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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情愫看着他的笑,他也高兴了

    昨天摘来的万寿果已经晾干了,柳玉留出一部分放在家里,另一部分则分成数量相等的十几份,分别用清洗干净的芭蕉叶装好。

    装到最后一包时,柳玉发现多出来了几个万寿果,便拿起万寿果塞进嘴里,顺便递了一个给正在放笔墨的宋殊禹。

    宋殊禹接过万寿果,吃得倒很斯文,见柳玉还在往嘴里塞,问道:“这不是你要给孩子们的吗?”

    “多了。”柳玉吃得急,嘴里一下子塞了三四个,用力咀嚼的时候,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上去有些像卖力进食的兔子。

    宋殊禹手里还拿着咬了一半的万寿果,他也不吃了,目光专注地看着柳玉吃。

    柳玉嚼了大半才发现宋殊禹一直在看着他,不由得歪了下头,催促道:“你看着我做什么?吃呀,这里还有几个呢。”

    “你不是还没装完吗?你把多出来的装进最后一包里不就行了?”

    “那不行。”柳玉立马摇头否定了宋殊禹的提议。

    “为何不行?”

    “那样一来就不公平了。”柳玉一本正经地说,“其他芭蕉叶里都是相同的数量,只有最后一包芭蕉叶里多出九十个,那最后一包应该给谁呢?”

    “你想给谁就给谁,你喜欢谁就给谁。”

    “那样做是偏心。”

    宋殊禹笑了笑,低头翻开专门用来记账的宣纸,指尖由上往下地掠过一排名字,最后停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名字上面。

    “给他如何?”宋殊禹缓缓开口,“蒋松,他是那群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吧?勤快、认真、负责,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比其他孩子更需要钱,若是给他一点甜头,想必他会更加卖力地帮你干活。”

    柳玉慢慢咽下嘴里的万寿果,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沉默地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笑道:“怎么了?”

    半晌,柳玉颇为生气地开口:“甄大哥,你的建议一点也不好。”

    “哪里不好了?”

    “你这是让我对他们进行差别对待。”

    “在生活上都很少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何况你们之间涉及到了金钱利益?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也应当学会分辨他们之中谁是‘良禽’,适当的竞争、适当的攀比以及适当的鞭策,才能让一件事更加长远地发展。”

    听到最后,柳玉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

    “甄大哥。”柳玉动作飞快地用细绳把最后一包万寿果捆好,他双手撑在桌上,第一次用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对宋殊禹说,“你说的法子是县上那些做大生意的老板对待自家伙计的法子,他们和自家伙计身份有别,无须讲究情面,所以需要列出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相互束缚。”

    宋殊禹坐在长条凳上,安静地吃完剩下半个万寿果。

    听了柳玉的话,他眉尾稍扬,看向柳玉的目光中多了一些诧异。

    他原以为柳玉不懂这些道理来着。

    “可那些孩子不是我雇来的伙计,他们愿意每天上山下山地跑就是在帮我的忙,我应该公平对待他们每一个人。”柳玉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虽然他们都是孩子,但是我把他们当成我的朋友。”

    宋殊禹眼里的诧异加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问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以为的朋友背叛了你呢?”

    “背叛我?”柳玉仔细想了想,恍然地说,“你是说他们跑去帮其他人采药?”

    宋殊禹没吭声。

    “那也没关系呀。”柳玉说,“要是别人给他们的钱比我给他们的钱多,他们去帮别人的忙也无可厚非嘛。”

    宋殊禹观察着柳玉的表情,见柳玉一脸坦荡,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不由得摇头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柳玉平时大大咧咧惯了,却在这个时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坐到宋殊禹身旁的长条凳上,轻轻拍了拍宋殊禹的肩膀以示安慰:“甄大哥,亲人之间都会相互背叛,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呢?有朋友背叛我,那也肯定有朋友不会背叛我,只要不会背叛我的朋友还陪在我身边就行了。”

    宋殊禹问:“那背叛过你的朋友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就很难了。

    柳玉简单的人生中何曾经历过“背叛”这么复杂又严重的事儿?

    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谁背叛过他,于是他只好把柳春华拉出来:“我不理她就是了,眼不见心就不烦,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这个法子好。”宋殊禹笑着摸了摸柳玉的脑袋,指尖碰到发丝时传来的顺滑触感让他心里的烦躁莫名消失了许多,他说,“还是你聪明。”

    柳玉看着宋殊禹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也欢喜极了。

    他第一次如此希望宋殊禹的手可以在自己头上停留得久一些。

    可惜他刚这么想完,外面忽然传来孩子们闹腾的声音,他吓了一跳,瞬间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噌地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孩、孩子们来了,我出去看看。”话音未落,柳玉逃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宋殊禹抚摸柳玉脑袋的手落了空。

    僵硬片刻,他五指收拢,捻了捻指尖,才缓缓将手放下。

    指尖的触感仍在,可手里空空落落的感觉让他不太适应。

    ……

    孩子们又背了许多药草过来,这阵子为了处理药草,柳玉都没再亲自进过山。

    不过家里的柴火已经用尽,他还是得挑个时间进山一趟。

    孩子们领了钱又各自拿了一包万寿果,别提有多高兴,一个个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要离开时,王婶子的小儿子胡祥突然想到什么,跑来对柳玉说:“玉哥哥,昨儿你姑姑找我娘打听了你卖药材的事儿,我娘什么都没说,你姑姑肯定又找别人打听去了。”

    柳玉愣了下:“她打听这个做什么?”

    “玉哥哥你傻呀。”旁观的小孩嚷嚷,“当然是听说玉哥哥赚了钱,也想来蹭一蹭,这些都是我娘说的。”

    胡祥不甘示弱地嚷道:“玉哥哥你可要小心一些,不要再和那个坏婶子来往了!”

    “就是就是!”旁边的小孩和胡祥对着嚷,“不然又要被坏婶子欺负啦!”

    柳玉被这两个小孩的举动逗得直乐,捂着嘴,笑得一双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谁知他才乐到一半,两个小孩就突然打起来了。

    柳玉脸上顿时没了笑容,连忙挡到中间劝架。

    可两个小孩都打得红了眼,压根不听他的话,四条胳膊拼命挥来挥去,连之前宝贝着的万寿果落到地上都不管了。

    其他孩子见状,纷纷退到边上起哄。

    “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胡祥和沈万里打起来啦!”

    “你们不要打了!”只有夹在中间的柳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一手抓一个,偏偏孩子在打闹时的力气大得不行,他根本抓不住。

    几个回合下来,柳玉非但没把两个孩子分开,还无缘无故地挨了他们好几下。

    虽然两个孩子都收敛了力气,拳头打在身上不怎么疼,但柳玉还是心累极了,他被两个孩子扯得东倒西歪,声音越来越无力:“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打了,你们听下话嘛……”

    刚一说完,两个孩子就停了下来。

    柳玉以为他们终于想通了,正要高兴,却见两个孩子直接被一双手提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么喜欢打架,我把你们关进屋里打上一天一夜如何?”

    方才还在起哄的其他孩子霎时没了声儿。

    被宋殊禹提了起来的胡祥和沈万里也像是两只被抓住了命脉的小鸡仔一般,连眼睛都不敢往旁边转动一下。

    柳玉见两个孩子的脸都白了,赶紧劝道:“甄大哥,你先放他们下来吧,两个孩子闹着玩呢。”

    “我看他们都快打到你身上去了,还叫闹着玩?”宋殊禹明显很不高兴,眼神沉得吓人。

    柳玉都被宋殊禹的眼神吓得一动不敢动,何况本就害怕宋殊禹的孩子们?

    其他孩子一窝蜂地躲到柳玉身后,被宋殊禹提着的胡祥和沈万里也想往柳玉身后躲,无奈宋殊禹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们只能可怜巴巴地望向柳玉:“玉哥哥……”

    柳玉见状,不得不去抓宋殊禹的手:“甄大哥……”

    宋殊禹脸色发青地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

    胡祥和沈万里的脚刚着地,就争先恐后地挤到了柳玉身后。

    宋殊禹看着胡祥和沈万里悄悄探出来的脑袋,说:“你们想怎么打架,我都不会管你们,但若是你们牵扯进了其他人,我就把你们关进屋里让你们打个够。”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宋殊禹问:“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大声点。”

    柳玉感觉两个孩子被吓得站都快站不稳了,便搂着他们说道:“听见了听见了,他们都听见了。”

    “……”宋殊禹沉默片刻,对柳玉叹了口气,“你就惯着他们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画本那个画本不对,它不能看(1更)

    宋殊禹一走,院里的一个大人和一群孩子同时松了口气。

    胡祥也不和沈万里置气了,拍着自己的胸膛,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压低声音对柳玉说:“玉哥哥,那个大哥哥好凶啊,比我爹还凶。”

    柳玉笑着点了下胡祥的鼻子:“所以今后你们不要再随便打架了,和气才能生财,知道吗?”

    胡祥摸了摸鼻子,语气讪讪:“知道了。”

    柳玉又问另一边的沈万里:“你呢?”

    沈万里不情不愿地说:“我也知道了。”

    他可不想再被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教训第二次。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柳玉亲自把孩子们送出院子,从鸡鸭群旁路过时,胡祥呀了一声:“它们都长好大了!”

    “是啊。”柳玉笑道,“再养一阵就能下蛋了。”

    “下蛋好。”胡祥仰头看着柳玉,脆生生地说,“我娘说不能下蛋的鸡不是好鸡,养着只会浪费粮食。”

    柳玉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娘说得对。”

    “玉哥哥,玉哥哥。”另一个小孩问,“你之前养的那两只鸡还在下蛋吗?”

    “在呢。”柳玉很高兴地说,“它们下得可勤了。”

    “还在下蛋就好,也不枉我们在那个坏婶子的家门外蹲了——”胡祥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直沉默寡言的蒋松一把捂住了嘴巴。

    “玉哥哥,我们走了,下次再来。”蒋松说完就不管不顾地把胡祥往外拽。

    其他孩子连忙跟在后面。

    柳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走远,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不要打架哦,有什么事好好说。”

    蒋松拽着胡祥走了很远才松手。

    “我说过不要再提那件事,你不长脑子是吗?”蒋松很生气,劈头盖脸地训道。

    胡祥自知理亏,加上蒋松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大,他不敢和蒋松硬碰硬,便委屈地抠着自己的指甲:“我一时忘记了嘛……”

    “这么重要的事你还能忘?”蒋松说,“要是被柳春华知道我们把柳玉哥家里的鸡和她家里的鸡换了,她肯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至此,胡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会死守秘密的。”

    ……

    柳玉回到屋里,发现宋殊禹并未坐在堂屋里,而是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回了卧房,他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不由得猜测起来宋殊禹是不是生气了。

    他认识宋殊禹也有几个月了,还从未见过宋殊禹如此生气的时候。

    柳玉犹豫了下,掀开挂帘看了进去。

    只见宋殊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画本,虽然他的目光落在画本上面,但是放在画本旁边的手始终没有抬起来翻过页。

    “甄大哥。”柳玉喊了一声。

    闻言,宋殊禹慢慢抬起头来:“他们都走了?”

    “已经走了。”

    “嗯。”宋殊禹不再说话,低头又开始看画本,却依然停在画本的第一页。

    柳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着自己干了活儿、身上很脏,他没有和宋殊禹一起坐到床上,而是拿来一个小板凳和宋殊禹面对面地坐着。

    小板凳很矮,柳玉双手抱着膝盖,抬头仰视着宋殊禹。

    “甄大哥。”柳玉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气啦?”

    宋殊禹捏着画本的手指蓦地一紧,可他的脸色依然平静,似乎没把柳玉的话听进耳朵里。

    柳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宋殊禹有任何反应,顿时心下一慌,伸手去抓宋殊禹的手。

    宋殊禹有些惊讶,却没躲开。

    “甄大哥。”柳玉说,“他们都是孩子,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我护着他们也是怕你吓到他们了,他们看着胆大,实际上都胆小得很。”

    宋殊禹还是没有说话,长睫掩映下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柳玉那只搭在自己手上的手。

    和他的手比起来,柳玉的皮肤更白、手指更细,他也曾轻而易举地用自己的手包住了这只手。

    然后,这只手在他的手上轻轻捏了捏。

    “甄大哥?你说话呀。”

    宋殊禹的目光再次回到柳玉的脸上,他好笑地问:“我像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柳玉摇了摇头:“不像。”

    “那你为何会认为我生气了呢?”

    柳玉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我就是有那种感觉。”

    不过宋殊禹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有生气,他便也放下心来了。

    谁知他的心刚放到一半,宋殊禹的话倏地转了个弯:“你感觉对了,我方才确实有些生气。”

    “……”

    柳玉的一颗心立马提了上去。

    下一刻,宋殊禹的手搭在了他的脑袋上,并很轻地揉了揉:“也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该用自己的思考习惯来衡量你的生活,你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我不该过多地干涉你。”

    回到屋里的这段时间,宋殊禹想了很多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

    比如他为何变得如此在意柳玉的事。

    比如他为何变得如此爱多管闲事。

    再比如为何他的情绪总是能被柳玉轻易调动……

    一次次的行为和举动,都让他变得不像曾经的自己,尽管他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可他知道曾经的自己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他原计划在柳玉家里住到伤好就走,只是如今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好像喜欢上了柳玉。

    在他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一切并且处于最不稳定的阶段时,他对柳玉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这股感情驱使着他插手柳玉的生活,将自己和柳玉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再过不久就要回去了。

    而且他回去的时候绝不可能带上柳玉,等他事后再来,怕是要等上一阵了。

    这么想着,宋殊禹抚摸柳玉脑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问道:“你明天有何打算?”

    “明天我得进一趟山。”柳玉说,“家里的柴火没了,我得进山砍些柴火回来。”

    “我和你一起。”

    柳玉闻言,下意识地就要拒绝:“你还是在家歇着……”

    “我和你一起。”宋殊禹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拒绝。

    柳玉愣了下,说:“好吧。”

    等他们吃完饭后,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

    宋殊禹把点燃的油灯放到堂屋的桌上,随即拿来笔墨、宣纸和书籍画本,毛笔只有一支,宋殊禹抄书时要用,他便让柳玉拿着画本先看。

    柳玉还是第一次自己翻开这些画本,他努力辨认了一下画本上的字,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已经比最初好很多了。

    摄政王和户部尚书千金的画本被他放到一旁,准备等宋殊禹抄完书后让他接着讲,于是柳玉翻开了另一个画本。

    这个画本的封面也是两个人相互靠着的背影,只是看着像是两个男人。

    不过柳玉没有多想,只当自己看错了,爱情故事的主角怎么会是两个男人?

    宋殊禹为了赶时间,又必须把每个字都写规整,因此他写得格外专注,并未在余光中注意到柳玉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直到柳玉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随即仿佛拿着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以为柳玉哪里伤着了,连手里的毛笔都顾不上放,一把拉过柳玉的手仔细检查。

    好在柳玉的手仍旧白皙漂亮,没有任何伤口。

    宋殊禹松了口气,抬头看去,只见柳玉脸色苍白,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咬住下唇。

    “怎么了?”宋殊禹问。

    柳玉摇了摇头。

    宋殊禹不信,狐疑地看了柳玉一会儿,忽然想起被柳玉扔出去的那个画本,他伸手要去拿那个画本。

    谁知柳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反手抓住他的胳膊:“甄大哥!”

    宋殊禹哭笑不得:“到底怎么了?”

    结果柳玉又不说话了,甚至不敢直视宋殊禹的眼睛,目光躲闪,可抓着宋殊禹胳膊的双手力道不小。

    宋殊禹沉默片刻,换了个问法:“是不是那个画本怎么了?”

    柳玉艰难地点了点头:“那个画本不对,它不能看。”

    话音未落,宋殊禹发现柳玉的耳朵尖已经红透了。

    宋殊禹可不是和柳玉一样不谙世事的人,看着柳玉异常的表现,他很快猜到了什么,便道:“既然不对,那我们就不看了,哪天找个时间把它还回去。”

    柳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宋殊禹抽出一只手,拿起另外一个画本,从画本上的文字和图画确认画本里没有奇怪的内容后,他把画本放到柳玉面前。

    “你先看这个,我马上抄完了。”

    “好。”

    这次柳玉没什么反应了,只是一直看得心不在焉,不知是不是在想方才那个画本的内容。

    宋殊禹一边抄书一边分出精力关注柳玉,见柳玉平静下来,他才把全部精力放在前面的书籍上。

    这天晚上,有了心事的柳玉有些学不进去,宋殊禹看出来他时不时地走神,便合上画本让他今晚好好休息。

    两人一起把东西收拾好,洗漱完后,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

    柳玉再次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最后只能平躺在床上,目光怔怔地望着房顶出神。

    这时,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画本里的画像。

    是两个男人在做那种事……

    第43章 别扭开窍(1更)

    柳玉不让看,宋殊禹也就没看那个画本,哪怕画本收好之后放在了他睡的卧房里。

    宋殊禹不觉得这种事有何稀奇。

    有些人为了让自己的画本在市场上更有竞争力,便会使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在画本里画男欢女爱之事还是最低级且最常见的做法。

    也怪他挑选画本时太过粗心大意,伙计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仔细查看。

    不过这种小事,应该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第二天起来,宋殊禹就看见了顶着一双黑眼圈的柳玉。

    柳玉不停打着呵欠,一边干活一边走神,宋殊禹走到他身后喊了一声,却把他吓得身体猛地一抖。

    回头见是宋殊禹,柳玉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

    “甄、甄大哥。”

    宋殊禹把柳玉的异常都看在眼里,但他没说什么,只问:“我们何时出去砍柴?”

    “等我喂完鸡鸭就去,我还得找张婶子借一把斧头。”柳玉视线低垂地看着地面,声音很小,像是又回到了害怕宋殊禹的时候。

    宋殊禹点头:“好。”

    柳玉便不说话了。

    宋殊禹的目光落在柳玉微微发颤的眼睫上。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开诚布公地和柳玉谈一下,告诉柳玉那个画本上的内容其实不算什么,那是人生的必经阶段之一罢了,以后柳玉也会经历那样的事。

    可仔细想来,柳玉才十六岁,身上也没有婚约,就算迟早会经历那样的事,那也是在很久之后了。

    现在说了,为时尚早。

    “出去时喊我。”宋殊禹说,“我在屋里等你。”

    柳玉点了点头。

    宋殊禹回到屋里又开始抄写书籍,等他抄完一本书籍时,柳玉也借完斧头回来了。

    如今深秋正是砍柴的好时候,既没有夏天那么热,也没有冬天那么冷,但是玉潭村的冬天会下雪,到时候雪水浸湿了树木,不仅砍柴麻烦,而且背回去的柴大多用不了,他们得在下雪之前把整个冬天要用的柴火都准备好。

    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

    柳玉背上背篓,里面放了一团捆好的粗绳和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以及一袋今天早上现做出来的馒头,每个馒头都蒸得白白胖胖,用两块干净的白布包着,面上裹了一层芭蕉叶。

    带上东西,两个人便一起朝着村子东边的山脚下走去。

    路上,柳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句话也没和宋殊禹说。

    偏偏他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几乎全写在脸上,宋殊禹一看便知他还在纠结昨天晚上的事。

    看来那个画本对柳玉造成的冲击不小。

    不过宋殊禹没打算提那件事,他想让柳玉自个儿慢慢想清楚。

    这会儿还没到晌午,路上除了他俩还有其他来往的路人,他们才走一半就遇到了准备去县上赶集的王婶子等人。

    王婶子眼睛尖,隔得老远就在对柳玉挥手:“小玉!”

    柳玉闻言,脸上迅速挤出一抹笑容,他背着背篓朝王婶子小跑而去,嘴里朗声喊道:“王婶子。”

    喊完,又挨着喊了其他几个婶子。

    喊到最后,他才发现边上还站着一个沉默的苏元。

    苏元背了一个很大的竹筐,尽管面上用灰布遮挡得严严实实,可通过其沉甸甸的重量能看出里面应该装了不少从山上打来的猎物。

    “……”柳玉攥紧背篓的绳子,在苏元一瞬不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苏元哥。”

    以前是元哥哥,哪怕决定和苏元保持距离也是元哥哥,可现在一声不吭地变成了苏元哥。

    仅是一个字的改变,却如同在他们之间挖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苏元自然注意到了柳玉在称呼上的变化,他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看向柳玉身后的宋殊禹。

    他认为肯定是宋殊禹在背后对柳玉说了些什么,才使得柳玉在对待他的态度变得如此生分。

    然而宋殊禹表情平静地和他对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宋殊禹云淡风轻的模样一下子惹恼了苏元。

    苏元脸上尽是隐忍的怒火,他抬脚走向宋殊禹,目光尖利又恶狠,顾及到柳玉也在,他用只有自己和宋殊禹能听见的声音质问:“你都告诉小玉了?”

    宋殊禹抬了抬眉,嘴角微扬,看似在笑,可他看向苏元的眼里并无任何笑意,他反问道:“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我们那天说的话。”

    “哦。”宋殊禹换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说你喜欢他的那些话?”

    直白的回答让苏元的脸色青了又青,但他没有否认:“不止这些话。”

    宋殊禹笑道:“若我说了,你觉得小玉还会搭理你吗?”

    苏元一时语塞。

    他仔细想了想,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悲凉。

    这个人说得没错——

    假若柳玉知道自己对他抱着那样龌龊的想法,绝对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搭理自己。

    “那小玉他……”苏元哽了下,继续说,“他为何一再地疏远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他连那份禁忌的喜欢都深深埋在心底,不敢泄露出来一丝一毫。

    “喜欢一个人没有缘由,讨厌一个人更没有缘由。”宋殊禹说,“何况,你的情况并非没有缘由。”

    苏元愣了下:“是何缘由?”

    “因为你是柳春华的外甥,你是卢连才的表哥,哪怕你和他们的关系并不亲近,可只要有这层关系在,你就不能毫无顾忌地站在小玉这边。”宋殊禹吐字清晰,且每句话都透着一丝残忍,他一字一顿地问苏元,“这个缘由够吗?”

    “……”

    苏元没有说话,一张脸由青转白。

    宋殊禹看着苏元脸色的变化,心中并无多少同情,若非不想苏元又一厢情愿地给柳玉制造麻烦,他甚至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么一个多余的人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元已经二十岁了,比柳玉大了整整四岁,这种年纪的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以前柳春华欺负柳玉,他不懂。

    后来柳春华霸占了柳玉他爹留下的东西,他不懂。

    现在柳玉要和他划清界限,他还是不懂。

    他要何时才懂?

    等到身体埋进土里才懂吗?

    宋殊禹心里泛起一阵冷意。

    他刚到这里几天就看清了柳玉在这个村子里的处境,苏元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原本宋殊禹不想和苏元多说什么,可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地多说了一句:“而我和你不一样。”

    他笑着对苏元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柳玉身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偏袒他。”

    苏元脸色惨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宋殊禹的话。

    另一边,王婶子和另外几个婶子也在小声议论。

    “还记得几个月前小玉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没想到一晃这么久过去,他都能帮忙干活了。”王婶子感慨。

    “你们还别说,这小伙子长得真不错,又高又精神,一看就是干活的好手。”另一个婶子把宋殊禹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嘴里啧啧地说,“要是我家闺女嫁了这么一个小伙子就好了。”

    “对了,”王婶子问她,“你家秀妮还没许配人家吧?”

    婶子顿时愁眉苦脸起来:“说了好几个,我家闺女一个都没看上,说人家这里那里不行。”

    “嗐。”旁边的婶子说,“她家妮子看脸得很。”

    “那我看他就挺好的。”王婶子把目光放到宋殊禹身上,“长得高大帅气,你家闺女肯定喜欢,而且听说他还识字,小玉卖药材的账本都是他写的。”

    闻言,几个婶子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玉潭村里,识字实在不算什么本事,可会算账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一门了不得的手艺,托个关系去县上当个账房先生,每个月都能拿不少钱。

    一时间,婶子们看向宋殊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打量。

    不得不说,小伙子除了来路不明外,其他条件都还不错。

    当然,要是看着没那么凶就更好了。

    但转念一想——

    凶算什么?

    来路不明算什么?

    凶点可以保护媳妇。

    来路不明的话……让周正帮他找到家人不就行了吗?!

    如此一来,其他问题就更不是问题了!

    方才还在为自家闺女发愁的婶子有些跃跃欲试,她犹犹豫豫地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柳玉:“小玉啊……”

    结果话才起了个头,柳玉却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站直身体。

    说话的婶子吓了一跳,声音戛然而止。

    可柳玉压根没注意到婶子在跟他说话,他表情别扭,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拧成一团,匆忙向几个婶子告完别后,他径直走向宋殊禹。

    “甄大哥。”柳玉看也没看苏元一眼,埋着脑袋,伸手拽起宋殊禹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苏元欲言又止:“小玉……”

    柳玉对苏元的声音置若罔闻,拉着宋殊禹走得头也不回。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柳玉才急忙松开宋殊禹的手。

    “抱歉……”柳玉说。

    即便说着这种话,他也不敢抬头直视宋殊禹的眼睛。

    宋殊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松开的手,又看了眼柳玉耳朵上始终没有消散的红,他在这一刻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一定2更,12点之后

    第44章 过来坐有些话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下(2更)

    宋殊禹盯着柳玉通红的耳朵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何道歉?”

    “就——”柳玉话音一顿,他答不上来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道歉。

    可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也许是因为方才他牵了宋殊禹的手,还是在没有经过宋殊禹同意的情况下。

    他记得宋殊禹很讨厌和人产生肢体接触。

    之前有次他不小心碰到了宋殊禹的胳膊,宋殊禹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

    他和宋殊禹都是男人,碰一下怎么啦?

    他又不是姑娘。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他是姑娘,被碰到了吃亏的人也是他呀。

    不过自打那次之后,柳玉还是多了一个心眼,尽量不让自己的手碰到宋殊禹身上的任何地方。

    这个疑惑在柳玉心里扎根了好几个月,无论何时拿出来想,他都想不明白。

    直到昨天晚上看到了那个画本。

    他豁然开朗。

    困扰了他好几个月的疑惑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原来甄大哥是对的。

    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不能随便碰。

    连带着,他甚至在刚刚想通了曾经同样想不明白的事。

    为什么卢连才那么在乎苏元。

    为什么苏元那么照顾他。

    以及为什么卢连才会因苏元而对他充满敌意。

    这一切。

    似乎都在刚刚想明白了。

    柳玉思绪混乱,好像有人在不断地往他脑海里塞着搅成一团的线,他理得手忙脚乱,却怎么都理不清楚。

    理到后面,他都快不认识苏元和卢连才了。

    柳玉沉默许久,在宋殊禹安静的注视下,他轻轻摇了摇头。

    村东挨着一片密林,再往前走便能踏上通往玉潭峰的众多小道之一,正是小道和村东之间的这片范围里,长着大片的松树。

    深秋季节里的松树有着金黄的外表,粗长的枝干托着茂密的枝叶,背后是难得摆脱阴霾呈现出清新蓝色的天空。

    走在密林里,鞋底踩过落叶发出吱呀的声音。

    柳玉走在前面,宋殊禹走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比来时更加沉默了。

    直到走进密林深处,柳玉才在一棵树旁停下脚步。

    柳玉脱下背篓,转身放到宋殊禹脚边,他说:“甄大哥,你就在这里捡拾地上的松针,我去附近砍些柴火。”

    宋殊禹看了柳玉一眼:“好。”

    柳玉弯腰拿上背篓里的斧头和粗绳,注意到背篓里还装了一包馒头,他出声提醒宋殊禹:“你捡拾松针前先把里面的馒头拿出来,馒头是早上做的,这会儿肯定凉了,但还是可以垫垫肚子。”

    “好。”宋殊禹应完,也伸手把背篓里的馒头拿了出来,站起身后,他顺手就要把馒头交给柳玉。

    谁知柳玉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竟然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往后退去。

    宋殊禹拿着馒头的手顿在半空中,眼神颇为惊讶地看着柳玉,他没想到柳玉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柳玉表情僵硬地和宋殊禹对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他什么都没说,转身步履匆匆地走开了,仿佛在躲避什么牛鬼蛇神一般。

    宋殊禹站在原地,目光跟随柳玉的脚步走远。

    许久,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他想,柳玉今天的一反常态应该和昨晚的那个画本有关。

    他原以为那个画本里只画了一些男欢女爱之事,现在看来,估计不止于此。

    等回去之后,再亲自看看好了。

    ……

    砍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哪怕柳玉力气大也有经验,却还是用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柴砍好。

    玉潭村的冬季不长,来年三四月的样子,天气就会开始回暖,到那时候砍柴也就容易多了,只是如今柳玉每天都要生火做饭,用柴量极大,冬季再短,也需要屯上大量的干柴,只跑一趟肯定是不够的。

    柳玉把砍来的柴火分成四堆,每堆都用粗绳捆得结结实实,他大致算了一下,若是每天都砍这么多的柴火,只需七天,他就能屯上一个冬季要用的柴火。

    七天。

    倒也不是很久。

    以前没有宋殊禹帮忙,他还要捡拾几背篓的松针才行,如今有了宋殊禹,他还是轻松不少。

    柳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他拿着斧头使了大半天的劲儿,两只手掌都被斧头的握柄怼得通红不已,碰着了还有些疼。

    好在柳玉早已习惯这种感觉,他抬起一只手对着手掌吹了吹。

    正吹着,另一只手上抓着的斧头忽然被一股力道抽走。

    柳玉动作一停,赶忙扭头看去。

    原来是宋殊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宋殊禹背着装满了松针的背篓,手里拿着斧头,目光从他通红的手掌上扫过:“伤着了?”

    柳玉摇头:“没有。”

    “我看看——”宋殊禹说着就要伸手来抓柳玉的手。

    结果柳玉的反应比他更快,几乎是嗖的一下把手放了回去。

    宋殊禹反应不及,伸出去的手再次落空,等他回过神来,柳玉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并未生气或者厌恶等情绪,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避着什么。

    落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随即五指收拢,整只手都收了回去。

    “当真没事?”宋殊禹再次确认。

    柳玉嘴角紧抿,摇了摇头。

    宋殊禹没再多言,弯腰拉起一捆柴火上的粗绳就走。

    “诶?”柳玉惊了一下,忙道,“甄大哥!”

    宋殊禹说:“你拿另一捆,我们一起分两趟就能拿完。”

    柳玉急道:“可是你的伤……”

    “这点重量还不成问题。”

    宋殊禹态度坚决,柳玉根本劝不动,只好手忙脚乱地拖着一捆柴火跟在后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宋殊禹似乎很着急回去。

    不得不说,两个人一起做事的速度就是快,他们只用两趟来回便把柴火全部搬了回去。

    家里没有专门的柴房,砍来的柴火全部堆放在院子里,本就不大的院子既要养鸡养鸭,又要堆灶台和放柴火,剩下让人走动的地方就更少了。

    尤其是鸡鸭在院子里乱窜的时候,满地的粪便来不及打扫,走进去后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柳玉和宋殊禹一起把柴火靠在墙边码放整齐,又赶紧拿来笤帚把地上的粪便打扫干净,等他忙完,宋殊禹已经在屋里歇息了有一会儿了。

    其实柳玉的担心不无道理,他跟着柳玉奔走了大半天,又干了不少体力活,腹部的伤口的确又在隐隐犯痛。

    方才柳玉在院子里打扫,他本想站在边上陪伴柳玉,无奈伤口痛得实在难忍,便只能先进屋休息了。

    然而他没有休息多久又起了身,想也不想地直接走到柜子前。

    打开柜子。

    最上面那层木板上整整齐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买来的书籍和租来的画本,昨晚柳玉看过的画本被压在最下面。

    宋殊禹面无表情地抽出那个画本。

    这就是他着急回来的原因。

    他以为自己沉得住气,他以为自己能等到他和柳玉慢慢忙完之后回来再看。

    可事实上他高估了自己。

    他一点也沉不住气,他一点也等不了。

    一想到柳玉因画本里的内容而一反常态,他就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回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才让柳玉变得如此奇怪,那种感觉真是如同抓心挠肝一般。

    宋殊禹就站在柜子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画本。

    在看到封面上的两道背影时,他便察觉出了什么,往后一页一页地翻,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微妙。

    直到画本停在中间的某一页上。

    那一页——

    一个男子将另一个男子压于身下,并低头啃咬对方的脖颈,被压的男子头往后仰,双眼紧闭,脸上露出似痛苦又似欢愉之色,两个人皆是披头散发、衣衫半褪,几乎融为一体。

    宋殊禹眼睫低垂,看不清眸中是何情绪。

    但很快,他将画本合上。

    “难怪——”

    ……

    柳玉生怕自己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打扫完了院子,他马不停蹄地准备生火做饭。

    待吃完饭,天也黑了。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把吃饭用的八仙桌擦拭干净,再把油灯点亮一些,然后放上笔墨宣纸和书籍画本。

    等宋殊禹抄完一张宣纸,便开始教柳玉识字。

    可今晚的柳玉不想学习识字。

    他心乱如麻,混沌的大脑依然没能理出一丝头绪来,不如趁着睡觉的时候再好生想想。

    然而宋殊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开口之前,两手空空从卧房出来的宋殊禹拉开了一张长条凳坐下。

    见柳玉神态紧绷地站在自己床前,宋殊禹十分放松地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柳玉没动。

    宋殊禹倒是很有耐心地说:“我看过你昨晚看的那个画本了,我认为有些话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闻言,柳玉原本白皙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在微微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那个画本里的内容对柳玉来说意味着羞耻、另类、隐秘以及禁忌等等让人难以启齿的词语,是那么的见不得光,哪怕只被人扒开偷看了一点点,也无异于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走在大街上。

    那种事怎么能画在本子上?

    那种事怎么能挂在嘴边?

    那张事怎么能随便同他人说起?

    那明明是——

    明明是做了夫妻才能有的事呀!

    第45章 交心我害怕你觉得我恶心

    柳玉双手放在身前,十根手指无措地搅在一起。

    他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宋殊禹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显了,找他就是为了和他说那个画本的事,可画本里的内容怎么能随便拿出来讨论?

    纵使他和宋殊禹的关系早已不像之前那般陌生,可他们毕竟不是夫妻啊。

    而、而且——

    夫妻之间也不会把那种事拿出来讨论吧……

    柳玉默默地想着。

    他咬住下唇,表情僵硬地和宋殊禹对视。

    宋殊禹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条凳上,没有催他,但也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许久,柳玉妥协地迈开脚步,硬着头皮坐到宋殊禹对面的长条凳上,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宽大的八仙桌。

    宋殊禹又给了柳玉一些整理情绪的时间,直到柳玉不再忐忑得那么厉害,他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见过两个男人在一起吗?”

    闻言,柳玉的脸又热了起来。

    柳玉拼了命地把那些插画从自己脑海里剔除出去,然后垂眼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摇了摇头。

    “也从未听说过?”

    柳玉还是摇头。

    宋殊禹轻轻一笑,说道:“不过既然我们能在画本上看到那些内容,便说明这种事在你们县上并不少见。”

    柳玉低头不语,手指搅皱了衣服。

    “其实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宋殊禹说,“你看光是一个玉潭村就有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喜好以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些人喜欢猫,有些人喜欢狗,有些人喜欢鸟,你会因为他们所喜欢的东西和你不同就断绝了和他们的来往吗?”

    “不会……”柳玉小声回答。

    “那么喜欢男人或者喜欢女人不是一样的吗?”宋殊禹接着说,“不管是男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女人,都是喜好的一部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放弃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成为另外一个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哪怕是喜欢的不是人,都是他们的自由不是吗?”

    柳玉着实听得费劲,用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掉宋殊禹的话,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我大概懂了。”柳玉说是这么说,脸颊上和耳朵上的热意却始终没有消散的意思。

    他整张脸烫得跟火烧似的,只能一直用低头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甄大哥说完了吗?

    应该是说完了吧……

    太好了,他还以为对方要和他讨论那个画本来着。

    看来是他想多了。

    想多了就好,想多了就好……

    这么想着,柳玉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他的气才松到一半,就听见宋殊禹说道:“还有昨晚那个画本——”

    柳玉:“……”

    柳玉自以为控制好了情绪,殊不知他的表情变化全被宋殊禹看在眼里,还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他脸颊上和耳朵上始终退不掉的红。

    宋殊禹嘴角微勾,又很快压了下去。

    “等你有了爱人,你就会觉得不足为奇了。”宋殊禹的语气淡然,仿佛在和柳玉讨论今天的天气,“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难免会情不自禁,那个画本只是把现实画出来了。”

    柳玉感觉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他心跳加速,甚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些插画。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甩到脑后,接着结结巴巴地哦了一声。

    整个过程,他没敢抬头看宋殊禹一眼。

    就在他以为这场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宋殊禹冷不丁地问他:“那个画本让你觉得恶心吗?”

    “……”柳玉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正好撞进宋殊禹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中,他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是吗?”宋殊禹短促地笑了笑,“我还以为里面的内容恶心到你了。”

    柳玉缩着肩膀:“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今天躲了我一天。”宋殊禹把手搭上桌沿,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但他确实不想忍了,“我也想问你为何,你为何躲着我?是因为你觉得画本里两个男人在一起很恶心,所以才不想和我靠得太近吗?”

    这番话惊得柳玉双目圆睁,他立马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不是的……”

    “那是为何?”

    “因为……”柳玉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声如蚊呐,“因为我害怕你觉得我恶心。”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可怜。

    好在宋殊禹的听力极好,很快便明白了柳玉在说什么。

    然而这个回答完全超出了宋殊禹的预料,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

    柳玉捏着自己手指的力道加大,指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居然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下一刻,一只手落在他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下。

    宋殊禹不知何时起身走到了他身旁,声音从头顶传来:“可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你讨厌被人碰。”柳玉松开手指,双手交叠地放在膝盖上,他坐得规规矩矩,也回答得老老实实,“以前我不知道两个男人也可以……”

    说到难以启齿的地方,柳玉话音一停。

    深吸口气,他继续说,“现在我知道了,以前你那么讨厌被我碰,我害怕你觉得我恶心。”

    柳玉垂着眼睑,长睫抖得厉害,他装得冷静,却还是被细节出卖了内心的情绪。

    宋殊禹的目光焦点集中在柳玉抖动的睫毛上,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起初我只是不太适应,我从未觉得你恶心,相反——”

    说着,他放在柳玉脑袋上的手往下落去,有些冰凉的指尖划过柳玉的脸颊,然后轻轻勾住柳玉的下巴。

    他稍作用力。

    柳玉便被一股力道带着抬起头来,不得不直视宋殊禹俯视下来的双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宋殊禹的眼里有某种情绪若隐若现,但他藏得很好,并未让柳玉发现。

    “我很喜欢你。”宋殊禹的语速很慢,十分认真地说出后面的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勇敢、坚强、正直、勤劳,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恶心你?”

    “甄大哥……”

    柳玉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想,再这样跳下去,真的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

    第二天,睡得太晚的柳玉又一次没能按时醒来。

    他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其中夹杂着一些焦急的喊声,不过那些声音全部在他睁开眼睛之前消停下来了。

    紧接着,外面隐约传来宋殊禹和别人说话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会转告他,有劳大家跑一趟。”这是宋殊禹的声音。

    “这可是要紧事儿,你得抓紧告诉他。”张婶子焦急地说,“不然你现在就把他叫起来吧,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睡?”

    宋殊禹淡道:“不急,让他再睡一会儿。”

    张婶子哎哟一声:“哪儿能不急啊!”

    柳玉本就不是喜欢赖床的性子,一听外面的声音,连忙从床上翻爬起来,他连头发都来不及整理,只套上一件外衣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出去才发现外面不止宋殊禹和张婶子两个人,还有其他叔伯婶子一起挤在院子里,都在叽叽喳喳地小声说着什么。

    连周正都来了,正一脸愁容地背着双手站在边上。

    柳玉见状,心里猛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每次周正露出这种表情,都代表着有坏事发生,显然这次的坏事和他有关,否则周正不会出现在他家里。

    “里长。”柳玉茫然地喊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来了?”

    张婶子过来拉起柳玉的手:“小玉啊,你可算醒了,婶子跟你说,出大事儿了!”

    柳玉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发白:“什么大事?”

    “县上有一群地痞流氓找到你姑姑,说你爹生前欠了他们几百两黄金,让你姑姑帮忙还钱,你姑姑肯定不信,就把那群地痞流氓一起告上了衙门,谁知你爹真欠了人家钱。”说到这里,张婶子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也不知你爹怎么想的,去找那群人借钱,如今铁证如山,连县长大人都催你姑姑尽快还钱。”

    柳玉当场懵了。

    几百两黄金?

    他连几百两银子都没见过,黄金这种东西更是在他梦里都不曾出现。

    张婶子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哎哟声连天:“几百两黄金啊,又不是几百个铜钱,哪儿还得起啊?柳春华把你爹在县上买的屋子铺子都抵出去了,可还差着一大截。”

    话已至此,柳玉也明白了什么,他呆愣的目光在张婶子和周正之间徘徊了一圈,小声问道:“所以你们找我是——”

    “不是我们找你,是被扣在县上衙门里的柳春华找你。”周正说完,扭过头,不忍再看柳玉的眼睛。

    张婶子摸着柳玉的肩膀,也是一阵哀声叹气:“柳春华还不了那么多钱,这个时候她就想到你了,她想把你拉下水,让你去还那群地痞流氓的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心动吸引着他靠近(1更)

    柳春华的事,还要从昨天说起。

    出于县上那两位大人的缘故,周正时不时地就得往县上跑。

    昨天下午,周正又被喊去见了一趟县长,结果从县长口中得知两位大人即将下玉潭村巡查的消息,周正大惊,当即猜到是不是玉潭村里捅了什么篓子,他找到县长府上的林管事仔细一问,才知道柳春华一家子欠了别人几百两黄金已经被扣在衙门里一个晚上了。

    几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哪怕是县上最富有的邵家,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几百两黄金来。

    加上柳春华一家子主动报官,却倒打一耙,在人证物证俱全以及县长亲自站出来作证的情况下,他们不仅死不认账,还怀疑县长和债主沆瀣一气。

    毕竟关系到了衙门的名声,这件事闹得不可谓不大,在桐溪县里,连几岁的小孩都知道跑衙门去看热闹。

    这件事也惊动了那两位大人。

    正因如此,那两位大人才决定亲自下玉潭村看看。

    周正当了几十年的里长,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严重的事,他面如死灰地告别了林管事,回到村里,本想把这件事告诉给柳玉和宋殊禹,无奈当时天色已暗,说了也只会让他们徒增一晚的烦恼,周正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等第二天再说。

    谁知一早起来,他家门外竟然站着两个衙差。

    那两个衙差说他们奉命来找柳玉。

    周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却更不敢违抗衙门的指令,他匆忙穿上衣服后便领着两个衙差朝村西的柳玉家走去。

    这会儿太阳早已升起,也有不少人从县上办事回来,那件闹得满县风雨的事自然是想不听说都难。

    甚至听说的消息比周正还全面。

    张婶子家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他说柳春华在县衙里撒泼耍赖,一会儿说柳春时根本没有对外借钱,所有借条字据都不是出自柳春时之手,一会儿又说她只是柳春时的姐姐,柳春时还有个十六岁的亲生儿子,已经自立门户,柳春时生前欠下的债理应由亲生儿子来还。

    为了降低影响,县长特意选在大清早开堂,谁知衙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把出去路给堵住了。

    衙门里的柳春华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刺耳的哭声都快把房顶掀了。

    县长见柳春华仗着人多颇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一气之下让人把她和卢召田拉下去打了几板子。

    挨了打的柳春华连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眼眶通红,这下她终于老实了,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柳春时的欠债和她一家子无关,她含辛茹苦地帮柳春时养大了儿子,总不能连债也帮还。

    柳春华哭得凄惨极了。

    县长经过一阵深思熟虑,决定把柳玉喊到县上问一问。

    虽然县长没有明确说会如何处理此事,但是通过他差人找柳玉的行为来看,柳玉十有八/九脱不了关系。

    “柳春华真不是人,便宜让她占了,债却让柳玉来还,像她这种心肠歹毒的人就应该滚出我们村子。”

    “她把事做得这么绝,就不怕回来没脸面对大家吗?”

    “那也比欠上几百两黄金强啊,把他们一家子卖了都不一定还得上那笔钱,何况柳春华的脸皮本来就比我家的墙还厚,估计她不在乎大家如何看她。”

    院子里的几个叔伯婶子压低声音议论。

    议论声飘进柳玉的耳朵里,柳玉大脑一片空白,随后浮现出柳春华那张长得并不亲切的脸。

    即便那张脸显少对他露出笑容,却也是他从小到大看了十多年的脸。

    他曾一度把那张脸的主人放在娘亲的位置上,直到长大后,那张脸上对他的恶意越来越明显,并残忍都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他们还是亲人啊。

    他们的身体里不是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吗?他们不是都姓柳吗?

    为什么柳春华要这么对他?

    他做错什么了吗?

    小时候为了得到柳春华和卢召田的夸奖,他那么拼命地干活,天还没亮就背着背篓去河边洗衣服,接着捡拾柴火,回到家里还要喂养鸡鸭以及做饭。

    然而他再勤快,干了再多的活儿,也始终未能从柳春华嘴里得到一句夸奖的话,等待他的是越来越多且越来越重的活儿。

    柳春华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他,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很多时候,他感觉柳春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眼里有着遮掩不住的厌恶。

    为什么呢?

    曾经的柳玉时常这么问自己,他很想得到答案。

    随着年纪渐长,柳玉不得不逼迫自己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自己早已释怀。

    可这会儿听见了那些叔伯婶子的话,突然有一股压都压不住的委屈直冲上来,仿佛有一双手将他拖进冰冷的水里,水从四面八方灌来,堵住了他的眼耳口鼻,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无法开口说话。

    他的世界里都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

    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在窒息感淹没他的前一瞬,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熟悉的药味从后面将他包裹,他好像找到了依靠一般,任由双腿发软,把身体的大半重量往后靠去。

    “没事。”宋殊禹在他耳边说,“你随他们去吧。”

    柳玉回头撞进宋殊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

    宋殊禹表情平静,似乎并未把其他人的话放在心里,他专注地看着柳玉,语气很轻,却有着某种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

    他说:“相信我,你很快就能回来。”

    柳玉呆呆望着宋殊禹。

    这一刻,他终于一口气喘了上来。

    宋殊禹跟两个衙差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柳玉回屋穿衣洗漱。

    周正见状,也挥了挥手让看热闹的人各自散去。

    很快,柳玉收拾整齐,背对桌子坐在长条凳上。

    堂屋的门关得严实,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从卧房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勉强将堂屋照亮,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缓慢漂浮。

    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柳玉低头看着地面,水滴落下,啪的一声砸在他放在腿上的手背上,摔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紧接着——

    第二朵,第三朵。

    有水花落在他的衣摆上,变成一团小小的深色痕迹。

    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他面前,宋殊禹高大的身形遮挡了大半的光线。

    身形缓缓蹲下。

    柳玉眼前的光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等他抬眸,宋殊禹已经蹲下身来仰头看他。

    “怎么哭了?”宋殊禹的手抚摸上他的脸颊,指尖还是那么凉,碰到从他眼里滚落而出的泪水后,才染上一丝温度。

    柳玉摇了摇头,慌乱地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痕,他想解释,却不想先出来的是一声哽咽。

    宋殊禹往前靠了靠,用手心包住柳玉的半张脸:“为那种人掉眼泪,不值得。”

    “我、我知道的。”柳玉小声嘀咕,可仍旧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脸颊爬上一层绯色,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说完,又是一声哽咽。

    他觉得这样很丢脸,可又无法自控,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这时,宋殊禹的另一只手也抚摸上了他的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宋殊禹的声音近在咫尺:“这次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柳春华他们绝对伤害不了你。”

    柳玉用湿漉漉的眸子怔怔看着宋殊禹,他嘴唇微张,喉头滚动,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甄大哥,我没有那么多钱,我还不起几百两黄金。”

    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好像随时都能再哭出来。

    宋殊禹安慰他:“其实不是让你还钱。”

    柳玉问:“那是什么?”

    宋殊禹没有回答,只道:“说来话长,你去了就知道了。”

    柳玉哦了一声,眼睛还是红得厉害。

    宋殊禹又靠近了几分,他郑重其事地问:“柳玉,你相信我吗?”

    “嗯。”柳玉点了点头,“相信的。”

    “相信我就不要想太多。”宋殊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可能是宋殊禹表现得太过平静,也可能是宋殊禹的安慰起了作用,在宋殊禹的的注视下,柳玉慢慢地也就没有那么忐忑了。

    柳玉吸了吸鼻子,对宋殊禹绽放一抹笑容:“我听你的,甄大哥。”

    宋殊禹的目光扫过柳玉脸颊上那个小小的梨涡,一时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缓缓放松下来,他跟着笑了。

    “乖。”

    “甄大哥,你真好。”柳玉黑亮的眼眸上还浸着一层水雾,看上去亮晶晶的,似乎有星光闪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殊禹,发自内心地说,“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遇见你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件事,有你在,我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孤独和寂寞等情绪在从前总是充斥着他的生活,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和其他人隔绝开来。

    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长在路边的杂草,没人在乎他的生,他的死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直到宋殊禹出现——

    宋殊禹的存在填补了他内心那个巨大的黑洞。

    如今回想起来,他早已适应两个人的生活,他早已不再觉得孤独和寂寞。

    不知是柳玉的眼神太明亮还是他的笑容太明媚,竟然看得宋殊禹的心跳冷不丁地漏了一拍。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蔓延,气氛变了,有些潮湿,有些粘腻。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得彼此的呼吸都在缠绕,交汇的眼神化作一根细细的线,拉着宋殊禹不由自主地继续往前靠去。

    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宋殊禹的理智已经被这诡异的气氛吞没,他单手撑在长条凳的一边,另一只手依然掌着柳玉的脸颊。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过柳玉的嘴唇,他知道那里有多么柔软。

    此时此刻,那两片柔软的嘴唇正吸引着他不顾一切地靠近。

    第47章 说媒我看柳玉就不错(补2更)

    柳玉被困在桌子和宋殊禹身体的方寸之中,手指猛地攥紧衣摆,他坐得笔直,身体僵硬,睁大的眼睛又惊又恐地望着宋殊禹。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涌现。

    若是往常,他不一定知道宋殊禹想要做什么,可两天前他看了那个画本,画本里那两个男人亲密的姿势像极了现在的他们……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可他的双手乃至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

    最后他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在等待结局的到来。

    在宋殊禹呼出的气息扑上他脸颊的那一瞬,他的身体狠狠地抖动了一下,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知道,若是宋殊禹不快些,或者若是重来一遍,可能他再也没有同样的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宋殊禹察觉出了他的紧绷,掌着他脸颊的手往下落去,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宋殊禹的嘴唇快要贴上来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周正的喊声。

    “小玉,你收拾好了吗?”周正一边喊一边咚咚咚地敲打堂屋的门,“衙差大人都在外面等着,你可要赶紧些。”

    突如其来的声音宛若一根细长的针,一下子戳破了柳玉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只听得啪嗒一声。

    原本围绕在柳玉身边的绮丽梦境在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柳玉如梦初醒一般,双脚终于踩到了实处。

    与此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迟来的羞耻侵占了他的全部感官,他连忙从宋殊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好、好了。”柳玉扬声回答,“我马上出去。”

    答完,他又结结巴巴地对宋殊禹说,“甄、甄大哥,麻烦让让,我、我要出去了。”

    他眼神飘忽,不敢把视线落到宋殊禹身上,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宋殊禹看着柳玉的身体不断往后靠去,试图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可地方就这么点大,柳玉再往后就要贴到桌子上了。

    他轻叹口气。

    虽然很可惜,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刚刚他还是太冲动了。

    “好。”宋殊禹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停顿了下,才慢慢起身让开。

    柳玉提着一口气,飞快地站了起来。

    不过他忍住了没有直接往外走去,站在原地低声开口:“那我走了。”

    “嗯。”仗着柳玉不敢抬头,宋殊禹放任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游走,从绯红的脸颊到紧绷的下颌,再到纤细的脖颈。

    再出声时,宋殊禹的声音又沙哑了几分,“注意安全,记得躲着柳春华他们,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也许他们会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把仇恨发泄在你身上。”

    “好。”

    “有任何事去找钱永丰,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好。”

    宋殊禹安静片刻,蓦地笑了笑:“快去快回,我在家里等你。”

    “……”柳玉有意放缓的呼吸声明显一重,他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嗯了一声,便匆忙离开了。

    看他的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宋殊禹走到门口,目送柳玉跟着那两个衙差走远。

    柳玉他们一走,院子里就只剩下周正了。

    周正倒是想跟到县上去看看,他十分担心柳玉,可住在县长府上的那两位大人今天就要下玉潭村,他还要出面招待,根本抽不出身。

    好在一直以来都很照顾柳玉的张婶子和王婶子准备带上自家男人去县上给柳玉撑腰,柳玉并非孤立无援。

    勉强好受一些的周正走到宋殊禹面前,随口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宋殊禹回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里长关心。”

    “那就好。”周正迟疑了下,又问,“那你的记忆呢?恢复得如何了?能记起以前的事了吗?”

    “记起了一些,但不多,也对我寻找家人没有太大帮助,所以我没告诉过里长和杨郎中。”

    闻言,周正狐疑地看了宋殊禹一眼,只见宋殊禹一脸淡然,眼神不躲不闪,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周正心道可惜,只能安慰宋殊禹:“没关系,左右你的伤势还没好完,好好养着,慢慢恢复记忆。”

    宋殊禹点了点头。

    “那你快回屋歇着吧。”周正看了看天色,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县上来了两位大人,我还要赶着过去招待他们。”

    “两位大人?”这句话引起了宋殊禹的注意,他的眉尾稍稍抬起,表情中有了细微的变化,“县长不是在县上为人主持公道吗?怎么又带人来了村里?”

    那变化非常细微,并且一闪即逝,周正来不及捕捉,并未察觉什么。

    周正抓了抓下巴,还沉浸在自己的一腔烦闷当中:“下来的大人不是县长,是从京城过来的大人,他们的身份比县长还高,连县长也要对他们以礼相待──”

    周正都快把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他赶紧打住话题。

    “总之我还有事,你就在家里好生歇着,小玉那边有了消息的话,我会过来告诉你的。”

    宋殊禹客气应下。

    周正一走,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宋殊禹确认了一下院门和篱笆,随后把在笼子里关了一宿的鸡鸭放出来。

    鸡鸭们一哄而出,在院子里乱窜,到处寻找装着吃食的盆子,结果盆子是找到了,但里面的东西早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层残渣附在盆面,看上去脏兮兮的。

    一颗颗毛茸茸的黄色脑袋不甘心地对着盆子啄来啄去。

    忽然,一只脚从后伸来,力道很轻地将几只几乎埋进盆里的鸡鸭拨到边上。

    紧接着是两只手,拿走了地上两个脏兮兮的盆子。

    以前这些事都是柳玉在做,柳玉干惯了脏活累活,每天还要清扫鸡鸭的粪便,清洗两个盆子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然而对宋殊禹来说就不一样了。

    尽管已经看柳玉做过很多遍,可亲自上手之后还是感觉生疏,他第一次如此笨手笨脚。

    洗完盆子,宋殊禹把柳玉早先准备好的菜叶切碎,和昨天特意剩下的稀饭一起装进盆里。

    饿了一宿的鸡鸭也不在院子里乱窜了,饿狼扑食似的挤在两个盆子周围。

    宋殊禹又拿来笤帚把院子扫了一遍,将需要晾晒的药材均匀铺在放了一张白布垫着在地上。

    忙完这些,他没有急着回屋,而是把装完药材的簸箕放到边上,抬脚朝一边篱笆走去。

    他在篱笆前停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树后的人坚持不住地走了出来,是不久前才过来看了热闹的一个婶子。

    宋殊禹记性好,虽然不认得这个婶子的身份,但是记得这个婶子的脸。

    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柳玉身上,只有这个婶子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打量着他,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待婶子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面前,宋殊禹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有事吗?”

    “我们之前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婶子期期艾艾地说,“我姓文……”

    话未说完,就被宋殊禹打断:“不记得了。”

    文婶子没想到宋殊禹如此干脆果断,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宋殊禹只是看上去凶,实际上外冷内热,否则也不会帮柳玉那么多的忙了。

    可她独自面对宋殊禹时,才发现宋殊禹的性格当真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冷淡、漠然、生人勿近。

    安静的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尴尬,几乎化为实质,一下下地撞向文婶子。

    她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转身就走,可转念想到王婶子说的那些话,她还是把放弃的冲动压了下去。

    “不记得也没事,以后多来往就记得了。”文婶子讪笑两声。

    等她笑完,宋殊禹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文婶子慢慢没了声儿。

    宋殊禹重复了方才的话:“你找我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问问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文婶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还听说里长一直在帮你寻找家人,找着了吗?听你的口音不像这里的人,也不像桐溪县的人,可能是其他县城的人,不过柳玉捡着你的那天,你身上穿的衣服和我们这些乡下人可不一样,说不定你还是哪个达官贵人呢!”

    文婶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宋殊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文婶子。

    等文婶子说完,他终于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就请回吧。”宋殊禹居高临下,眼神里不带一点温度,“我暂时没有婚配的想法,有劳婶子费心。”

    “……”文婶子猛惊,她还没来得及把话扯到正题上呢!这个人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宋殊禹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转头走了。

    文婶子看着宋殊禹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后面,顿时开始后悔这次的莽撞了,她应该打听清楚再做决定。

    看吧,碰了一鼻子灰。

    事已至此,她也怨不得别人,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家里。

    她的小女儿付秀妮正从屋里出来,见她回来,便问了一嘴:“娘,你去哪儿了啊?村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不去县上帮忙就算了,连找都找不到你的人。”

    文婶子刚吃完闭门羹,心情不佳,烦躁地摆了摆手说:“你急什么急?去县上帮忙的人多得去了,不差我这一个。”

    “哎呀,你不要这样嘛,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其他人都去了,我们不去哪儿说得过去啊?”付秀妮拉住准备进屋的文婶子,晃着文婶子的胳膊,撒娇地说,“娘,我们也去一趟县上嘛,我担心柳玉又被他那个坏姑姑欺负,我们去了也好帮着说说话。”

    文婶子甩开付秀妮的手,疑惑地转头:“你怎么这么关心柳玉的事儿?你自个儿的事儿完成了吗?”

    付秀妮啊了一声:“我自个儿有什么事儿?”

    “当然是你的婚姻大事儿!”文婶子咬牙切齿地点了一下自己小女儿的脑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下,“我方才去找住在柳玉家里的那个小伙子了,我看那个小伙子不错,有长相有头脑,之前穿的还是我们没见过的料子,家里少说也应该是个做生意的。”

    付秀妮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了自己娘在打什么主意,她满脸惊恐,脑袋一下子摇成了波浪鼓:“娘!你干嘛呢?我又不认识那个人!”

    “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东挑西拣,我至于为了你的事儿把脑袋都愁大了吗?”

    “那你也不能随便给我找人啊!”

    “那你自己去找!”文婶子气得两手叉腰,嗓门巨大,“你自己找一个来,省得我一天东奔西跑。”

    “我……”付秀妮梗了一下,突然沉默下来,但没沉默多久,她很小声地说,“我看柳玉就不错。”

    *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我的更新时间哈,一般晚上9点左右会有一更,其他时候随意加更

    第48章 下乡那就是摄政王!

    “柳玉?”文婶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她急得伸手掐了付秀妮一把。

    付秀妮被掐得嗷嗷直叫,一个劲儿地往旁躲去。

    “你个死丫头,我给你找了那么多人你不要,你居然觉得柳玉不错?你也不想想柳玉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文婶子指着付秀妮骂骂咧咧。

    “那件事又不关柳玉的事!”付秀妮说,“他那个坏姑姑占了他那么多便宜,他爹欠下的债就该让他姑姑解决!”

    文婶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县长如何处理这件事还轮不到他们平头百姓插嘴。

    付秀妮见文婶子不说话,心下一横,又说:“要是你真想让我早点嫁出去,不如把我说给柳玉吧,他长得好看,又勤快,还是我们同村的,最重要的是,我听蒋婶子说他最近不是赚到钱了吗?还准备盖新房了。”

    文婶子居然被说得有些心动了,以前她不是不考虑柳玉,只是以柳玉那样的条件,村里村外谁敢考虑他啊?

    可如今柳玉赚了钱、盖了房就不一样了,既然物质基础已经解决了,那柳玉的其他条件不就成为加分项了吗?

    而且柳玉性子温和,容易拿捏,确实适合她家这个成天上蹿下跳、没点姑娘样的闺女。

    不过想到县上那件事,文婶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对付秀妮翻了个白眼:“人家盖新房关你何事?少说这些没谱的话。”

    ……

    柳玉揣了一颗忐忑的心跟着两个衙差坐上马车。

    他听说衙差都脾气不好,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屁股上少不得要挨几个板子。

    因为记着这些话,柳玉一路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哪怕坐上马车,也谨小慎微地缩在角落。

    谁知就在马车开始前行时,一个衙差突然对柳玉说:“这么怕我们做什么?我们又不吃人。”

    说完,他又对柳玉招了招手,“坐过来一些。”

    柳玉不敢违抗衙差的命令,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衙差见他实在怕得厉害,尤其是那张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便安慰起他来:“你放心吧,该安排的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只要过去露个面就行。”

    “……”柳玉愣了一下,茫然抬头,“啊?”

    衙差一点都没有传闻中脾气不好的样子,还乐呵呵地笑道:“小兄弟,为了你的事儿,我们兄弟可是几个费了不少功夫,你回头一定要帮我们在县长大人那里好好说上几句。”

    “……”柳玉眼中茫然更甚,他根本听不懂衙差在说什么。

    不过衙差并未在意。

    反正人情都欠在这里了,不管柳玉认不认都抵赖不了。

    但话说回来,这个小兄弟看着温温吞吞,也没那么能言善变,没想到一下子就搭上了县长那条线,还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虽然今天不是赶集的时候,但是在玉潭村和桐溪县之间来往的人和车并不少,还没走到一半的路,就有七八辆牛驴车与柳玉所坐的马车擦身而过。

    马车在乡下属于稀罕物,几乎引得所有人侧目。

    大家都在小声议论马车坐着谁。

    就在这时,又有一辆马车从桐溪县所在的方向驶来,不紧不慢地朝玉潭村所在的方向驶去。

    那辆马车无论是外形还是拉车的马都比柳玉所坐的马车胜上好几筹,拉车的马是一辆通体发黑的高大骏马,漂亮的鬃毛顺着流畅的颈部线条往下延伸,哒哒哒的马蹄声规律又清脆。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包括掀开窗帘往外看的两个衙差。

    “他们是谁啊?”

    “不清楚。”方才和柳玉说话的衙差挠挠头,“难道又是县长大人派下来的人?”

    “怎么可能?!”另一个衙差立即否认,“县长大人可没有那么好的马,就算有,又怎么可能拿给我们这些人用?”

    听着两个衙差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柳玉也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正好看到那辆马车从旁经过。

    拉车的马比他想象中还要威风,他长这么大连见过的马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浑身黑亮的马了。

    被拉的车也和他曾经见过的马车不太相同,车厢很大,面上雕刻了繁杂又漂亮的花纹,交错的金色与黑色汇聚成一个个形似却又不同的图案。

    这样一辆马车,和玉潭村格格不入,好像一块金子落在了铺满灰的土地上。

    柳玉便是灰中的尘埃之一。

    即使他也在马车上,即使他和那辆马车处于相等的高度,他还是下意识地仰望。

    耳边再次传来两个衙差的说话声。

    “该不会是那两位大人的马车吧?”

    “我估计是。”

    “京城来的大人就是不一样,坐的马车都是我们从未见过的马车……”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里的人并不像大家想象中那般气定神闲,四张面孔皆写满了惴惴不安。

    曾夷和曾飞相对而坐,对着沉默许久,曾飞忍不住开口:“我们就这么贸然过去,会不会惊扰了大人?”

    他到现在还认为摄政王未在第一时间联系他们是事出有因,否则也不会用那么隐秘的方式寻找他们。

    曾夷也有这个担忧,但比起担忧,他更害怕远在京城的夫人稳不住那边的局势,到时候他们还未找到摄政王,京城那边就出了岔子。

    夫人再厉害也是个深宅妇人,如何斗得过那帮牛鬼蛇神?

    曾夷眉宇轻拢,说:“我们已经按兵不动太久,如今越来越被动,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抓住先机,就算不能和大人相认,过去看看也是好的。”

    曾飞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的马车并未走得太快,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玉潭村的村口,之前见过几次的里长周正早就带着几个人在村口候着了。

    见马车徐徐停下,周正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了近乎讨好的地步,他弓腰驼背地上前迎接,像是恨不得让马车里的几位大人踩着他的背走下来。

    周正在自己家里准备好了茶点,还让妻子杀了一只养了多年的老母鸡,猪鸭鱼肉也是必不可少的,都在锅里用慢火炖着、煮着,只要两位大人点头,他便立马将人往自己家里带。

    然而两位大人拒绝了去他家里的提议。

    曾飞对他说:“我们只是下来看看罢了,周里长不必搞得如此郑重。”

    周正一愣。

    曾夷又说:“你们去忙你们的,我们先逛逛再说。”

    “……”周正满脸冷汗,擦也不敢擦,抖着声音回,“大人初来村里,对村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万一迷了路就不好了,还是让小民带着大人逛吧。”

    “也好。”曾夷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听说你们村里那两个姓柳的还是姑侄俩?他们住哪儿?你带我们过去看看。”

    果然!

    这两位大人就是为了柳春华和柳玉的事而来!

    周正心里叫苦不迭,早知道柳春华和柳玉之间的事会闹得这般大,他当初就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柳春华可真是个祸害,仅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村子都拉下水!

    他当初就不该放纵柳春华那些自私自利的行为!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周正脸色煞白,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这边走。”

    他们先逛到了柳春华的家门外面,柳春华家就三口人,这会儿三口人都被扣在县上的衙门里,大门紧闭。

    倒是住在柳春华家附近的其他人跑出来看热闹,但碍于曾夷和曾飞的身份,他们没敢靠近。

    曾夷象征性地问了周正几个问题。

    周正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顺着下巴直往下滴,他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所有问题。

    曾夷点了点头,面上情绪不显,也没多说什么。

    周正一阵心惊胆战,心里七上八下,仿佛被拴在一只鸟上,冲上云霄又笔直地坠落下来。

    他感觉自己都快交代在这儿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越是接近柳玉的家,周正就越是心慌,整个后背都被汗湿了,他想到了柳玉家里的宋殊禹。

    不知道能否趁此机会把那个烫手山芋交出去。

    若是把宋殊禹的事交到两位大人手里,再拜托两位大人交代县长处理,那么无论宋殊禹是何身份、当初为何受伤,都与他以及玉潭村没有一点关系了吧。

    话虽如此,可这也是一步险棋。

    周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见柳玉的家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手心里也攥出一层汗水来。

    他正琢磨着如何跟两位大人提起宋殊禹的事,就在余光中发现两位大人放慢了脚步。

    曾夷和曾飞都看到了篱笆外的那道高大身影,两人脚步一顿,几乎在同时感受到了眼部的湿润。

    那个人──

    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他们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摄政王吗?

    他们从小追随摄政王,哪怕只有摄政王的一根头发丝,他们也能认出来。

    是摄政王!

    就是他!

    曾夷和曾飞难掩心中的激动,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可就在下一刻,他们转眼瞧见了摄政王手里的东西。

    那是──

    一把锄头?

    那个神似他们摄政王的男人正在……

    用锄头挖土?

    *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接地气真就离谱

    有那么一瞬间,曾夷和曾飞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摄政王是什么人?那双手不说用来舞文弄墨,那也是用来舞刀弄剑的啊!

    拿着锄头挖土是怎么回事?

    可那道身影——

    绝对错不了!

    在冷汗涔涔的周正开口之前,曾夷已是按捺不住地扭头朝右后方的下属使了个眼色。

    下属心领神会,抬脚就向那道酷似他们摄政王的身影走去。

    “诶——”周正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被曾飞投来的冰凉眼神吓得喉头一紧。

    无奈之下,周正眼巴巴地望着下属离宋殊禹越来越近。

    最后,下属走到宋殊禹身后。

    不知是不是周正的错觉,他竟然感觉走过去的下属比他还要紧张数倍,似乎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下属缓缓抬手:“这位大哥……”

    宋殊禹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转过身来。

    这一刻,不仅是问话的下属,还有站在不远处的曾夷和曾飞等人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于是他们看见那个男人有着一张和他们摄政王一模一样的脸,然而那张脸上的表情和他们想象中不太相同,冷淡到了近乎冷漠的地步,他将下属上下一打量,问道:“外乡来的?”

    下属:“……”

    曾经一口气了结数条人命都没动一下眉头的下属瞬间方寸大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慌的表情,他连忙回头看向曾夷和曾飞。

    曾夷和曾飞对视一眼。

    曾夷:“怎么回事?”

    曾飞:“我哪儿知道?”

    曾夷:“……”

    曾飞:“……”

    此时此刻的周正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虽然他就站在曾夷和曾飞的后面,但他们说话用的是他完全听不懂的另一种语言,他只能根据面部神态判断这两位大人的心情不是很好。

    思索片刻,他心里一横,咬牙走了过去。

    “小臻啊,这位是从县上过来的大人。”周正故作镇定地开口,“他们想询问一下小玉和他姑姑的事。”

    宋殊禹哦了一声,目光从眼前的下属身上投到不远处的曾夷和曾飞等人身上。

    曾夷和曾飞等人顿时表情紧绷,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出于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同时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果然是摄政王。

    只有摄政王才会叫他们如此发憷,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他们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好在宋殊禹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收回目光后,宋殊禹对面前的下属说:“大人里面请。”

    大、大人?!

    被唤作大人的下属双腿一软,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整个人就这么跪了下去。

    这一跪把周正的魂儿都快吓飞了,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下属的手臂,声音抖得不像话:“大人你没事吧?这可使不得啊!”

    下属虚弱得跟面条似的挂在周正身上,脸色惨白地再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曾夷和曾飞。

    曾夷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深吸口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周正见状,赶紧介绍:“这位是曾夷曾大人。”

    宋殊禹略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喊了声曾大人。

    曾夷双腿一软,险些重蹈下属的覆辙跪到地上,还好下属早有准备,在他膝盖落地之前一把扶住了他。

    周正:“……”

    不久前他还试着揣摩了一下这几位大人的心思,现在他已经放弃了。

    反而是下属一脸骇色:“大人你没事吧?”

    周正:“……”

    这熟悉的话——

    哦,他方才不是说过吗?

    曾夷摆了摆手,勉强站直身体,他声音发虚地问宋殊禹:“你拿着锄头做什么?”

    宋殊禹道:“回大人——”

    下属和曾夷的腿不约而同的一软。

    摄政王再这么几声大人喊下去,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要折寿!

    “院子小了,我正试着把篱笆往外挪。”

    闻言,下属和曾夷定睛一看,发现身旁的篱笆还真有往外挪动的痕迹,不过挪动篱笆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把篱笆拔/出来费工夫,把篱笆填进去更费工夫。

    也不知他们摄政王一个人劳累了多久。

    宋殊禹宛若没看见下属和曾夷复杂的表情,他收起锄头推开院门:“里面请。”

    周正也一脸带笑地说:“大人们里面请吧,走了这么久,也该坐下来喝喝茶、歇歇脚了。”

    曾飞和两个下属都没动,直到曾夷率先往里走去,他们才抬脚跟了上去。

    领路的宋殊禹自然走在最前面,锄头是他找附近人家借的,过几天要还,也会一直用,便随意放在院子里。

    不大的院子被分为三块,一块用于饲养鸡鸭,一块用于晾晒药材,剩下最小的一块才是走路活动的地方。

    这才半天功夫,到处乱窜的鸡鸭又拉了满地的粪便,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刺鼻而又难闻的

    其实只要是养过家禽的人都会慢慢习惯这种气味,而且柳玉在村里算是非常勤快的人了,不仅早晚都会将院子打扫一遍,而且每隔两三天也会把笼子拿去河边洗一下,家里的气味比其他人家里好闻太多。

    然而在刀尖舔血的曾夷和曾飞几人闻惯了鲜血和内脏的气味,却从未闻过如此一言难尽的气味。

    他们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怪声,再看宋殊禹面不改色,甚至轻车驾熟地把几只捣蛋的鸡鸭踢到一旁,他们的表情愈发微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摄政王吗?

    要说摄政王被鬼附了身他们都相信!

    走在最后面的周正一直在悄悄观察几位大人的反应,见几位大人的目光落在满地鸡鸭的粪便上,他忙不迭开口:“小臻啊,等会儿你把院子打扫一下吧……”

    话未说完,几位大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周正猛地一个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曾夷瞳孔地震,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滔天的巨浪,他无比艰涩地说道:“你让他打扫这一地的——”

    顿了顿,“这一地的——”

    缓了口气,“这一地的——”

    终于,旁边幽幽传来曾飞的声音:“这一地的屎。”

    曾夷:“……”

    放在以前,谁敢把摄政王和屎联系起来,就算活着见了第二天的太阳,怕是也到了生不如死的状态。

    就在这时,前面响起他们摄政王的声音:“好。”

    曾夷:“……”

    他看向曾飞,没想到曾飞的适应能力比他强,这会儿已经麻木了,表情呆滞地望天。

    屋里的陈设比院里还简陋,胜在打扫得干净整洁,桌椅和柜子上都没有一点灰尘,看得出来有在天天擦拭。

    曾夷和曾飞不敢去想是谁擦拭了桌椅和柜子,万一答案是他们摄政王,他们十有八/九会上演一出当场昏厥的戏码。

    不得不说,这个家的环境看上去是真的糟糕,家徒四壁不说,堂屋里还放着一张十分不合时宜的床。

    床上叠有枕头和被褥,应该每天都有人睡在上面。

    曾夷和曾飞等人的目光在床上停留良久,直到宋殊禹烧好热水并为他们沏完茶,他们才迫使自己挪开目光。

    他们看向桌上那几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摄政王亲手烧水沏茶,他们哪儿敢喝?有了那个胆子也不一定有那个命。

    四人落座,都很默契的谁也没有伸手去碰茶杯。

    只有对他们的想法毫不知情的周正伸出双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心惊胆战了太久,他的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这会儿可算能坐下来喝口茶了。

    可喝着喝着,总感觉哪里不对。

    周正抬眼一看。

    下一刻,他被齐刷刷盯着自己的四双眼睛吓得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咳咳——”周正捂着脖子,满脸涨红,表情痛苦,“咳咳咳——”

    还是宋殊禹在旁边问了句:“里长,你还好吗?”

    “没……没事……”周正好不容易咳嗽完,一时连茶也不敢喝了,立即把茶杯放到桌上。

    曾夷收回目光,轻飘飘地说:“周里长,我们有些话要单独询问他,你可否回避一下?”

    “可以可以。”周正噌的起身,扭头就往屋外走,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周里长。”这次是曾飞喊住了他。

    周正匆忙的脚步一顿,讨好地回头:“大人还有何吩咐?”

    曾飞说:“左右你闲着没事,那就帮忙把院子打扫了吧。”

    “……”周正内心绝望,表面平静,“大人放心,我定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去吧。”

    周正逃也似的溜了,走后还不忘带上屋门。

    屋门一关,原本气定神闲坐在长条凳上的四人火烧屁股似的弹了起来,他们自觉地站成一排,面色如土,大气不敢出。

    同时他们心里也在悄悄揣摩。

    摄政王看上去并无任何难言之隐,为何偏偏拖到现在才联系他们?

    但他们不敢问,向摄政王提问无异于把自个儿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相比他们的紧张,宋殊禹淡定得犹如在和几个老朋友拉家常,他坐到方才周正坐过的位置上,抬眼扫了一圈冷汗直冒的四人,开门见山地说:“我失忆了,目前只恢复了一部分的记忆,你们把我的情况详细说说。”

    四人皆是一惊。

    失忆?!

    他们摄政王失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争吵都是吸的柳玉的血

    柳玉跟随两个衙差下了马车,进了衙门。

    这会儿还没到开堂的时候,他要先去后面等等。

    柳玉不知道衙差说的后面是哪个后面,他以为是审讯室之类的地方,结果跟着衙差弯弯绕绕地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一处有池塘有假山的小院。

    衙差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进小院:“等开堂了,自会有人来叫你,在此之前,你就在这里歇歇,桌上有新鲜的茶水和点心,你别客气,尽管吃。”

    “好、好的……”柳玉真是受宠若惊,他做梦都没想到来一趟衙门的待遇会这么好。

    见衙差要走,柳玉赶忙问道:“请问衙差大人,我姑姑他们在哪儿呢?”

    “也在衙门里。”衙差对柳玉挤了挤眉,“他们那儿的环境可是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桐溪县的县衙和其他地方的县衙一样,按照封建礼制修建,左文右武,前朝后寝,不仅有县长孙安康及其家眷居住的宅院,还有审问及关押犯人的前堂和牢狱。

    衙门另一边的牢房里。

    卢连才已经在这个阴暗、潮湿又逼仄的地方呆了两宿,来时的不甘早被磨平,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快些逃离这里。

    比他更惨的是挨了板子的柳春华和卢召田,衙差的每一下都打得极重,哪怕没有把他们打死,也几乎要了他们半条命。

    柳春华和卢召田各自趴在一张床上,面无人色,疼得连呼吸声都极其微弱。

    昨晚有那么几次,卢连才甚至以为自己的爹娘要死了。

    他半跪在柳春华趴着的石床前,两只眼睛已经哭得跟核桃似的,他又惧又怕地哀求:“娘,不如我们就认了吧,反正这么多年来柳玉他爹留下的屋子铺子都是我们在收租,大不了就当是把这些钱还给他了,总比在这里被打死好吧!”

    说着说着,卢连才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在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上。

    卢连才素来爱干净,在家里让他帮忙干活都要又哄又劝地说上好久,可这会儿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整个人像路边的叫花子一样,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

    柳春华迷迷糊糊地听见自己儿子的哭声,吃力地睁开眼睛。

    卢连才见状,哭得更厉害了:“娘……”

    “你以为……现在的情况……还和我们想的一样吗?”柳春华每吐出一个字都格外费劲,她的嘴唇干得开裂,眼神涣散,过了好久才找回声音继续说道,“他们不止要我们……把屋子铺子和钱都给出去,还要我们……打上借条,今后几十年……都为他们卖命……”

    说完,柳春华痛苦地闭上眼睛。

    起初别说屋子和铺子了,她连一枚铜钱都不想给出去,所以她在衙门里大闹特闹,甚至妄想从那些无赖身上得到什么,结果现实给了她沉重的一击,她再怎么闹也闹不过衙差手里的板子,当那块重重的板子落下来时,她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以前她欺负柳玉,对周正和其他为柳玉说话的人撒泼,现在她想故技重施,却忽略了衙门根本不是任她欺负的柳玉。

    也只有柳玉才会那么久地忍气吞声了。

    “娘,那我们怎么办啊?难不成我们就要一直在这里呆下去了?”

    突然,另一边的床上响起卢召田虚弱的声音:“我们认了。”

    柳春华猛地睁眼:“卢召田!”

    “以前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把柳玉他爹的东西据为己有,我听你的,你说把柳玉从家里赶出去,我听你的,后来你又说我们打死不认,我还是听了你的——”卢召田咬牙切齿,话里充斥着忍耐和愤怒,“柳春华,你自己看看,我听你的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几个把我打得半死不活的板子!”

    柳春华一听这话也来了气,不仅能说话了,还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娘!”卢连才连忙扶住柳春华,“你们别吵啊,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可惜卢连才的劝说不起任何作用。

    柳春华的一张脸扭曲到了极致,她目光近乎恶毒地瞪着趴在床上的卢召田。

    “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装糊涂!你得到了什么?你说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你得到了十几年不为钱发愁的日子,你得到了许许多多别人只能羡慕嫉妒却得不到的玩意儿!”

    不知是柳春华的嗓门太大还是她的话太字字诛心,卢召田脸色一白,顿时没了声儿。

    “卢召田啊卢召田,你觉得你很能耐吗?”柳春华两眼一酸,泪水就那么突入地流了出来,“你别忘了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一无所有,连房子都是我爹娘留下来的,我跟你在一起,别说孝顺父母、抚养孩子了,我们自个儿都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我拿了柳玉他爹的东西,要不是我把柳玉赶了出去,你能活得如此轻松?你的儿子能吃穿不愁还去书院上学?你做梦吧!”

    “娘,你别说了!”卢连才忍无可忍地说道,“还不是你贪得无厌……”

    “你给我闭嘴!”柳春华甩开卢连才拉着她的手,转向瞪去,“你以为你当少爷的钱都是怎么来的?都是我们一家人吸柳玉的血吸来的!”

    卢连才浑身一震,脸无人色地望着柳春华。

    “把屋子铺子和钱都还回去?还回去了你怎么当裕宴。你的少爷?你就得天天像柳玉那样书院去不了,给我留在家里洗衣做饭干活!”

    “娘……”

    “要不是为了你们爷俩,我会坚持到现在吗?可到头来你们却把所以的错怪到我一个人身上。”柳春华指着卢连才,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恶毒、怨恨以及深深的失望,“我贪得无厌?若没有我,你上个屁的学,该上学的人是柳玉,该当少爷被供起来的人是柳玉,而你什么都不是!”

    卢连才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了,眼泪顺着眼眶簌簌而下。

    他忍了一会儿,却没忍住,便用力扭过身去,背朝柳春华,双手捂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换做往常,柳春华一定会心疼、懊悔,赶忙凑上前认错、道歉,可这会儿她也难受,泪水从未停过。

    一时间,牢房里只剩下母子俩的哭声。

    然而他们的哭声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阵锁头撞击木头的闷声打断。

    牢房里的三个人皆是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有个衙差正在开他们这间牢房的门。

    柳春华手脚并用地爬下石床,脸上挂着忐忑、惊喜以及无比讨好的笑容:“衙差大人,你是来放我们出去的吗?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衙差吱呀一声推开门,面无表情地抓住柳春华的手,并一把将柳春华从里拽了出来。

    柳春华察觉不对,笑容瞬间消失,开始激烈反抗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原本趴在床上的卢召田也咬牙爬起来:“春华!春华!”

    只有满脸泪痕的卢连才坐在石床的最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切,直到衙差把卢召田推到地上,他才过去把卢召田扶起来。

    “干什么?当然是让你好好坦白一下你曾经都做了什么。”衙差冷冷地说,“柳春华,你霸占你弟的那几间商铺好几年没有上交税款了吧?”

    “……”柳春华睁大眼睛,“什么?”

    “废话少说,今天可有你好受的。”

    衙差很快把柳春华拽走了,牢房的门重新关上。

    卢连才想把卢召田扶到床上,可卢召田如遭雷劈,发软的双腿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整个人都瘫倒了地上,绝望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爹,什么完了?”

    “我们完了……”话音未落,已有悔恨的泪水涌出,“柳玉他爹留下的铺子每年都要上交一笔加起来不小的税款,五年前你娘为了逃避税款,特意花钱托了关系……”

    “爹!”卢连才不可置信,“你们疯了吗?连税款都敢逃?!”

    ……

    柳玉在屋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屋门才被之前带他过来的衙差从外推开,衙差道:“这边走。”

    “好的。”柳玉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没有经过来时的路,而是从另一条路直接去了前堂。

    两排衙差整整齐齐地站在大堂两侧,衙门的大门未关,外面挤满了一个个脑袋,全是听闻了消息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柳玉还从中瞧见了邵文鸿的身影,他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人站在一起,对上他的目光后,邵文鸿将手里的折扇哗啦一展,似乎要用口语对他说些什么。

    柳玉立即移开视线。

    邵文鸿:“……”

    该死,他感觉他的小少年跟着那个人学坏了!

    柳玉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等来几个衙差冷脸拖着踉踉跄跄的三个人走到他对面。

    第一眼他没看出那三个人的身份,等到第二眼他才认出走在最后面的卢连才,再看前面的柳春华和卢召田,他当场大吃一惊。

    那两个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到几乎昏厥的人竟然是他的姑姑和姑父!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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