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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紧急三天后回京(补2更)

    柳玉握住宋殊禹双手的力道不断收紧,身体抗拒地往前倾了倾,但他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把宋殊禹推开,只是紧张兮兮地闭着眼睛。

    他还没做好准备。

    可、可若是宋殊禹真想那么做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忍忍……

    后颈的酥麻一路蔓延到耳后,宋殊禹亲了亲他的耳朵,随后不知怎的,对方突然停了下来。

    柳玉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下文,没忍住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正好撞进宋殊禹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目光中。

    宋殊禹的眸色很淡,可眼神很深,他笑了笑说:“别紧张,我就想亲亲你。”

    柳玉僵硬地嗯了一声。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会注意一些。”

    柳玉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不喜欢。”

    宋殊禹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来:“那就是喜欢了?”

    “……”柳玉沉默下来,尽管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却猜到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宋殊禹见状,也不好再逗柳玉,可看着柳玉这一逗就脸红的模样,他又止不住地心生欢喜,将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好了,不说这个了。”

    柳玉顺从地把脸颊贴到宋殊禹的肩膀上,他的手从宋殊禹的腰侧绕到背后,也轻轻将人抱住。

    不过光是这个动作就消耗了他大半的勇气。

    他几乎没有这么主动过。

    宋殊禹抚摸着他的后背,问道:“柳春华是不是回村了?”

    “昨天回的。”柳玉也是今早才听张婶子说起这件事,张婶子比较柳春华一家子,在他们回村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还知道他们回村后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让任何人进屋看望他们。

    宋殊禹闻言,倒没再说什么,只让柳玉平时多避着他们走,有些人沾多了只会染上晦气。

    过年前几天,玉潭村里下了一场小雪,银白的雪花覆盖满了地面和屋顶,也在树木上堆成了一簇簇白色的点缀。

    到了冬天,大家都闲了下来,每天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扫雪,扫院里的雪和地里的雪。

    与此同时,盖房的事也接近尾声,原本只有一间屋子的茅草房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木头房。

    说是木头房,但房子并非全部由木头构成,墙是由砖砌成的,屋顶是由瓦片盖成的,外面还盖了几间厨房、柴房以及多出来的卧房。

    整套房子被新的篱笆圈起来,留出来的院子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毛胜早就带着人把新的家具做好了,等房子盖成,他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人把家具放了进去。

    搬家这天,张婶子和王婶子领着一群孩子都来帮忙。

    冷风呼呼地吹,柳玉穿着厚厚的袄子,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心里却热乎得紧。

    一天忙完,他让帮忙的人都留下来吃饭,糖和果子全部拿出来放在桌上,自己则去新盖的厨房里忙碌起来。

    柳玉手脚麻利,宰了一只鸡和一只鸭,鸡放在砂锅里煲着,鸭放在铁锅里炖着,水声咕噜咕噜地响,肉夹着佐料的香气直从盖子缝里钻出来。

    柳玉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灶台前,仔细看着火候,腰上却冷不丁地被碰了一下。

    他噌的站直身体,正要扭头,又被亲了一下脸颊。

    这下他不用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甄大哥。”柳玉拧眉看了过去,“厨房里很乱,你去堂屋里等着,我来忙就行了。”

    厨房门已经被宋殊禹关死,他轻车熟路地上前搂住柳玉的腰,顺势将下巴放在柳玉的肩膀上。

    “那里太闹了,我在这里陪你。”宋殊禹的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开心。

    柳玉这才想起宋殊禹不喜欢小孩,偏偏那群黏他的孩子都过来帮忙了,估计这会儿还在堂屋里上蹿下跳呢。

    他向来将就宋殊禹,本想着宋殊禹可以留在堂屋招待客人,既然宋殊禹不愿意,他只能作罢。

    还好张婶子和王婶子不是外人,可以帮他看着那群孩子不要胡闹。

    “好。”柳玉摸了摸宋殊禹的背,安抚地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张凳子来给你坐。”

    说着,没等宋殊禹说话,柳玉松开人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等他回来,手里拿了一张小木凳。

    柳玉把凳子放到墙壁下面,蹲着拍了拍凳子:“过来坐。”

    “……”宋殊禹看着那张还没自己一条小臂长的小木凳,无奈地笑了笑。

    凳子很小,坐柳玉或者那群孩子刚好,可坐他就略显奇怪了,不过他没有拒绝,走过去坐下。

    厨房门正对面有一扇小窗,由于柳玉在做饭的缘故,便把小窗开着,透过小窗能看到外面落满积雪的树枝以及远处在白雾中若隐若现的群山。

    曾夷蹲守在窗外的一棵树下,他挑选的位置正好,既能隐藏自己,又能看清厨房里的事物,还能听清从厨房里传来的声音。

    起初曾夷还有些担心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但幸好厨房里的两个人并未做什么。

    确切来说,应该是他们大人蠢蠢欲动地想做点什么,可惜单纯的柳玉压根没猜到他们大人的心思,也就没能给到他们大人机会。

    啧……

    曾夷轻轻摇头,心想他们无所不能的摄政王大人居然也有吃鳖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在曾夷身后,那人手中捏着一封信件,眉眼间带着一丝急促:“夷哥!”

    曾夷扭头看向属下,很快正了脸色:“何事?”

    “京城又来加急信了。”属下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我打听了一下京城那边的消息,貌似是上次大人下了吩咐,吏部的人就断了和这边的联系,他们坐不住了,开始想方设法地找夫人的麻烦,逼迫夫人承认大人早就不在京城里。”

    曾夷眼神一颤,浑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他沉吟片刻,才对属下扬了下巴:“我知道了,你去吧。”

    属下双手一拱,又如鬼魅般消失不见了。

    曾夷拿着信封准备去找摄政王,可刚来到窗户外面,就听见窗户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嗯……”似是柳玉的声音。

    曾夷一愣,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往窗户里面看去。

    只见柳玉背对着他坐在摄政王的腿上,双手攀着摄政王的肩膀,低头和摄政王亲吻。

    显然柳玉是被他家摄政王拉着这么坐的,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亲着亲着就下意识地想跑。

    可摄政王哪儿会答应?

    摄政王一手掌着柳玉的腰,一手按着柳玉的后脑勺,强势地贴向柳玉。

    虽然曾夷早就看到过摄政王和柳玉亲热的画面,但是之前都隔得远远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直白地观看。

    不得不说,自家摄政王如此主动的样子对他造成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在他失神的同时,摄政王忽地掀起薄薄的眼皮,笔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曾夷:“……”

    他仿佛做贼被抓一样,当场僵在原地。

    不过那双冷淡的眼睛只和他对视了一瞬,随即敛下眼皮,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曾夷恍然回神,赶紧飞身离开。

    柳玉并未察觉到窗户外面来了人又悄悄离开了,他手指攥紧宋殊禹的衣服,僵硬地张着嘴。

    直到宋殊禹退了出去,他才脸颊发烫地把嘴闭上。

    宋殊禹用拇指擦了擦他的嘴角,说:“别憋着气,记得呼吸。”

    柳玉哦了一声,懊恼地想宋殊禹怎么连他憋气的事儿都知道。

    宋殊禹双手扶到柳玉的腰上,帮着柳玉站了起来,他对柳玉说:“你先忙,我出去看看。”

    “好。”

    宋殊禹出了厨房,径直朝院子外面走去。

    曾夷忐忑不安地等在树后,见宋殊禹走近,他立即低下脑袋,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大人,夫人又来信了。”

    宋殊禹接过信封,面无表情地拆开看了起来。

    曾夷的目光落在地上,余光却忍不住往摄政王身上偏去,在他们面前,摄政王永远都是一个表情,他们私底下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摄政王的其他面孔。

    若非方才无意间看到了那一幕,只怕他还会一直这么以为下去。

    那样强势、霸道、主动且情绪外泄的摄政王,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摄政王。

    当然,也是终于有了人情味儿的摄政王。

    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走神间,宋殊禹看完了信,他把信纸放回信封里,交给曾夷毁掉,并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三天后的卯时一刻,我们出发回京。”

    招待完客人们,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柳玉把两个婶子和孩子们送走,回到堂屋开始收拾碗筷。

    这次碗筷较多,等柳玉把碗筷洗完,天色彻底变得漆黑。

    他端着油灯走进堂屋,瞧见宋殊禹在已经擦拭干净的桌上铺了笔墨,正抄着最后一本书籍。

    为了让堂屋里更加亮堂一些,柳玉把手里的油灯也放到桌子的一角。

    宋殊禹抄得很快,柳玉坐在边上才看了一会儿,宣纸上就多了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把整张宣纸写完后,宋殊禹提起笔尖,抬起下巴问柳玉:“你来认认我写了什么字?”

    柳玉道了声好,坐了过去,从右往左、从上到下地认。

    如今他认得不少字,再联系前后段得出每句话的意思,竟也能磕磕绊绊地将一张宣纸的内容读完。

    “很好。”宋殊禹低头在柳玉发顶上亲了亲,“以后勤于练习,才会更加熟练。”

    柳玉没想到自己每天坚持下来的进步会如此之大,他主动伸手抱住宋殊禹的腰,用脸在宋殊禹的胸口上蹭了蹭,黑白分明的眼睛满带欣喜地望着宋殊禹:“谢谢你,甄大哥。”

    宋殊禹眨了眨眼,和柳玉对视片刻,忽然低头亲在柳玉的嘴唇上。

    柳玉只觉眼前光线一暗,等他反应过来,宋殊禹轻轻咬了下他的上唇,他背脊一僵,条件反射地张开嘴。

    “……”宋殊禹嗤笑一声,加深了这个吻。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10点再更新今天的

    第62章 不舍等我回来

    他们本来有两张床,一张是宋殊禹睡的旧床,一张是柳玉睡的新床,不过在搬家时他们把那张一躺下去就咯吱作响的旧床扔了,只留了那张新床放在卧房。

    之前他们睡在一起只是老老实实地睡觉,今晚躺在新房的床上,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

    柳玉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靠在宋殊禹身旁,如今天气冷了,躺进被窝里要过好久才能暖和起来。

    结果宋殊禹忽然掀开自己的被子:“进来吗?”

    柳玉愣了片刻,紧张地抿了抿唇,随后慢吞吞地说了声好。

    他钻出被窝,钻进宋殊禹的被子里,不知放哪儿的双手索性圈住宋殊禹的腰,脸颊也顺势贴在了宋殊禹在胸口上。

    扑通。

    扑通扑通——

    他听到了宋殊禹的心跳声。

    越来越快。

    “甄大哥,你心跳好快。”柳玉攥紧宋殊禹身后的衣服,小声地说。

    “嗯。”宋殊禹用被子把自己和柳玉裹紧,感受到两具身体被迫贴得毫无间隙,他说话的声音都在绷着,“有些紧张。”

    他本意是想让柳玉连人带被地进来,谁知柳玉误解了他的意思,但这样也好,他早就嫌那层被子碍事了。

    柳玉闻言,像是松了口气,他把脸藏在宋殊禹怀里,偷着乐了一会儿,承认道:“其实我也紧张。”

    “感觉出来了。”宋殊禹说,“你在抖。”

    “有吗?”

    “有。”

    柳玉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他犹豫了下,解释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睡,我小时候连我姑姑也没这么抱过我。”

    宋殊禹摸了摸柳玉的脑袋:“所以你很独立。”

    “可我不想独立。”柳玉大着胆子将宋殊禹抱得更紧,他很喜欢闻宋殊禹身上的气味,那样能让他感觉到身旁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能驱散心中的孤单。

    他用脸抵着宋殊禹的胸膛,声音很闷:“独立一点也不好,冬天太冷了,一个人睡真的好冷。”

    宋殊禹吻了吻柳玉的发顶:“今后你不会是一个人了,我向你保证。”

    说起这个,柳玉倒是想起什么来,他仰头和宋殊禹对视:“甄大哥,你不是说你要回京城处理什么事情吗?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宋殊禹沉默一瞬,实话实说:“三天后一早就走。”

    柳玉嘴唇微张,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外面的雪不知是否还在下,但风吹得厉害,拍打在窗户上,发出骇人的声响,夹杂着树枝晃动的声音。

    明明躺在宋殊禹温暖的被窝里,还被宋殊禹紧紧抱着,可柳玉还是在瞬间感觉到了寒冷。

    他突然感觉到了手脚冰凉,只能尽量往宋殊禹身上贴。

    宋殊禹抚摸着他的背脊,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理解。”柳玉笑了笑,尽管他也知道自己笑得略显勉强,“解决你的事要紧,我等你回来。”

    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柳玉失眠了。

    直到三四更天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零碎的梦。

    他梦见宋殊禹就像里长说的那样是京城里的某个达官贵人,回去后被一堆丫鬟和婆子拥簇着。

    紧接着画面一转,他背着行囊来到宋殊禹跟前,好不容易从扎堆的丫鬟和婆子中间挤过去,他身上的行囊太重,跌跌撞撞地扑到宋殊禹脚下。

    很快画面又是一转,他们不知站在何处,四下无人,只有他们相对而立,宋殊禹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漠,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画面不停转换,宋殊禹对待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最后,柳玉竟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殊禹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柳玉呼吸急促,梦里宋殊禹的脸和现实宋殊禹的脸逐渐重合,让他分不清方才经历的事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里发生过。

    宋殊禹见状,便去堂屋倒了一杯水,他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扶着柳玉坐起来,随后将水杯递到柳玉手里。

    柳玉确实渴了,咕噜咕噜地把整杯水一饮而尽。

    等宋殊禹把水杯放回去后,柳玉才慢慢分清梦境和现实,可他做的梦太真实了,以至于这会儿还有些恍惚。

    宋殊禹回到床边,并未多说什么,先探了探柳玉的额头,又摸了摸柳玉的脸颊,确定柳玉没有生病,才放下心来。

    “还早,你再睡会儿吗?”宋殊禹问。

    柳玉愣了一下,才摇了摇头:“不睡了,我得先把活儿干了。”

    昨天夜里果然又下了雪,虽然不知下了多久,但是院子里已是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连种在院子里的两颗李子树上都落了不少雪。

    柳玉拿来笤帚把树上的雪打掉,连着院子里的雪一起扫出去。

    鸡鸭在笼子里关了很久,刚放出来就满院子地乱窜,柳玉把菜切碎混着煮烂的米粥一起喂给鸡鸭,又把脏了的笼子拿去洗了。

    过年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事干,柳玉只用一上午就把家里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吃过晌午饭后,他和宋殊禹去村里散步。

    整个玉潭村银装素裹,村里的人怕冷,没有要紧事的话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他们走了一路也没遇到几个人,以前热闹的村里在这个暗沉的冬天格外寂静,人声还没有小树林里的鸟叫声多。

    一到冬天,山上的雾气就会往村里蔓延,一般过了晌午也就散了,可今天不知怎的,淡淡的白雾依然笼罩着玉潭村。

    好在并不影响他们看路,走得久了,居然生出一种走在人间仙境里的感觉。

    有雾气做遮掩,柳玉大着胆子去碰宋殊禹的手。

    刚碰到,他的手便被宋殊禹牵住了。

    起初只是轻轻地牵着,后来似乎觉得这样牵着不够亲密,于是将五指扣入柳玉的指缝,和他十指交握。

    柳玉没有抗拒,也握住了宋殊禹的手。

    他们手心贴着手心,相触的皮肤逐渐发烫,在这条随时都能碰见熟人的路上,愉悦盖过了担忧,其他人怎么看的、怎么想的在此时此刻都不重要了。

    不过宋殊禹还是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笑着问了一句:“要是被别人看见怎么办?”

    他以为柳玉会纠结、会忐忑,对方年纪小、胆子小,在这些事上还需要他慢慢引导。

    却不想柳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郑重其事地给出了一个答案:“甄大哥,若是你答应的话,我可以跟你去京城。”

    柳玉从小就不是个喜欢主动的人,因为他知道很多事即便自己主动了也争取不到。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被动和退缩。

    然而和宋殊禹确定关系的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断地鼓励自己大胆、主动,鼓起勇气一步步地走向宋殊禹。

    这个答案经过了他一上午的深思熟虑,他想,只要宋殊禹点头,他就会立刻抛下这里的一切跟着宋殊禹离开。

    他可以背井离乡,他可以不求名分,他只想和宋殊禹在一起,只想不被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哪怕去宋殊禹身边当一个下人。

    柳玉期待地望着宋殊禹。

    可惜宋殊禹良久都没有像他期望中那样点一下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发生变化。

    宋殊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叹了口气。

    柳玉一颗悬在空中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不用宋殊禹开口,他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他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说说。”

    宋殊禹牵着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最迟三年,最快半年。”

    柳玉抬头看他。

    宋殊禹沉声说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回来接你,到时候我们去看京城的花灯,去过京城的元宵,去看京城的戏曲,我们这样牵着手走在街上,不会有任何人多看我们一眼,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我们奇怪。”

    柳玉目光怔怔,张了张嘴:“甄大哥……”

    “等我回来。”宋殊禹低头亲吻他的嘴唇,“我一定会回来,处理完事情就回来。”

    柳玉用力点头:“嗯,我等你。”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柳玉把活儿干完后,就和宋殊禹一起黏黏糊糊地呆在家里。

    尽管他心有不舍,可时间还是过得很快,到了宋殊禹离开的前一晚,柳玉一直压抑着的难受突然满得溢了出来。

    他把藏在床底下的木匣子拿了出来,里面装着一个多月前卖药材的钱、这几年来存的钱以及之前去钱庄存钱开的凭证,还有一些零碎的重要物品,他将前三样东西用布包好,正要装进宋殊禹的包袱里,就被宋殊禹伸手拦住了。

    “这些不用装,你自己留着。”

    “这里离京城很远,你路上办事都得花钱打点,不多带点钱不行。”柳玉还想继续,可宋殊禹铁了心拦着他。

    柳玉只好继续劝道:“而且京城里样样也要花钱,里长说京城里的东西都贵,一个包子都能卖上五文钱呢,你又是回去办事儿的,我还怕这些钱少了。”

    他生怕说服不了宋殊禹,不给宋殊禹说话的机会,前面话音刚落,后面又自顾自地碎碎念起来,“要是钱不够的话,你写封信回来,我在家里努力干活,多给你攒些钱,县上的租金也是一笔钱,我都给你存着。”

    宋殊禹安静地看着柳玉。

    柳玉说着说着,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垂下脑袋,飞快地眨着眼睛,试图把涌上来的酸意逼回去。

    可他失败了。

    两滴泪花落在他给宋殊禹打包好的包袱上,灰色的布料绽放出两朵颜色更深的小花。

    宋殊禹走上前,伸手托住柳玉的下巴。

    柳玉被迫抬起头来,他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眼睫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下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笼着一层水雾。

    他声音沙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缺钱了记得跟我说,我在家里花不了什么钱。”

    本来宋殊禹以及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可临到这一刻,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想柳玉怎么如此单纯?

    倘若他是个混蛋,不仅可以拿着柳玉的全部身家离开,还可以骗着柳玉每年都把攒下的钱给他,就算他不回来了,柳玉也拿他无可奈何。

    别说是在偌大的京城,只要他想,哪怕只在区区桐溪县里,他也能让柳玉一辈子找不着他。

    宋殊禹情难自禁,低头去亲柳玉的眼睛,亲到了泪水,尝着又苦又涩,他的吻一路往下,最后含住柳玉微微张着的嘴唇。

    就算还在难过,柳玉也配合地张开嘴巴,双手攀上宋殊禹的肩膀。

    宋殊禹的吻还在往下,到下颌、到喉结、再到扯开衣领后露出来的锁骨,他的手掌在柳玉纤细的腰上。

    下一刻,冲动战胜理智,他的手指勾住柳玉的腰带,稍微用力一扯,腰带便被扯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发现作话里的一键感谢要自己设定时间,怪不得有些姐妹的雷没感谢上555弄了几次也添加不上了,不过我后台都看得到,超级感谢!!

    第63章 愿意我可以的(1更)

    柳玉被亲得糊里糊涂,却也察觉到了宋殊禹的意图,他心中一紧,连忙将手按在了宋殊禹的手上。

    呼吸拉开一些距离。

    柳玉眼尾潮湿,眼下的红蔓延开来,他像是跌进了水里,哪怕一只手正按着宋殊禹的手,另只手依然紧紧攀着宋殊禹的肩膀。

    他喘着气地看着宋殊禹,看上去很无助的样子。

    “甄、甄大哥……”

    宋殊禹停下动作,安抚地亲了亲柳玉的额头。

    感受到柳玉的抗拒后,他便歇了继续的心思。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上床休息吧。”

    宋殊禹松开柳玉,本想帮对方把腰带系上,可想到等会儿上床睡觉也要脱掉衣服,便只是把腰带虚虚地挽了一下。

    他摸了摸柳玉的脑袋。

    谁知柳玉突然一把抓住他还未放下的手。

    他愣怔地看着柳玉,随即一笑:“怎么了?”

    “我可以的。”柳玉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抓着他的手微微发抖,但口吻格外坚定,“你继续吧。”

    宋殊禹站在原地,一时没了动作。

    柳玉以为是自己方才的拒绝让宋殊禹有了忌讳,犹豫之后,顿时牙一咬、心一横,直接把自己的腰带扯了下来。

    他的衣服不难脱,扯掉腰带,外衣一拉就下来了,可他手忙脚乱,不小心把里面的衣服也扒乱了,脱得实在费力。

    他从未做过这种事,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这种事,衣服还未脱完,脸颊却已经烫得几乎烧起来。

    慢慢地,他垂下双手,可怜巴巴地看向宋殊禹:“甄大哥……”

    宋殊禹轻叹口气,伸手将柳玉拉进怀里。

    ……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曾夷和曾飞并排坐在屋顶上,虽然他们嘴上没说,但是心里都知道下面的屋里正在发生什么事。

    说起来,他们跟了摄政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沉默之余,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们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僵坐许久,最后是忍受不住的曾飞率先开口:“还好今晚的雪不大,明早大人赶路应该会方便很多。”

    “嗯。”曾夷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对了,大人回京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吧?”

    “早安排好了。”曾夷瞥向曾飞,“再说,你这会儿才问是不是有些迟了?”

    曾飞挠了挠脑袋,心想他这不是没话找话嘛,不然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多尴尬。

    于是没过多久,曾飞又开始没话找话:“我觉得大人留我们中的一个在这里就行,可大人让我们两个人都留了下来,日后大人回到京城,我们也没法儿为大人办事了。”

    “这你就放心吧,大人回去后有夫人和刑秀帮忙,不一定用得着我们。”

    “也是。”曾飞想了想说,“刑秀那小子杀人就跟切白菜一样,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要是让他来找大人,估计他会直接杀出一条血路。”

    提起刑秀那个怪人,曾夷和曾飞都心有戚戚。

    曾夷正要说话,下面的屋里冷不丁地传来一道细细的哭声,那声音又软又棉,一下子就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屋顶上的两人同时噤声。

    夹着雪的风从他们耳畔吹过,混杂着若有似无的哭声,就这么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消停下去。

    声音是没了,曾夷和曾飞的脸却烫得惊人。

    虽然他们以前有过去青楼办事的经历,但是办事归办事,他们在这方面到底没什么经验,何况下面的另一个主人公还是他们摄政王……

    别的不说,上一个偷偷打听摄政王私事的人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

    习惯了刀口舔血的两人面对死亡都不曾畏惧,可在这个时候都像逃兵一样,恨不得把自个儿耳朵摘下来。

    曾夷倏地起身,足尖一点,逃也似的朝树林里飞去。

    “夷哥!”曾飞压着声音焦急地喊了一声,可曾夷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只好飞身跟了上去。

    费劲地追上曾夷后,曾飞忙道:“夷哥,你跑什么?”

    “换人。”曾夷的声音混着风声,“你重新挑两个人守夜。”

    曾飞说:“你这不是坑他们吗?”

    “那你回去守夜?”

    “……算了,还是换人吧。”这么危险的事得交给兄弟来做。

    曾夷和曾飞在树林里呆到将近卯时才回去,没想到摄政王已经起来了,摄政王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过曾夷和曾飞能感觉出摄政王心情不佳。

    曾夷和曾飞眼观鼻口关心,埋头默默做事。

    很快他们发现那个小少年好像没有起来。

    柳玉确实还睡着。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很不适应,一开始又疼又涩,哪怕他从小惯会吃苦耐劳,也没忍住小声呜咽起来。

    他还记得那个话本里的图,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搂抱在一起,脸上尽是欢愉之色,可到他这里,一点快乐都体会不到。

    等到后半夜才慢慢好起来。

    只是柳玉眼睛哭肿了、嗓子哭哑了,以前无论多累都能早起,今天硬是一觉睡得仿佛昏死过去一般。

    宋殊禹不知喊了他多久,他混沌的意识才逐渐凝聚,一时间有种从云端坠到现实的失重感。

    柳玉抱着枕头,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探出脑袋,可眼睛还睁不开,只能半眯着,凌乱的头发有些遮挡视线。

    “甄大哥。”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你起得这么早啊。”

    说完,他才迟钝地想起来今天是宋殊禹离开的日子,好不容易压了一宿的难受重新爬了出来。

    宋殊禹替他把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摸着他的脸说:“感觉好些了吗?”

    柳玉蹭着宋殊禹的手心,摇了摇头:“难受。”

    宋殊禹附身在他发间落下一吻,又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听见外面的叩门声响,他拉住柳玉的手,低声说:“我要走了,但我向你保证,最快半年,最迟三年,我一定回来接你。”

    柳玉闭上眼睛,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还有那枚扳指,你要收好。”宋殊禹摸着柳玉的头发说,“那是我的信物,倘若你有急事找我,带着那枚扳指找到任意一家正永当铺,告诉当铺老板你需要三十三两白银又三十三文钱,自会有人帮你捎口信给我。”

    柳玉继续点头:“好……”

    宋殊禹垂眸看着柳玉写满疲惫的面貌,安静片刻,突然补充:“要是你不想被外人知道你要说的事,也可以写信给我,寄到京城摄政王府西后门的腾辉裁缝铺,用两个信封装,外面的收信人是裁缝铺的老板魏亮,里面的收信人是我。”

    柳玉吃力地睁开眼睛,哑着声问:“里面写‘甄大哥’收吗?”

    “不。”宋殊禹握紧柳玉的手,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柳玉,一字一顿,“是‘宋子臻’收。”

    柳玉茫然:“宋子臻是谁?”

    “是我。”宋殊禹说,“我姓宋,名子臻,宋子臻是我的名字。”

    柳玉蓦地睁大双眼:“原来你不姓甄呀。”

    宋殊禹笑:“臻只是我的名,扳指上刻的那个‘臻’字也和你以为的‘甄’字不同。”

    柳玉听糊涂了,大脑本就转不过来,这下连思考的能力都被暂停,他呆呆望着宋殊禹。

    宋殊禹担心柳玉醒来忘记他说的话,于是拿来笔墨把重要的事都写在上面,等墨汁晾干,他将宣纸折叠,塞进柳玉的手心里。

    这时,叩门声响再次传来,比方才急促了几分。

    宋殊禹站在床边凝视柳玉片刻,随后转身就走。

    他走得很急,害怕只要柳玉出声挽留,他就会不顾一切后果地选择留下来,或者冲动之下把柳玉带去那个群狼窥伺的危险之地。

    不过柳玉一直很安静,直到他关上屋门,柳玉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出去后,宋殊禹瞬间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一点多余的情绪都吝啬外露,他看了眼曾夷,冷声道:“走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

    ……

    柳春华一家三口偷偷摸摸地回到村里,之后几乎没在白天外出过,他们像贼一样地躲了起来,不敢出声、不敢出门、也不敢和任何人打交道。

    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想办法凑钱还债。

    他们知道自己名声不管是在县上还是在村里都烂透了,再在这里生活下去只会受尽他人的白眼和冷漠,还不如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搬家不是一件易事,可再不容易也比他们如今的日子好过。

    因此这几天来,柳春华和卢召田都在悄悄盘算搬家的事。

    而卢连才被翰辰书院赶出来后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回来后连屋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柳春华心疼儿子,每天往儿子屋里送饭,恨不得亲手把饭喂进儿子嘴里,可她见得最多的是卢连才裹着被子的背影。

    这天是夫妻俩准备偷跑的日子,他们提前买了一辆板车和一头驴,把家里重要的东西尽量往板车上放。

    板车上还要再坐三个人,捆不了太多东西,柳春华挑挑拣拣了好多天才挑出板车上的一堆,剩下的带不走,再不舍得也只能扔了。

    第64章 变化最好开药调理一下(2更)

    柳春华慌手慌脚地忙完,随后让卢召田把院子里的驴车拉到门口,她则催促还在赖床的卢连才起床穿衣。

    卢连才脸色煞白,两只眼睛又青又肿,也不知熬了多少夜,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干了。

    柳春华心疼得不行,一边帮卢连才穿衣一边劝道:“儿啊,咱们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事,等咱们去了新地方,就能重新开始了,到时候谁也不认识咱们,咱们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卢连才跟提线木偶似的抬起手又放下手,听了柳春华的话,他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起伏,眼珠子僵硬地转向柳春华。

    “那我们家欠的钱呢?”卢连才问,“不还了吗?”

    柳春华有片刻的心虚,但很快,对新生活的憧憬盖过了她对陆思齐那些人的惧怕。

    “那么多钱,就算咱们拼死拼活地干活,也不知要还到何年何月,而且你也清楚咱家的情况,地荒了那么多年,杂草都有膝盖高了,你爹除了编竹筐还会什么?没了县上的那些屋子铺子,咱家连吃饭都成问题,拿什么还钱?”

    “所以我们搬家又有何用?”卢连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换个地方忍饥挨饿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换个地方总比留在这里每天担惊受怕的好。”柳春华麻利地帮卢连才系好腰带,刚把卢连才从床上拽起来,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卢召田的一声嚎叫。

    柳春华吓了一跳,赶紧松开卢连才的手,扭头就往外跑。

    “怎么了?怎么——”

    话未说完,最后一个字硬生生地卡在了柳春华的喉管里。

    她当场僵在原地,惊恐地睁大眼睛。

    只见他们家的院门不知何时被打开,院子里站了数十个身佩长剑且长得足够唬人的男人。

    她家男人卢召田哆哆嗦嗦地瘫在地上,一把亮得晃眼的长剑比在他的脖子上。

    毫无疑问,只要那只持剑的手稍作用力,卢召田的脑袋就会从脖子上掉下来。

    卢连才跟在柳春华后面跑出来,见此情景,顿时吓得双腿一软,竟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别说一直呆在村里的柳春华了,连经常去县上的卢连才都没见过如此阵仗,争吵倒是见过不少,可谁会吵到一半反手掏出一把刀比人脖子上啊?

    若是一不小心没把刀拿稳,那见了血,可不就是一条人命了!

    “你们是谁?你们来我家做什么?你们还想杀人?!”柳春华拉着卢连才直往后退,话音刚落,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和卢连才一样站都快站不稳了。

    卢连才更是怂到了极致,面无人色,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柳春华身后。

    “放心,我现在不杀人。”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挤在院子里的人群纷纷往旁退去。

    一个人从中间走了过来。

    柳春华眼睛发红地死死盯着那个人:“是你……”

    宋殊禹在距离柳春华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他没有表情的脸泛着一层冷色,半垂着的目光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是我。”

    “你要干什么?你还嫌我们不够惨吗!”柳春华想起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心如火烧,抓狂地咆哮起来。

    可咆哮到一半,脖子忽的一凉——一把长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柳春华的咆哮声戛然而止,她瑟瑟发抖地看了眼持剑的人。

    那个人站在宋殊禹身旁,面无表情,似乎只要宋殊禹一声令下,那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切掉她的脑袋。

    “我来通知你们两件事。”宋殊禹仿佛没看见抵在柳春华脖子上的长剑,他冷冷淡淡地开口,“一,在还清债务之前不准离开玉潭村,二,这辈子只要见到柳玉就绕道走,也不要再想找柳玉的麻烦,否则刀剑不长眼,玉潭村百户以上的人口,没了两三个人也不会被人察觉。”

    柳春华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她失声痛哭:“我发誓以后绝不找柳玉的麻烦,我会走得远远的,让柳玉这辈子都看不到我,你就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马好不好?”

    宋殊禹道:“还清债务之后,你们去留随意。”

    “可我们真的没那么多钱啊!”若非有剑抵着脖子,柳春华早已跪下来求饶了,“我们以前过日子靠的是收租,如今收不了租了,我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又哪儿来的钱还啊!”

    闻言,宋殊禹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可脸上的笑意不到眼里,像是嘲讽的笑。

    他笑着说:“这和我有何关系?”

    柳春华身形微微一晃,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有血液涌出,打湿了她的衣领。

    她疼得面部扭曲,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吭也不敢吭一声,整个胸腔都被恐惧和害怕填满。

    这下她相信了。

    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会杀了他们。

    等所有人都走后,柳春华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方才连反抗都不敢的卢召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春华!你没事吧春华!你脖子流了好多血啊!”

    卢召田惊恐万状地伸手捂住柳春华脖子上的伤口,转头想让卢连才去把杨郎中找来,却见卢连才呆呆望着敞开的院门。

    他认出来了……

    那个人是摄政王。

    不仅因为那个人和画本中摄政王的形象有几分相似,更因为他清楚看见那个人随从之一的黑衣上绣了淡金色的鹰。

    众所周知,黑衣带金鹰,是摄政王的人独有的标志,世上没人敢伪造这个标志,除非活腻了。

    他之前就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居然能让县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胳膊肘拐了过去,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摄政王。

    柳玉捡到了摄政王。

    不——

    明明第一个发现摄政王的人是他!

    要不是他把摄政王所在的位置告诉柳玉,柳玉怎么可能有机会把摄政王捡回去?那更不可能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

    应该是他才对。

    摄政王的救命恩人应该是他才对!

    方才卢召田被剑比着,他没哭,后来柳春华被剑割伤,他没哭,这会儿他想起往事,泪水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

    他仰起头、张着嘴,连柳春华的死活都不顾了,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

    ……

    年后,日子一下子就过得很快了。

    到了初七,偷了好久懒的大家伙逐渐忙碌起来,只有柳玉还躲在屋里休息。

    他最近感觉不太舒服,不知是那晚着了凉还是一个人呆着不太习惯,他精神恍惚,没事便躺上床睡觉。

    少了宋殊禹的家里明显缺了人气,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他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以前他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聊,现在想来,总感觉以前和现在的孤单汇聚起来能化作一张巨网,把他罩了个结结实实。

    又浑浑噩噩地躺了小半个月,院门被敲响,周正带着一帮子人敲锣打鼓地来到他家门外。

    柳玉爬起来捆上头发,随意披了件衣服跑出去开门。

    周正红光满面地站在人群前面,见柳玉出来,他赶紧对柳玉招了招手:“我们的大福星来了。”

    柳玉一头雾水地走过去。

    等门打开,周正喜气洋洋地对他说:“小玉啊,你可算是捡到宝了,也帮了我们玉潭村一个大忙,你救下的那个小伙子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旁边一个婶子高兴地附和:“人家公子说了,要好好感谢我们玉潭村。”

    “最该感谢的人还是柳玉。”另个人说,“当初谁都怕麻烦,不敢收留人家公子,还是柳玉把人喊了回来,不然我们哪儿沾得到柳玉的光?”

    “是是是,都是托了柳玉的福!”

    柳玉被大家包围着,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能是宋殊禹离开之后做了什么。

    宋殊禹可是摄政王的人。

    再想到摄政王,柳玉感觉这三个字离自己好远好远,比玉潭村到京城还远,就像他和天上星星之间的距离。

    今儿一早周正就去县上领了奖赏,奖赏很多,分下来家家户户都能得到,为此,周正特意办了一场席,全村人都能参加。

    柳玉作为中心人物自然也得过去走走过场,他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头上戴着帽子,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吃饭时,杨郎中坐在他身旁,看他脸色不对,问他:“你生病了?”

    柳玉没精打采,小声回答:“可能是之前着了凉。”

    “那你可要好好休息了。”杨郎中指了指他的眼睛,“气短、无力、萎靡不振,再看看你的眼睛,涣散、充血、眼下乌青严重,最好开几服药好好调理一下。”

    柳玉摸了摸自己的脸,尽管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却也能猜到自己此时此刻看上去一定糟糕透了。

    他点头说:“谢谢杨郎中,我过些天就去找你开药。”

    然而话是这么说,等柳玉振作起来后,才发现家里积了一堆要干的活儿,还有宋殊禹抄的书籍,他也得拿去县上换钱。

    不过这天刚刚立春,山上的积雪还没融化,不适合进山采药,也就省了一些力气。

    柳玉用了好些时间才慢慢把家里收拾干净,他本想挑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去县上,可这天连着阴了小半个月,又是积雪融化的时候,比冬天还要冷上几分。

    左右等不到好天气,柳玉索性呆在家里练字。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他从早到晚地干活都不觉得累,现在只是看了一小会儿的书,就感觉肩颈酸痛、胸胀乏力、困意一波一波地袭来。

    第65章 把脉你有喜了(1更)

    柳玉原以为多休息一下就行了,却不想越休息越疲惫。

    积雪逐渐融化,封闭了许久的玉潭村也逐渐染上春意,天气回暖,一缕金黄的阳光从窗外透了进来,落在床前的地上。

    阳光中细小的尘埃缓慢浮动。

    柳玉用被子盖住了身体和脑袋,只露出上半张脸,半睁的眼睛望着阳光中的尘埃走神。

    突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扯回了他的思绪。

    “玉哥哥,柳玉哥,你在家吗?”

    柳玉猛地回神,抬起脑袋仔细听了听,原来是蒋松在外面敲门。

    他慢吞吞地爬出被窝,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站起来穿上衣服。

    院门外面只等了蒋松一个人,两个多月不见,蒋松又窜高了一些,现在都快赶上柳玉的身高了。

    柳玉单手扶着门框,声音沙哑地询问蒋松:“小松,你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要找你,是杨郎中让我来找你,他说你答应了去他那儿拿药,结果迟迟不见动静,正好我从你这边经过,所以来跟你打声招呼。”蒋松说。

    柳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件事,顿时表情讪讪:“我最近不太舒服,不知怎的就忘了。”

    “没事。”蒋松安慰他,“杨郎中知道你不太舒服,才一直惦记着你。”

    柳玉点头,笑了笑说:“谢谢你特意走一趟,我收拾一下就去找杨郎中。”

    “行,那我先走了啊。”

    “等等。”柳玉喊住蒋松,他说,“昨儿有个婶子来我家卖果子,我尝着果子好吃就买了半个箩筐,你进来拿些回去。”

    蒋松两眼一亮,也不客气,赶紧跟着柳玉进了屋。

    柳玉向来照顾这些孩子,自己有什么东西都会经常拿给孩子们,当然孩子们也懂规矩,比如蒋松,见柳玉直接去了卧房,他没再跟上去,而是坐在桌旁的长条凳上等着。

    因此他扭头便瞧见了桌上放着的几个碗碟。

    碗碟里装着已经凉了的米粥和咸菜,咸菜分别用白萝卜和芥菜头腌制而成,切成小丁,没有任何蘸料,看着就很寡淡无味。

    不过咸菜还是被吃了一半,倒是米粥似乎没动过几口。

    蒋松揉了揉眼睛,心想这是他柳玉哥白天吃的饭?也太寡淡了吧,一点油水都没有。

    换做他,估计一口都吃不进去。

    等了没多久,柳玉提着一个竹篓出来。

    蒋松接过竹篓,只觉手里的重量一沉,他看了眼装得满满的果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谢玉哥哥。”

    柳玉笑着说:“这果子很好吃,我一天能吃四五个。”

    走前,蒋松又瞟到了桌上的碗碟,他皱着眉问:“玉哥哥,你今天只吃了这些吗?这可不行,要是你真病了,得吃些好的补补身体。”

    “这些够了。”柳玉说,“我现在闻不得腥的,闻着想吐。”

    蒋松诧异地啊了一声。

    柳玉有些难为情,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呢,他就开始闻不得腥味了。

    可他没有撒谎,他闻着腥味确实想吐,前几天还在屋里呕了半天,想到最后喂了鸡鸭的食物,他又是一阵心疼。

    “玉哥哥,你还是快些去找杨郎中看看吧。”蒋松担忧地说,“上次我姐也跟你一样,食欲不振,闻到腥味就犯呕恶心,还是去杨郎中那儿看了才找着原因。”

    柳玉一听这话,紧张得攥紧了衣袖,忙问:“什么原因?你姐病了?”

    蒋松腼腆一笑:“我姐有喜了。”

    柳玉:“……”

    但蒋松也知道柳玉的情况肯定和他姐不一样,他姐有喜了,总不能柳玉也有喜了吧?

    于是蒋松还是劝柳玉快些动身出门。

    刚走出院门,蒋松就迫不及待地从竹篓里拿出了一个果子。

    这果子是橙子,却是他们这儿土生土长的橙子,和外地橙子不同,他们这儿的橙子尽管个头小,可汁水多,果肉厚、味道甜。

    如今正是出橙子的时候,他还没吃过橙子呢。

    而是他手里的橙子看着黄澄澄的,果实饱满,未摘掉的叶片翠绿舒展,一看就是好橙子。

    蒋松把竹篓跨在臂弯上,手指飞快地剥掉了橙子皮。

    他掰开几瓣果肉塞进嘴里。

    下一刻,满面笑容骤然僵住。

    紧接着,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一双眉毛已然拧成了一个结。

    “啊啊啊!好酸!”

    这么酸的橙子,他柳玉哥如何做到一天吃四五个的?!

    ……

    柳玉收拾完便往杨郎中家去了。

    杨郎中正在家里给一个村民拿药,那个村民见了柳玉,霎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喊道:“哎哟,我们大福星来啦!”

    柳玉脸颊一烫,不知所措。

    “我们大福星还害羞了。”村民接着调侃。

    “好了,别说他了。”杨郎中把药包往村民手里一塞,帮柳玉打圆场,“孩子害羞呢。”

    村民直乐。

    等村民走了,杨郎中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如今你可是我们村的吉祥物,大家都喜欢你。”

    柳玉尴尬地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你不是收留了那个人吗?这就是你最大的功劳。”杨郎中说。

    柳玉闻言,敛下眼皮,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突然沉默下来。

    每当有人说起宋殊禹,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很多事,他想宋殊禹有没有顺利抵达京城、有没有把事办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还有宋殊禹腹部的伤口,两个多月过去,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宋殊禹一走,仿佛直接将整个人从他生活中硬生生地抽了出去,丝毫不给他适应的时间。

    直到现在,他依然有种恍惚感。

    好像宋殊禹离开就在昨日。

    好像宋殊禹从未离开。

    也好像一切的事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罢了。

    “小玉?”

    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把毫无防备的柳玉惊了一跳,他噌的扭头,只见杨郎中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正眉头紧蹙地看着他。

    柳玉抹了把脸,努力打起精神:“杨叔。”

    “你这脸色未免太差了,最近都没有休息好吧?”杨郎中转身走到桌旁坐下,并对柳玉招了招手,“过来,我先替你把把脉。”

    “好。”柳玉赶紧走了过去。

    他和杨郎中面对面地坐下,把手放在脉枕上面。

    杨郎中抖了抖衣袖,手指搭上柳玉的脉搏,接着偏过头、闭上眼,似乎在认真感受。

    柳玉紧张兮兮地看着杨郎中。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杨郎中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奇怪,期间,杨郎中还睁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柳玉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肩背收紧,哪怕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杨郎中第三次把完脉,自言自语地摇了下头:“真是奇了怪了。”

    “杨叔,我怎么了?”柳玉被杨郎中的一系列反应吓得心惊肉跳,他声音发干,小心翼翼地问,“我身体出什么毛病了吗?”

    “倒也没有——”

    柳玉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有喜了。”

    “……”柳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有喜了?”

    有喜的人不是蒋松他姐吗?怎么成他了!

    “你别激动,先坐下来,小心身子。”杨郎中忙劝。

    “杨叔,你是不是诊错了?我是男人,男人怎么会有喜呢?”柳玉又惊又诧又害怕,满脸不可置信地说,“男人不会生孩子的呀。”

    杨郎中无奈地拉了下柳玉的衣袖:“坐下,我再给你把一次脉。”

    柳玉只好坐下,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杨郎中。

    这次把完脉,杨郎中没有急着说结论,而是先问了柳玉:“你近两个月可有头晕、疲乏?”

    柳玉点了点头。

    “可有嗜睡?”

    柳玉犹豫片刻,又点了点头。

    “可有偏食、厌食,闻到腥味或者看见油腻食物就恶心干呕?”

    “……”柳玉的表情一点点僵住,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杨郎中说的每个点都完美符合了他最近的情况。

    杨郎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柳玉的反应:“小玉,你实话告诉我,有或者没有?”

    “……有。”柳玉艰涩地挤出这么一个字。

    杨郎中收回手,站起身,口吻笃定:“你确实有喜了,腹中孩子已有两月左右。”

    柳玉僵坐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许久,他呐呐开口:“可是怎么会呢?我是男人,我怎么会有小孩……”

    杨郎中背对柳玉,翻阅着架子上的书籍,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你两个月前可有和谁同过房?”

    “……”柳玉难以启齿,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

    杨郎中半天没等到回答,回头一看,发现柳玉的脸和脖子都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杨郎中见状,没有催促,继续翻阅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道如蚊吶般的声音:“是、是甄大哥。”

    杨郎中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并无多少意外,接着问道:“大概几次?”

    “……”柳玉几乎把脑袋埋进衣领里,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挤出后面的话,“就、就那么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区有些争议哈,我还是说一下,这篇文后面的剧情已经定下来了,现在都在按照剧情线走,我标了甜文tag,所以不会出现柳玉独自留在村里怀孕生产的剧情哈,我个人感觉后面的剧情都不是朝虐去的,是奔着小两口在怀孕期间的互动去的,应该可以打个甜文tag吧……

    大家可以自由讨论剧情,花了钱说话都硬气点!就是别争吵起来,毕竟看文图个快乐,我也不想大家在我的评论区留下不愉快的回忆,你们每个人受伤我都会很伤心的,ok?(王俊凯语气)

    第66章 决定当铺(补2更)

    柳玉完全懵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可能生了很严重的病,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

    竟然……

    柳玉深吸口气,甚至不敢去想那两个字。

    他放在腿上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十指交握,指甲抵在手心上,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他难为情得不敢吭声,杨郎中也没有再问什么,一时间,屋里安静得只剩杨郎中默默翻阅书籍的声音。

    过了好久,杨郎中似乎翻到什么,突然说了句:“可算让我找着了!”

    柳玉疑惑地抬头:“杨叔,你找着什么了?”

    杨郎中摆了摆手,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去了屋外。

    柳玉连忙探着脑袋往外看,只见杨郎中直接关上了院子大门,回到屋里,又把堂屋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确定周围没什么人后,杨郎中才回架子前,拿着刚才翻到的书本坐到柳玉跟前的位置上。

    “这是我师傅记下的内容。”杨郎中指着书页上的几行字,压低了声音说,“三十多年前我们村里也有一个男子怀了身孕,那个男子也姓柳,具体说起来还是你二爷爷那边的亲戚。”

    柳玉的手心里已经攥出汗来,他胡乱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斜着身体去看书本上的内容。

    杨郎中见状,便把书本推到柳玉面前:“听说那个小伙子教了你认字,你认得如何了?”

    “看得懂一些书了。”柳玉答完,有些吃力地把杨郎中指过的几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看懂上面的意思后,他脸上血色尽褪,发干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挤不出一点声音。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书里的意思应该是那个怀了身孕的男人在七个月的时候选择剖腹取子,结果由于种种原因在过程中大出血,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杨叔……”柳玉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

    “你不是村里的第一人,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人,我猜你们柳家可能有什么秘密没被人知晓。”杨郎中问,“没人跟你说过这些事吗?说不定你姑姑就知道一二。”

    柳玉茫然地摇头:“我姑姑从未跟我说过。”

    不过现在仔细想来的话,就会发现曾经很多奇怪的事都有迹可循了——

    比如柳春华为何那么严厉地盯着卢连才,比如柳春华为何不准卢连才和村里其他孩子来往过密,又比如柳春华为何会时不时地蹦出几句他听不懂的话。

    也许柳春华真的知道什么,只是从未告诉他罢了。

    如果他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天晚上他绝不会……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柳玉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几行字上,白纸黑字刺得他眼睛发疼,一股酸涩之意匆匆上涌。

    “杨叔,我该怎么办呀?”柳玉眨了眨眼,本想把酸意逼回去,可泪水就那么突兀地流了出来,“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办呀?我没法把他生出来,我不想那么死掉。”

    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束缚,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柳玉。

    柳玉不断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痕,却挡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啪嗒啪嗒地落在衣摆上,染出一朵朵深色的痕迹。

    他哭得伤心极了,连呜咽声都压抑不住,瘦弱的双肩抖个不停。

    “呜呜呜……”

    杨郎中也很无奈,若柳玉生了病,他还能开几服药让带回去,可柳玉怀了身孕,他能怎么办?

    这事态超出了他能解决的范围啊!

    杨郎中愁眉苦脸地支着脑袋,眼睁睁看着柳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淌得满脸都是,不得不试探着问:“那个小伙子真的走了?”

    柳玉垂着眼皮,湿漉漉的眼睫剧烈抖动,他红着脸哽咽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知道……”柳玉用哭腔说,“他回京城了。”

    “回家了?他不带上你吗?”杨郎中惊讶道,“你们不是都发展成就关系了吗?他就把你撇在这里一个人回去啦?”

    虽然柳玉难过得大脑都快罢工了,但听杨郎中这么说,他还是下意识地帮宋殊禹解释了一下:“他回去有事,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处理完事就来接我。”

    “……”杨郎中沉默许久,问,“你相信了?”

    柳玉点头。

    “对了。”杨郎中忽然想起什么,表情紧张地盯着柳玉,“你没给他钱吧?”

    柳玉摇头。

    杨郎中松了口气:“幸好你还有些警惕心……”

    柳玉说:“我给了,我让他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万一有个急需,但他没要。”

    杨郎中:“……”

    他一时半会儿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过那个小伙子前脚一走,后脚就托人给了他们村里那么多东西,听说还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来并不缺钱。

    也就是说,柳玉只有可能被骗了身。

    唉!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被骗身就算了,结果一击即中,连孩子都怀上了!

    杨郎中愁了半天,愁到柳玉慢慢稳住情绪,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看了柳玉好几眼,随后实话说出了自己的建议:“若是你能联系到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他吧。”

    柳玉眼眶发红地看着杨郎中。

    “一则是我们村和县上都没有男人生子的先例,也没有懂这方面的大夫,你留下来生产会有很大的危险。二则是这里的人大多相熟,纸包不住火,你能永远瞒住怀孕生子的事吗?要是消息不胫而走,只怕你和孩子都要面对一辈子的风言风语。”

    柳玉抿着唇,脸色苍白无比。

    “当然还有一点。”杨郎中叹了口气说,“那个小伙子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有权利知道自己孩子的存在,总不能两个人闯下的祸让你一个人承担,他能把你接到京城最好,要是不能,也让他帮你铺好接下来的路,你只管安心生产便是。”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药流掉柳玉腹中的孩子。

    只是这么做的话……

    杨郎中瞥了眼柳玉不知何时搭在腹部的手,某些话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去。

    从杨郎中家里出来,柳玉飞奔回了自己的家。

    他烧水洗了把脸,等自己眼睛看上去没那么红肿后,便趁着天色还早,拿了东西坐车去县上。

    他坐的驴车,一路都在晃,晃得他胃里翻腾。

    进了县里,驴车刚停下,柳玉就忍不住跑到一棵树下干呕起来,可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呕了半天只吐了几口水。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先去菊香书肆把宋殊禹走前抄完的书籍还了,顺便拿了报酬。

    书肆老板的小女儿又来帮忙了,她瞧着柳玉的脸问:“你不舒服吗?你脸色好难看啊。”

    柳玉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回:“前些天着了凉,病了一场。”

    “怪不得呢。”姑娘说完,又问,“你大哥没来吗?以前你俩就跟连体婴似的,走哪儿都黏在一起,今儿他居然放你一个人出来。”

    闻言,柳玉的脸色更不自在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可不回答又好像不礼貌,于是他含糊其辞地说:“他回家了。”

    姑娘恍然地哦了一声。

    “对了。”柳玉小声问,“你知道正永当铺在哪儿吗?”

    “正永当铺啊?”姑娘想了想,又问了下书肆的其他伙计,才出去给柳玉指了下方向,“正永当铺离这儿不远,你沿着这条街往前直走,走到尽头左转继续直走,看到杏家酒楼后再往左边的巷子里走,走出巷子后朝右一转就是正永当铺了。”

    柳玉向姑娘道了谢,马不停蹄地走了。

    正永当铺规模不大,在桐溪县里算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当铺,铺子夹在两家生意红火的食店中间,店门狭窄,生意冷清,门匾上的四个字已经脱落得看不太清。

    柳玉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犹豫之后,他下定决心地抬脚朝里走去。

    没想到铺子里面打扫得干净整洁,一盆半人高的金钱树立于门侧,宽大的叶片青翠欲滴,红木做成的桌椅靠墙而放,再往后是高高的柜台,一条条竖着的圆木中间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窗,后面坐着一个伙计。

    柳玉走到柜台下面,仰头看向窗后的伙计:“冒昧打扰,我来当个东西。”

    伙计垂着目光问:“你要当什么?”

    柳玉从胸口摸出一张裹成团的帕子,把帕子展开,里面躺着宋殊禹给他的扳指。

    他将扳指递到小窗里面,小心翼翼地说:“我需要三十三两白银又三十三文钱。”

    伙计在看到扳指的瞬间就变了脸色,听见柳玉的话后,他急忙起身。

    “你从右边的小门进来。”

    柳玉道了声好,扭头看到柜台右边有一扇小门,他走到门前,伙计从里面将门打开。

    他忐忑地跟着伙计往里走。

    还以为当铺里面不大,却不想里面别有一处洞天,入目便是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向何处。

    柳玉和伙计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随后在一扇屋门前停下,伙计推门而入,引着柳玉在一张软凳上落座。

    “你稍等片刻,我去请我家老板。”伙计匆匆落下这句话,拿着扳指转身走了。

    第67章 打听我可以自己去找他(1更)

    柳玉坐立难安,紧张得东张西望。

    这间屋子可比当铺的大门气派多了,虽然他看不出桌柜是用什么木头做成的,但是只看上面雕刻的繁杂花纹,便能猜到它们价值不菲。柜子上摆放着他只在画本中看到过的花瓶,墙上挂着他看不出画了什么的画卷,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是从案台上放着的那个金铜熏壶里散出来的。

    柳玉收回目光,咬唇看着自己的鞋尖。

    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和他原本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叫他无所适从。

    直到推门声响起,柳玉的思绪被拉回。

    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矮胖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到柳玉对面坐下。

    男人瞧见柳玉手边空荡荡的桌面,顿时跟变脸似的,转头朝门外的伙计呵道:“怎么回事?客人来了连杯茶都不倒,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门外的伙计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端着一个盘子进来,里面不仅有茶壶和茶杯,还有两碟精致的糕点。

    伙计给柳玉倒了茶,又端起盘子弓着身子离开了,走时不忘把门带上。

    当铺老板恢复到了之前的笑容满面,他呵呵一笑,对柳玉比了个手势:“吃。”

    柳玉双手交叠地撑在腿上,他坐了一路驴车过来,胃里难受得紧,实在没什么胃口,可当铺老板这么热情,他也不好意思拂了对方的好意。

    他拿起一块白色中间带着点粉的糕点,在当铺老板殷勤的注视下咬了一口,清淡的桂花香随着糕点的破开散发出来,瞬间填充了整个口齿。

    柳玉眼色一亮。

    这糕点真的好吃,不会让他吃一口就想呕吐。

    当铺老板见状,眉眼间的喜悦肉眼可见地涨了不少,他催着柳玉吃了一半的糕点,又把茶喝得见了底。

    “这糕点和茶是我们当铺自个儿请的师傅做的,那师傅从京城来,懂的都是京城手艺,味道如何?”

    “糕点好吃,茶也好喝。”柳玉感激地说,“谢谢老板的招待。”

    “客气什么?等会儿你走时,我再给你打包几袋子糕点和茶叶,你带回家慢慢吃。”

    柳玉发现当铺老板真是太过热情了,他既诧异又有些难为情,赶紧摇了摇脑袋:“不用了不用了,我吃了这些就够了,谢谢老板。”

    “都让你别跟我客气了。”

    柳玉见当铺老板大有起身去找伙计的架势,吓得噌的一下站起来:“老板,真的不必麻烦,我来是有些事儿想拜托你。”

    当铺老板闻言,这才想起自个儿还有正事要做,讪讪地哦了一声,坐直身体,故作严肃地问:“你说吧,找我何事?”

    柳玉攥紧手指,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嗫嚅着说:“请、请问老板和宋子臻有联系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当铺老板也结巴了,“你、你说谁?”

    “宋子臻。”柳玉担心当铺老板听不明白,有意一字一顿地说。

    “……”

    只听砰咚一声,当铺老板竟然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老板?”柳玉吓了一跳,起身要扶当铺老板。

    谁知当铺老板仿佛生怕被柳玉碰到一般,一边摆手一边一个劲儿地往后挪。

    柳玉不知原由,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当铺老板冷汗涔涔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回椅子上后,他摸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要找宋、宋、宋……”

    柳玉说:“宋子臻。”

    “……”听到这个名字,当铺老板的脸色更白了,他咽了口唾沫,勉强保持镇定,“你找他有何要事?”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何事?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捎个口信给他。”

    这下换成柳玉沉默了。

    当铺老板等了一会儿,却见柳玉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表情犯难,欲言又止。

    “你放心吧,既然我能认出摄……他的扳指,就说明我和他的关系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告诉我就是告诉他。”当铺老板顿了顿,又问,“说吧,何事?”

    “我……”柳玉纠结许久,终究还是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他敢把这件事告诉宋殊禹,是因为宋殊禹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可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非亲非故的第三人。

    若是这件事传出去的话……

    来时揣着的一腔勇气如潮水般散去,他突然有些后悔之前的冲动了。

    “我……”柳玉小声问道,“我可以知道他在哪儿吗?你帮我联系上他也行的,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他。”

    当铺老板说:“你跟我说和跟他说都是一样的,也就早两天和晚两天的差别。”

    “可我想亲口告诉他。”

    “……”

    当铺老板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柳玉茫然地点了点头。

    当铺老板让柳玉坐了回去,又亲自为柳玉倒了一杯茶,随后匆匆离开了屋子。

    关上屋门,当铺老板才意识到自己整个后背都已湿透了,他用帕子擦着额头,心想那个小少年胆儿也太肥了,竟敢直呼摄政王的名字。

    也不知隔壁的曾司长有没有听见,若是听见了,那个小少年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成问题。

    不过那个小少年都有摄政王的扳指了,想必对摄政王而言也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当铺老板揣着沉重的心思,没走几步,便转身进了隔壁屋子。

    两间屋子的布局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柳玉坐着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

    当铺老板拱手行礼:“曾司长。”

    “嗯。”曾夷问,“他说什么了吗?”

    当铺老板脸上的冷汗再次唰唰而下,心想那个小少年不仅直呼摄政王的名讳,还妄想打听到摄政王的消息,果然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他说他有事要告诉摄政王大人。”当铺老板说完,又补充一句,“并且是亲口告诉。”

    “亲口告诉?”曾夷疑惑,“何事这么重要?”

    当铺老板摇头:“他不肯告诉下属。”

    曾夷沉思着摸摸下巴。

    “曾司长。”当铺老板小心地问,“下属应当如何回答他?”

    曾夷道:“你告诉他,大人很忙,只怕不能亲自过来见他,若他有急事,只能告知你,再由你转达出去。”

    “是。”

    当铺老板回到柳玉所在的屋子,柳玉立即起身,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咳咳——”当铺老板清了清嗓子说,“这儿离京城很远,要是我帮你联系他,一来一回得费上不少时间,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我今晚就替你把口信捎给他。”

    柳玉眼中的期待逐渐落空,但他很快想到什么,忙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宋子臻在哪儿吗?我自己去找他。”

    当铺老板:“……”

    京城摄政王府。

    就算他敢说,小少年敢去找吗?

    当然——

    即便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摄政王的爪牙就在隔壁坐着呢。

    柳玉见当铺老板面露难色,只好不再勉强,他退一步说:“那我不找他了,你可以把扳指还给我吗?”

    “你再等一下。”当铺老板说完,飞快地出了屋子。

    柳玉无奈,便继续等着。

    好在这次当铺老板没有耽搁太久,很快带着扳指回来了,还让伙计打包了几大袋糕点和茶叶。

    当铺老板把扳指连同糕点茶叶一起塞给柳玉。

    柳玉拒绝不了,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大包小包。

    当铺老板前脚刚把柳玉送走,后脚又急急忙忙地倒了回去,他事无巨细地向曾夷禀报了一番。

    曾夷眉头微皱,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收到消息的曾飞也来了。

    曾夷问他:“你说我们该怎么做?要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吗?”

    可他们也不清楚柳玉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万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怕说出去分散了摄政王的精力,可万一不是小事,到时候摄政王怪罪下来,只怕他们承担不起。

    曾飞坐到曾夷对面,板着脸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刚问到柳玉今天去了他们村的郎中家里,而且他们门窗紧闭了半个多时辰,不知在里面做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那个郎中对他说了什么。”

    “哪个郎中?”

    “就一个姓杨的郎中。”

    曾夷沉吟片刻,说:“去问问?”

    春天的夜晚依然来得早,天色将暗不暗时,杨郎中便关上了门窗,他尚未娶妻,屋里就他一个人,因此夜饭都吃得晚。

    今天他依然打算把手里的事儿做完再去准备饭菜。

    他一直记挂着柳玉怀孕的事儿,以前只听师傅提过男人怀孕,并未亲眼见过,如今亲眼见了,还是得用心钻研一下。

    他回卧房换了身衣服,来到书架前,正要把白天翻到的书籍拿出来,却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异响。

    杨郎中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下意识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面孔。

    来人正是曾夷。

    曾夷略一挥手,后面的几个下属一拥而上,在杨郎中张口的瞬间用帕子堵住了他的嘴巴。

    “别怕,我们只是来问你一件事而已。”曾夷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的杨郎中也被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出事了柳玉跑了!(2更)

    杨郎中嘴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声,眼里溢满惊恐,他试图挣扎,无奈身上的绳子捆得太结实了,再怎么挣扎都无事于补。

    何况旁边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

    就算他侥幸挣脱了,恐怕也逃不出去。

    于是杨郎中慢慢停止挣扎,哀求地望着曾夷。

    曾夷身体微微前倾,沉声开口:“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并没有宣扬的意思,若是你大喊大叫,闹得人尽皆知,那么你今天就别想从这个屋子的门走出去了。”

    杨郎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曾夷对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

    那个人心领神会,伸手抽走了塞在杨郎中嘴里的帕子。

    杨郎中如获新生一般,张着嘴巴猛吸口气,一张脸已是憋得通红,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曾夷将手搭在腿上,两眼定定盯着杨郎中,他看杨郎中还算识相,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今天柳玉来找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柳玉?”杨郎中诧异道,“你们认识柳玉吗?”

    旁边的下属凶神恶煞地踢了一脚杨郎中身下的凳子,冷言冷语地说:“少废话,快回答问题。”

    杨郎中立马说道:“一两个月前里长办席,我在席上看他脸色难看就让他过来拿几服药,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把他等来,我担心他,只能让一个孩子把他喊了过来。”

    曾夷闻言,抬起眼皮瞥向站在杨郎中身后的曾飞。

    只见曾飞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郎中所说属实。

    其实曾夷对杨郎中的印象不错,一个周正、一个杨郎中、一个张婶子以及一个王婶子都很照顾柳玉,也时刻关注着柳玉,把柳玉喊来开药倒是很符合这个郎中的作风。

    “然后呢?”曾夷收回目光,下巴轻抬,“继续说。”

    杨郎中纠结了一会儿,在一群人沉默的注视中,他磕磕绊绊地说道:“然后我替柳玉看了看,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从而引起失眠多梦、头晕目眩,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准备开几服调理身子的药给他,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忧思过度?”曾夷脸色难看,“此话怎讲?”

    杨郎中叹了口气:“最近一年来柳玉身上发生了不少事,他才十六岁,哪儿有能力处理那些事?虽然现在都熬过去了,但是心里不可能毫无阴影。”

    曾夷一脸沉思。

    杨郎中像是想到什么,继续说道:“再说了,他去年不是收留了一个人吗?那个人伤势恢复后也离开了,估计这件事对柳玉的打击不小。”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尽管杨郎中不敢直视曾夷等人的眼睛,却也在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气氛的变化,于是他闭上嘴巴,眼观鼻口关心。

    直到曾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呢?”

    杨郎中摇头,态度十分诚恳:“没有了。”

    “就这些?”

    “就这些了。”

    曾夷狐疑地看着杨郎中,觉得杨郎中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才在心里分析起杨郎中的话来。

    其实杨郎中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有道理且有迹可循。

    从摄政王离开的那天起,柳玉就很少出门了,甚至有几天连屋门都不怎么迈出,他精神萎靡,确实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只是他没想到这和心病有关,他以为柳玉适应一下便会习惯。

    难怪柳玉白天急匆匆地去了正永当铺,可能是被这个郎中的一番话吓到了,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摄政王。

    这么一想,整件事都清晰起来了。

    曾夷和曾飞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想到了同一处。

    收回思绪,曾夷起身拍了拍衣摆,随后扬手让下属松开了杨郎中身上的绳子。

    杨郎中身体一软,直接瘫在了椅子上,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突然,眼前光线一暗,一只手把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了他眼前,他目光往上,顺着那只手挪到了曾夷俯视着他脸上。

    “封口费。”曾夷把银子扔到杨郎中怀里,言简意赅,“等会儿我们出了你家的门,你就当今天的事从未发生过,否则——”

    曾夷并未把话说完,但杨郎中不会不明白言外之意是什么。

    “是是是。”杨郎中点头如捣蒜,双手捧着银子仿佛捧了一个烫手山芋,他撑着发颤的双腿站起来,把曾夷等人送到门外。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那群人就不见了。

    杨郎中在门口愣了半晌,回过神后,他手忙脚乱地关上屋门,捧着银子回到桌前。

    他把银子放到一旁,在桌上铺开一张纸,提笔在砚台上沾了沾,接着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为了避免柳玉看不明白,他特意把重要的内容来回写了两三遍,写完又自己过目一遍,等纸上的墨干了,他将纸折叠成小方块,塞进一袋药包里。

    做完这些,他将笔一放,整个人都瘫到了地上。

    那群人来头不小,倘若知道是他在暗地里向柳玉通风报信,恐怕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还好他孤家寡人一个。

    ……

    柳玉一来一回地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驴车,到家时已然坚持不住,冲进屋里对着盆干呕半天,浑身力气尽失,躺到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一觉睡到天黑,最后被一阵敲击声吵醒。

    “玉哥哥!”又是蒋松的声音,但这次压得很低,而且距离很近。

    柳玉费劲儿地睁开眼睛。

    外头漆黑一片,屋里也没有点灯,什么都看不见,他眼前阵阵发昏。缓了片刻,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摸索到桌上点燃蜡烛。

    昏黄的烛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同时映出半敞开的窗外那张眼巴巴望着他的脸。

    “小松?”柳玉端着烛台走到窗前,“你怎么在这儿?”

    蒋松挠挠头:“玉哥哥,你也太能睡了,我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你都没有听见,我只好翻篱笆进来喊你了。”

    柳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睡了一觉让他恢复了不少精力,说起话来也有气儿了:“我白天去县上了,下午才回来,就睡着了。”

    说完,他问,“你找我有事吗?”

    “还是杨郎中找你。”蒋松把手一抬,食指上挂着几袋串好的药包,“杨郎中担心你一个人吃不消,让我给你送几服药来,他说每天都要吃上一服。”

    “好。”柳玉接过药包,“有劳了。”

    蒋松嘿嘿一笑,转身跑了。

    柳玉一手提着药包、一手端着烛台,回到桌前,他放下药包和烛台,又倒回去关了窗户。

    没了呼呼往里灌的风声,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柳玉本想躺上床继续休息,可余光中瞥见桌上的药包,他突然想起来今天走时杨郎中并未说过要给他开药,毕竟他没生什么病。

    难道是……安胎药?

    柳玉没见过安胎药,只从一些婶子嘴里听过,那些婶子说自家儿媳有了身孕之后,每隔几天都要喝上一碗安胎药。

    安胎药不便宜呢,可把那些婶子心疼坏了。

    柳玉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拆开药包。

    谁知才拆开第一个药包,就有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柳玉咦了一声,拿起纸上下看了看,见纸的背面有墨水的痕迹,他坐到椅子上将纸展开。

    入目便是左上方的“小玉”二字。

    是杨郎中的笔迹。

    好像是杨郎中写给他的信。

    柳玉皱了皱眉,拿过烛台放到眼前,认真地看起手中的信来。

    他看得慢,别人只需看一遍,可他要看上三四乃至五六遍,不过他还是看懂了信中的内容。

    看到后面,屋内安静极了,只有微微跳动的烛光映着他那张惨无人色的脸。

    许久,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赶紧把信烧了。

    这天夜里,柳玉再次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膨胀,他眼皮直跳,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

    他想起白天去县上经历的事,想起书肆老板小女儿的欲言又止,想起一些认出他的人投来的同情目光,因为柳春华伤害了他,所以大家都讨厌柳春华、都同情他。

    可要是大家知道了他身上的秘密呢?知道了他怀着身孕,知道了他和宋殊禹的关系,看向他的目光会不会从同情变成厌恶?

    他还想起捡到宋殊禹的第一天,宋殊禹身上的刀伤深可见骨,胸前的衣服全被鲜血浸湿,又想起之前某天晚上醒来闻到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最后,他想起杨郎中写给他的信。

    宋殊禹是摄政王的人,又是遭遇背叛才跌落山崖,他早该想到可能会有人找来。

    可那些人要做什么?

    那些人为何找杨郎中打听他的事?

    那些人知道他和宋殊禹的关系了吗?

    他该怎么办?

    柳玉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被窝里,呼出的热气在被窝里萦绕,他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第一次如此渴望宋殊禹能陪在自己身边,哪怕只和自己说几句话也好。

    假若宋殊禹是他,宋殊禹会怎么做?

    他无意识地把手搭在自己腹部,一马平川的腹部感受不到有一个小生命正在里面孕育。

    才两个月。

    离它出生还早。

    可它也有两个月大了……

    往后的每一天,它都会逐渐长大。

    柳玉手指慢慢收紧,又慢慢放开,他睁眼看着桌上散了半圈微光的烛台,心思也慢慢沉淀下来。

    ……

    那天之后,曾夷和曾飞都以为柳玉还会找时间去正永当铺,结果等了好几天,都没见柳玉有任何动静。

    他们想着柳玉心病的事,打算等京城那边的事态缓和一些过后就把这件事跟摄政王说一声,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得找个机会带柳玉去看看县上的大夫。

    而柳玉似乎忘记了自己去过正永当铺的事,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干活,有时候会和找他玩的孩子坐在院子里聊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

    曾夷和曾飞还没找到机会,柳玉又去了县上两趟。

    第一趟是找陆思奇帮忙卖掉唯一一套没租出去的宅子,第二趟是过去收钱以及给陆思奇报酬。

    曾夷和曾飞跟了柳玉一路,回去时让钱永丰借口办事用马车送了柳玉一程。

    他们也坐着马车跟在后面。

    曾飞说笑道:“曾哥,你说他卖宅子干什么?该不会真要去京城找大人吧?”

    “京城那么远,岂是说去就去?”曾夷说,“等会儿我写封信把这些事连同柳玉心病的事都报给大人,看看大人怎么说,若是大人同意,我们直接让县长去接人。”

    “好。”

    “平时你多盯着点。”

    “放心,我夜里都安排人守着。”

    “嗯。”听曾飞信誓旦旦的口吻,曾夷没有过多担心。

    转眼到了夜里,曾夷和曾飞各自在屋里休息,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曾司长!曾副司!”那人焦急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曾夷率先起身,连衣服都顾不上穿便冲出屋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曾夷面前,神色惊骇地说:“他、他跑了!”

    曾夷闻言,直觉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声音低得不像话:“说清楚,谁跑了?”

    “柳玉、柳玉跑了!”

    第69章 跑路离开玉潭村(1更)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曾夷的脑子里,他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反应过来后,忙问:“他往哪儿跑了?你们追没有?”

    “往西边的山上跑了,我们的人已经追上去了,但目前还没得到消息,应该是没追到。”那人哆哆嗦嗦,语速飞快地说,“我们对山上的地形不熟,他又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越耗下去怕是越找不到人。”

    曾夷深吸口气,厉声呵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我找啊!”

    “是是是……”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时,曾飞也赶了过来,他听见了方才的对话,皱着眉头开口:“柳玉对山上的地形比我们熟悉没错,但他总归只有两条腿,又不会武,肯定跑不了多远。”

    可惜这句话并未起到一点安慰的作用,曾夷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你跟着大家去找他,我再给大人写封信,这件事不告知大人不行。”

    “好。”

    ……

    一轮清月悬挂在夜空之中,银白的月光犹如薄纱似的笼罩而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落到柳玉身上时,只剩下一片薄薄的若有似无的余光。

    柳玉穿梭在树林间,脚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他连走带跑,身上背着两个笨重的包袱。

    那些人似乎被他甩掉了。

    但柳玉不敢掉以轻心,他仗着对山里的熟悉东弯西绕,直奔玉潭峰的方向。

    通往玉潭峰的大道只有那么几条,但隐藏在树林间的小道很多,只是山上地形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若是没能及时从山里出去,哪怕不遇到豺狼虎豹,也有可能越走越深,再也出不去了。

    夜色越来越浓,柳玉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他喘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侵湿了,虚浮的步伐也越来越慢。

    他找了处隐蔽的位置坐下休息,怦怦直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拿出水壶灌了口水,勉强压下心中的澎湃。

    为了不让那些人怀疑到杨郎中身上,他特意拖了一个月才离开,走时留了封信给周正,说自己出门找人了,让周正帮忙把家里的鸡鸭送给曾经帮过他的叔伯婶子。

    还有普济医馆那里,他也打过招呼并且道过歉了。

    唯一可惜了新盖的房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住回去。

    柳玉心乱如麻,但他尽量阻止自己思维发散,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离开桐溪县管辖的范围。

    他跑了两三个时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包袱里装了不少准备好的干粮,不过都凉透了。

    柳玉翻出一个冷掉的馒头,一边啃一边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实在跑不动了,走路都是一脚深一脚浅,可再累也只能咬牙坚持,还好那些人一直没有追上来。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逐渐浮现出一层鱼肚白。

    柳玉一脚踏到大道上,站在路边,双手撑着膝盖,忍不住大口喘起粗气来。

    道上时不时有马车经过,柳玉试着拦了几辆,结果都被对方拒绝。

    无奈之下,柳玉只能先沿着大道往前走。

    他连跑带走地奔波了一晚上,也一晚上没有合过眼,疲惫袭来,加上饥饿感作祟,他走着走着就觉得眼前发昏。

    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晕过去,不得不赶紧蹲下身。

    然而那股强烈的不适感并未退去,反而像是汇成一团堵在他的胸口上,他连走都走不动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

    肚子仍旧很饿,可想起包袱里的干粮,他一点胃口都没有,拿出水壶也只稍微润了润嗓子。

    初春的早晨露水重,太阳还未出来,泛着灰色的云层在天边交织,风有些凉,呼呼地吹在柳玉的脸上和身上。

    柳玉出了一身的汗,被风这么一吹,顿时冷得直打哆嗦。

    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想打起精神接着赶路,忽然听见一阵马蹄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一看。

    原来是一辆马车朝着他这边驶了过来。

    那辆马车和他曾经见过的钱永丰的马车很像,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被拉的车都一看就不便宜,估计里面坐着的人也身份不简单。

    此时柳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赶忙将身体一转,站在道边的草丛里,背对那辆马车。

    他以为那辆马车会和之前的马车一样从他面前疾驰而过,谁知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柳玉身体僵硬,紧张得直咽唾沫。

    他之前只拦看着简陋的马车,便是害怕遇到那些追他的人,那些人和宋子臻敌对,宋子臻又是摄政王的人,因此那些人乘坐的马车自然和普通商户不同。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拔腿就跑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小兄弟,你去哪儿?这荒山野岭的徒步可不安全,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柳玉下意识攥紧包袱的带子,连头都不敢扭一下,他小声回答:“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去,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却是温和的女声。

    “什么需要不需要的?你没看见他方才都累得走不动道了吗?”女人柔声柔气地指责完男人,又对柳玉说,“快上来吧,车上除了我们家车夫就只有我和我丈夫两人,坐你足够,不然你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男人也说:“这条道少说七八十里,途中也没个客栈或者驿站啥的,你确定你要徒步?”

    原本柳玉心有防备,听到女人的声音后,他便一下子卸下了大半的警惕。

    杨郎中在信中说打听他消息的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就算那些人有意伪装,也不会这么快地找来一对夫妻吧。

    柳玉呼出口气,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外斜靠着一个身体壮实的车夫,车里则坐着一对年纪相仿的年轻夫妻,他们穿着上好的衣袍,都有着一副和善的长相。

    最先吸引柳玉注意的是女人那宽大衣袍都遮掩不住的隆起的腹部,许是肚子大了,她无法将双腿并拢,坐姿略显豪放,她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抚着肚子,见柳玉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玉听见女人的笑声,才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他慌乱地挪开目光,抱着自己的两个包袱坐到马车角落。

    “谢谢你们。”柳玉感激地说。

    “客气,举手之劳罢了。”男人说完,自我介绍道,“我姓康。”

    柳玉喊了一声康大哥。

    男人转头看向女人,眼中写满毫不掩饰的爱意:“这是我的妻子。”

    柳玉又喊了一声康嫂子。

    女人瞧着柳玉乖巧的模样,捂嘴直乐,她似乎很喜欢柳玉,看向柳玉的眼神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你看着同我弟弟差不多大,我弟弟十六了,你呢?”

    柳玉抓着包袱的手指在粗糙的布上磨了磨,他小声开口:“我也十六了,虚岁十七。”

    “那真是太有缘了。”女人笑道,“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柳玉没敢直接说自己要去京城,他之前得知宋殊禹要回京城后,便找周正帮忙画了张去京城的地图,出发前他特意整理了一遍路过的县城和驿站。

    “我、我去溪南第六驿舍。”柳玉说。

    女人哦了一声:“那很近了,出了这条道就快到了,我们要去翼州的金都,正好路过你要去的驿舍,可以把你送到驿舍。”

    “你们去金都?”柳玉脸色一喜。

    他要去京城就得路过金都,但京城和金都之间隔了一条运河,得走水路才行,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在金都落脚休息几天。

    女人点了点头:“你也去金都吗?”

    “嗯。”柳玉不善于说谎,又不敢说自己要去京城,他憋了一会儿,红着脸说,“我路过金都。”

    女人看着柳玉的脸和耳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尽管知道柳玉在有意隐瞒什么,却还是觉得这个孩子真是实诚。

    “那正好了,我们把你送到金都吧。”

    柳玉连忙道谢:“谢谢康大哥和康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过后,柳玉才得知康嫂子的母亲在娘家患了重病,如今吊着一口气只为再见远嫁的女儿一面,为此,康嫂子不得不挺着将近五月大的肚子奔赴娘家。

    只是康嫂子毕竟有孕在身,马车不敢走得太快,还要时不时地停下来歇一脚。

    好在孩子五月大,已经没那么会折腾自个儿娘亲,除了身子重了些,康嫂子适应良好。

    反观柳玉,一路上脸色苍白、精神不济、胃口不佳,有次吃了一片康大哥递给他的烤牛肉,他在树下呕得天昏地暗。

    康大哥被他过激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过去拍打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柳玉拼命压下喉间的酸水,忍着不断往上冒的恶心感,白着脸摇了摇头。

    如今入了春,他还穿着一身厚实的冬装,脑袋上戴着一顶加了白色兔毛的帽子,包裹着一张惨无人色的小脸,几缕发丝凌乱地散了下来,被风吹到他的嘴边。

    他用手指勾去发丝,一脸愧疚地看着康大哥:“对不起,牛肉被我吐掉了。”

    “一片牛肉算什么?你人没事就好。”康大哥多看了眼柳玉的脸,心想这孩子说是十六七岁,可看着比实际年纪还小,

    他妻子家的小弟也是十六七岁,天天在家里当霸王,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哪像这孩子?弱不禁风、可怜兮兮,这孩子的父母有够狠心,也舍得把孩子放出来。

    当然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是了,他们夫妻俩都察觉出了柳玉对一些事的抗拒,便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回马车上时,康大哥叮嘱柳玉:“你这样下去不行,等到了驿舍,我们还是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不了不了。”柳玉大惊失色,赶紧摇头,“我只是有些晕车,等到金都就好了。”

    “那你可晕得不轻。”康大哥见柳玉态度坚决,只好不再勉强,笑着打趣道,“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个男的,我都以为你有喜了。”

    第70章 担忧不能长胖(2更)

    “……”柳玉立即正了脸色,尽管心虚不已,可面上不得不故作镇静地说,“康大哥,我又不是姑娘,我怎么可能有喜?”

    康大哥笑道:“我知道,我这不是说着玩儿嘛。”

    柳玉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复杂。

    康大哥见状,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为了缓和气氛,他便把话题往自己妻子身上扯:“说起来,别看你嫂子现在没事儿,刚开始时可折腾了,只长胖了那么一些,就天天闹着少吃多动。”

    马车里的康嫂子听见了外面的话,立即把车帘一掀,生气地瞪着康大哥:“肉没长你身上,你当然无所谓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巴不得肉长我身上,这样你就不用瞎折腾了。”康大哥一边上马车一边说,“怀了孩子哪儿有不长胖的道理?就算你不长肉,我们的孩子也要长肉吧?”

    康嫂子说不过康大哥,一脸不高兴地撇过头去。

    可怜的康大哥明明说赢了,却还要低声下气地去哄自个儿媳妇。

    只有柳玉沉默地坐回位置上,等康大哥哄得康嫂子心情好些后,他小声问道:“姑娘有了身子后都会长胖吗?”

    康大哥噗嗤一笑,心想这个小兄弟看着不谙世事,实际上到了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哪儿有对那些事不好奇的道理?

    有些人家讲究多,认为怀了身子就得藏着掖着,和外人讨论怀不怀孕的事丢人。可他们家不这么认为,他们夫妻俩下了多少功夫才得到一个孩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他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要当爹了。

    既然柳玉这么问了,他索性把自己妻子怀孕时的那些辛苦事都讲了一遍。

    长胖就不说了,还有腰酸背痛、容易疲劳,甚至常感饱胀。

    最重要的是,挺着个肚子做什么都不方便,前三月还能活动自如,到了后面连睡觉翻身都有些困难。

    康大哥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却叫柳玉听得一脸愁色,两条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

    康嫂子看柳玉脸色不对,连忙拽了拽康大哥的衣服:“好了好了,你别说了,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康大哥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他总要经历这个阶段,提前了解一下也好。”

    柳玉已经听不到康大哥在说什么了,他满脑子都是“前三月”三个大字。

    满打满算的话,他腹中的孩子也有三月大了,也就是说,很快他的肚子会像康嫂子的肚子那样膨胀起来。

    而且他还会长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有过生产经验的婶子一眼识破。

    在他找到宋子臻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之前,他不能被人识破!

    不行。

    他不能让自己长胖,也不能让肚子大得那么明显。

    柳玉挠挠脸,心里都快愁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柳玉能不吃便尽量不吃,他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能回回都说自己晕车。

    起初康大哥和康嫂子还会劝他几句,后来见他好几次呕得厉害,也就摇摇头没说什么了。

    虽然康嫂子已经过了害喜的阶段,但是挑嘴的习惯没有改变,她的吃食都是康大哥搭灶生火做出来的,有时候是清粥小菜,有时候是煲汤,有时候只有一碗糖水。

    康嫂子胃口不好,吃得也少,通常她想吃什么康大哥便做什么。

    康大哥对康嫂子百依百顺,柳玉在旁边看着羡慕极了。

    临时搭建的小灶样子十分简陋,康大哥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着灶里的火星。

    柳玉看康大哥吹了半天都没把火吹起来,撩起袖子准备上前帮忙:“康大哥,生火我熟,我来帮你。”

    “不不不,不用了!”康大哥抬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不仅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还傻乐道,“这种事就得我来做,等你以后有了媳妇,有你做的时候。”

    柳玉愣了下,只得把衣袖放了下去。

    火舌舔着锅底,小小的锅盖被不断往上冒的白色泡沫顶得乱颤,煮沸的糖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康大哥放了很多糖进去,只闻着飘出来的味儿,就能闻到一股甜丝丝的糖味儿。

    煮好后,康大哥往里放了一些磨碎了的桂花,随后拿来碗盛。

    糖水被熬成了暗红色,浓稠又香喷喷的,柳玉背着手站在旁边,眼神直往碗里落。

    康大哥注意到了柳玉假装漫不经心却又完全遮掩不住的目光,忍不住笑出声:“你也想喝吗?锅里还有一些,你自个儿拿碗来盛。”

    “不了不了。”柳玉脸上一红,羞得直甩脑袋,“我不喝。”

    “想喝就喝呗,客气什么?”

    “我真的不喝……”说是这样说,说完却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口是心非的小兄弟。

    不过最后,全部的糖水都进了康嫂子的肚子里,尽管康大哥再三告诉柳玉不要客气,可柳玉哪儿好意思喝康大哥特意熬给康嫂子的糖水?他这一路来已经受了他们不少的照顾。

    眼见快到金都,最后一次下车休息时,马车停在了一片刚化开冰的湖边上,春日的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耀眼又好看。

    一路走来,柳玉和夫妻俩相互熟悉了很多,在一些事上便没那么藏藏掖掖了,他也告诉了夫妻俩自己要去京城找人的事。

    康大哥说:“如今京城不怎么太平,你去了一定要小心。”

    柳玉用力点头:“我会注意,多谢大哥提醒。”

    “不过你孤家寡人地过去找人,又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实在容易遭人欺负。”康大哥说着,从腰带里摸出了一块玉佩,“到时候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拿着我的东西去找那个人,倘若有什么事,那个人会看在我的面上照拂你几分。”

    柳玉低头看着康大哥手里那块通体纯白的玉佩,迟迟未动。

    “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客气。”康大哥拉起柳玉的手,直接把玉佩塞进柳玉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要是我们有缘再遇,你还我便是。”

    柳玉点了点头,握紧玉佩,声音哽咽:“谢谢康大哥。”

    康大哥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柳玉的脑袋,他看向康嫂子隆起的腹部,表情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若无意外,也许我和你嫂子的孩子就在金都出生了,也不知是小子还是姑娘。”

    康嫂子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是男是女都好,我都喜欢。”

    “是啊。”身旁传来柳玉的嘀咕声。

    康大哥和康嫂子转头看去,只见柳玉目光怔怔地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手却搭在自己的腹部上,他说了句,“是男是女都好。”

    康大哥:“……”

    康嫂子:“……”

    沉默片刻,康大哥满头雾水地啊了一声。

    柳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搭在腹部的手顿时犹如碰到烫手山芋似的缩了回去。

    ……

    金都比桐溪县大了一倍不止,坐在马车上都能听见外面鼎沸的人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摊贩吆喝声。

    柳玉掀起车帘一看,只见街上一排气派的楼房,大大小小的灯笼挂得满楼都是,桐溪县的街道和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柳玉趴在车窗上东瞧瞧西看看,眼里充满惊奇,张着的嘴巴合都合不拢。

    本来康家夫妻俩想带柳玉到处转转,再吃顿饭,无奈康嫂子的娘还病在床上,他们还得快些赶回去。

    于是转转免了、吃饭也免了。

    他们让马车停在码头附近的一条街上,这里客栈居多,进出方便,就是人龙混杂,凡事都得注意一些。

    柳玉背起两个包袱,向康家夫妻告了别。

    他第一次踏入玉潭村和桐溪县以外的地方,对什么都陌生,好在一路磕磕绊绊下来还是顺利找着客栈并开了间房。

    晚饭是在楼下食堂吃的,柳玉点了清粥小菜,又让老板依葫芦画瓢地给他熬了一碗糖水,里面也洒了磨碎了的桂花。

    老板把装着糖水的碗放到柳玉面前,看柳玉欣喜的模样,打趣他道:“女人怀孕坐月子的时候才喜欢喝糖水,怎么你一个大男人也喜欢喝糖水?”

    柳玉唰的一下红了脸,他双手捧着碗,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瞧着好喝就想喝了。”

    老板笑道:“瞧着是挺好喝,客官慢用。”

    之前饿了太久,这次柳玉把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糖水也喝得一滴不剩,结账时,他顺便向老板问了过运河的事儿。

    老板说过运河的船很多,但也按照价格分成了三六九等,最便宜的船挤满了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最贵的船少说也要四两银子一人,别说坐着,躺着都行,船上还包了吃食和茶水。

    如果柳玉愿意,老板可以帮忙买票,只是得收取一些费用。

    柳玉想着自己找家客栈都那么不容易,硬着头皮去找船的话,肯定又会浪费不少时间。

    他思来想去,索性把这件事交给老板帮忙。

    “好嘞,你订什么价位的船?”

    “最贵的。”反正他现在也不缺银子,免得在船上吐了恶心到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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