歉意诚恳,只是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
玄昼温和的面容于黑夜中浮起一丝危险之意。
顾怜顿时觉有股强烈的视线扫过她的臂膀和脖颈,仿佛黑暗中有人正在打量着该如何下嘴。
她默不作声摸了摸脖子,幽幽一叹,再次诚恳道:“妖王大人,倘若你想要什么赔偿,可以提出来,我会尽力弥补。”
因着玄昼没有第一时间发作,顾怜心中稍微有了些谱,知道他没有杀她的想法,语气便更缓了许多。
她手上还捧着那三枚雪白鳞片,正递还给他。
幽暗之中,妖王眸光微动,就在顾怜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伸手从她掌心取回了那三枚鳞片。
微白光芒在他胸口闪烁,那三枚鳞片顿时消失在他掌心中。
顾怜眼都看直了,下意识瞥了眼自己握在手里的通天镜,小声嘀咕:“你不是说没办法吗?”
明明还能安回去的,她都看见了。
镜面微闪,似在辩解,但很快归于黯淡。
顾怜微微撇嘴,抬头继续在黑暗里注视面前容貌模糊不清的妖王。
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似松了口气,“阿弥陀佛,物归原主,我总算放心了。”
少女面色坦然,目光澄澈,看不出一点心虚之色,仿佛逆鳞一事已经可以略过。
玄昼微微挑眉,神思微动间洞窟中突然亮起灯火,将一切照耀得纤毫毕现。
顾怜眯了眯眼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很快弯起唇角,依然对妖王抱以温和微笑。
玄昼按住袖角以防散乱后才以端正姿态在石床中央坐下,妖王坐得很直,虽是抬头看她,目光却显出几分俯视的慵懒。
他道:“看在你是佛宗弟子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你盗我逆鳞之事。”
顾怜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他又道:“可你冒犯本尊之事岂能轻易揭过?”
这话便有些意思了。
顾怜心领神会,立刻询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仙门之过不能轻易宽恕,既然你有心想为我做些什么,便为我做一件事。”
妖王语调温和,眉宇间展现几分轻描淡写神色,看起来十分柔和,“七日后乃是众仙门历练之日,仙门之人素来将自己奉为人间正道、此间巨擘,r历练之日准许所有三十岁之下的人族青年修者参与,小金丹,不如你去夺了那历练魁首,让那些仙门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骄。”
顾怜的修为放在仙门正道、妖族禁地中不足一提,比她修为高者比比皆是,但若放在三十岁以下的青年修者中便十分罕见了,更何况她才十八。
天灵修仙界中的修者皆从练气开始,历经筑基,而后才是金丹,大部分修者到了金丹修为少说也要年过半百,毕竟修者寿元漫长,三十岁实在很年轻。
而每一个大等级又分为四个小等级,例如金丹便有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高期、金丹巅峰四个等级,顾怜此刻就处在金丹初级,快要破镜的阶段。
她也是中洲大族出来的天之娇女,要夺得东洲的仙门魁首虽然很难,但并不是毫无可能,只是这种踩着脖子打脸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出来。
当然,对于顾怜来说没什么所谓,毕竟她已经把东洲仙门得罪完了。
但她不在乎打了东洲仙门的脸,不代表她不在乎自己的小命。
顾怜当即露出无奈神色,诚恳道:“妖王大人,我并非不愿做这件事,倘若在中洲还好,在东洲我可没什么身份背景,万一惹怒那些仙门长老,一巴掌打死我也是平常。”
“这有何忧?”
玄昼从石床上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那双绿色眼眸低头凑近她,似一块幽幽萤石,他笑意从容:“小金丹,我不就是你的背景?”
顾怜面色一怔,毫无被俊美异性靠近的羞赫,只是以关切目光看他:“妖王大人,你的伤无妨吗?”
玄昼没有正面回答她,只笑道:“渡劫之事可不是时时都有。”
倘若不是趁他渡天劫受伤,便是仙门围攻也无妨,顾怜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她想起初来东洲时听到的传闻,妖王屠戮众生,霍乱天下,东洲人人闻之色变,听起来确实不像不敌仙门的样子。
有妖王撑腰的话,虽然依旧存在危险,但这种危险就小了许多。
修道之路哪能没有危险?
顾怜洒然一笑,当即就爽快道:“好,妖王大人,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玄昼语气柔和,唇角的弧度看起来很友善。
顾怜却逐渐收敛了笑意,面色认真起来。
她以一种十分肃穆的语气说:“你不能再这么称呼我,妖王大人,请你以后称呼我顾大师,否则我不能答应你。”
这件事在她眼里似乎比之前打脸仙门人更重要,有种莫名的信念自她表情中感油然而生。
妖王眼眸微敛,静静凝视了她一会儿,才和蔼道:“好啊,顾大师。”
他的语气浅淡,尾音却拖长了一些,像是暗含了些什么,有种说不出的危险之意,毕竟这个世界敢让妖王称大师的人还没出生。
但顾怜直接无视了这种危险感觉,她露出满面笑意,目光灿烂愉快,甚至冲淡了几分她眉宇间的慈悲,更多了几分她这个年龄的朝气与清丽。
她满意点头:“妖王大人,你是第一位这么称呼我的巅峰修者,你果然与佛有缘,你放心,历练魁首而已,你想让我拿第几就第几,绝对让你满意。”
这话显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与自信,与她之前谦和、柔顺的姿态不太相同。
玄昼面带微笑,听着她许下承诺,而后他轻笑道:“果然年轻气盛,有天之骄子的风范,倘若我没猜错,顾大师来自中洲顾家?”
天灵修仙世界五块大陆之间互有天堑,消息很难流通,也难以跨越,只有这些巅峰修士能得到其他大陆零星半点的消息,例如几个大洲中的霸主势力分别是谁。
顾怜并不意外他看穿她的来历,毕竟她没有隐瞒自己的姓氏,顾是个大姓,但姓顾、又年轻的天才修者大都是出自中州顾家,只有霸主级势力才有这么多资源供给这些修者。
因此她点点头,不过之后又强调了一句:“我是佛宗弟子。”
虽然天一佛宗没有正式收她入门墙,可度心大师说了,只要度尽天下魔头,便会允她剃度皈依,并亲自收她入门下。
顾怜一直记着他的话。
“天一佛宗能遇见你,也是幸事。”
玄昼仿佛闲谈般说了一句,语气有些捉摸不定,说不出是夸奖还是对那佛宗的幸灾乐祸,但听在顾怜耳中,她只觉得心中愉快。
“妖王大人夸奖了,我当不得你如此盛赞。”
由于她完全没听出玄昼语气中的讽意,妖王大人在略微停顿之后,终于失去了与她交流佛宗的兴趣,便是骂人也要对方听得懂才解气。
他拂了拂袖,语气趋近于平稳。
“罢了,既然如此,我宽恕你盗我逆鳞一事,你也无需躲藏,出去吧。”
话落他率先走出了洞窟的禁制。
顾怜自然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她本来就对住在洞窟没什么兴趣。
回到妖王的王宫,顾怜又看见最先遇见的那位银甲妖修,在对方诡异目光中,她目光友善地呼了句佛号,便随玄昼走进他的正殿。
玄昼首先吩咐银甲妖修将玄明唤回,才看向她,简短道:“你去准备些金丹能用的物件。”
银甲修士愣了一下,面露迟疑:“大人?”
他觉得妖王对这人族实在太宽容了些。
“七日后,她以妖族之名参与东洲仙门历练。”
银甲修士这才明白妖王的意思,是要他准备些保命的东西给这小修士去打脸。
但他略微沉默,语气沉静提起:“大人,此次历练与以往不同,听闻几大仙门的掌教欲改革历练之法,想培养一些更强的弟子,所以这次历练不同于往次,精英弟子的历练之地不是在御阕山脉,是在暗渊边缘,恐怕会有极大的危险。”
暗渊是东洲与北洲的天堑之处,一片常年漆黑、深不见底的区域。哪怕只是边缘位置也有许多危险足以致金丹死地,更别提还要面对其他仙门弟子可能的围攻。
顾怜一个人去,别说打脸仙门,恐怕一不小心就会直接葬身于暗渊死兽之口。
银甲修士说起这些是看在自家妖王对这小修士有几分宽容的份上。
但不等玄昼开口,顾怜眸光一亮,义正言辞道:“无妨,既然妖王大人想要我去,便是刀山火海、天上地下我也走一遭,这位道友,你不必担心。”
银甲修士看着她的目光更加诡异了。
倒是玄昼略略挑眉,面容有些似笑非笑:“倘若去了暗渊,我便无法注视到你,你真的不怕?”
“不怕。”顾怜依然斩钉截铁:“只愿妖王大人看到我一片赤诚,我佛只有满腔慈悲,与仙门不同,便是妖族魔族在我眼里也无二样,妖王大人对人族成见颇深,我愿改变这一点。”
这话倒真有几分一视同仁的慈悲。
玄昼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笑着点点头,还赞了她一句:“果真慈悲。”
顾怜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妖王果然开始改变了,她普度天下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带着几分喜意,顾怜摸了摸指间的灵戒,想起之前看到的消息。
北洲天极剑宗掌教之子剑凌天欲弑父弑母,被天极掌教亲手打下暗渊。
那剑凌天她也听说过,北洲的天之骄子,比她大了十多岁,据说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剑道体,修为一日千里,本该是一位将来飞升的人物,却不知怎么走了岔道,叛出天极剑宗还不算,竟还要弑父弑母,简直天理难容。
一看就是个大魔头。
此人不度枉费她立下的宏愿。
若连弑父弑母之人亦能度他回头是岸,那天下还有什么是她度不尽的?等她度下此魔头,度心大师一定会很欣慰,说不定立刻就收她为关门弟子,传她真宗佛法。
顾怜喜滋滋地想着,注视妖王的目光更加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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