了声响。

    书上的字清晰可见,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这才干脆撂下书来,往客房里去。

    玉昀着实没想到,不过四五道鞭伤,便是要人命的。清洗上药疼得不行,好不容易轻松了,身上又发了寒。多厚的被子裹着,都有些于事无补。只用过一碗羊肚羹,才算是有了困意。

    分明已是昏昏沉沉,身上的伤口却总叫人清醒几分。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喉咙里便不自觉哼哼。

    也不知是谁在旁说了句。“强与人出头,可还好玩儿么?”

    “……”那人声音冷冷,不稍睁眼也知道是谁了。只是她一时也分不清楚,是不是在梦中。缓缓半睁了眼,果见那道玄色身影坐在床前。她身子着实不大舒服,便也没了平日和他斗嘴的心情。

    “我才不想管那些乱事…”

    她声音很弱,却难免透着些许倔强。

    床榻前那道身影却道:“不想管也管了。这会儿好受么?”

    “……不好受。”她声音依旧很弱,弱得都快哭了。不好受是真的,身上又冷又疼。喉咙里还火辣辣的,像是要咳嗽了。

    茶碗被轻音端来,被那道身影接了过去。她肩头被人握住,又被一把扶坐了起来。靠在他肩头的感觉,有些奇怪。分明是熟悉的,却很难如此靠近。

    “把水喝了。”他声音沉冷。

    她确是很需要水。想一口气喝尽碗里的,却不觉呛了呛自己。那人的掌心在她后背一下下顺着,触碰到她伤口的位置,她只倒吸了一口气。却听得头上的人,也跟着重重呼吸了一声。背后的手掌,也顿时收紧成了拳头。

    他掌心其实很冷,隔着中衣,也能触及寒意。玉昀却觉着几分暖意。到底那般冰冷的人,肯来探探病,也已是不易。

    “您还是疼我的?”

    “……”凌霆川一时不知如何答这话。只静静看着肩头的人睡得熟了。她方才还紧锁着的眉心,这会儿也缓缓打了开来。一直紧紧抿着的唇瓣儿,这会儿微微松开。灵动的唇珠,泛着惨淡的白色。一时间便也没了原先的美感。

    片刻,他方想起如何答话。

    “你想多了。傻丫头。”

    作者有话说:

    昨天崽子晚上吵睡,没睡好。今天就这么多了。

    ◉ 33、033

    春日晌午, 阳光透过云层,还有些晦涩。湿润的气息从泥土里漫爬来窗棱,方将人也唤醒几分。

    玉昀在客房中养伤已有三日, 这日晌午方觉好些, 宫中却来了人。

    那小内侍名作魏五的, 手持着那日她给成尧的令牌,来了宸王府上寻她。

    “是五皇子叫奴才来, 说是云太妃娘娘病重了,想请殿下您回宫看看。”

    “病重了?”玉昀将将放下手中的药碗, 心中自然吃紧几分。那日她还是见得太医已经到了,方才放心出了宫。怎才三日, 云妃便就病重。

    玉昀自吩咐阿翡唤人备车, 由魏五领着回了趟宫。

    只将将走来碧云宫, 便觉气息沉沉。那日宋氏带人来一闹,碧云宫早就不如往昔。入来云妃寝殿,便听得小成尧的哭声。

    再进来, 便见云妃伴卧在榻上,拉着小成尧的手,交代着些话。见玉昀进来,云妃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您来了就好。我身子不好, 是果真起不来与公主作礼了。”

    “娘娘无需介怀这个。到底是怎样了?”玉昀后一句话,是问向旁边年太医。碧云宫中的脉象,素来都是年太医调理。

    年太医此下毕恭毕敬, “回殿下, 早前先皇病逝的时候, 云太妃娘娘便就操劳伤怀而伤了根本。早几日那场鞭伤到底又是极重的。这几日一直夜不能寐, 食不能安…太妃娘娘的身体,如今已元气枯竭,许是就这几个时辰了。”

    “……”年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孙茯的首席弟子,落了这样的诊断,便该是真的药石无灵了。

    一旁小成尧听得这话,只哭得更厉害些。又紧紧拉起云妃的手来。“母妃莫走,留下我一个。”

    云妃却对小成尧笑了笑,“我走了。你还有皇长姐。”话落,云妃又看向玉昀来。“若非先皇生前眷顾,太后娘娘许也不会如此介怀于碧云宫。臣妾只怕我走之后,太后娘娘还会与成尧计较。还得有劳公主,多多照拂成尧。”

    玉昀这几日也曾听闻。宋氏那日上碧云宫来生事,是因舒启山暴毙吓坏了凌成显。可究其根本,父皇还在的时候,宋氏本也有几分恩宠,可自云妃入宫,父皇便也不大往雨辰宫里去了。许是自宋氏当上太后,便对碧云宫动了心思。

    舒启山之事,不过只是个契机,或是宋氏给自己的借口。

    玉昀见云妃面色惨淡,只应声下来。

    “娘娘放心。我自会看好成尧,不叫寿和宫中欺辱于他。”

    云妃听得这话,方缓缓合了一会儿眼。“多谢公主了。”

    午时过后,云妃忽有了胃口。玉昀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江南菜来。云妃是江南人,早年被皇祖母寻来与宋妃争宠,虽是得了父皇眷顾,却不曾真的争抢过什么。父皇走后,小成尧便是她唯一的生念了。

    云妃很喜欢那些饭菜,用了两碗米饭,又喝了小碗牛肉羹。小成尧也陪着母妃,见母妃好转了些,又请年太医请了趟脉象。

    年太医虽知是回光返照之兆,却只笑着安慰了一番小少年。“娘娘能吃便是是不错的征兆。”

    成尧又在床榻旁,守着云妃午睡。直至午后三刻,云妃气息渐渐虚弱,在梦中安睡着去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春雨,小成尧的泪水,便也如雨水一般,细细不绝。

    临近傍晚,玉昀方从碧云宫中出来。只由得阿翡撑着伞,临行到前殿外,便见霍广候在道旁。

    “公主,少主来了。”霍广说着,指了指道旁的观雨亭,“正请您过去。”

    玉昀收拾些许心情,方跟着霍广去了道旁小亭。

    亭子里燃着一味藏香,浓郁的药味,很是熟悉。那人正静静坐在石桌旁,似是等候多时了。见她进来,那人指了指石桌一侧的小凳,“坐。”

    玉昀如他所指的坐了下来,才与他道,“云太妃娘娘去了。”

    “孤听闻了。”

    云太妃病重,早已有人去过养心殿内禀报。他本是不来的,却又听来人禀告,长公主也来了碧云宫。眼前玉昀眼中还泛着些许红色,他只微微蹙眉,又问起,“你与云太妃很是相熟?”

    “父皇后妃之中,唯她身后没什么外家,便也格外真切些。大周女子,依父亲和夫婿而生。父皇去后,小成尧便是她的念想。不过是想从饿狼手中,护着自己的念想,在这后宫中,原也是不行的。还得小心翼翼,当心得罪了人。”

    玉昀声音低着,有所感叹。她平素也不将情绪挂在面上,今日确真是心中沉沉,提不起来。

    “那…那你节哀。”

    凌霆川难得安慰一声。他自幼被锁在坤仪宫中,少和皇家家眷往来,与这些人没什么瓜葛。话落,便听她问起一旁候着的内侍。“御膳房可有酒,送些来这儿吧。”

    “公主,想要什么酒?”那内侍应了差事,又询问起细节。唯恐办不好。

    只话落了,便被凌霆川打断了去。“去御膳房准备些饭菜送来,酒便免了。”

    那内侍一时犹豫,看看摄政王,又看看长公主,这到底该听谁的呀?

    “玉琼酿。烈酒。”玉昀坚持道。

    “你伤还未好全,喝酒引风。难好。”他简单几字,便又开口将内侍支开去取饭菜了。

    玉昀讨不得酒喝,心中到底闷闷的。只饮了一口茶,方觉不是那味药茶了。“皇叔的茶换了?”

    “嗯。喝了许久,也没见成效。干脆换了。”

    “是大红袍?”

    凌霆川细细咳嗽两声。“嗯。”

    天色渐渐沉了,取饭菜的内侍不见回来。却是太后宋氏听闻云太妃过身的消息,寻来了碧云宫。只临进了宫门,便见道旁摄政王与玉昀在喝茶,宋氏只忙来请罪了。

    “哀家这回,真是罪过了。”

    凌霆川打量一番来人。冷道,“娘娘何罪之有?”

    “哀家着实不知云妃身子孱弱成这样了,不过是几十鞭子,便就没能挨得过去。若是早知道这样,哀家那日定不会下鞭笞之刑,只叫她禁足抄经,为皇帝祈福便好。”

    玉昀却道,“人都已经没了,还说这些,太后娘娘未免有些事后诸葛了。”

    “长公主定是有所误会。哀家着实是疼惜她的。不然,这几日,也不会叫人送了好些补品来。可谁知道云妃她…”

    话到这里,玉昀也懒得接了。有人非要将黑说成白,自然是说给那位听的。她无需宋氏来讨好,又是心知肚明的。宋氏此下虽是低眉顺目,说是来探望亡人,可一身绛色锦裙,华丽非常,头面上金银朱簪,一样不少。玉昀只觉虚伪。

    凌霆川却也不瞎,“太后娘娘,节哀。”

    宋氏忙是一揖,“多谢殿下宽慰。”

    凌霆川只接着道,“云太妃病逝,到底令人悲切。若娘娘不介意,便叫先前被压入内官监大牢的寿和宫一干人等,与云妃娘娘殉葬。也好添个喜头。”

    “……”宋氏忙抬头望了那人一眼。这话说得十分轻巧,仿佛寿和宫那十几人,不是活人,只是些摆设。“添、添喜头?”

    去听他解释道,“云太妃仙去,陪伴先皇。到底是宗白喜事。太后娘娘,您说是么?”

    “……”宋氏话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日被压入内官监大牢一干人等,都是她的亲信,不然也不会带来碧云宫中,惩戒那对母子。其中应嬷嬷,更是年少便随她入宫的,伺候在身旁已有二十载。如今那人一句话,便要他们给云妃殉葬。凭什么?

    摄政王却又问起:“娘娘觉着不妥?”

    “没、没有。殿下安排妥当。”

    凌霆川这才笑了声,“那便好。云太妃还在后殿里,娘娘既是来送人的,便先走吧。孤与长公主还有话说。”

    宋氏憋了一肚子委屈,也只好退了下去。

    凌霆川这才看向玉昀,“如此,公主心里可好受些?”

    “云太妃都已去了,殉葬多少人,也都于事无补。”玉昀说罢,便就起了身来。袖腕却被人拉了一把。

    “公主去哪儿?”

    “去看看成尧。”谁知道宋氏去探望云妃遗体,又会不会对成尧使什么绊子。手腕儿上的力道这才松了开来。却听他吩咐霍广,“你陪着公主去。”罢了,又嘱咐回来玉昀身上。

    “你快去快回。孤在此等你一道回府。”他只是念起,她这两次回宫,都是险难重重。

    玉昀只往大道上去,边回眸答着话:“皇叔有事便先回。我打算这几日在玉檀宫中住下。”

    “……为何?”

    “云太妃新逝,我担心成尧,便在宫中陪他几日。”

    “……”

    玉昀跟来后殿,礼部也一并来了人,正商讨云太妃后事。

    宋氏虽是心中不快活,可念着就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到底不敢做出什么来。只是听着礼部提及的章程,一一点头应着。便全权交与礼部去办。

    待送走了宋氏与礼部的人,玉昀方将小成尧拉来身旁。

    “成尧节哀。若真是触景伤情,今日夜里便随我去玉檀宫中住可好?”

    小少年此下早已止住了情绪。“成尧多谢皇长姐。可我想多陪陪母妃,再送送她。”

    “那也好。我这几日都留在玉檀宫。成尧若有事,便来寻我。若是心中不快,也可来寻我。”

    小少年抽着鼻子,点了点头。“皇长姐好意,成尧记下了。”

    玉昀从后殿出来的时候,特地再望了望道旁的观雨亭。亭中早已空空荡荡,皇叔果真已走了。只是霍广仍在一旁与她引路,直至被人送回玉檀宫,玉昀方发现宫门里外,都是锦衣卫的人。

    后宫之中如此守卫,还是头一回见。

    “小将军,怎么这么多人?”玉昀只问向霍广。

    “少主吩咐了庞统领,多加人手。公主这两日在此,大可住得安心些。”

    ◉ 34、034

    凌霆川回到府上, 已是将近亥时。暮色沉沉压下来,几束月光洒在庭院里,冷冽非常。

    他素来是习惯了这样冷清的。早年间在坤仪宫住下, 身旁便就无人。因淑皇后让人传言他不祥, 皇子皇女都不与他来往。

    后来被软禁在这四方大宅, 倒是觉着松快了。淑皇后没功夫管他,便没人克扣他口粮, 也没人再动辄罚他跪着。是以即便是冷清,也是极好的。

    只是今日, 冷清忽也有些不对了。

    霍广见人侧眸望着客房的位置,方笑着来打趣儿, “少主若是想, 可以住在养心殿的别院呐。也不稍两地…”两地分离。

    话没说完, 便被人狠狠盯了一眼。霍广当即沉了声儿,话也不说了。只送人入了寝殿,方送上一本折子。

    “出宫的时候, 掌印给的。道是任命北疆大将的折子内阁票拟过了。这回,先给您看看,再让皇帝圈红。”

    凌霆川广袖一拂,“孤有什么好看的?”

    他只是冷冷笑了声,“叫皇帝定便是。”

    摄政, 摄政。这政,他是真不想摄的。

    大周姓凌,他可不是。

    **

    云妃的棺椁在碧云宫中停了七日, 方由礼部主持, 迁往皇陵下葬。

    出殡那日, 宋氏也来了, 抽着鼻子抹着眼泪,道是送别陪伴多年的姐妹。那般样子,做给礼部和后宫其余宫妃看,玉昀与成尧却都是不买账的。

    自打玉昀上回在碧云宫里挨了鞭子,脸面便也撕破了。

    “云太妃娘娘本是好好的,亏了您赏下鞭子。太后娘娘这般送别,很是别致。”

    后宫风儿紧。那日云妃在碧云宫里受私刑的事儿,本就没传出去。被玉昀这么当众一说,才有人小议了起来。新皇登基作宴那日,众后妃原也见云妃是好好的,只才不出半月,便忽就病逝了,到底出奇。

    今日听得长公主的话,大家方大抵猜着了。是有人当了高位,报当年夺宠之仇来了。

    只是后妃之中,若有皇子的,都也将被遣往封地。若只有公主的,也都预备往皇陵旁的玉山庵堂里礼佛修行了。多半知道自己的命数,无人敢说宋氏什么。

    只是陪着一同来的皇后宋菡,听闻得这事儿,到对这位姨母刮目相看了番。便不由得在想,若小皇帝将来后宫万千,她会不会也变成与姨母同样的人。只是想想,便已足够叫人害怕了。

    小成尧跟着棺椁后头,也没抬头,只行来宫门之前,便见太后要回了。众人皆与太后行礼恭送。他此下,却是跪不下去了。

    只垂首立在母妃的棺椁前,也不说话。

    宋氏看着那瘦小的身形,觉着碍眼,面上却挂上几分笑意,宽慰起人来。

    “成尧今日戴孝,便就不必大礼了。你且好好送你母妃上路。”

    本该要听着一句“多谢娘娘。”却是没有。那小少年是不领情的,怔怔立在那里,一双眸子缓缓抬起来,饱含着的恨意,已是将要溢出来。宋氏只觉脊背发凉,嘴角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只又扶了扶一旁新换来的内侍,“回吧。”

    玉昀这才将成尧拉扯了过来,只听着礼部的人喝了声,“云太妃娘娘起驾。”玉昀才与成尧一并上了马车。

    “方也太过显眼了。”

    玉昀只望着眼前的小少年,话中带着几分斥责。小少年眼里泛着光,泪水在打转,话却说不出来。

    玉昀自知道他是恨的。又怎么会不恨呢?

    “将情绪写在脸上,且是最无用的。这是皇爷爷的原话。”她边说着,便见两颗泪珠子顺着小少年的面颊滚落下来。她只伸手去握住小少年一对肩头,那儿还很窄,不够宽阔,莫说其余人,连自己的命途许都是担不起来的。

    “今日你是如何想的,便就此埋在心里,揉烂了,腐败了,也不好再在人前表露出来。知道了么?”

    小成尧鼻子里抽了一声。摇头。

    玉昀拧了拧眉,又狠道,“只等你的仇人死了。才再叫人知道。”

    小成尧两下用袖口抹掉了泪珠。“知道了。”

    **

    宋氏从安定门回到寿和宫,人便就不好了。

    许是春日风邪,又许是成尧方那双眸子太过渗人。宋氏只觉三魂七魄,被人夺了一魄。心口气提不起来,沉沉压在里头,脚下便就不稳当了。

    内侍请了孙茯来。孙茯诊为肝郁气结之症,开了药,却也没好。一倒下去便是三五日。

    这日江随来探人,便听着新来的嬷嬷说起太后的病情,“都是被五皇子给吓的。”

    江随笑笑,吹着滚烫的茶面儿,神色很是松散。“嬷嬷才将来,便给娘娘教坏了。”

    那嬷嬷连连跪了下去。掌印那般笑面的老虎,她哪里敢要得罪。只是在望了一眼床上的太后娘娘,便瞧见主子一个眼神儿,她方忙低下头去,将错儿给认了。

    “奴婢、奴婢只是心疼娘娘。哪儿是娘娘教的呢?掌印可莫怪错了娘娘。”

    江随将将喝下一口茶,撂下茶碗,也不理会那地上的嬷嬷,便看向宋氏。

    “与娘娘处了这么些时日了,娘娘有话直说便好。还叫下人们绕弯子,到底是看低杂家了。”

    宋氏听着这话,心中方有了些底。只是身子着实是不好的,又小咳了两声,方将自己再支起来些。

    “云妃是怎么死的,掌印是知道的。那五皇子一路眼睁睁看着,那日云妃出殡,那小儿郎一双眼里,便就直直写着报仇之意。就算还不成气候,将来若长成了,必是要回来寻我的。”

    “五皇子素来羸弱,哪里来的那般心思。娘娘可是多虑了?”

    宋氏听着这话,更是抽了两声气,“掌印那日是不在,若是在,便就该要知道了。”

    江随一笑,“那,娘娘想要怎样?”

    宋氏停顿了会儿,又叫人来与江随添了茶。“云太妃下葬,五皇子虽要守孝,可也得往封地去。这一路凶险,有天灾,也有人祸。五皇子该是回不来京城的。掌印您说是么?”

    江随道,“为着娘娘安康,当然得是的。”

    **

    玉昀叫人将玉檀宫的的东厢收拾了出来。

    玉檀宫是皇爷爷特地与她建的,其中布局与其余宫苑大不相同。碧云宫中还带着丧事,小成尧独自在那边,触景伤情。玉昀便将人接来,姐弟两人一同住下,便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只是相处得几日,玉昀便渐渐发觉,小成尧是个可教的。

    玉昀与太子哥哥、二皇兄都曾一起在皇子鉴里上学。多有世家子弟作他们二人伴读,自是见过不少聪慧的。小成尧若论天资,许只是中等。单单通晓文章要义,道出前后关系不在话下。可若要辩论作文章,前后关键,分量多少,轻重如何,语气如何。便还有待练习了。

    然而贵就贵在,少年克己勤免。每日辰时起身,亥时前必定入睡。没有恶习,早晚该做什么,都早早有了想法计划。做事能入定,心也是沉的。单是这几点,已将凌成显比退了几条街去。

    云妃那时受父皇宠爱,该是二人日夜相处之间,成尧也得过父皇些许教诲。人之为人,便是一道气。气正了,从了天道,人自然便生聪慧。

    玉昀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看着小成尧读书。淡淡抿了一口茶水,便起了另外的念想。

    时候正是午后,早春的寒意退散些许。微微湿润的风从花窗飘来,似要叫人心底里都发了芽儿。

    她手里也正举着本行至,姐弟二人无话,只这么相互陪着读书,也很是惬意。

    李嬷嬷端了两碟儿芋子糕来,又笑着传了话,“外头来人说,摄政王来了。”

    成尧停了手中的书,抬眸望了望李嬷嬷,眼里自然有些生怯。皇叔于他来说是陌生的,那个趁着父皇崩逝,将皇祖母拉下马来的人,到底有些可怕。

    玉昀只与李嬷嬷道了声儿,“请皇叔来书房吧。”方又看到小少年的脸色,“无事。你继续读书便好。不必管他。”

    一身玄色长袍出现在书房门边的时候,玉昀自起了身去迎。

    “皇叔来了?”

    那人负手行了进来,“公主在宫中看来住得挺好?”他是没见着还有别人,便如往常一般说话。有些调侃,莫名又有些怨气。

    玉昀却是没听出来什么,只回道,“是挺好的。”说完,又领着人去一旁暖榻上坐下,再叫嬷嬷看茶来。“小厨房里作了芋子糕,皇叔也尝尝。”

    玉昀说着,亲自送了一碟儿过去。

    这会儿,凌霆川方注意到书房里还有别人。成尧也忙起身,给他作了一礼。“皇叔万安。”

    “你母妃去了,你节哀。”他素来懒得作这些寻常问候,只见着玉昀一旁摆了只芋子糕来他面前的碟儿里,方给了几分薄面。

    成尧只道了声,“多谢皇叔。”便又回去书桌后头读起书了。

    “皇叔怎有闲暇来了?”玉昀自个儿也拾起个芋子糕,送来嘴里。就着人家面前,却也并未见外。

    “从养心殿下来,便往你这里来望望。”他话答得随意,好似真就如此随意似的。只撞上玉昀的眸色,目光一闪,又看向外头。“你这玉檀阁格局不错,地界不大,开朗。”

    “是皇爷爷叫老工匠来作的。取了一小半儿的江南园景,又借鉴了东洋那边传过来的格局。”玉昀说着,指了指外头,“您看,花儿都开了不少。”

    借着那人望向窗外的功夫,玉昀又将小成尧喊了过来。“成尧这几日在这儿读书,都觉着阔然一些。心性沉了,什么都能看落去。”

    说着,又撺掇着成尧,“昨个儿成尧与我说起辛弃疾的诗词,道是很是佩服,正与你皇叔也说说。”

    成尧原还害羞,不愿说的。却看见玉昀的眼色,方只如昨日说过的一般,将自己的感悟在凌霆川面前又说了一遍。

    那人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懒散坐着,喝茶,望花,看着外头的小荷池,修剪得规规整整的矮松。待成尧说完,玉昀方问起那人,“皇叔觉着,成尧见解得怎样?”

    凌霆川笑了笑,“公主觉着好的,自然是不差。”

    只是再细看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发髻是随意绾着,只簪了一支红珊瑚的螃蟹簪子。迎着春日暖阳,那双眉目愈发明媚,透出十足的暖意来。

    “那皇叔觉着,成尧与成显比,怎么样?”

    这话他便不好答了。她话里意图显然并非简单相比之意。到底不能随意,便寻了个理由,“年岁相差得远了,如何比?”

    玉昀却将话挑明了,“可不止是年岁,心性、习惯、言谈,读书,都相差得不知一点儿半点儿的。这小皇弟,讨我喜欢。便想问皇叔求件事儿来。”

    “你说说看。”他虽说着,心中多少有些着数。

    毕竟方从养心殿里出来,江随便与他提过一嘴,既然新帝已经登基,其余皇子便该发配往各自封地,其余太妃太嫔,也可随皇子一同走。若是实在无子嗣的,便可去玉山庵堂里修行。如此安排,是大周惯例。

    “我将和离了,又没有亲故。早前还答应过云太妃娘娘,要好生照拂着这小皇弟,便也不好叫他独自一人上路,去那西南封地。往西南去一路艰险,若是平安,我倒也是无愧于人的。可若在路上生了什么意外,将来我便就愧对着云太妃娘娘了。”

    “玉昀想留着成尧在身旁,也好有个照应。如今我们姐弟暂且住着宫里,待长公主府修好,我便带着他过去。”

    这到也没出他所料。只是其中原委和意图,却并非如她所说那么简单。

    他只笑了笑,又看向那边放下书来听着的小少年,“成尧的意思呢?”

    “成尧也想陪着皇长姐。”

    那是自然,姐弟二人,窜同一气。凌霆川又看向玉昀,她嘴角微微翘起,正是一副有恃无恐,试探他,试探得明明白白。好气又好笑。

    “公主喜欢,便留着成尧也无妨。”

    凌成显才登基多久,她便想给大周换个皇帝了。那便换换看,嫌不嫌乱。

    有了这话,玉昀心中便也落了底。自也不再说别的。李嬷嬷又送了点心来,客客气气与那位道,“公主说起您喜欢吃糖炒栗子。这宫里炒栗子的铁砂不好找,便只好蒸熟作了栗子糕。与外头如意楼里的一个味道。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公主有心。”他只捏起一只栗子糕来尝尝。到底是叫人得了好处,这糕点甜口的,甜得钻了心。

    二人又再闲扯了些话,玉昀方说,要去看小成尧练武,便要送人走。

    凌霆川扯了扯嘴角,却也起了身。

    玉昀只牵着小少年一齐走,将人送出玉檀宫,便见他的小舆在外候着。

    “皇叔先回吧。我且先走了。”

    却见那人神色有些不大愉快,一双手负在身后,只淡淡应了声。方兀自上了马车。

    玉昀见马车开动了,便叫人摆驾往小岚山下的骑射场去。既是要扶人一把,自然文武都得两全,将来才衬得上皇祖父的英明。

    将将走来了,便见马倌儿来迎。小成尧在这儿是养了马的。马倌儿牵马来,迎着小成尧骑着跑开。

    日头已然有些斜了,小少年骑在马上,身影虽是瘦削,气息却是十足。玉昀身上,那种连着数月以来的无力感,终于消散了些许。

    年少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的骑马。那会儿,皇爷爷便在马场旁看着。她哪里做不足,他定是一眼便看穿了。可是落了马来,他却不说。只说,玉昀又长进了些。

    真的么?她总会问。皇爷爷的话会骗人,眼睛却不会。玉昀一眼便能看到,他眼中更高的期盼。

    小成尧骑了两圈,方也落了马来问她。“皇长姐,我总觉着,腰上不够直。您看到了,您说是不是?”

    “比之上回,已是好了许多。成尧又长进了。”

    她做不到皇爷爷所期盼的,叫他失望了。正如如今的皇庭,也定不会叫他满意。可至少,她有新的希望了。

    成尧落了马,又去一旁射箭了。

    玉昀忽觉着小少年身子单薄了些,那身雾白的骑服,便又叫她想起凌霆川来。

    那回与狄国三皇子比试,他和成尧差不多高。那日北风烈得很,她远远望着,总怕他倒了。与狄国的比试,大周早已赢了两场。大可不必再比这最后一场,但凡皇祖母还留着些慈悲怜悯之心,也不会叫一个羸弱的少年,孤零零地面对壮如牛马的狄国人。

    玉昀眼前只又浮起那沾了血渍的雾白骑服来。

    “糟了…”她忽的想起来什么。

    轻音跟着一旁,忙问,“主儿怎么了?”

    玉昀只又吩咐道,“趁着日头还没落,与我备着小舆出宫吧。我得回宸王府看看。”

    轻音正走开了,玉昀又喊了一旁锦衣卫来。这几日在宫里,都是这位小长官护着。玉昀便也叫得出来人家的名字了,“有劳张统领,一会儿护着五皇子回玉檀宫。我今夜出宫一趟,明日一早回来。”

    那张统领应下了。

    玉昀方带着轻音急着走了。

    轻音又问了声,“主儿怎忽又要回去宸王府了?”

    “今儿是二月初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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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5、035

    玉昀回到府上, 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却没直往正屋里去寻人,只是回了自己的客院。

    她虽是回来了,担心今夜那人会不会发病, 却想来上回在那间寝殿里, 凌霆川那般发寒的身子, 多少碗血好似都救不回来,她脚下便有些发软。

    只是坐了小会儿, 喝了口轻音端来的热茶,便听得寝殿那边响起了琴曲儿。她这才想起, 府上还有碧儿玉儿两位呢。

    凌霆川回到府上,便被霍广塞了两个人进来寝殿。二月初一, 不是什么好日子。那两个琴姬养在府上, 原本也是作这个用的。

    只是二人是带着琴与琵琶来的, 一进来,便耐不住养了小半月的憋屈。

    “殿下万事繁忙,这才想起我们来了?”

    “琴曲儿日日都练着, 便就等着殿下回来听听。”

    他没答话,叫了一壶热酒来暖身。只两个琴姬的乐律是极好的,江南味道,该是得过不错的乐师指点。只是听了小会儿,眼前便又是方在玉檀宫中坐下的情形。

    女子说话的时候, 眸子里发着光,自己却好似不知道。那芋子糕好吃,她便吃得嘴角都挂着。他也没提。只等她自己拿帕子擦了嘴, 方才罢了。

    只这会儿, 霍广从外头进来, 与他一拜。“少主, 人回来了。”

    “也没个头尾,什么人?”

    端在嘴边的茶盏忽也顿了顿,到底是自己先反应过来了,是什么人。只霍广便先答话道。

    “长公主啊,这几日少主没怎么见着那位。”

    “……”

    凌霆川看看身后的二人,忽的皱了皱眉。方吩咐霍广,“送回去药庐的好。”

    碧儿不乐意,“才没一会儿呢,殿下怎就急着赶我们回了?”

    玉儿随着姐姐道,“就是呀,叫我们多陪陪…”

    话还未落,便见那人一双冰冷的目光幽幽飘来,玉儿打了个寒颤,后头殿下二字忽都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口了。

    碧儿见妹妹被吓着,只拉了拉人,方好起身与人福了礼。“殿下不乐意,我们走便好了。”

    霍广只将二人送了出去,回来寝殿方问起,“可要唤公主过来?”

    “不必了。”

    听人话里冰冰冷冷的,霍广一时压不住,“怎就不必了?少主今夜寒病再发如何是好?”

    凌霆川看了看药庐的方位,“养了有些时日了,取两碗血,也亏待不了她们的身子。公主身上的伤方好…”

    说到这里,他也不说了。这话听起来,自己都觉着变扭。

    霍广诶了一声,只出去办了。临出来屋门前,望了望那边客房的方向,灯火都熄了,好似也不打算过来。

    霍广叹息一声,回都回了,怎就不见呢?

    药庐里取了血回来,伺候着主子饮下,便也见人传了水来洗漱。没多少时候,寝殿的灯火也熄了。

    天边才露了鱼肚白,轻音便去打了水。玉昀早早起了身,便是要回宫里去。后宫如今全权是宋氏掌事,成尧一人在里头,她毕竟是不放心的。

    昨夜里,也未曾听得寝殿中有什么动静。想来,那人若要发病,许也有些法子的。她见过两回,自也知道他是挨过去了。

    还是四更天,她用过些茶水漱口,便换好了衣衫出了门。

    临行来王府门前,便正撞见了凌霆川。那人一身玄金袍子,正由得霍广引路,也往外去。

    “公主回来,这么快又要走了?”他冷冷笑着,到底将她打量了一番。

    玉昀也没什么客气的话好说,只道,“皇叔昨夜看来是大好的。碧儿玉儿伺候得可还好么?”

    “公主话里酸得很。”

    “……”玉昀只定了定心,“姑娘们伺候得好了,我自也心安一些,又哪里来的酸味儿。您怕是听错了。”

    “不管怎样,还有劳公主惦记着。”

    玉昀也不留着原地了,只往自己的车架上去,“您身子是怎么坏的,我总觉着是皇家亏欠着您,也不为别的。”

    只等她上了马车,那人还立在车下,负一双手在身后,笑道,“公主的话,孤信。孤往金銮殿去,不大同路。公主先请。”

    “那,皇叔也慢走。”

    怎就不同路。分明是同路的。

    玉昀唤轻音合了车门,方又从车窗里见他回身上车架了。看着到底心烦,便又吩咐阿翡,“合着小窗吧,有些凉。”

    回到玉檀宫,已是过了辰时。玉昀问起成尧昨夜吃食睡眠,李嬷嬷都说好。只是又道,“殿下不知。今儿一早,五皇子便被太后娘娘传人唤去寿和宫了。”

    玉昀一惊,“你们怎就让了?”

    “太后娘娘来唤人,奴婢们怎敢拦着。”碧云宫里的主子是怎么没的,李嬷嬷也是知道的。只有忙道,“不过殿下莫急,张统领是跟着的。另有便是,太后娘娘也并非只叫了五皇子一个。只过几日要往封地去的皇子们,都是一并去的。想必,太后娘娘也不能为难什么。”

    听嬷嬷这么说,玉昀方将心思放下些许。只又想起自己方语气重了些,李嬷嬷年岁长了,到底是她失礼于人的。

    “是我心急了些,嬷嬷莫往心里头去。”

    李嬷嬷忙笑着道,“奴婢哪儿能与您计较呢?您这般已然是没什么亲故了,如今唯认下了五皇子,奴婢还替您高兴。这会儿您可快去瞧瞧吧,莫出了什么岔子。”

    玉昀应了声,也来不及坐下了。便带着轻音和阿翡出来。可想起上回在碧云宫里吃的鞭子,便又唤阿翡拿着霍家令牌去寻庞铎。

    早年庞家便是霍景年的家奴,只霍景年去后,一支继续随着镇北大军,镇守在狄国边界。另一支则随着孝武皇帝,回了京城统领锦衣卫。

    玉昀想,即便是不见凌霆川的人,庞铎见着令牌,该也定能帮着她些。

    从玉檀宫去寿和宫不过小段路程,临行来门前,却见六皇子与七皇子宫中的宫人都在门前候着。如此,玉昀倒也没那么担心。这般阵仗,宋氏该也不会在自己的宫苑中,当着众人闹出什么。

    一旁小内侍见她来,忙上前来问了安。再往里头传话去了。不多时候,小内侍回来,便请了她进去。

    行来大殿,却见太后宋氏高坐在上,六皇子的生母丽嫔,和七皇子的生母瑾嫔都带着小皇子们坐在两侧。小成尧则是由张统领陪着的,独一人坐着靠外的位置。

    见玉昀来,小成尧便也坐不住了,起身小跑过来,牵起她的袖口,“皇长姐。”

    小少年一双眼中带着笑意,玉昀这才放心,又看了看一旁的张统领,微微颔首。这才领着成尧往前去,与宋氏道了一声好。

    “听闻您喊了成尧过来,便赶着来看看。娘娘早前落病,如今看来已是大好了?”

    宋氏笑道,“长公主到底是怕哀家为难人家吧?”

    玉昀也懒得与她避讳,“成尧如今孤零零一个,到底叫人揪心的。这会儿还好有张统领跟着,若是他不慎得罪了娘娘,张统领也好将人看着了,可别再冲撞了娘娘。”

    一旁丽嫔瑾嫔竖着耳朵听,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之势,呼之欲出。只是又念着自家儿郎,到底不必再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若去了封地,天高皇帝远,惹不得她老人家眼,平安就好。

    宋氏听着玉昀那话里的意思,威慑多于客气,心中便觉着气堵。“长公主哪儿的话?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都是要往封地去了,日后见不着了。哀家今儿叫他们来,只是想再看看这些儿郎,又还得多嘱咐一声,去了封地也莫坏了皇家的名声,到时候叫皇帝为难,便也不好了。”

    宋氏又扫了一眼玉昀身旁的成尧,那小儿郎一双眼里闪着光,看着便叫人脊背发寒。宋氏不易察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待人上了路才好办事。若是在皇宫里,同云妃那回一般,便是要惹得自己一身骚。

    玉昀只牵着成尧坐了回去,宋氏是如何编排的,她尚且不知,只是将昨儿皇叔答应的事儿道了出来。

    “太后娘娘叮嘱众子,到底有心了。只是我们成尧,不往封地去了。”

    “……”宋氏喝到嘴边的茶,险些喷了出来。“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玉昀扫了一眼成尧坐旁的茶盏,是没动过的;方淡淡回话道,“昨儿皇叔应下了,成尧如今孤身一人,正巧,我也是单着一个儿。我们姐弟日后在一齐,便也不比劳烦娘娘再管成尧的言行。我自会看着他的。”

    “你…”宋氏心中那盘如意算盘,掉在地上啪啪直响。“摄政王可并未与哀家说过。”

    玉昀见宋氏面色,便觉着好笑,“娘娘是叫皇叔亲自来与您交代么?娘娘若想知道,许还得亲自去问问他呢。”

    丽嫔瑾嫔不敢说话,一旁偷偷瞧着太后面色,此下如张白纸一般。方还训着他们话的雍容一点不剩,到底将“急了”二字匆匆写在脸上。

    先帝分来她们这儿的本就不多,宋氏原也不比她们好到哪儿去。这不是攀上掌印,方有了位置。又亏了那凌成显是个心智不全的,做个傀儡正好。谁又是真心心服的呢?

    此下二人虽是不敢言笑,却是暗着乐的。七皇子却愣愣道。

    “太后娘娘方说,想留我们在京城。为何五皇兄要留下来了,娘娘反倒是不高兴了?”

    七皇子方才四五岁,又哪里知道症结。瑾嫔忙一把捂起七皇子的嘴来。

    “七皇子、七皇子他词不达意,不是那个意思。娘娘您可莫和他计较。”

    宋氏嘴都笑歪了,当众哪好计较。

    玉昀只起了身,又叫成尧与宋氏作别,“那我与成尧便先退下了,不扰着您清净。”

    丽嫔瑾嫔见势不妙,也一并起了身。“娘娘方才的教诲,我们都记下了。这会儿六皇子正要回去读书了。”

    “七皇子他、他身子不好,还得回去用药。”

    宋氏面色如铁,还想留着二人发作一番。却见庞铎带着人从外来了。见玉昀,忙与玉昀一拜,“长公主,可是被什么绊住了?”

    玉昀远远望了一眼宋氏的位置,方与庞铎道,“也不曾绊住什么,不过庞统领来得及时。五皇子正要回去玉檀宫中读书的,有劳您护送。”

    碧云宫出事之后,庞铎便受过凌霆川的命。庞铎只向上首宋氏一拜道,“那末将便送长公主与五皇子回宫。”

    瑾嫔丽嫔忙跟着道,“我们也一并随公主走了。”

    待众人退下,宋氏只觉脸面不存。可脸面且尚且是小事。若摄政王真应下成尧留了京城,她日后哪里还能安生。

    从寿和宫里出来,玉昀带着成尧与丽嫔瑾嫔说了别。待二人走远了,成尧方摇了摇玉昀的袖口,“皇长姐,皇叔可真算答应了么?”

    成尧只是记得,昨日皇叔那般闲谈,也不知道当不当真。

    玉昀牵着小少年往回去,“成尧若不放心,我们稍后去养心殿里,和他说说话。”

    **

    巳时已过,陆时行跟着摄政王与小皇帝身后,从早朝下来。随着二人入了养心殿。封北疆大将的折子已递上去多日了,即便方他还领着众官在大殿上再提醒了一番,小皇帝那边依旧没有回音。

    入了养心殿大殿,小皇帝往上首书桌后一坐,便又由得江随伺候着,开始练字。对北疆之事一概不提。

    “陛下,北疆来了军信。仅此小半月,狄国已有三回冒进边土。北疆封将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了。”

    小皇帝将将写了两行字,听得他的话,烦躁起来。一把将笔下宣纸拧成了团儿,掷去了地上。“朕指派的镇北大将军,不如你们的意思。如今还要朕指派什么?朕再指派一个,万一又要没了。”

    小皇帝说着缩了缩鼻子,竟是委屈起来。

    陆时行受够了哄骗小娃儿的日子,此下拧了拧眉头,又将目光抛向一旁摆弄着九连环的摄政王。

    那九连环,方上朝的时候就被小皇帝拿着手里玩儿。这会儿下来了,又由得摄政王来解。两叔侄,到底没一个上心。

    陆时行只好笑着问人道,“摄政王殿下觉着,该要如何是好?”

    凌霆川到是扫过一眼那封折子的,北疆进犯,到底是大事。越是大事,便越要拖着,若不然,要他做什么呢?

    “还是等陛下心情恢复些,再定也不迟啊。”

    “……”陆时行一时也不知如何办。只是叫手下门生,再将那封军情急信当着二人跟前读了一遍。一人练字,一人解谜,没一个听上心的。

    这当会儿,却是内侍来传话了,道是长公主带着五皇子来了。

    摄政王也不避讳,叫将人传上来。待人上了大殿,陆时行方忙是与人作礼。

    却见玉昀一身海棠色的锦裙,华贵非常,发间凤簪,金玉相辉。他方觉着喉咙里被什么噎了一噎,这才想起,早年间公主被养在孝武皇帝膝下的时候,便就从未轻简过头面。

    皇家捧在掌心中的女儿,又怎会怠慢了装扮。自然是怎么华贵怎么来的。唯有嫁入陆府的两年,清淡寡素,不复以往。那会儿公主在府上待他,却也是谦和有加,恭敬孝顺。她是有心循了他的家风,只是他也太过习以为常罢了。

    “公主…五皇子。”

    陆时行招呼完,便听玉昀道。

    “陆左辅不必多礼了。我可是扰着你们议事了?若是,我迟些再来寻皇叔便好。”

    陆时行未敢答话,却听摄政王开了口。

    “哪里扰着。公主来得正好。”摄政王口气里几分如释重负。便见他也起身来,要往后头去。“这儿便交给显儿了,孤请公主去别院喝茶。”

    陆时行心中又是发了愁。哄骗着小皇帝披红,着实不是什么好差事儿。

    出了大殿,凌霆川在前头走着。玉昀牵着小成尧跟着他身后。只稍稍几步路,便见他缓了缓步子,将手里的九连环送来成尧面前。“成尧会解么?”

    小少年道,“皇叔叫我试试看。”

    凌霆川轻道了声“好。”

    别院里格外清净,又熏着厚重的药香。客堂里打扫得干净,玉昀寻着张玫瑰椅将自己安置下来,成尧也坐在一旁,解起九连环来。

    便见凌霆川也在对面坐下,叫人看了茶。

    方陆时行在殿内所说的事儿,玉昀在门边听着了些许。又听那位兵部侍郎,读起边疆来的军情,到底是吃紧的。

    玉昀道,“成显也不愿作陆左辅的主,皇叔便将我作救命稻草了。”

    “公主看轻自己了。你既都来了养心殿,孤不该出来说话么?和他们搅着一处,到底没什么好说的。”

    茶水送到跟前,玉昀端来饮了一口。

    “早晨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闲谈着两句,成尧便已凑了过来。小少年嘴角挂着笑,将那九连环送到凌霆川眼前,“皇叔,解开了。”

    凌霆川接来,微微翘起嘴角,“成尧到底要聪慧些。”可惜,大周用不上这般的聪慧的皇帝。

    却见小少年又从胸前掏出一枚白玉章印来。“成尧近日与老师学刻章,练了好几回,与皇叔刻了一只。也不知道皇叔喜不喜欢。”

    那章印送来眼前,白玉通透,章面上是“宸王玉印”四字。书法端正,笔画苍劲。全然不似出于一个这般年岁的少年之手。

    “真是成尧作的?”

    小少年点点头,眼中满是真挚。这般的真挚,难得看到。却轻易带着些许讨好。

    “真不错啊。”他感叹着,又道,“那孤便多谢成尧了。”

    玉昀一旁看着他们二人说话,指尖在茶碗边上摩挲。要讨人欢喜,本也不是难事。便只怕,聪慧是大忌,人家并不需要。

    这会儿的功夫,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些仓促,又有些着急。一抹明黄的身影闯进大殿来,便一把匍在凌霆川膝边上,“皇叔怎独个儿来了,也不唤朕一道?朕还等着皇叔教朕解九连环…”

    话还说着,凌成显的目光已落在被凌霆川放在小案上的九连环上。“解开了啊?”

    凌成显大喜。“朕就说,皇叔最是厉害。”

    凌霆川笑笑,没说话。又看了一眼成尧。成尧只忙掩住锋芒,往玉昀身旁退过去了。

    江随却从外进来,与凌霆川道,“陆左辅已带着人走了。”

    凌霆川客客气气的:“你叫人送送他。”

    “诶,已叫江儒去送了。”江随说完,又指了指门外头,“不过,太后娘娘来了。道是来与您请安的。”

    “哦?”凌霆川这才看向玉昀来,“公主想见么?”

    玉昀道,“今儿在寿和宫,我和成尧,已和太后娘娘见过的。再来一道儿喝喝茶,也是无妨的。”

    凌霆川这才转向了江随,“那便请娘娘进来说话。”

    *****

    ◉ 36、036

    江随转身出去请人了。凌成显这才留意到玉昀身后的成尧。

    “五皇弟?”他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去玉昀身后寻人。“你来了,怎也不与朕说?朕正是嫌没人陪着玩儿。这养心殿里空落落的,除了陆时行那些, 每天见不得别人。整日整日只能练字, 朕都快要闷死了。”

    碧云宫与雨辰宫素来走得不近, 成尧与他这位皇兄却也从来不亲。四皇子夭折,二人之间尚且隔了些许年岁, 更何况还有云太妃的事儿挡在前头。成尧自然往后躲了躲。

    却是被玉昀撑着腰杆推了出去,“成显想不想知道, 九连环是如何解的?”

    凌成显看着玉昀,忙是点头, “朕解了整一个早朝都未解好, 是如何解的, 皇长姐可知道?”

    玉昀笑了笑,“我是不知道的,成尧知道。叫成尧与你说说?”

    “好啊!”

    成尧还担心锋芒太露, 皇帝会不喜欢。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只回头望了望玉昀的神色,见皇长姐眼中是要他与皇帝多处一会儿的意思。便就如此做了。

    成尧走去小案旁,拿起桌上的九连环,拉着皇帝一起玩儿。

    他是碧云宫独子, 原本还有个内侍作玩伴儿的,只父皇驾崩之后,碧云宫里失势。彼时后宫动乱, 淑太后没了, 原本当权的大宦与嬷嬷一一被宸王压入内官监大牢。那内侍原也是淑太后叫来看着五皇子的, 自然一并被处置了。

    这会儿虽与皇兄一道儿, 成尧却依旧提着几分心思。他随着母妃侍奉过父皇病体,自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像父皇那般仁爱慈善的皇帝,也有不合心意大发雷霆的时候。更何况眼前这位皇兄,心智不全,性子乖戾。

    成尧便很是小心,将九连环的机关合上,又一步步地拆解给皇帝看。

    宋氏被江随带进来的时候,便见皇帝与成尧正玩在一处。而玉昀陪着摄政王,坐在一旁喝茶。宋氏眉头一锁,见摄政王看来,只好上前作了礼。

    “太后娘娘这个时辰来了?”

    “诶。”宋氏应声,又看了看那边的儿子正被成尧教着解谜,一愣一愣学着,却也很快就要解开了。她收回来视线,又看向摄政王,“哀家本是想来看看皇帝,听着您也在,便更要来问声安好了。”

    却听上首那人淡淡道,“娘娘有心了。”

    玉昀看着她面色,笑着抿了一口茶,却也没说话。

    宋氏草草扫了玉昀一眼,她本也是为着这个来,想亲口问问宸王,却不想玉昀与五皇子都在。

    “娘娘还站着做什么呢?”上首那人先开了口,“坐下试试孤这儿的新茶。”

    宋氏只依着那人的意思落了座,这方笑着开口试探道,“五皇子也在啊,可真是巧了。晌午的时候,哀家还正摆了些茶点,与几位皇子说话。他们正往封地去,皇帝许下的封赏也丰厚,到底也是带着皇家颜面的,便不好失礼于百姓的。”

    “娘娘办事儿妥当,孤便不稍多加过问了。”

    宋氏听着摄政王这话,一点儿也没提五皇子留在京城的意思,一路过来提着的心思,方觉松散些许。不觉身子都往椅背上靠了靠,又抬眸望向玉昀,多有些许安了心,得了意。

    宋氏又看向那边的皇帝和成尧二人。方与儿子招了招手,“显儿,快过来,今儿还未给哀家看看呢。”

    凌成显却是一动没动,“母后先坐坐,孤解开了九连环再与您请安。”

    “……”当着众人,宋氏忙轻咳了两声。没见人动,又重重咳了两声。

    凌成显眉头一拧,知道母妃快要发作,这才放下手中的九连环,上前与宋氏请安。

    宋氏这才满意几分,唤人在身旁坐下。又问候起摄政王身体。

    玉昀也将成尧唤了过来,便见凌成显一双目光看着成尧,手中还比划着方九连环的姿势,是一会儿再一齐玩儿的意思。借着宋氏问候完人的空挡,玉昀方有意无意问了声凌成显。

    “若成尧穿厚留在宫中,陪着陛下,可好?”

    “好!当然好。”凌成显听得这话一跃起了身。他也是雨辰宫中的独子,以往皇子皇女不喜欢与他玩儿,如今当了皇帝了,弟妹们又都要远走去封地。留着个伴儿一起玩儿才好。

    宋氏忙在一旁重重喝了一声:“显儿!”

    凌成显嘴一噘,重新规矩坐了下来,也不看宋氏,也不敢说话。

    宋氏忙道,“成尧如今封了王,是要去封地的。去了封地,自然独当一面,为一方君主。显儿怎好留他?”

    “到也不是。”玉昀接话道,“昨儿皇叔还说,要留成尧在京城呢。”她说罢,侧眸看向凌霆川,“皇叔说的,可还算数么?”

    “人是公主要的,公主留着便好。”凌霆川倒也答得干脆。淑皇后虽苛待于他,可有一样却十分严谨。淑皇后答应的事儿,是十分守信的。

    比如,跪到四更天便可起身。那么次日清早,江随便会奉命来接他起身去做粗活。再比如,若是投壶中了三只,便有饭食吃。那么他只需勤加练习,便能顿顿用上馊饭。

    是以此下,他也十分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看着眼前玉昀,端着茶盏微微抿了一口,看向他来的目光,带着点点谢意。

    老皇帝的女儿,想闹出什么来呢?他到想看看。

    宋氏一听,心气儿顿时卸了一半。这会儿再看向玉昀身旁的五皇子。小少年却也正看着她,与上回不同的是,小少年眉目谦顺,嘴角还挂着乖巧的笑容。那双眼里不见了对她的恨意,宋氏却更是难以安心。

    许是小少年还不甚擅长掩盖情绪,又许是她自己到如今还心有余悸。她只暗自领会到,那个乖巧的笑容,不过是伪装罢了。

    她看了看一旁摄政王,方小心提了一句:“只是,这怕是于礼不合?”

    玉昀一旁笑了,“太后娘娘私刑宫妃,与掌印一同吃食儿,便觉着自个儿于礼很合么?”

    宋氏脸都绿了。江随立着一旁,也忙行来摄政王面前跪了下去。

    凌霆川袖口一挥,落了茶盏,方看着眼前的宋氏与江随,“公主不过玩笑于你们罢了,紧张什么?这事儿便如此说定了,太后娘娘觉着可好?”

    “……”宋氏哪里敢再说什么,只好应着,“好。自然是好的。”

    凌成显一听,便跟着叫好。“五皇弟留着京城。朕日后有伴儿了。”

    宋氏垂着眸,恨自己生了个蠢货。

    凌霆川却喊了江随起来。又叫人多看了一盏茶。“掌印也该乏了,坐下一同喝茶。”

    只几人如此一直待到午时,方各回各宫。

    下响的时候,玉昀安置了成尧读书,便带着轻音阿翡去了趟华庭轩。

    掌事太监吴敏来迎着,笑着问,“长公主殿下来,叫奴才受宠若惊。殿下是想来赏歌舞,还是赏杂技的?”

    玉昀道,“华庭轩如今是什么样子,本宫都许久未来看过了。只想与您借两个人来用用。”

    吴敏边将人往里头引,边笑着问,“殿下想要什么人?”

    玉昀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只道,“本宫欠摄政王一个人情,想问您借两个美人,送去他跟前儿伺候着。”

    吴敏听着,忙是一揖,“这可难不倒奴才了。华庭轩中燕瘦环肥,也不知摄政王喜欢什么样儿的?”

    玉昀也没做多想,“本宫也不甚知道,便一样选一个送去好了。”

    吴敏重重诶了一声,便就将一众歌舞伎子都喊来给玉昀看。他自摸不清楚摄政王的喜好,唯恐办坏了差事儿。那位摄政王殿下名声在外,他可不敢动老虎的胡子,只由得长公主担待着。

    玉昀着实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只是见碧儿玉儿伺候得不错,便挑了四个有些琴技和舞蹈功底的。

    凌霆川午时从宫中出来,齐靖安便将他的时辰安排得满满的,叫他见了两员老侯爷身旁的副将,又走访了一回相国寺,去高塔祭拜国之先烈。

    北疆的事儿总僵着,小皇帝没主意,老侯爷是元老,自是坐不住了。牵线搭桥,自想给他选个好的。

    回到王府,已是傍晚。

    门前一行马车候着,一个内侍已迅速过来请好。

    “摄政王殿下您可回来了。奴才是华庭轩里的,这会儿奉长公主的命,与您送了几个人来。还请您笑纳。”

    “……”他一时不解,却见那内侍一拍掌,后头两辆马车便由得人拉起了门帘来。一车两人,皆是盛装浅笑的女子。一眼扫去媚俗淡雅尽收眼底。

    那内侍又谄媚笑着问,“摄政王殿下,可还喜欢嘛?”

    “长公主倒是十分有心。”他险些气笑了。不止有心,还十分小气。昨日便就见了一回琴姬,她便记到如今了?

    “那,奴才叫她们下来,随您回府吧?”那内侍说完了,便要往马车上引人了。

    凌霆川只将人喊了回来,“这些孤用不上,养着反而恼人。你送回去给公主便好,就与她说,孤府上图个清净,有两个琴姬便足够了。”

    “……”吴敏听着,这差事儿算是黄了。原本还打算复命的时候,从长公主那儿领些赏钱的,看来是落了空。此下也只好恭恭敬敬一拜,“诶,您的话,奴才记下了。这便回去给长公主复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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