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木匠村


    连阙遗憾地被“请”出了卡牌店, 他想着价目表上29999积分都换不到的永久召唤卡牌和自己最高完成度只领取到的1440积分,半开玩笑地对着空气低叹道:


    “这么多积分,能换多少张空白牌呢?”


    他的话罢半晌也未听到回答, 想起离开副本前两人去取种子时景斯言似乎就未置一语,连阙再次轻唤道:“景斯言?”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酒店前台带着礼貌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连阙的思绪, 四周却安静得没有景斯言的回答。


    连阙静默片刻,看向早就已查看选好的价目表:“标准大床房,一晚。”


    他说罢又看向一旁的餐单, 如今他还剩840积分,除去一晚房间的80积分,他可以在房间睡满12小时。


    但是如果点一份价值200积分的双人餐……他还可以睡上9个小时。


    虽然要舍弃3小时的睡眠时间,但考虑到卡牌里的人似乎心情不佳,连阙便补充道:“再来一份200积分的双人餐, 送到房间。”


    “好的,餐费需额外支付, 请您在这里刷卡。”


    连阙走到刷卡机前,刷去了200积分, 又重新选择了房型, 但这次刷卡时, 系统却出现了错误提示——


    【经检测, 您的等级超过了该房间的最高可入住等级,请选择与您自身等级匹配的房间。】


    连阙疑惑地抬起头。


    “是这样的, 我们酒店80一天的标准大床房只提供给E、F评级的用户,288一天的商务房可提供给C-E等级的用户,588一天的尊享房提供给C级以上评级用户, 888-1888一天的总统套房为S级以上用户特别提供。”


    前台解释道:“目前十九狱初开,以上客房全部可享8折优惠!”


    连阙看着已经下单的客房餐, 犹豫如果不能退单要不要打包带走换一间酒店。


    “安全区内所有酒店价格透明统一,不知道您想办理哪一款房型的入驻呢?”


    “……”连阙硬生生地停下了想要离开的动作。


    难怪外面有那么多人选择在酒吧买醉。


    他简单算了一下,如果选择尊享房,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


    门外是灯酒霓虹的喧嚣,门内是打过折也需要接近五百积分、即便兑换也没有时间住满的酒店……最后他还是黑着脸选择了尊享房。


    连阙来到房间后便将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副本的最后一晚没有休息再加之消耗了过量的体力,此刻他只想尽早休息。


    但是……


    他略微沉吟后对空气说道:“我叫了两份客房餐,如果你还在,等下一起吃个饭?”


    他不知道景斯言为什么心情不佳,但因为刚刚他想要将卡牌回收的话,也因为毕竟这张卡牌还是消耗了景斯言接近三万的积分,为了他们以后关系的融洽,他还是觉得这顿饭十分有必要。


    那张卡牌依旧在他外套的口袋中沉寂。


    “我先去洗澡。”


    连阙未再催促,趁着客房餐还未到他便解开衬衫向浴室走去。


    褪去的衬衫之下是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他的皮肤素白得宛如新生,没有任何伤疤或薄茧。


    此刻在浴室氤氲出的灯光下更显得清冷无瑕。


    灯光未触及的纱帘之后,静立的人自觉地背过身。


    身后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随后传来的并不是淋浴水声,而是似捉摸不定的按键声和最终传来的洗衣机运转声。


    伴着机器运转的声响,浴室内的人才终于走向淋浴。


    景斯言背靠窗台而立目不斜视地站在阳台外,如同最尽职的守卫,对身后的房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之下是轻浅的脚步声,打开花洒的声音……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水滴自花洒中流出……最终一滴滴散落在宛如初生的皮肤之上。


    那样细腻的皮肤原本并不该属于他那般身手的人,他本该如同最坚韧的顽石。但又该只属于他那样的人,不显半分纤弱,只余满身矜贵。


    他点了双人餐。


    而景斯言早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同他吃过一次饭。


    因为不需要,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些念头随着耳畔清晰的声响无孔不入地钻入景斯言的脑海,他的面上未显半分,只安静闭上了眼睛让世界重归于黑暗。


    ……


    公馆内的浴室难免诡异,是以连阙这几日都只是草草冲过澡便睡下,如今的环境还算安逸、酒店的餐食迟迟未到,连阙也就缓下了洗澡的动作。


    不知洗了多久,直到洗衣机清洗烘干后发出愉快的结束音,连阙才发觉自己洗得有些久了。


    他将脸颊的水拭去,正打算去看看洗衣机的情况,却无意间瞥见手腕的数字已然变成了橙色,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逝。


    9……8……7……6……


    连阙猛然间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将淋浴关闭。


    飞速下坠的数字最终停在了仅有个位数字的4上。


    他算好了房间的收费、吃饭的收费,却唯独没有料到在已付款的房间内洗澡洗衣……还要收费。


    连阙黑着脸快速将身上的水擦干,随手将洗衣机内已被烘干的衣服重新穿好,在逐渐倒数的时间内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


    此刻门外终于响起了侍者送餐的按铃声,景斯言在这片混乱中重新睁开了眼睛,平静无波的目光中也生出了一丝疑惑。


    连阙极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刻,他的头发未来得及擦干,还有水珠顺着发丝流下氤湿了上衣,他刚刚将裤子系好,在门铃声中并未去开门,而是快步冲向被搭在一旁的外套。


    偏偏这样的时刻,连阙的脚下一滑,径直扑向那件外套。


    寒风就在这一刻掀起他的衣角,细雨滴滴垂落在他的身上。


    连阙攥紧在最后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外套,预想中因惯性的跌撞并未到来,一只手在他重心不稳时堪堪虚扶住他的手臂。


    天空是一片灰蒙,雨滴带着寒意打落在两人身上,在脚下的水洼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里已不是刚刚酒店的客房。


    石砖铺就成蜿蜒的台阶,穿过古朴的石桥就是一座雨中静谧的村落。


    暗红的屋檐错落在雨幕与稀疏的树影间,宛若一座避世的桃源小镇。


    只是此刻寒风如刀削般刺骨,穿过被雨打湿的衣衫时仿若要将这份阴冷钉入骨髓。


    连阙的面色不由变得更加青黑。


    什么588的房间,200的双人餐和见鬼的收费洗衣洗澡……他将那位设计了整座十九狱规则的前地狱之主在心中骂了千万遍,最后只余下一句: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死透了。”


    景斯言的动作极不易察觉地一僵。


    连阙莫名看向身侧,只见景斯言已微微颔首隐去了眼底的神色。


    他也未再多问,快步穿过石桥走进了眼前的小镇。


    过了石桥,路边便是一处歪歪斜斜的石碑,上面是不知经历多少岁月陈旧的刻字:


    木匠村。


    这里与其说是村庄,倒更像是一座避世的江南小镇。


    雨越下越大,连阙目不斜视地走进村子,在村口便看到一名年逾五旬的老人,老人只有一条腿,此刻正坐在院中的雨棚下锯一块木头。


    经过了上一个副本,连阙对雨天和木匠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那位老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搁下手中的锯子不悦地招呼道:


    “这么慢,都等着你呢!”


    身后果然已不见了景斯言的身影。


    连阙走进院落,这才看到院墙之后的雨棚下还站了五个人。


    这五人分别是一位长发及腰神色惊惧的女人、一名皮肤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一对父子和站在角落低垂着头身着黑色风衣的青年。


    随着连阙走进院落,众人打量的视线逐一落在他的身上。


    最角落沉默的黑衣青年也随之缓缓抬起头,露出隐在碎发之下的单边眼镜。他的视线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连阙,一目之下,原本淡薄的目光竟似有迟疑。


    连阙不知这样目光的含义,便若未察觉般在一侧站定。


    “各位远道而来,都是为了跟着我老瘸子学手艺的!我这人没什么忌讳,你们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跟村里的人一样叫我老瘸子。现在能踏踏实实学手艺的人可不多了,希望你们是真的想来学习的,我们木匠村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个木匠,只要你们肯学,我一定倾囊相授。”


    老木匠撑着拐杖站起身,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笑意:


    “这木工之中,最为精细的手艺就是木偶了,最顶尖的匠人做出的木偶……可是会复活的。”


    他的话让在场众人只觉冷风拂过,身上便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你们不就是来跟我学这门手艺的?”见众人面色有异他再次笑问道,随即便兀自说道:“接下来的五天,我会带着你们一同做木偶,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


    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示意众人跟上。


    众人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一旁的木堆上。


    这位自称老瘸子的木匠,他刚刚锯出的木头……都是为了制作木偶的。细看之下,木堆后的墙角处,还丢弃着一堆四肢或面部残破的木偶。


    木偶被随意丢弃,以扭曲的姿势淹没在土墙边,此刻伴着细雨显得格外诡异。


    “都愣着干什么呢?还是你们今天就想干活了?”


    老瘸子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了众人,几人忙跟上他的脚步,连阙也在众人身后与那位单边眼镜的男人前后走进了小屋。


    过门时那人的指尖无意自他的手背划过,即便是如今这样寒冷的天气,对方指尖的凉意也依旧难以忽视。


    房屋外风雨湿冷,房间内却比屋外更加阴冷,刚刚走进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被冻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间房子内比门外要显得陈旧,处处散发着阵阵腐朽的怪味,脚下的地板脏污,踩上去时鞋底也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


    连阙低头打量着脚下的地板,抬起头时竟再次撞上那位戴着单边眼镜男人打量的目光。


    视线相触,那人也未回避,反而微挑起唇。


    老瘸子将刚刚锯好的木材堆放在墙边,走到众人身边引路:“家里乱了点,你们的房间在这边。”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两侧分别有几扇紧凑的房门,顺着半敞的门望去,每间室内都极其闭塞,只草草放置了一张单人床。


    这样的小屋刚好有六间,狭窄的空间和简陋的环境多少让人觉得不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每间房间还有一扇不大的窗子。


    老瘸子的房间在最靠近门的左手边,相比之下他的房间要宽敞许多,只是此刻房门紧闭,众人也难以窥见房间内的景象。


    “每人一个房间,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早点休息,明天早上七点,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他说罢便似困乏地哼着歌走进了房间,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房间的确都没什么不同,只是门外下着雨,房间内也异常阴冷潮湿。老瘸子离开后,几人虽然面色畏惧,但到底也并非是第一次进本,有人查看起四周的环境,也有人去尝试打开室内的空调。


    雨不知下了多少天,潮湿发霉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房间。


    长发女人绕过厨房积满了灰尘的灶台,看来房间主人已经许久未开过火,好在冰箱内堆满了馒头、面包一类还算新鲜的食物,明天也可以去四处走走,他们这几日至少不会为食物的问题发愁。


    连阙站在质朴的桌边,刚刚淋过雨,此刻未干的衣服贴附在身上,让星微自窗缝中钻入的冷风也显得格外刺骨。


    他不自觉将手揣进口袋,抚向口袋中的卡牌。


    连阙的指尖很冷,卡牌似有所感般散发出阵阵温热。


    在这之前他可从未想过召唤卡牌还能有这样的用处,一时间竟因新奇冲淡了因临时被拉进副本的不悦。


    但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却触到了奇怪的异物感,连阙诧异地将那样东西取出,只见掌心静静躺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这把木梳他自然不会觉得陌生,因为它正是在第一个副本中他曾用来为莎莎梳头的那把。


    只是,他并没有使用空白牌,这把木梳怎么会随着他被带离副本?


    未来得及细想,一阵宣泄愤怒的摔砸声便将他的思绪拉回——


    “灶台、空调这些东西都是摆设?!一点用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怎么住人!”


    瘦而黝黑的中年男人一拳砸在空调的面板上,随即脚步踉跄着走到一旁的桌椅边坐下。


    绷紧的下颚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痛苦,连阙的视线落向他按在腿部的手掌。


    “你的腿怎么了?不要紧吧?”


    那位五六十岁带着儿子的父亲也察觉了他的动作,似不经意地问道。


    男人冷嗤了一声,缓缓卷起裤脚:“之前在工地,腿上不小心被穿了钢钉,到了下雨天就会疼。”


    他说着不屑地瞥向那对父子:“怎么,怕我异化?”


    客厅内没人搭话,倒是刚刚走进厨房的女孩似发现了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这里怎么没有厕所?”


    男人放下裤脚,向着门外抬了抬下巴:“在院子里。”


    谁知女人听了面色更加苍白,如今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想去院子就要经过满地的碎木偶,想到这里她就再也不敢提什么厕所了。


    “时间不早了,既然空调修不好大家就早点休息吧。”那位父亲显然也不愿多说,说罢便带着儿子进入一间房间,不放心地为他反复检查后才走进相邻的房间。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连阙此刻衣衫与头发都未干,也已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自然不愿在客厅停留。


    众人随意选了房间,正打算各自关门休息的时候,那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忽然盯着房间的角落惊讶地喃喃自语:


    “对啊!我们可以生火啊!!”


    他说罢便快步走到木堆旁,惊喜地查看过这些木头:“没有受潮,能行!”


    连阙停下脚步,蹙眉回过头。


    “你最好不要动那些木头。”


    “为什么?”男人目光戒备地抬起头。


    连阙还未说话,一旁戴着单边眼镜始终沉默的青年率先说道:


    “副本里的道具是可以随便动的?”


    或许是他不答反问的话激怒了男人,那男人起身斥道:


    “他刚刚不是说了我们自便?!少了木头大不了明天我去砍树补上,你的第一个副本难道就是这么畏首畏尾过来的?”


    那位与儿子同行的父亲也随着几人的目光看向他的方向:“他说得也有道理。”


    “副本要的就是变通,他既然说了没什么忌讳就不会有事,等下我生了火你们可都别来凑热闹!”听到他的赞同中年男人语气越加轻蔑,不屑地小声低语:“凭什么你们这种人也能活过一层。”


    有些东西点到为止,既已经提醒众人见他这般也不再劝阻,纷纷回到各自的房间。


    室内狭小逼仄,风透过破旧得挡不住半分寒意的窗吹入,床上的被褥单薄也根本不足以御寒。


    连阙沉默站在简陋的环境前,再次想起自己消费后根本来不及使用的酒店房间,半晌才将潮湿的外套解下搭在一旁安静躺下。


    掌心的卡牌触感温热,在这样的寒夜中如同黑暗中长伴的烛火。


    连阙半枕着手臂打量着手中的卡牌,指尖却再次传来阵阵灼热。


    如今房间只有他一人,连阙便不再避讳地唤道:“景斯言。”


    黑暗中的人影渐渐凝聚,那人微微颔首,刀削般的眉目在夜色中更显出几分凌厉,此刻正无声静立似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空气间有片刻的静默。


    连阙回过神来,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次卡牌发热并不是景斯言想出来。


    所以,他可能只是和刚刚一样……觉得自己需要取暖?


    左右无事,想起上一个副本抽到没来得及翻开的卡牌,如今已经进入副本不知该如何调取面板,他便存着侥幸心理一边在口袋中翻找,一边问道:“没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景斯言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依旧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不声不响的连阙便兀自问起了下一个问题:“刚刚在安全区,我记得我没有召唤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吹了风,连阙只觉被褥透着阴凉,说话间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在酒店前台的时候。”


    景斯言走到窗边,似极为耐心的检查着窗子。他的指尖触及纤薄的玻璃,那层玻璃竟如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渐渐膨胀得坚实而厚重。


    他将窗子关严冷风便瞬间被隔绝在了窗外,又转而不着痕迹地继续说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连阙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名字就是召唤的媒介。


    翻找口袋的间隙他将那把木梳顺手取出,景斯言知他心中的疑虑,便说道:“副本中可以直接携带出入的只有限定武器和来自BOSS的赠予,这把梳子应该是她想送给你的。”


    连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再次摸索向另一侧的口袋,这一次,他的动作倏地一顿。


    随即他自口袋中取出那一沓空白牌,只是整齐的卡牌中间竟多出了一张银边卡牌。


    在上一个副本结束时,系统的确提示过他有一张未来得及翻开的随机卡牌,所以这就是那张卡牌?


    卡牌背面依旧是坐于尸山枯骨之上的身影,却是与金属质感的召唤卡牌不同的银边纸牌,他将卡牌翻转,背面是肃穆颔首、身着一袭标注有“编号1773”统一制式黑衣的……地狱使者。


    连阙、景斯言:“……”


    地狱使者卡牌都是……爆率这么高的!?


    ……


    风雨自未关严的门窗钻入,男人将木料堆好,随着火光跳跃室内终于多出了一丝暖意。他披着被褥坐在火堆前,冻僵的手探向房间内唯一的热源。


    房间内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他的牙齿不住打颤,只能一次次靠近面前的火堆。


    但是太冷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因这份寒意变得僵硬。


    真的太冷了。


    只有眼前的火堆才能让他麻木的身体感觉到一丝温度。


    他不停地靠近,再靠近……


    直到双手的痛感透过麻痹的神经传入脑海,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惊见自己的一双手竟已探入火堆不知多久!


    痛觉随着意识的回笼变得清晰无比,他惊得忙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就在这时,火堆中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在他因惊恐而变得尖锐的叫声中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一点点向火堆拖去。


    火光中男人挣扎的倒影在墙上被无限拉长,一双双枯骨自火盆中探出,墙上的剪影中倒映出无数把短小而锋利的刀尖——


    第022章 木匠村


    连阙睁开双眼。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角, 他站在古朴的石桥上打量着面前处处透露着水乡柔美的村落。


    下了石桥就是村口的一户人家,他走到门口,顺着半敞的门望进院落。


    雨棚之下是清理整洁的制木工具, 经过了加工的木材齐齐摆在一边,另一侧则堆放着很多大小不一的木偶。


    有的仅有手掌般大小、有的大概半人高, 也有的与常人身高无异,这些木偶无一不是整整齐齐靠坐在墙边的木桌上,一目望去, 大概有十几个之多。


    房间的门大敞着,屋内屋外却没有一个人。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屋内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似是在等待来客的到访。


    连阙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忽而侧目看向头顶的雨幕。


    他的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外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下意识的动作如同触及到了隐匿的开关, 记忆在这一瞬间如山倾海啸般还潮,熟悉而陌生的环境、隐在暗处窥探的视线都在此刻显得有迹可循。


    随着他的察觉, 原本整齐摆放在两侧的木偶竟齐齐张开了眼睛,支撑着未完工的身体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连阙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但绝不是他白日里进入的副本。只是不知是有人设下了障目幻境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梦。


    意识的最后是他在寒冷的房间裹紧了被子入睡, 所以——或许是有人趁他不察操控了他的梦。


    雨水氤湿了他的发尾与衣角, 就在他察觉的瞬间, 四周的院落房屋开始变得扭曲,木偶最初时还如陈旧生锈一般行动迟缓, 随着它们跃下木桌动作便越加灵巧自如。


    它们渐渐变走为跑,在扭曲的房屋轮廓中显得怪诞可怖。


    连阙的指尖划过空荡的口袋,心下却渐渐安定了下来。


    扭曲的房屋渐渐化为狰狞的怪兽、木偶齐齐抓向他似要将他生生撕碎, 瘦削的身影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半分。


    就在这些恶意即将触及他的衣角时,雨幕中竟无端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无惧天雨舔舐过向他伸出手的木偶和张开巨口的房屋,这些东西就如同纸片一般在顷刻间被烈焰焚化成片片飞灰。


    他在火光中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虚空。


    即便有人趁他意识薄弱入侵,这里也终究是他的梦。


    只是此刻虚空之后一片空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连阙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已然回到了小屋,窗外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但可以看出此刻已是清晨。


    房间内温暖了许多,没有自缝隙钻入的寒风、枕边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暖意,就连被褥也格外厚实。


    连阙察觉到了不同,低头打量身上的棉被。


    入睡前单薄的棉被此刻已变得厚实温暖,他的目光却停在掀起被子的手上。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绷带——在上一个副本中他的手在锯子折断时被割伤,此刻伤口已被仔细处理和包扎好。


    他转而看向那扇窗,依稀可见玻璃的厚度有明显增加,室内温度也有所回升。


    还有之前的铃铛。


    景斯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是地狱使者都如这般强悍,还是……


    连阙起身穿戴整齐,老瘸子说过要众人今日早起,他推开门走出房间,正巧撞上围在门旁的三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场梦,他在门内并未听到门外的声响,此刻房间外的几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即便他们并未言语,连阙还是在空气间嗅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气。


    连阙目光微沉,他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一墙之隔的房间。


    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铁盆中还残存着燃烧后残留的黑灰,铁盆四周却满是飞溅的血迹与散落四处的人体组织。


    地板、床榻、墙面与天花板都飞溅了道道血痕,其间夹杂着不可名状的东西,让整间房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长发女人别开目光坚持了半晌,最后还是掩着唇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那对父子中的儿子大概二十出头,见到这样的场景也被惊得浑身忍不住颤抖,父亲虽然面色苍白,但他按住儿子的肩膀显然镇定许多。


    几人神色各异,连阙的视线却探寻地看向房间。


    这样的场景看来,男人像是被厉鬼生生撕碎,但是……似乎少了什么。


    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将门重新关好。


    “先去找点吃的吧。”


    父子中面色极差的儿子闻言怒道:“你还吃得下?你是恶灵吧?!这样的场面你是不是已经见惯了?”


    面对他的指责男人并未多言,目光自连阙身上瞥过,神色自若地走进厨房。


    时间已不早,连阙也未再停留,同那人一起找了些食物果腹。


    不多时,那位去呕吐的女人白着面色回到了屋内,她的衣肩发尾氤氲着水迹,门外的细雨未停,四处都充斥着潮湿阴冷的气息。


    “先去吃饭。”父亲对儿子说道。


    “我吃不下,你们先吃吧。”他说罢便不再理会父亲,重新开门回到了房间。


    早餐的气氛格外沉默,那位父亲将面包送到儿子房间以后又复回到桌前,自我介绍道:“我和小磊都是被卷进来的,你们可以叫我老刘。”


    女人的面色依旧不太好,她咬了一口面包低声道:“贺贺。”


    老刘闻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吃饭的两人:“不知道这两位怎么称呼?”


    “零一。”男人抬起头,虽是回答老刘的问题,目光却看向一旁低头吃饭的连阙。


    连阙没有抬眸,也依稀可以感到落在自己身上视线的试探。


    他恍若未觉般吃完最后一口,抬头看向老刘:“我姓景。”


    “好。”


    老刘闻言微微颔首随口应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进副本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既然是要做木偶,咱们就在规定时间前把东西做好,谁也别动歪心思一起出本。”


    连阙低头听着他的话,揣进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卡牌。


    他能察觉身侧的人自昨天开始就在暗中观察着自己,但不知他的试探是因为认识还是寻仇,所以他的名字不能与自己的有任何关联。


    而他之所以会说自己姓景,也是因为他始终未猜到景斯言的异能是什么,如果他生在曾经的末世又恰好做过些什么,那这个姓氏或许会让听到的人有所联想。


    但是什么都没有。


    老刘的表情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或许景斯言不是来自末世,如果他并非来自末世、是真的地狱使者,那他在十九狱初开时又为什么会遭到地狱使者的围剿。


    一个个疑团在连阙心中萌芽,他的面上依旧未显半分。


    “我是被卷进来的人。”叫贺贺的女人无措道:“我只是大三的学生,本来想下学期去找份工作实习……”


    老刘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只转头看向连阙二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恶灵,但大家各走各的,也可以相安无事。”


    “恶灵?”连阙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也是被卷进来的人。”


    老刘被他的话噎住,只狐疑地打量着他。


    连阙回忆着贺贺和在第一个副本中沈逆的话,面不红心不跳地又复说道:“我也只是大一的学生。”


    “……既然大家都是新人就更要互相照顾,而且我听说——”老刘虽不知有没有相信他的话,显然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说着故作神秘地示意众人靠近:“你们知道末世时期被称为人形兵器的那个人吗?”


    室内的空气随着他的话似也骤然降低,连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抬眸看向他。


    “听说……他也进入了十九狱。”


    “什么?!”贺贺闻言惊恐道:“这……怎么可能……他不是……”


    “怎么不可能?他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该下地狱吗,这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吧。”老刘冷嗤道:“你们可当心着点,要知道他经过机械改造的都是骨骼,单从外貌来看根本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


    连阙在这片沉寂中开口问道:“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不由得齐齐转头看向他。


    “对,他叫什么名字?改造人……也应该有曾经的名字吧?”


    好在同桌的贺贺也出声问道,老刘这才放下心来,将这份不知当作是小辈人的无知:


    “温律。”


    陌生的名字让连阙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正待再问什么,一侧的房门敞开,老瘸子撑着拐杖满面餍足地自房间内走了出来。


    “还没吃完呢?”他似乎心情不错,笑着提醒道:“准备准备,咱们五分钟后开始。”


    闻言老刘急匆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便去房间叫自己的儿子。


    被这样打断连阙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跟着众人一同来到院落的雨棚下准备看看老瘸子今日布置的工作。


    老瘸子将一堆修整好的木偶零件分堆放在几人面前的长桌上,吩咐他们今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材料的表面打磨平整,转而重新坐回位置拿起一块木头仔细雕刻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问过昨日那个男人去了哪里。


    这工作并不复杂,让原本因自己不会木工忐忑的众人稍稍安下心来。


    老瘸子也并没有要求众人一直在院中,众人忙到正午,他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木头,看了看天色示意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先去吃饭。


    几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也准备借着机会去村里逛逛。


    老瘸子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手中雕琢的木头,随意提醒道:“伞在那边的桶里,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随意的态度反而让人更生忌惮。


    就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多做些准备再出门时,有人已径直走到雨棚边随手撑起一把伞便走入了漫天的雨幕中。


    那人身形瘦削却挺拔坚毅,他走出院落,身影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雨一直在下,空气间充斥着雨水混杂泥土的馨香,连阙走过石板铺就的小径,一路上空荡荡没见到半个人影。


    连阙一路缓行,反倒像是在悠闲散步。


    只是在他身后,始终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隔着细雨悄无声息。


    “有人。”


    虚空中传来轻声的提醒,连阙脚步未停,继续穿过无人的小巷。


    虽然下着雨,但整个村落在白日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农田果园都未见半个人影,这样的场景并不平常。


    雨中撑伞的人穿过长巷,就在转角之处,那道身影竟在一晃之间消失在雨幕中。


    一路跟随的人失了目标,他没有快速追上,反而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欲侧身的瞬间,坚硬的物体已然顶在了他的背后。


    “别动。”


    男人缓缓举起未执伞的那只手,正是零一。


    “为什么跟踪我?”


    “村子这么小,没道理你走过的地方我就不能走了。”


    零一的声音带着和缓的笑意,话罢的瞬间,他转过手中的伞挡向身后!


    雨滴顺着急转的伞面散开,拨向抵在身后的“武器”,连阙却如有所觉一般向后退开半步,倾伞遮下扫落的水滴。


    那把伞在下一瞬便重新收好,伞尖化为利刃一般直刺破对方展开的伞面。


    刺破的伞面随之被拨向一侧,连阙顺势一记直踢向那人的腰腹处,零一闪避不急重重摔在一侧的墙上。


    连阙重新撑开伞,另一只手握着的是一把小巧的木梳。


    见状零一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就在着短暂的僵持中,雨声中渐渐传来一阵细微的交谈——


    “这里的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外面这些木头根本没办法点燃。那个老头说的松树也没找到,在这样下去鬼还没找上门,咱们就先冻死了!”


    “行了,再找找吧。”


    连阙二人不约而同地屏息静听,交谈的声音应在房屋后的另一条小巷,然而让他们如此戒备的是,那两道声音都并非来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里不止有他们六个人——


    还有其他的“玩家”。


    第023章 木匠村


    这是一处宽敞的院落, 院中一侧规矩堆放着制作木偶的材料与工具,一位长发及腰的人正坐在雨棚下的木盆边,背身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那人的手不知为何在轻轻颤抖, 伸向一旁刻木的小刀……


    随着卷起长发的人微微侧过头,连阙这才看清, 那竟是个男人。


    他攥紧手中的刻木刀,如同下定决心一般突然狠狠划向自己的头发!


    就在小刀即将划向他的长发时,一条木棍突兀地自大敞的房门内飞出, 径直打在男人持刀的手腕处,将他手中的小刀震得飞落在一侧地上。


    男人捂住阵阵发麻的手腕惊慌站起身,身后的老者已经将拐棍拾回,重重敲击在地。


    “你这是想干什么?”


    老者衣衫褴褛、气势凌厉,在他枯瘦的面庞, 那一双眼眶下其中一个却是一片空洞,让他显得更为可怖。


    “我我我……”那人吓得跌坐在地上, 颤颤巍巍地说不完一句话:“我没有……”


    连阙与零一沉默隐在墙头,两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观察着院内的一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怎么就不懂这样的道理?!”


    那位老者说着一拐杖抽在男人身上, 男人的哀嚎刹时间回荡在院内。


    连阙凝眉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房屋内, 在雨棚的半遮下, 有人正立在门前平淡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如今形势不明,连阙和零一都未轻举妄动。


    好在老者的拐杖在男人身上敲打了几下之后便收了手, 怒斥道:“我不管你们曾经怎么样,到了木匠村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男人吊着一口气,疼得在地上抽搐着。


    “今天的工作不许偷懒, 天黑之前没有做好……”


    “好、好的……”男人没等他说完便颤抖着说道。


    老者冷哼了一声,转而仿佛没有察觉到门口的人径直越过他走进房间。


    那位独目的老者虽然身形枯槁, 挥棍的动作却极有力道。地上的男人疼得冷汗直流,他看到门口的人,呼救般想爬起身,那人却视若无睹地自他身侧走过,径直走到一侧的木材堆前。


    就在这时,有四人自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领头的人目光阴沉,进院后便将手中的伞丢在一旁:


    “老瞎子在说谎,他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这个副本也不止我们几个,我们刚在村东头发现了一对父子,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几句话就跟我们交了底……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伙人。”


    他说罢似有察觉般抬起头看向雨中的墙头,那里早已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


    连阙与零一前后回到老瘸子的家,经过这一遭,两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其余几人围在院中正低声说着什么,见两人进门不约而同止住了交谈。


    连阙撑伞率先走进,跟在他身后的零一却未如他那般闲适,出门前还好好的伞此刻破了一块洞,有雨水顺着洞口滴落在他的身上。


    但即便连阙的伞面完整,他的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你们怎么才回来?”老刘见状忙招呼他们过来,等到两人都来到雨棚下,他神色难看地低声说道:


    “这个副本并不是只有我们,我们刚刚发现了其他人,和我们一样进入十九狱的人!”


    连阙对他的“发现”不置可否,他刚刚听到对方探路四人的话,便知道他们几个也不巧撞上了。


    只是是谁发现了谁,就显而易见了。


    “对方不知是敌是友,是不是跟我们同一时间进入副本的,但是,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十九狱每一个副本都代表着一种堕性。”


    “对,我在安全区的时候听说过,如果购买提示卡有可能会知道副本堕性。”贺贺抓过自己的头发喃喃低语。


    老刘微眯着眼,笃定地说道:“无论如何,老瘸子一定对我们说了谎,我猜这里就是谎言地狱!”


    见众人不语,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准确:


    “知道了这个,咱们只要小心老瘸子给我们错误的信息就好了。”


    连阙挑了挑眉,如果没有上一个副本,或许他的推测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在上一个副本中,无论是谎称自己是公馆主人的文森瑞、隐瞒了部分真相的崔静还是欺骗自己的莎莎,故事的推动与转折点都来源于各自的谎言。


    既然所有人都无法重复进入相同堕性的地狱,那这里就不会是谎言地狱。


    只是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


    “但这些还只是我的推测。”老刘转而谦逊道:“大家都来说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这里既然有其他进入十九狱的人,那他们身边会不会也有其他NPC?”


    贺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因为我在上一个副本的时候就是这样,有两个鬼王,一个是坏人一个是好人,我们要选择帮助谁……”


    她的话一出老刘和小磊对视了一眼,跟着附和道:“我们没有这样的情况,但如果是这样,那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就说得通了。”


    “你们刚刚出去,有没有发现什么?”


    说话间,他的视线扫过被两人放回原处的伞,回想起零一伞面的孔洞又探寻地望向零一:“你们是一起的?这伞是怎么回事?”


    “不是。”连阙率先说道:“刚在门外遇到的。”


    老刘微微颔首,无论相信与否,他都不希望这两人是一起的。这位自称姓景的男人年纪不大,长相虽极具锋芒,但如他所说也的确不像是恶灵。


    至于另一个叫零一的男人,虽然他的长相也算出挑,但身上更多的反而是书卷气。


    零一淡淡瞥过连阙,因他这样将自己撇清的态度微微挑眉,还是避过这个话题答道:“你们猜得不错,村西面还有一个木匠。”


    “什么?!”老刘眉头深锁:“老瘸子果然一直都在骗我们!”


    “我骗你们什么了?”


    老瘸子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老刘瞬间被激得头皮发麻,他僵硬着回过身,就见老瘸子正倚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


    老刘慌乱地想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谁料老瘸子却并未在意,只拄着拐走到众人身侧坐下。


    “你刚刚去那瞎子的院子了?”


    “嗯。”零一应声道。


    “都听见什么了?”


    “他说……他才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连阙随着零一导向性十足的话观察着老瘸子的表情,果然见他平静的面色中出现了一丝裂痕,暴怒道:


    “他放屁!”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腿怎么会……他那样的人根本不配成为木匠!”老瘸子将手中的拐杖重击向地面,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所以,我才是这里唯一的木匠。”


    话罢他也不欲多说,用拐棍敲打着临近的木椅:“活都干完了?”


    众人闻言忙回到各自的位置,老瘸子虽然踱步进了房间,未说完的话还是萦绕在众人心中。


    经过了早上老瘸子的点拨,此刻几人干活的动作还算得心应手。


    连阙将手套戴好,拿起雕刻成型的零件在手中端详。


    透过木块,他的视线落向坐在对面的贺贺。


    她正认真打磨手中的零件,却时不时抬手揉过自己的发顶,最后干脆将碍事的手套脱下,浑然未觉指尖的木屑已然沾染了长发。


    连阙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屋顶看到的那幕,村西的独目木匠和意图剪断头发的男人。


    “你的头发怎么了?”


    连阙突然的问话在众人的沉默间异常突兀,其余几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循声望去,贺贺这才发现连阙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而此刻她的手还在无意识挠着头。


    她的指尖染了木屑,此刻发顶也被染上了点点黄白。


    她忙将手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可能是因为有木屑,头发有点痒。”


    众人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听罢他们的对话便重新低头打磨。


    贺贺微微颔首,正打算继续工作,忽听连阙再次问道:


    “你昨天的头发有这么长吗?”


    贺贺闻言低下头,她的头发垂落在腰际,因为头发本来就很长,此刻被连阙问起她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


    “别关注人家小姑娘头发长不长了,年轻人,搭讪也不能这么搭讪,而且这里是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时间多动脑想想怎么离开。”


    老刘见状不悦提醒道:“刚刚我们都发现了线索,只有你一无所获。”


    “我也有去找线索,可我只是个新人,当然不会那么快找到线索。”


    连阙这样的话让老刘的神色中不自觉浮现起一丝得意,谁知连阙随即垂眸打量着手中的木块,拉长了尾音:“不过,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听到村西的人说……”


    老刘一听这话,急忙追问:“他们说了什么?”


    连阙只淡淡抬眼自他身上瞥过:“说他们遇到一对父子,身手差、几句话就把他们的情况交代了。”


    “……”


    几人闻言哪还能不知刚刚老刘说发现了还有其他人,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被抓住后交代了真相。


    老刘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正难堪得想反驳他的话时便见老瘸子捧着一碗东西自屋内走出。


    “不好好干活,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齐齐收声,只见他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低着头没怎么说话的小磊身边,将碗递到他面前:“一天没吃饭了吧?我做了汤,趁热喝点吧。”


    几人闻言神色皆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手中那碗白而粘稠的肉汤。


    “这、这是什么?”老刘拉住儿子的衣袖,面色惨白地问道。


    “你是想问这里面的肉是哪里来的?”老瘸子将二人惊恐的神色看在眼底,他将碗搁在小磊面前,冷嗤道:


    “你隔壁的房间不是还有很多?”


    第024章 木匠村


    老瘸子的话一出, 空气间浓郁的肉香也仿佛夹杂了刺鼻的腥臭,小磊当即掩住唇干呕出声。


    老刘的面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他下意识将手臂横在儿子身前:“他、他身体不舒服, 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这汤……就不用了。”


    老瘸子一言不发地站在两人面前, 褪去了笑意后他垂下的目光落在身上便让人觉得格外阴森。


    老刘下意识将视线求助地望向身侧,但其余三人却都没有看向他们这里。他绝望闭上双眼:“如、如果一定要喝、我来喝!”


    他说着视死如归一般将手伸向那碗汤。


    但他的手还未触及汤碗,老瘸子便已扬起拐杖, 敲开了他的手。


    “我让你喝了吗?”


    老刘闻言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颤抖着唇哭求:


    “他真的吃不下……放过我们吧……”


    他转而抓住老瘸子的衣角,仿佛下一秒便要脱离木凳跪在地上。


    连阙终于抬起眼,视线中却没有多少波澜。这些人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分辨, 那碗汤中的肉,分明只是——


    “哈哈哈。”老瘸子爽朗的笑声让老刘僵住, 随即便听他说道:“你们这脑袋里在想的都是些什么?怎么连鸡肉都认不出了?”


    老刘愣愣地看向汤碗,只见汤内的肉块入眼熟悉, 当真只是普通的鸡肉。


    他却如被抽丨干了全部的力气, 自椅子滑落跪坐在地上。


    “我只是看天气太冷、他又什么都没吃, 所以好心做了碗热汤。”老瘸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谁知道你们这么不领情。”


    “我喝!”他的目光明明还带着笑, 却让小磊只觉周身森寒。他颤抖着端起那碗汤,目光闪躲间用汤匙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汤水。


    粘稠的汤汁内只有几块切好的鸡肉和红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悄悄抬眼看向身前的人,老瘸子依旧站在原地,目光不声不响地定在他身上。


    小磊的额头渗出细腻的冷汗, 却渐渐放下心来。


    连阙微微蹙眉,凝视着他手中的碗。


    “既然他身体不舒服, 就别喝了。”


    连阙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转而落在他身上,他却对周遭的视线恍若未觉。


    老瘸子攥紧手中的拐杖,似被他们这样的抵触激怒:“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别人辛苦的招待的?”


    被打磨好的木块停留在连阙指尖,那双素白的手套沾染了点点木屑,他不着痕迹地将木屑拂落,看向身后的房间。


    厨房内积满了灰尘,他们早上吃的也是一些冰箱内的素食,这样久不开火的人怎么会忽然端来一碗汤。


    零一却将手搭在连阙的肩上,叹息着笑问道:“他是想问为什么这碗汤只有他有,我们没有?”


    “你们不是都吃过饭了?”老瘸子冷哼道:“我还不是怕你们饿了要说是我招待不周不肯干活!既然你不肯喝……”


    他往日带笑的神色此刻满是阴鸷,说着便将手伸向犹豫不决的小磊。


    小磊面色惨白如纸,忙挡住他的手:“我喝!!”


    他说着便仰头将那碗汤灌下,老刘也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汤喝下。


    起初他只是想浅尝一口,谁知那汤丝滑细腻,入口肉质滑嫩、香气也随之满溢味蕾,竟让他忍不住大口大口喝起来。


    没几下便将整碗汤喝了干净。


    这时老刘才回过神来,惊恐地抓住他的手臂。


    小磊却将手中的碗递还给老瘸子,一脸莫名地看向身边的父亲,他身上分明没有半分不适的感觉。


    老瘸子收了碗,面上又恢复了笑脸。


    在经过贺贺时,他再次停下脚步,神色颇为慈爱地笑道:“怎么弄成这样,等下要不要去洗洗头发?”


    贺贺闻言一愣,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还在挠头的动作,染了木屑的指尖沾染了头顶的碎发,她忙想弹落这些碎屑。


    “去洗头吧。”老瘸子提醒道。


    贺贺闻言看向一旁的水池,寒风冻得她打磨的手通红,想到要用冷水洗头她便瑟缩了一下:“不用了,我等下简单收拾一下就好。”


    老瘸子察觉了她的动作,沉吟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一个人住习惯了,家里也没安那些热水的电器。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烧些水。”


    贺贺正欲推辞,老瘸子却已端着碗走进了屋内。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内,老刘才紧张拉过儿子仔细查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磊觉得他过度紧张了,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就是普通的鸡汤,还挺好喝的。”


    老刘这才松了口气,却依旧不太放心地频频侧目打量。


    连阙皱眉不无嫌弃地将手中的木块放下,略带困倦地重新看向贺贺:


    “等下他烧的热水,你最好不要用。”


    贺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紧张道:“怎么了?水有什么问题吗?”


    连阙没有回答,他只是想起那个背身坐在院中的长发男人,他在想剪发之前头发半干,猜想古怪之事或许会与这个有关。


    但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况且他刚刚已经说了自己没有跟零一一起,众人敌我难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入校的男大学生罢了。


    “直觉。”


    他抛下这句话便低头整理起面前的木块,在短暂的静默后,身侧父子因他这样回答而不屑的轻嗤声便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谢谢你的提醒。”


    贺贺虽然也不太相信他这样以直觉评判的话,却还是圆场地说道:“但是我上一个副本的时候被两个鬼王中的一个救过,既然这里也有两个木匠,那说不定也是一善一恶。”


    “刚刚他给小磊的食物不是也没有问题吗?追根究底我们住在他这里,其他食物也是他提供的,如果这些都能成为死亡条件,那我们谁也不可能逃出去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连阙之所以出声也只不过是出于善意提醒。


    听她这样说,连阙也不再劝阻,刚好老瘸子拎着热水走到水池边,招呼贺贺过去。


    贺贺已经做完了手中的工作,简单清理手上与身上沾染的木屑,她便起身走到水池边感谢地接过热水。


    院子内很安静,只有雨滴敲打雨棚时的细碎响声。


    众人的目光在这片寂静中不约而同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将热水倒入盛了凉水的盆中,又将束起的长发放下,弯腰浸入水中。


    尽管老刘并不相信连阙的话,此刻偷瞄向这一幕也不自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女人撩起如瀑布般秀丽的长发,任青丝在水波荡漾间舒展,并未发现身后围坐在木桌边的几人目光皆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身上。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将头发浅浅挽起后便打算回到座位。


    小磊瞧见这一幕,壮着胆子起身走到她身边:“我看你这热水也没用完,你不用的话剩下的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拐杖便重重落在他伸出的手腕上!


    小磊疼得低呼出声,细密的冷汗自他额间流下。


    老刘惊得急忙冲到儿子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老瘸子却已收回了拐杖,随手将剩余的热水倒翻在水池内,气定神闲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被别人觊觎。”


    “不用了、我不用了!”


    见小磊被吓得步步后退,老瘸子愉快地叹息道:“你也别说是我亏待了你,我刚刚给你煮汤可也费了不少力气。”


    小磊闻言不觉间喉结滚动,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被他提及的那碗汤。


    “都别偷懒,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老瘸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径直走进房间。


    夕阳已渐落西山,众人纷纷收回视线准备继续手中的工作。


    贺贺虽然已将木材打磨好,但眼下众人都聚在院中,她也没敢单独回房间,便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愉快地对连阙说道:“虽然在这里是应该多加小心,但还是要保留信任感的,我和小磊不是都没什么事?”


    连阙没有搭话,低垂的目光无意识落向一侧被小磊愤愤握在手中的木块上,像是正陷入沉思。


    “这快材料都坏了,还有什么打磨的必要!”只见小磊揉着手腕,像是想起老瘸子抽打自己的那一棍,抬手欲将手中的木块泄愤般丢在桌上。


    他酸痛的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阻止了他扔出木块的动作,随即那只戴着白线手套的手就这样握住他的手腕打量着那块雕刻了形状的木块。


    这木块同其他木块一样被雕刻出了零件的形状,但与刻刀雕琢的细致不同,木块正中平面之上却出现了一处细小的缺口。


    缺口四周参差不齐,像被某种虫类蛀空,在时间的冲刷下留下并不平整的边缘轮廓。


    连阙困倦的神色一扫而空,视线定在这处孔洞上,神色莫辨。


    “你干什么?”小磊被他此刻的目光吓了一跳,见抓住自己手的人是他后松了口气,便想将自己的手抽回。


    他刚要用力,连阙却已放开了手。


    “这些东西你最好不要乱丢。”


    随着他放开手,小磊在自己力道的惯性下险些栽倒,被老刘扶住才堪堪坐稳。


    “你神经……”


    “你刚刚在看什么?”老刘按住自己的儿子,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个年轻人会发现什么,还是警觉问道:“这块木头有什么问题?”


    连阙将最后一块木质零件摆好,这才脱下手套皱眉摆在一旁。


    “你问他这些干什么?除了做事畏首畏尾,他还会什么?他是怂包我可不是!”


    小磊因被打断内心不忿,对方也不过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罢了,父亲却因为他反而质疑起自己。


    想到这里他泄愤一般再次抬手想将手中的木块摔向桌面,桌上还规整摆放着几人打磨好的木块堆。


    他的手刚刚举起,连阙的声音便再次传入众人耳中:


    “你想摔什么与我无关,我只是忽然想起……今天早上那个人的尸体少了什么。”


    小磊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正欲斥责他不要故弄玄虚时,却听身旁父亲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骨头。”


    老刘面色瞬间褪去了血色,看向还被小磊握在手中的那块木质零件。


    就在小磊仍对他的话摸不着头脑时,老刘已一把夺过了儿子手中的木块,心有余悸一般大口喘着气。


    “爸,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块坏了的木头……”


    他的话还未说完,老刘便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你、你怎么能帮着外人……”


    小磊被这一巴掌打得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够了!”老刘打断他的话,恨铁不成钢地怒道:“那个人的尸体没有骨头!”


    小磊捂着脸似还是不懂,但一旁的贺贺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她慌乱看向老刘手中的木块,神色瞬间变得灰败,整个人腿软得也险些瘫倒在地上。


    零一将手中刚刚打磨平整的木块规矩摆在长桌中的木堆旁,这才不急不忙地说道:“那个人不是说过,他腿上有钉子的贯穿伤,你说像不像他手中那块上的缺口?”


    小磊这才明白众人在说什么,他们刚刚打磨的虽然看似都是木头,但是……其中或许掺杂着被剁碎后雕刻的人骨。


    这些骨头不知被施了什么障目,在众人看来便与普通木头无异。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他也不过就是个新人罢了。”小磊虽然面色惨白,却依旧捂住脸嘴硬道:“说不定都是巧合,而且就算是又怎么样,摔了它怎么就不行了!”


    “白痴!”老刘忍不住怒斥道:“你忘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怎么死的?管他什么事?不就是……


    想到这里,小磊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那个人在昨晚烧了老瘸子的木材取暖,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扬言就算老瘸子知道,自己也可以赔给他木材,今日他们眼前的这些木材……


    所以,这里的死亡条件,就是这些木材。


    而这样的死亡条件之下,严格却慈爱带笑的老瘸子是真的怀有善意吗,他的汤和热水……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只有零一神色平缓地看向一旁同样面色无波的连阙。


    连阙的神色没有多少触动,他只淡淡瞥过瘫坐回座位的小磊,这几日散漫的神色在这一瞬褪尽,只在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一句:


    “所以,就算你想死也别拖累别人。”


    第025章 木匠村


    黑夜将至。


    围桌而坐的四人神色各异, 贺贺与老刘面色青黑地凝视着桌上的木质材料,白日里经过他们手打磨的东西此刻他们却避如蛇蝎。


    连阙与零一则是其中的例外,他们一个正在仔细观察着桌上的零件, 另一个则歪靠在座椅上垂目假寐。


    “这些木头……真的是人骨吗?”


    贺贺搓着手臂问道,现在让她不安的可不只是这些木头, 要知道她今天经常挠头,头发上曾沾染过多少木屑。


    况且,如果这些都是人骨……那雕刻他们的木匠送来的热水又真的会是出于好心吗?


    “呕……”


    一旁的水池边传来小磊的干呕声, 连阙平静地打量着面前散落的零件,揣在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金属质感的卡牌。


    那块破损的零件被放在与其他零件相隔不远的地方,在他沉吟之时,一只手轻搭在那颗零件之上,推着它没入那堆规范摆置的零件堆内。


    贺贺与老刘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干什么, 那是……”


    那人并未在意,目光反而正落在身侧的连阙身上。


    “现在就害怕了?”零一将视线自连阙身上移开, 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剩下的时间,难道你们都不打算碰这些东西了?”


    是了, 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 他们都要继续完成老瘸子的任务。


    想到这一点, 老刘与贺贺的心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雨水带来的寒意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得刺骨,贺贺只觉得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 她站起身正打算进门,连阙的声音却再次将她叫住。


    “等一下。”


    连阙的目光微凝,在贺贺紧绷的神色中沉声问道:“你的头发, 是不是变长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贺贺身后的长发,方才几人并未在意, 但经过连阙之前提及此刻再看,众人才惊觉下午她及腰的长发此刻竟已过臀。


    连阙忙示意众人禁声。


    贺贺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僵立在原地,紧捂着唇像是害怕恐惧从唇齿间溢出惊扰了房间内的人。


    连阙站起身,再次仔细打量着她散在背后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如果说之前经过一日她的头发稍长了一些,那此刻只经过不足两小时,自她洗过头发开始,她的头发就至少长出了十厘米。


    “怎、怎么办?”贺贺颤声问道。


    连阙没有回答,随手拿起被老瘸子放在一边的刻木刀,将她耳后发丝挽起。


    “要剪的话,可以剪到原来那么长吧?”贺贺见状面色更白了几分,心疼道:“我是舞蹈演员……”


    连阙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动作却未停:“头发重要还是命重要?”


    “……”贺贺眼中满是不舍,犹豫间最后还是咬牙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划过指尖的发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随着这声怒喝,高举的拐杖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口袋中卡牌的温度似在提醒他背后的一切,连阙却并未回头,他绕过女孩发丝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带着她稍稍侧身避开了身后的攻击。


    小刀锋利的尖端也在瞬息之间划过发丝,只一个转身之间长发便齐齐被斩断散落了满地。


    老瘸子扑向散落的碎发,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


    他怒不可遏地攥紧手中的碎发,抬头看向连阙。


    连阙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将手中的刻木刀放回原处,这才漫不经心地迎上他的目光。


    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灼热,连阙却似安抚般摩挲过牌面。


    “今天的工作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罢便当真打算向房间内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老瘸子指着地上的碎发怒道。


    “之前的发型不好看,我帮她重新修剪了一下,现在这样不是更好看?”


    连阙像是并未读懂他的愤怒,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后便径直打算越过他走进房间。


    众人屏息看着这一幕,老瘸子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的目光和攥紧的拳头无一不在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但连阙却并未避讳,径直自他身边经过走进房间。


    “好看?!”


    老瘸子的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好好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


    他怒骂着却竟并未再对他动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房间,抬手将桌上的工具拂落了满地。


    直到关好房间的门,连阙这才微微勾起唇。


    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将门落锁后便唤了景斯言的名字,而后在床边安静躺下。


    这次他并没有在房间内寻找景斯言,反而闭起眼准备入睡。


    景斯言却并未如往常一般静立:


    “刚刚那样的情况,你可以召唤我,如果你不希望他们发现我,我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不让其他人发现。”


    连阙有些诧异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不希望景斯言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主要是因为顾及景斯言似乎在被某些势力追杀。


    尽管之前他们的配合默契,他却也早已习惯了单打独斗。


    至于刚刚……


    “这两个木匠似乎都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某些东西。”连阙想了想,解释道:“村西的老瞎子曾经想阻止那个男人断发,而且我发现在老瞎子离开后,他试图寻求队友的帮助。”


    “所以我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需要断发,和是不是只是本人不可以剪发,处于同一阵营的人可以帮忙断发。”


    “毕竟……没有哪一条副本规则会是‘不要剪自己队友的头发’不是吗?”


    “小磊刚才的举动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我去看了一下灶台,没有人动过,所以老瘸子不管是煮汤还是烧水都没有使用灶台。”他的视线与景斯言的目光交汇,便瞬间明白对方读懂了自己的意思:“既然木偶的木头是人骨,或许贺贺的头发也是他需要的其中一个道具,至于我身上的东西……如今也不难猜了。”


    “他刚刚……不是夸了我的眼睛?”


    景斯言闻言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眸中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连阙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不知昨晚的梦还会不会来,为了保险起见他闭起微抬的眼皮打算先养精蓄锐,掀开被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这里的床有点小,将就一下?”


    但他等了半晌,身边却没有半分响动。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立在房间正中未曾靠近半步的人。


    景斯言虽没有靠近却也未如往常一般低垂着头,他正错愕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连阙不明所以,他却已经转过身走近窗边,如昨日一般检查那扇窗子有没有关严。


    这扇窗昨天他就检查过,并且出于不知名的能力,窗子本身也被加固得厚实防寒,属实没有什么再次检查的必要。


    连阙狐疑地打量着他的动作,也察觉他似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今日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尽管时间尚早,此刻困意翻涌间他已重新闭上了双眼陷入沉眠。


    夜半时,连阙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一张人脸紧贴在窗上,惨白的双瞳正透过窗恶狠狠地盯在他身上。


    连阙的睡意顿消了大半,细看之下他才发现黑暗的雨幕中正贴在玻璃上的是一个等人身木偶。


    这场景比人更加可怖。


    木偶贴在玻璃上向室内望来,费力地望向连阙入睡的床榻,一双木指正努力想将窗子扒开。


    只是不知是不是玻璃太厚,房间内的床头又刚好紧贴着窗侧的墙,它将整张脸贴在窗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再次向床头望去。


    连阙直觉危险逼近,与那双惨白的眼睛对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正欲闭眼间一只手覆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景斯言正立在墙角,身影与黑夜融合。


    连阙只觉眨眼间睫毛扫过那人触感冰凉的指尖,异样的触感让眼前人指尖微颤,却并未收回手。


    窗外细碎的声音还在继续。


    原本轻而易举便可以打开的窗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它怎样拨弄,窗阀就是不肯松动半分。


    连阙确认了这里并不是梦境,窗外的那只木偶似乎也无法进入房间,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细小的声响,最后甚至变成了阵阵扣窗声。


    事到如今连阙自然不难看出,这个木偶无法通过破坏窗子的方法进入,他干脆当作没有听到,翻过身再次睡去。


    这一晚他倒是没有进入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相反,他梦到自己独步在一处幽暗的空间,不知要去往何方,却似感知熟悉的召唤,顺着那个方向一路向前。


    无尽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那束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蛊惑他靠近。


    就在他打算走近时,这场梦却走到了尽头。


    连阙睁开眼睛,在灰蒙的天光中静默半晌,这才坐起身。


    窗外的雨还在下,枕边的卡牌依旧温热,无论是厚实的棉被还是隔绝雨幕的厚窗都没有半分异样,仿佛昨夜所见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今日除了连阙和零一外的三人神色萎靡,显然昨晚都没有睡好,不过好在人数未少,看来昨天夜里那只木偶并未造访其他房间。


    老瘸子一早便坐在院中拼接昨日几人打磨的木偶零件,木偶的躯干、头颅与双臂以上已经拼接了大半,虽未连接到一起,但每一个部件都已经初见雏形。


    木偶的每一个部件都并非如人骨一般完整独立,而是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零件拼接而成,像是儿童常玩的乐高玩具,更像是……将一切敲碎后再逐一拼接到一起。


    这些部件与常人等身等比,桌上那颗拼接了一半如人类头骨般的木偶头部更是惟妙惟肖。


    经过了昨日他们对木头来历的猜测,此刻众人神色惊惧,贺贺更是掩住唇快速跑到一旁的水池边干呕。


    在这颗木偶头旁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一个不大的木盆,木盆中是一颗颗大小均匀圆润的白色果实。


    几人下意识看向这盆果实,却在走近后突然惊见这些果实并非全部纯白,每一颗果实中都带着一块黑色的圆圈。


    就像是一颗颗眼珠。


    几人的面色都变得更加难看,就连刚刚呕吐归来的贺贺见状也再次掩住唇跑回了水池边。


    “看来大家昨晚睡得都不错。”老瘸子视若珍宝般将手中的零件安好,这才回过头对众人笑道。


    他说罢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手边的木盆,随手便拿起一颗果子抛进口中,在众人惨白的面色中嚼得嘎吱作响,唇边的笑意也越发阴鸷。


    “这蛇目果可是咱们这的特产,要不要尝尝?”


    他说着抓了一颗递向众人,在几人惊恐后退中似得到了极大的愉悦,他挑了挑眉眸中褪去了伪装的恶意渐深,那只手也停在了连阙面前。


    第026章 木匠村


    掌心静静躺着的果实如同被剜下的眼珠, 漆黑的瞳孔正一瞬不眨地定在连阙身上。


    身侧的人连连后退,连阙将视线自蛇目果上移开,落向老瘸子满含恶意的眼睛。


    “这名字可一点都不准确。”连阙轻松点评道:“毕竟蛇的眼睛可不是这样的。”


    “哦?”老瘸子难得耐心问道:“那……你说这像是什么的眼睛?”


    “当然是……”


    人的眼睛。


    连阙接过他手中的果实, 举到眼前认真打量。


    众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无论他这样大胆的举动是无畏还是无脑, 在他们心中连阙都已是半只脚踏入坟墓了。


    “……人偶的眼睛。”


    连阙的话让老瘸子颇为意外,就在他微微扬眉间却见连阙摩挲着蛇目果的指尖一转,便将果实推入口中。


    所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他并未咀嚼,喉结滚动间竟就似将那颗果实直接吞了下去!!


    经过了昨天,几人对老瘸子的东西都充满了排斥,尤其是这样明显的陷阱,竟然会有人不假思索地跳进来。


    就连老瘸子也因此怔忪片刻。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 连阙却已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他身侧的那盆蛇目果上。


    “刚刚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我可以再尝几个吗?”


    “……”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 老瘸子推了推身侧的木盆,神色既惊讶又嫌恶地示意他自便。


    他原本以为撕开了伪装直接将这种东西捧到他面前, 他一定会如其他人一样恐惧退缩, 却不曾想预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连他准备好威胁与恐吓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现在这个人, 不仅直接吃了那颗果子……还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再问他要?!


    算了,反正果子他既然已经吃下, 他又何必再计较这些。


    就在老瘸子心中憋着一股火,打算等下再找些事情为难他时,却见连阙竟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 径直走到他身边……端起了木盆。


    “谢了。”


    说罢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盆走回了房间。


    众人还未吃饭,经过了这么一遭几人的食欲也没剩下多少, 光是看着被连阙端走的那一盆眼珠……就够人将隔夜的饭吐出来了。


    只是几人没想到今天,第一个走进厨房去找食物的人竟然是小磊。


    他翻出冰箱里的面包,急切地塞进口中如同在躲避着什么。


    正当他费力想将干涩的面包咽下时,一碗汤被推到他面前。


    小磊惊恐抬起头,只见老瘸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小心噎着,喝口汤。”


    ……


    口袋中的卡牌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灼烫,连阙随手将门关好便念出了景斯言的名字,房间内没有桌子,他将那一盆蛇目果勉强放在床边正打算俯身仔细观察,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扫来!


    连阙躲避未及,便被身后的人死死按住。


    只见景斯言一手攥住他的下颚,一手按在他的胃部,面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吐出来。”


    温凉的指腹透过单薄的衬衫覆在他的胃部,尽管此刻的动作隐忍克制,但不难猜到一旦他突然发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连阙因他突然的动作被按坐在床上,察觉对方在紧张什么,他难得无奈地低笑出声,拂手将覆在脸颊的那只手打开。


    “你在紧张什么?”


    连阙将双手撑在身后,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我又没真的吃下去。”


    话罢,他在景斯言诧异的目光中自大衣的袖口处翻出了一张卡牌。


    空白牌可以将副本中的东西储存并携带出本,大多数人自然只记得“带出”,却忘记了卡牌本身的储存功能。


    被储存进卡牌中的东西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也暂时瞒过了老瘸子的眼睛。


    景斯言怔然望向眼前的那张卡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因为对方闪躲的动作而正将手撑在他身侧,因为这样的动作两人靠得极近,而他的手也正贴在那人纤细却肌理分明的腹部。


    温热之间,仅有一层单薄的衬衫之隔。


    他猛然间回过神来,便想抽回自己逾矩的手。但这一次连阙却反而按住了他意图离开的手,调侃道:


    “再说,吃了又怎么样……不是还有你?”


    “……”景斯言想起刚刚脑海中飞速闪过的几个物理催吐方法,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好在连阙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放开他的手后仔细观察起手中的卡牌。


    蛇目果已被收入空白牌中,繁琐的花纹中原本留白的位置此刻出现了一颗眼珠。


    他又转而看向一侧的那一盆奇怪的果实:


    “你说,是这颗果子有问题,还是这盆里面的果子都有问题?”


    景斯言闻言仔细观察起一旁的蛇目果,连阙正想同他一起查看,他却将木盆稍稍移远,自口袋掏出一块纸巾递给他。


    “脏。”


    连阙疑惑接过,想起他之前也递给过自己纸巾,又在来到这里后打扫过房间。


    他一边擦着手,一边猜测景斯言大概就是患有洁癖的那一类人。


    半晌后,景斯言如同确认了什么一般回过头:“只有那一颗。”


    连阙闻言微微颔首,这倒是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他心中有了猜测便也不再耽搁,将这一盆奇怪的东西扔在一旁,再次走出了房间。


    此刻房间外也是混乱一片,老瘸子将一碗热汤端到小磊面前,这一次他显然遭到了小磊与老刘极力的拒绝。


    但奇怪的一幕发生了,连阙推门时恰好撞见小磊抗拒的神色,可当那一碗汤被送到他面前时,他却如同被蛊惑一般接过了碗,竟再一次在他父亲的阻拦中大口大口地将汤喝了下去。


    直到那一碗汤被彻底喝了干净,小磊才回过神茫然而惊恐地看向手中的空碗。


    老瘸子收了碗,心满意足地走出厨房,哼着不成音的曲调说道:


    “你们今天要做的就是把木偶的上半身拼好,你们既然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按时完成的对吧?”


    说罢他便走到院落中自己的位置坐下,今天他并没有继续雕刻反而靠坐在摇椅上似心情不错地假寐。


    众人也随着他的话将视线落向长桌上摆放的几节未拼好的躯体,神色极为难看。


    这些零碎的部件,都是伪装之下的人骨。


    众人谁都没有走近那张长桌,既然老瘸子没有规定他们要从现在开始动工,几人便都不约而同放弃了早上的时间,出了院子打算再去四周逛逛。


    介于村中的人都闭门不出,几人打算分头进村查看周边的情况。


    几名同伴离开宅院后,连阙绕过小路又重新回到了老瘸子的院落。


    他同众人一起离开后便绕到了院后,翻身跃上了围墙。


    此刻越过围墙还依稀可以看到前院老瘸子躺在摇椅上假寐的惬意模样,他便将视线转向一旁。越向房屋后行脚下的路便越窄,房屋后是蜿蜒的小河,如果他想从后窗探入老瘸子的房间,就必须侧身经过湿滑而不足鞋宽的小道。


    这一路非常难走,但也或许正因为这一点,老瘸子房间的窗子与其他房间的窗子一样并未加固上锁。


    他小心走过窄道,借着雨水抹掉身后的脚印,这才拉开卧室的窗翻身跳进屋内。


    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屋内场景会出乎他意料的准备,此刻他还是被房间内的场景震撼在原地。


    房间内并不可怖,相反这里更像是一个废旧的仓库。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双开门的衣柜,房间内处处堆放着杂物。


    墙角堆放着数十台电视机、老式电脑和光脑显示屏,另一侧则是成堆的通讯接收器、空调电视遥控器,和几只猫狗模样但明显是机械制作的电子产物。


    房间分明很大,堆放了这些东西之后竟显得有些无从下脚。


    如果说这几日他对这里的认知大概是时间线上要比第一个副本稍早,那眼前这些东西便要颠覆他的猜想了。


    这里很可能是与上一个副本时间接近,甚至在那之后。


    连阙清理过脚底的淤泥,正想仔细查看这些东西,忽然听见虚空中的提醒——


    “有人来了。”


    连阙的视线戒备地在房间内逡巡,如今这间房间内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只剩床下与一旁的衣柜。


    他当即拉开衣柜门,却见衣柜中也堆积了不少空调、电视的遥控器和手机。连阙来不及细想,急忙避开堆积的手机钻了进去。


    就在他刚刚关好柜门时,窗外便闪入了一道黑影。


    竟正是曾与他交过一次手的零一。


    零一明显也未猜到房间内会是这样一幅景象,他静立在房间内半晌,这才俯身就近拿起脚边的一个接收器认真研究起来。


    看起来,短期内他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连阙刚刚为了站进衣柜拨开了脚边的几部手机,他们便被堆在衣柜的另一侧,此刻因重力不稳也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那部手机即将从位置上滑落的时候,连阙急忙将手机接住,这才未造成什么声响被外面的人发现。


    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一侧的手机与遥控器堆上。


    在重重的电子设备之下,似乎压着一个卷轴,因为刚刚的翻动露出浅浅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想将卷轴抽出,但上面积压的手机太多,一旦贸然将手机抽出,必然会惊动外面的零一。


    “有人。”


    景斯言的声音再次提醒道。


    连阙的心中一动,正在这时,房间内的零一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响动,他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视线在房间内一一扫过,当机立断地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


    四目相对间,连阙坦然地将卷轴抽出。


    零一暂时宕机的大脑在手机滑落的细微响动中回神,他立刻拨开面前的手机,同连阙一起站进了衣柜。


    房间的窗被再次推开,这一次,打开窗的却是两个人。


    这两人并非与连阙他们同组,而是在村西老瞎子家中做客的其中两人。


    “这、这些是什么……”其中一人声音极低地问道:“难道老瞎子说得没错,老瘸子根本不是木匠?”


    另一个人虽同样面露惊愕,却更快回过神来。


    “进去看看。”


    他说罢便打算翻窗进来,就在这时,前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声,那人只得硬生生停下了欲进窗的动作,两人对视了一眼后将窗子关好快步离开。


    柜中两人这才重新打开柜门,前后走出衣柜。


    此刻房间内也并不安全,两人心照不宣地将一切快速恢复好,重新翻窗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后,前院的嘈杂声便越发明显。


    连阙透过围墙的缝隙向院内望去,确认老瘸子还在院中后,迅速将手中的卷轴展开。


    这是一份记载木偶制作的手札,其内记录了他认真钻研人偶制作的过程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然而,这份手札显然被人分成了两半,如今连阙手中只有残破的上半卷。


    “我们只是材料!”


    连阙并未避讳零一径直将卷轴收好,院内便传来了贺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学徒,你和那个瞎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就是想用我们来制作木偶,从来都没有什么生路,我们每个人都得死!!”


    “谁说的?我可没说过那样的话,你们没有材料当然是做不成木偶的,但是——”


    老瘸子依旧靠在躺椅上,惬意地张开眼睛:


    “没有材料,你们可以去对家偷啊。”


    第027章 木匠村


    贺贺今天自一早便戴上了连衣的帽子, 将整张脸也遮了大半。


    她沿着小路一路向西,顺着记忆中其他人的描述来到了村西的那间院落。


    这一路她都极为小心,顺着围院绕到后墙处, 这才终于找到一处因年久而生出的砖墙裂缝。


    她压抑着极速的心跳,小心凑到那道缝隙处, 向院内望去。


    院中几人也正打算去四处查看,贺贺的视线在那几人身上瞥过,却未找到零一描述中的长发男人。


    她心下忐忑, 又安慰自己可能那人提早出去寻找线索了,况且如果老木匠需要的是他们的头发,那其实只要等头发长了再取下来就好了。


    她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被看中的头发并不会失去性命,毕竟没有哪个人是失去头发就无法生存的。


    就在她心存侥幸时,忽然看到在几人走后的院中, 有人轻手轻脚走出。


    那人用一块布当作头巾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但在贺贺这样有心蹲守的人眼中自然一眼便可以看出。


    她急忙远远跟了上去, 见那人钻进蜿蜒错杂的小巷,戒备地左顾右盼后终于解下头巾, 与他高瘦身型极不协调的长发随之滑落至他的脚踝。


    他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把小刀, 咬紧牙关, 手中的小刀也随之划向耳后垂落的长发。


    就在这时, 他身后长及脚踝的头发忽然如有生命一般缠上他的手腕,在瞬间便勒得他手中的小刀滑落在地, 发丝也在下一秒将他整个人紧紧束缚。


    这些发丝异常坚韧,在将他整个人勒紧后不断收缩,血滴顺着收紧的发丝滚落片刻便将他的衣服染红。


    贺贺惊恐地瘫软在地上, 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但这些发丝仍旧在不断收紧。


    突然,有人自背后轻拍过她的肩膀, 贺贺瞬间汗毛倒竖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过头——


    ……


    老瘸子说过那句话之后便丢下众人惬意地进了房间,连阙与零一前后走进院落,对贺贺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尽管此刻老瘸子已经不在,但他的话还是让院中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此时此刻,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老瘸子口中的“材料”,就是他们这些进入副本的人。


    所谓的“偷材料”其实不就是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


    “那、那个男人。”贺贺像是回忆起了极可怕的事情:“他被自己的头发……吃……吃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然后……然后老瞎子来了。”


    “他、他说老瘸子就喜欢说谎,他从一早就告诉那些异乡人,材料就是他们本身了!他们、他们一定早就知道‘材料’是可以换的!”


    “慌什么!”


    老刘悲怒道:“我就说,那个什么前地狱之主弄出来这十九狱就是想让我们陪葬!据说上一次地狱之门开启的时候,他就把那些被卷进来的人做成了养料!”


    “他不是已经死了?”小磊见父亲怒极,怯怯问道。


    “这些都是他的圈套!我们在上个副本遇到的那个人说得对,他不是原生之神吗,一定是他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所以才想把这么多人拉入地狱,用所有人的生命献祭复活自己。”


    老刘的声音激动,他的话题转得突兀,连阙原本听他说到那人便耐心去听,只是听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微蹙起眉。


    他不知道原生之神是否能预知自己的死亡,但从他经历的第一个副本的解法不难看出,设置副本的人是为良善之人留出了一线生路的。


    所以老刘所说的,或许并非真相。


    “你的那些话,是老瞎子告诉你的?”零一打断了老刘的话,再次向贺贺问道。


    贺贺点了点头。


    “你看到他杀人,他告诉你这些……还放你离开?”


    “因为他、他说……他才是真的木匠。只要他做成木偶,就可以杀了老瘸子送我们离开副本。他还说……”贺贺说着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轻,不敢看众人的眼睛:“他还说,现在他有了头发,就不需要我了……”


    “所以你就信了?”


    贺贺抬起头,看向连阙平和无波的目光,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反而惭愧得不敢抬头。


    他说得没错,在听到老瞎子的话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劫后余生。她庆幸那个男人死了,庆幸老瞎子说只要他赢过老瘸子自己就不会死……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里,老刘不满地开口:“你想帮对家,让我们都去死?”


    “不是!”贺贺慌乱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老瘸子想用我们做木偶,对家的那些人也想用我们代替自己,那只要帮助老瞎子,我们不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听了她的话,小磊举棋不定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而老刘亦是沉默了半晌才答道: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这两个木匠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想拿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老刘说着微眯起双眼,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你这样怂恿我们,是因为你对应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吧,帮助老瞎子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可谁知道,我们被分到老瘸子这里,一旦老瞎子完成任务我们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我没有!”


    贺贺正慌乱地想解释,老刘却摇了摇头不赞同道:“我知道你在上一个副本里被BOSS救过,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无条件相信的理由。况且……难道你忘记了,这里的BOSS很可能代表着谎言,不要相信他们对你说的话。”


    老刘的话让贺贺再次陷入怀疑与恐慌之中,他却不慌不忙地又复说道:


    “要知道,这里就是前地狱之主为了吞噬我们的灵魂而创造出来的地方。我们进入十九狱的时候你们都看到了吧?那些地狱使者,听说就是在搜索前地狱之主的踪迹。”


    始终站在一旁的连阙微抬起眼皮,看向再次将话题引回的人。


    “你们都是新人,有件事情你们可能并不知道,十九狱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经大末世时期真实发生过的。”


    “这、这怎么可能……”贺贺震惊道。


    “怎么不可能?”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中,老刘颇有成就感地继续说道:


    “比恐怖故事更加恐怖的不就是‘来源于现实’,那个前地狱之主,他从人间将这些故事带回,就是为了用来折磨我们、让我们永远逃不出这样的噩梦!”


    “你们应该知道,地狱使者都是有编号的。从前跟着他的那群地狱使者都在编号一千之内,在那场大战时,他手下所有追随的地狱使者都被他强行为自己献祭,直到现在,地狱使者的前一千编号也依旧全部空缺。”


    “一个为了自己可以将所有追随者杀光的人……也配被称为原生之神?他创造出的十九狱,会为我们留下生门?说出来谁会相信!”


    连阙低垂的长睫挡去了眼底的神色。


    听到这样的话,不知为何似有千万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口。


    他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


    地狱使者在鬼门关前追逐的人正是景斯言,如果按照老刘的话,景斯言就是那位前地狱之主……


    连阙想起进入鬼门关前,那人立于重重楼阁之上时望来的目光。


    他没有与众人争论,走到自己的位置在拼了一半的木偶零件边坐下,打量着面前残破的木偶。


    因为刚刚偷绕到后院,他的发丝与肩膀都被雨淋得半湿,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温热,似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连阙回过神,在卡牌上安慰般轻抚。


    这不仅仅是这段时间相处带来的信任,更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不知一切是否与他缺失的记忆有关,但这样的直觉告诉他,当年的一切并非如此。


    并且,老刘刻意转开的话题他始终觉得太过生硬,可他为何要两次转移话题,是为了将众人的视线引到前地狱之主的身上,还是在有意回避什么。


    连阙沉吟之际,身侧位置的人也在座位坐好,随手拿起一块打磨平整的零件。


    “手札上写了什么?”


    连阙揣在口袋中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温热的卡牌,仿佛没有听到身侧人低声的问话。


    “知不知道房间里那些东西都是什么?”零一挑了挑眉,示好般率先说道:“我刚刚敲开了村里一户人家的门。”


    连阙向来对这种免费提供的信息来者不拒,便兀自戴上手套,拿起零件在散落的肢体中寻找适合的位置。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所以我又去查看了其他住户,村子里只有孩子。”


    连阙拼合零件的动作微顿。


    “你说,会不会是老瘸子杀了村里所有的大人,毕竟那些东西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些人的尸体现在在哪里?他又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放在房间呢?”


    零一点到为止,又将目光转向连阙:“你直接带走了手札,难道不怕老瘸子发现?”


    连阙倒是没有这样的顾虑,毕竟如果老瘸子经常翻阅手札,就不会落了那么多灰尘,还积压在那些遥控器堆中了。


    况且……


    见他仍旧不肯多言,零一再次问道:“手札上写了什么?”


    连阙动作仔细地将零件拼好,这才抬起头:“什么手札?”


    “……”


    零一面上万年不变的假笑似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还未来得及再问,另外三人已挤回桌前,看着两人拼接部件,神色僵硬而畏惧。


    “知道了这些东西是什么,你们还下得去手?”


    连阙随手再次拿起几块零件仔细端详:“如果不做,你确定还能活过今晚?”


    小磊被他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个人明明话不多,为什么每句话都这么噎人。他被呛得想要还嘴,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想说的话没说出口,因连阙话而不悦的目光却转为了轻松愉悦。


    连阙察觉他神色的变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零件按顺序排好。


    “算上早上那碗,你已经喝过两碗汤了。”


    细小的零件在他手中被分为几组,连阙动作未停,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身上没有什么变化?”


    “有倒是有,就是我背上……”


    “那叫什么变化?”老刘打断了儿子的话:“你背上的不就是青春痘,那些东西早就有了,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不要吃辛辣你就是不听!”


    “好了好了,知道了。”小磊不耐烦地应付道,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连阙将桌上的零件大概分成几类,这才抬眼看向拿着零件在木偶部件上比对的父子二人。


    无论是刚刚突然转移的话题、小磊说话间态度的转变还是如今的隐瞒,这两人明显在极力掩藏着什么。


    尤其是……他和零一在老瘸子的房间搜查的时间并不长,贺贺因撞见了长发男的死亡赶回,但在他们赶回前院时,老刘和小磊就已经在院中了。


    那么,他们又是为什么会在表明自己去村里搜索的情况下,这么早回到院中,如果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答案或许只剩一层未被捅破的窗纸。


    沉吟之际,他的指尖划过未拼接完成的木偶头部,动作倏然一滞。


    指下的触感与其他部位一样都是经过打磨的木块,却又似有微妙不同。连阙屏息转过木偶的头部,皱眉看向刚刚触碰的地方。


    这些细小的木块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细看之下,他却发现这片已安好的部分似乎与他手中的碎块在颜色与粗粝程度上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别。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以骨识人’。”


    零一的话让连阙收回观察的目光,转而看向身侧。


    “皮相或许可以千变万化,但骨相是不会骗人的。”零一正随手拿起一块零件,示意到他面前音色晦暗不明:“你说,如果有人可以识骨,是不是就能分清这皮下的是什么样的骨、是不是骨……”


    “是吗?”


    连阙避开他欲拍在肩上的手。


    他想起初入副本时老刘的话,面上未显半分地将桌上的零件分成了五堆推到每个人面前,声音低得依旧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我怎么听说,能识出骨头的是狗。”


    零一的神色再次一僵。


    连阙则将自己面前的零件逐一快速在木偶不完整的一侧脸上拼好,竟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将人偶的面部完整拼好。


    这一幕被其他几人看在眼里,众人皆是惊疑不定。


    直到连阙将面部拼好,手套擦过被拼在木偶眼角零件那处众人熟悉的孔洞,这才站起身困倦地向房间内走去。


    “等一下!”


    小磊站起身,指着被分在自己面前的那堆零件怒道:“你倒是自己挑了好拼的拼好了,凭什么我们就要拼你挑剩下的?”


    连阙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身后:“我可以帮你拼好。”


    小磊正因自己的话对他产生了威慑力而暗自窃喜,却听他又复说道:


    “但你确定,如果你自己不拼……你还能活过今晚?”


    连阙的话似点燃小磊怒火的最后一根导火索,他怒极站起身便要冲到连阙面前,只是他刚刚站起身便被身后的老刘拦了下来。


    “你跟他吵什么?!”


    小磊被父亲制住无法再近半步,他却依旧像是一头炸毛的狮子,如今听了父亲的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扭曲的狞笑:


    “是啊,今晚就是你的死期,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他的话让拦住他的老刘紧张看向连阙,但连阙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愤怒或其他情绪,他依旧站在那里,如同局外人一般欣赏着面前的闹剧,也像是就在等待他的这句话。


    三人身后却传来贺贺惊喜的叫声:


    “都是分好的!我这堆零件都在后脑部,你们快看看你们的零件是不是分别是手臂和躯干上的?”


    老刘和小磊闻言下意识看向贺贺面前的零件,果然她也正在快速将人偶的头部拼好。


    “你说得对。”


    连阙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唇边却挑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径直走进屋内:“我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


    ……


    夜半时分。


    在阵阵催梦的雨声中,昏暗的房间内安宁如常。


    窄小的单人床上,厚实的棉被鼓起一道深眠的弧度。


    地板间传来的细碎吱呀声被淹没在雨声中,也未惊醒床上那人的梦。


    然而就在这张单人床下,震颤的地板裂成的条条长块中,一块木板渐渐抬起头。


    它将头扭曲着转向天花板,花纹如同诡异的嘴角还挂着耸人的笑容,木板两侧竟似有生命般分叉出一双手。


    在地板摩擦的声响中它一点点自条条地板中将自己拔出,扭动着僵硬的身体时木板间发出阵阵细微的咔嚓声。


    这间卧室的温度明显比他预想得要高上许多,这让它更加愤怒。明明他应该与其他人一样,在雨夜中湿冷的房间内瑟瑟发抖,为什么他却能这样安逸地睡着觉。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今日不就是他的死期。


    他会交出那双好看的眼睛,成为木偶身上最美丽的点缀。


    他也会为他曾经的干预付出代价,它要将他的头骨敲碎,做成木偶光鲜的脚趾甲。


    这样想着它握住夹在地板条之下的尖锐小刀,桀桀怪笑中一跃跳上了床榻,向着蒙在被褥之下的人伸出手——


    “东西你既然吃了,现在是不是该……以眼还眼。”


    它的手停在半空,预想的一切却并未发生,它匪夷所思地再试了一次,盖得严严实实的棉被中依旧没有半分动静。


    它终于等不及,举起手中的刀一把扯开面前的棉被。


    就在它掀开棉被的瞬间,被下之人便一跃而起,迅速制住它手中的刀,扯过一旁的遮光窗帘几吸之间便将它牢牢缠缚在其间。


    这窗帘怪异得很,它越是挣扎便束得越紧,一圈圈将它裹成了一颗圆粽,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那人将它的刻木刀随手扔在一边,窗帘重新绕过帘杆,便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木条吊挂在半空。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它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捆得完全挣脱不开,借着雨中晦暗的月光才勉强看清来人。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它要找的人!


    它这才后知后觉转头看向房间的那张单人床,它要找的人此刻正好好躺在床上,虽然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只占了半边,却未受半分干扰般依旧在浅眠。


    “绑好了?”


    一切尘埃落定,那人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向被绑在窗帘内吊起的东西。


    第028章 木匠村


    景斯言将窗帘的垂尾打结系好, 恭敬站到一旁。


    “不能烧不能砍……只能这么绑着。”连阙刚从沉睡中苏醒,瞥过挣扎未果的东西懒声道:“如果不灭口,它明天会不会说见过你?”


    听了连阙的话, 被裹在窗帘间的东西再次奋力挣扎起来。


    “不会。”景斯言笃定地解释道:“卡牌对于副本中的人来说等同于拥有者的武器,同刀具和枪械没有什么不同。作为规则制衡, 他们也是不能对其他恶灵提及的。”


    连阙应了声,这才放下心来,低垂的眉目似在下一瞬就要重新睡去。


    景斯言想起他吩咐自己同他一起藏在被中, 将计就计将这个东西捕获,还是打断了他的睡意声音稍带僵硬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它的?”


    “本来是有的,但是它不是已经都招了。”连阙没有抬眼,顺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睡吧。”


    景斯言静立在原地未动。


    就在今日连阙入睡前,他再次提出两人同睡。


    这一次他拿走了老瘸子的蛇目果, 猜测今晚依旧会有人来,便欲将计就计让景斯言抓住进门的东西盘问。


    所以。


    就在几分钟前, 他还忐忑而僵硬地与他一同挤在窄小的棉被之下。


    但那只是为了任务。


    说话之间,床上的人已再次沉沉睡去。连阙始终只占着半边床的位置, 一侧的被角还保持着他翻身下床时掀起的弧度。


    景斯言放轻了动作走回床边, 小心为他掖好被角。


    他垂眸凝视着安静沉睡的人, 俯身之间渐渐渗入枕边的那张卡牌, 飘落进他的身侧。


    ……


    第二日连阙醒来时,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被裹在窗帘中的地板条无声无息, 枕边也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卡牌。


    连阙洗漱归来,带上工作的白线手套,这才将窗帘中已经恢复如常的地板条解下按在地板的空缺处。


    “需不需要我把它处理掉?”


    “不用。”连阙将那块地板条装回原处:“找不到眼睛, 他总会来找我。”


    连阙的话让景斯言陷入了沉默,他也终于明白, 连阙昨日想问木偶的问题是什么。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让他的心再次沉了下来。


    按照首日休息的惯例,如今已经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四天。


    连阙将地板装好,便打开房门走出房间。


    陈旧的地板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吱呀”的声响,站在餐桌前的人循声望来。


    今早的餐桌前只有零一,他见来人是连阙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眼前的餐桌:“看来你昨晚睡得不错。”


    连阙打开冰箱,取出面包。


    “有一个关于你的消息,要不要换?”


    连阙目不斜视地自他身侧走过。


    零一叹了口气,再次说道:“你就不想知道,在老瞎子那里代表眼睛的人是谁?”


    连阙停下了脚步。


    零一刚刚因他的有所反应微挑起眉,便听他正色道:“我需要六个人对应。”


    “……”零一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噎住,半晌他才努力保持微笑道:“你拿什么来换?”


    “这个村子里所有人的去向。”


    连阙笃定的语气和说出的话让零一怔住,他沉吟片刻:“成交。”


    “我后来去查看过,我们去村西的院子时,除去那个男人的头发,同他一起留在院子里的人是一位木匠,他应该和我们这里第一天死的人一样,老瞎子需要他的骨头。”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对情侣和两个结伴的恶灵。那对情侣的女人已经被喂了汤,她和小磊一样。”


    “她的男朋友和其中一个厉鬼老瞎子都没有太过关注,我本来以为他们也和第一天那个人一样是骨,但是……”


    零一说着瞥了连阙一眼,又复说道:“代表头发的男人死的时候,老瞎子同样收走了他的骨头。”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连阙原本懒散的目光闪过一丝晦暗,零一待再仔细去看时却见他已经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他不知他有没有发现,便定下心来继续说道:


    “所以,我猜测被他选中骨头的人只是会被作为木偶头骨,其他人的骨头他也会取走。那么他们两个人以及我和老刘……很有可能是相同的、需要在最后一步使用的。我猜那大概是……”


    连阙想到手札内木偶的最后一步,正是上漆。


    “血液。”


    他的话让零一笑意渐深,抛出最后一句话:


    “剩下的那个恶灵,就是眼睛。”


    连阙将最后一口面包吃完,抬步向房间外走去。


    “等一下!”零一见状忙叫住他:“咱们可是说好了要交换信息的,村子里的人在哪?”


    唤住连阙时,零一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陈旧的地板因连日阴雨鼓胀发出腐朽的吱呀声。


    连阙撑伞回头,目光却落在他脚下的地板之上。


    “他们不是……就在你的脚下。”


    零一僵住脚步,脚下地板的吱呀声依旧清晰回荡在耳畔,冷风伴着雨水仿佛吹进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这样雨季连绵、河流萦绕的村庄,考虑到木质地板会因潮湿变形发霉,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地板,更何况是……对木材了解甚深的木匠。


    如果木头是这个村的禁忌,人死后骨头会变为木材……


    零一面上从容的神色褪尽,呆愣地看向脚下暗红陈旧的地板,竟已不知院中的人何时离开。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人都去哪了?”


    贺贺疑惑的声音打断了零一的思绪,他忙回过神,随手撑起一把伞追入雨中。


    ……


    连阙原本想去零一说的几户人家看看,刚走出巷口却遇到了正满怀心事跑回的老刘。


    老刘显然也未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怔忪之下见连阙要走,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他们要抓小磊,帮帮我。”


    连阙停下脚步,淡淡瞥过他的脸。


    他慌乱的神色在触及连阙目光后下意识变得畏缩,甚至想放开抓住他衣角的手。


    他定了定神甩开这样的念头,急切地解释道:“就在那边,他们有两个人我们没打过,小磊拖住了他们让我回来找人帮忙。”


    老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又总是在偷懒划水甚至整日犯困,他一个简单的目光怎么会让他有种一切都被看穿的错觉。


    好在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如同并未藏好被他抓了衣角的不悦。


    “在哪里?”


    举棋不定之间连阙的话让老刘紧绷的情绪重新回魂,他松了口气便引着连阙向巷子里走:


    “就在前面,咱们走快一点。”


    他在前面引路,行进几步便回过头焦急看向身后。


    连阙撑伞跟在后面,随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向着雨巷深处越行越偏。


    “这么早,你们走这么远来这里干什么?”


    “小磊看到一个小孩,追着他跑到了这边,结果被对面的两个人抓了个正着。”老刘说着回过头看向身后人的面色,再次安抚道:“快到了。”


    身后的人像是相信了他这样的说辞,脚步不急不缓地跟在他身后。


    老刘悄悄松了口气,心下却仍是惴惴不安。


    明明就是这里的……


    连阙也停下了脚步,神色散漫地打量起四周:“就是这里?”


    “刚才明明是在这里的……”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暗巷内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连阙瞬间收起了面上随意的神色,越过身前的人冲入暗巷。


    暗巷内一人背对连阙,老瞎子院中的四人正将他围在中间。


    那人不正是刚与他分开的零一。


    小磊正瑟缩着坐在墙边,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连阙也未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零一,老瞎子院中除了情侣中女孩外的四人都在这里,但是,如果只是对这四人……


    他暗自观察着眼前的局势,口袋中的卡牌也似感到了危机发出阵阵灼热。


    零一发现了赶到的两人,在戒备中一点点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老瞎子阵营中领头的两人看起来并不好对付,连阙在他们身上可以感受到令人不适的危险气息,这两个人显然是地狱中的恶灵。


    零一虽然看起来温和纤弱,身手却是不凡,他看到赶来的连阙也定下了心神,便找准目标攻向靠近连阙方向较为年长的那位木匠。


    那木匠显然并不擅长格斗,看似瘦削斯文的零一在其不备之下的一脚,便将他整个人踢撞在一旁废弃的纸箱堆上。


    破开了敌方阵型的缺口,他便与连阙并肩站到了一起。


    “二打四,有信心吗?”零一问道。


    连阙看着颤颤巍巍站起身的木匠,如果只是二打四,他们两人全身而退的概率很高,但是……如果不是二打四呢?


    零一侧头与连阙低语的瞬间,身后的匕首裹挟着劲风直袭而来,趁着他不备刺向他颈后的命门!


    这变故太过突然,老刘的眼底迸发出嗜血的凶光,手下也是一击毙命的杀招。但就在匕首距零一后颈仅有半寸时,却被强硬地挡了下来。


    他顿觉手腕钝痛,疼得他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他的手腕被制住,男人的五指修长而带着病态的白皙,偏偏就是这样纤瘦的掌心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力道。


    老刘错愕抬起头,正对上连阙淡然的目光。


    视线交汇的瞬间,连阙便将他的手腕轻轻一折,缴落了他手中的匕首,将他重重踢向一侧的砖墙。


    老刘捂住心口呕出一口血来。


    为首的男人仔细打量着连阙,见状对身侧的男人笑道:“瞧瞧,我就说他没那么简单吧,不过现在也好,咱们想要的都齐了。”


    “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老刘呕出一口血,愤恨地看向连阙。


    无论是他们在院外相遇时他的神色语气,还是他随后回答的话语,甚至这样如迷宫一般的小路他在逃命后重回,却还能在每一个路口毫无迟疑……


    抑或是昨日他回避转移的话题,桩桩件件连阙都看在眼底。


    但他还是顺水推舟地来了,不过是想确认零一的消息是否准确,这些人中……到底分别谁对应了谁。


    现在,他也已经确认了。


    为首的男人说罢看向一旁情侣中的男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示意下虽不情愿,但还是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与黏稠的暗疮自他的皮下涌出,他缓缓蹲下,脚掌胀大撑破了雨中浸水的运动鞋,渐渐变为掌蹼。


    连阙攥紧伞柄戒备后退,将目光转向身侧更正道:“二打六。”


    零一挑了挑眉,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瞥过一旁被揭露后不再隐藏、向他们围堵而来的六人,目光在为首那两人身上游移片刻,认真道:


    “打不过。”


    这话倒是没有出乎连阙的预料,对方有备而来各个带着保命的武器,并且,对面为首的这两个人身上带着他特别不喜欢的气息。


    说话间男人异化已成,他匍匐在地上,癞气横生的两腮随着呼吸鼓胀。


    黏膜翻动的双眼定向两人时,咧到耳畔的唇角翕张之间一条长舌裹挟着黏液向两人疾扫而来!


    连阙低咒了一声,与零一各自躲开后一同向着来时的路狂奔而逃。


    身后的异化蛙人弹跳力惊人,其余几人也跟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


    那条长舌如同青蛙捕蝇一般一次次向两人攻来,舌尖的黏液带着极强的腐蚀性,且粘到墙面后蛙人便借力将整个身体吸附而来。


    巷子窄小,眼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被逐渐缩小。


    口袋中的卡牌依旧在不断散发出热源,连阙看向身后追逐的几人,他躲过令人作呕的舌尖堪堪站稳后,抽出另一只口袋中那张银边卡牌——


    “1773!”


    随着他的召唤,手中的卡牌燃成黑色的烟尘,一道黑影在雨雾中渐渐凝结,挡在了异化蛙人与其余几人面前。


    “召、召唤卡牌!”


    “这是……是地狱使者?!”


    连阙不知单次卡牌地狱使者的能力是否会受到限制、但只要这位编号1773的地狱使者能短暂拦下身后几人,他与零一就可以回到院中。


    他不相信将自己视为材料的老瘸子会放任其他人将他们送到对家。


    渐渐幻形的地狱使者果然让几人停下了脚步,作为制衡与审判的存在,让即便处于异化期的蛙人也心生畏怯,双方在巷中形成了诡异的僵持。


    面对力量悬殊的变异人,零一闪避之间也渐渐显出败势。好在这位地狱使者及时出现,将那几人挡在了身后。


    零一松了口气,踱步到连阙身边:“单次卡牌这么早使用,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只是这位地狱使者有些奇怪。


    他明显是忽受感召而来,戴着奇怪的头盔,手中还拿着不知名的怪异工具。


    他抬起头盔前的护目镜环顾四周,像是才终于弄清了如今的处境。


    “试试。”


    连阙随口答道,他正欲同零一先行离开,环视过四周的地狱使者却突然抱着怀中不知名的工具,一把拉过连阙便向前夺路飞奔而去。


    “?”


    连阙未来得及反应,身后的人也后知后觉地向他们追来,他不由错愕看向拉着自己狂奔的人。


    “你跑什么?”


    “你没看到吗?!我是……”那人一步三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间举起手中奇怪的工具:


    “机!械!维修师!!”


    第029章 木匠村


    村落蜿蜒的小巷飘着蒙蒙细雨, 积成一块块深深浅浅的水洼。


    快速奔逃的脚步渐起水花,连阙没有撑伞,收起的伞在此刻成为了保命的武器。


    地狱使者抱紧怀中似机械臂却带着诸多工具的奇怪装置, 在追兵一次次的攻势中勉强躲在连阙身后。


    如今倒是好了,原本他们二打六, 现在开启了召唤卡牌……反倒是多了一个拖油瓶。


    好在刚刚拖油瓶逃跑的时候拉上了他,也将零一丢在了身后,所以此刻蛙人正在追逐零一, 他们两个人倒是轻松了不少。


    村中的地形如同迷宫,对方几人便分路拦截,试图将他们包围。


    这样也相对削弱了他们的战力,连阙挥动手中的雨伞击向拦路木匠的腿部,在他痛叫着倒地后拉过一旁的拖油瓶快步绕路而行。


    他们还未行两步便再次被挡住了去路。


    老刘与小磊并肩站在前方狭窄的巷口, 连阙回过头,身后则是老瞎子院中的两名恶灵。


    领头的恶灵明明距离很远, 他却反而放缓了脚步,似在享受对猎物的围剿。


    前后都是贪婪的目光, 连阙静立在雨中, 任雨水氤湿了他的发丝与衣角。


    他手中的伞已残破不堪, 水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 即便穷途末路刻在骨血之中的傲然也依旧未减半分。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你儿子对应的那个人?他们把人交给你, 自己的‘任务’要怎么完成?还是你觉得帮助他们完成任务,你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


    片刻后,老刘才意识到连阙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许诺什么不重要。”他戒备地再次打量着面前的人:“什么都是要我们自己争取的, 我们不争取难道可以像贺贺那样对家的人自己就死了?我也想知道,凭什么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我们却要被副本逼着做这些事情!”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只是个混子,原来他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他召唤出的地狱使者有些奇怪,但如今只是十九狱的第二层、也还未到副本最后时刻,他竟然就这样使用了一张地狱使者卡牌,那么他的手中是否会有其他的底牌。


    但自己已在两方中选择帮助对方,将他逼入绝境,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想到这里,他眼中凶相毕露,颤抖的手握紧拾回的匕首向连阙刺去。


    连阙挑伞挡下他的匕首,同样拦路的小磊也抄起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钢管向他挥来。


    连阙对他们的攻击并不在意,这两人并非恶灵,除了老刘手中那把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匕首外都不值得一提。


    但他不想被这样消耗体力。


    有他们两人、对家的木匠、异化的蛙人和两个恶灵,连阙深知自己体力消耗后便会沉睡,也不想与两人多耗。


    破损的伞在他手中如同最称心的武器,挡下坚韧的钢管也并未硬抗,而是顺着钢管的走势减缓冲击侧身避开。


    在对方因惯性身体前倾时,连阙又复以伞重击在他的背部。


    小磊痛呼着扑倒在积水的泥地里,破损的伞骨在摩擦间划开了他背后的衣料,让他后背的皮肤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他的背部如蜕皮一般留有脱下大片死皮的痕迹,自肩颈蔓延至裂口所及的腰窝,蜕皮之下的皮肤却细腻得宛如初生。


    距离他提及背部的怪异只过去了一晚,这仅仅是入眼所见,更何况是他被长衣长裤包裹的其他地方。


    即便没有见过,连阙也知道他们之前的支支吾吾必有原因,所以此刻见到这样的场景也并未惊讶。


    反而是老刘慌张自地上爬起,掩耳盗铃般将儿子护在身后,就像不被别人知道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连阙无心去看,拉上身旁的拖油瓶快步越过两人。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突兀自身后传来——


    连阙本能地微侧过身,那颗子弹就擦着他持伞的手臂而过!


    他回过头,神色警觉地望向身后。


    向他们逼近的恶灵手中,是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


    连阙攥紧手中骨架已然弯曲变形的雨伞,经过了巷中的追逐,这一次他的伞不再平整,但无论怎样的伞都无法抵抗子弹。


    更何况是被恶灵携带进入十九狱作为特定武器的枪。


    那位为首的恶灵自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第一发子弹未中便再次扣下扳机,枪枪直逼连阙要害。


    窄小的巷子不利于闪躲与藏身,通体漆黑的子弹无休止地自枪口飞出,洞穿了村院的围墙。


    口袋中的卡牌带着烧灼的滚烫,在连阙左右闪避之间,景斯言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放我出来。”


    子弹一次次与连阙擦身而过,雨幕垂落间干预了双方的视野。


    闪避间一颗子弹擦过1773怀中的装置,竟并未将其击穿,反而擦着金属的外壁坠向地面。


    风驰电掣之间,连阙夺过他护在怀中的装置,如盾牌般挡在身前。


    “我的维修臂!!”


    子弹打在这件怪异的工具上再次被阻隔,身后的人心痛地喊道。


    “是这个重要还是命重要?”


    连阙说罢再次挡下一颗扫向他的子弹,带着他一同闪身钻入转角的暗巷。1773也不敢再有异议,跌跌撞撞地跟在连阙身后顺着曲折的小路狂奔。


    但就在他们经过下一个转角时,却撞上了正翻墙而下的零一。


    连阙的脚步一滞,看向零一翻越而来的那道高墙。


    果然在下一瞬,异化蛙人便自墙后跃出,借着腿部惊人的弹跳力冲向三人。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刚刚被拉开了距离的恶灵也已再次接近。


    连阙低咒了一声,在各自闪避开这一击后将手中的维修臂丢还给1773,竟一跃跳上墙头,在身后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向攻击而来的蛙人。


    异化蛙人显然也未想到他会忽然正面还击,便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向着他伸出长而黏稠的舌头。


    连阙避开他的长舌,就在他第二次捕蝇般伸出长舌时,他竟全然不避,以手中之伞接下了席卷而来的舌尖。


    蛙人的长舌缠过破旧的雨伞,腐蚀的液体顺着伞面滴落而下,他当即便想借势将连阙拉回自己身边。


    连阙却没有放开手中的伞,反而握紧伞柄自高墙一跃而下!


    他自墙边的电线杆借力荡向巷口,就在几人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时,只见那两个恶灵径直冲入巷口,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有什么越向身侧!


    那人刚抬起枪,黏稠如长绳一般的东西便绕过他的手臂,带着强酸腐蚀的黏液灼烧过他的身体,疼得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枪。


    被扯住长舌的蛙人也在这时被他坠落时的力道带下,重重摔在地上。


    痛叫还未脱口,连阙便用手中的东西将他们三人牢牢捆住,在身前打了一个死结。


    他们两人的手臂也随之被捆在身侧,无法再动半分。


    连阙嫌恶地丢下手中沾满黏液被腐蚀得扭曲变形的伞,一旁的零一和拖油瓶这才前后走了过来,打量着地上的三人。


    异化蛙人的黏液腐蚀性极强,被长舌缠住的地方冒出阵阵青烟,黏液流经的衣料甚至那把枪也正在被一点点腐蚀。


    蛙人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因舌头被过度拉长大张着嘴,痛苦却没有减少半分。


    “放、放开我们!!”


    恶灵痛苦地哀嚎:“你们两个孙子,知道老子是谁吗?!”


    连阙与零一并肩而立,却都未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这个是血液,那个是眼睛。”零一品评道:“我们刚好一人一个。”


    连阙未置可否,两人却更加剧烈挣扎了起来,不仅是因为零一的话,而是黏液已经腐蚀掉他们手臂上大片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因挣扎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旁的蛙人也痛苦地想收回自己的舌头。


    但死结太紧、禁锢太深,两方越是挣扎带有弹性的长舌便箍得越紧。


    他们哀嚎着,终于停止了痛骂:


    “我们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快放开!!”


    见两人终于松口,连阙问道:“你们在老瞎子那发现了什么?”


    “他、他才是真的木匠。”领头代表眼睛的恶灵说道:“老瘸子只是他做出的木偶!木偶还没有完成,老瘸子就想杀了他取而代之,他的那只眼睛就是在那时候没的。”


    “我们在上一个副本也是这样的情况,两个boss中选择帮助一个,只有选择正确才能离开。”


    另一个人也跟着补充道:“老瘸子是假的!你们就算帮了他也没办法活着走出副本!!他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让你们全死的算盘!”


    “你们看到他房间的东西了吗?见过村里的其他人吗?他房间那么多电器,怎么可能都是他自己的,那都是村里人的!”


    ***


    “他说得没错!”


    老刘自巷口走来,神色谨慎地对连阙和零一说道:“我们不能再帮老瘸子了,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交给老瞎子。只要老瞎子再做一个木偶打败老瘸子,到时候咱们就安全了!”


    “你?!”


    那两个恶灵没想到老刘竟会这样轻易倒戈,愤怒的目光像是想将他生生撕碎。


    “把他们交给老瞎子,系统不会判定是我们杀人的。况且他们都是已经杀过人的恶灵,他们的印记都已经变红了,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该死!”


    老刘却没看两人,继续说道:“我们是队友,我们才应该是同一战线的。”


    他说罢看向连阙,却见连阙目光冰冷,刺得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


    “他们罪有应得……”连阙随口重复着他的话,似乎在品评期间的含义,又复问道:“那你呢?”


    “什、什么?”


    “走吧。”连阙却冷冷瞥过他不再理会,转身向院落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


    “你们回来!!快放开我!!”


    老刘怔忪间想叫住他,但三人已走出巷子,向老瘸子的院落折返回去,回过头便是三人似要杀人的目光,他的面上一阵青白,但转念一想便快速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


    “就这么走了?”


    巷间依稀传来三人暴怒的声音,1773跟在两人身后心疼地检查着维修臂上子弹的凹痕,走出了暗巷才追问道:


    “他们不是要杀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起码也要再打一顿吧?”


    连阙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零一打量着这位地狱使者,新奇地解释道:“那样的腐蚀,他们还能活得了?”


    “只要破开封印不就好了……”1773说到这一愣,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你以为他们刚刚没想过解开封印?副本还没到最后一刻,他们当然不愿意解开,等他们到了时间逼不得已破了封印,我们还留在原地岂不是趁了他们的心意。”


    零一的目光耐人寻味:


    “蛙人的舌头被他系成那样一般武器解不开、割不断,为了保命,他们至少会有一个人再破封印。如果两个人谁都不肯牺牲自己,到最后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时一同解开封印……岂不是更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折损对方势力,何乐而不为呢?”


    他的声音温和含笑,却让1773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只觉被雨淋湿的脊背一寒。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如果老瘸子是假的木匠,咱们是帮助老瞎子还是要准备些什么,动作都要再快一点了。”零一说着看向连阙:“毕竟你现在应该是他最想杀的人。”


    “现在才是第二层,也不过只是一个异化人而已,用一些道具卡牌就能轻松应付,你就丢了一张地狱使者卡牌……等到真正保命的时刻你要怎么办?”


    连阙没有理会他将自己化为同伴或是试探的话,他却兀自再次说道:“还是说……你有其他的底牌?”


    连阙打开他欲搭在肩上的手,默不作声地在蒙蒙细雨中前行。


    1773跟在他们身后,这两人一个看似温和有礼一个冷峻疏离,哪里能看出竟已将一切算得如此清楚。


    但是比起这位时长挂着笑的男人,他还是觉得将自己召唤的人看起来更加亲切,1773这样想着忙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连阙。


    “等一下,你召唤我来还没有说需要我做什么。”


    连阙闻言审视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淡淡收回了视线。


    1773想起自己被召唤时的一幕和这一路的狼狈逃窜,尴尬摸了摸鼻尖:“刚刚只是意外,你既然召唤我来,我肯定要帮你做点事情啊。”


    连阙缓下脚步,他原本选择使用卡牌是为了解决异化人的危机,也是因为听过老刘他们的话,既然不知这些地狱使者的底细便不愿再带在身上。


    虽然如今还不确定,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景斯言是曾经的地狱之主,他的部下已在百年前全部陨灭、现存的地狱使者都在对他进行追捕,那么见到景斯言的人越少越好。


    但是……


    “地狱使者不是通过武力选拔的?”连阙回过头看向1773:“那你可以帮助我什么?”


    “不全是。”1773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最开始地狱使者的选拔都是以武力为主的,但自从……自从之前的变革后破格录取了很多人,我就是在那一批中录取的人。”


    连阙思索着他话中迟疑的部分,如他所说变革若指新旧地狱之主的交替,那就与老刘说的不谋而合了。


    如果前千位地狱使者都已身死,现任地狱之主又在那之后进行了变革,那么如今的地狱使者等于被全部重新洗牌。


    “他说的变革,是前任地狱之主推行的。”


    一旁的零一忽然接话解释道:“前任地狱之主推行建立十九狱,废除地狱使者单一武力选拔制度,只不过十九狱初建、新一批地狱使者刚刚入职……他就死在了那一次的围剿中。”


    “但是即便受到卡牌制约,他们也是真正的地狱使者,也会有自己的喜恶。”


    连阙转眸,视线对上零一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不相信零一会好心到为他解释这样的问题,便只当做没听见。


    “我是机械维修师,任何机械我都可以修复得完好如初,也兼职黑客,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入侵任意系统……”


    连阙转头看向自告奋勇介绍着自己的人:“我房间的空调坏了。”


    “……”


    零一:“我房间的也坏了。”


    “……”


    “你不是说什么都能修?”


    “是……但是我堂堂地狱使者,受到卡牌的召唤,怎么能只为了来修空调?!”


    “不然你觉得这里还有什么是你可以修的?”


    听了零一的话,1773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四周:“……”


    连阙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正色问道:“什么都能修,如果有零件可以制作武器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只能停留一小时,现在还剩37分钟。”1773听到这忙应声道,他看着这个落后避世的村落为难道:“如果只有空调之类家具的零件可能也做不出太好的东西。”


    “这里哪有……”零一的话说了一半,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看向连阙。


    那间房间,老瘸子的房间不就堆积了很多电子设备。


    就在这时,深巷间忽而传来一声虎啸。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猜到了巷内发生了什么。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临近院落的路口,连阙却未与两人一同向老瘸子的院落走,反而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辛苦你带他去了。”


    “你要去哪?”零一诧异地看着反向而行的人:


    “不管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与其去那边不如好好准备,老刘刚刚跟我们离开以后走了反方向的路,你现在去岂不是……”


    “有些事情需要去确认一下。”


    连阙说罢便快速向村西的方向疾行而去。


    老瞎子的院落与上次来时一样,只是此刻院外已是一片狼藉。


    产生猛虎异化方向的是两名结伴恶灵中代表血液的人,他与异化蛙人缠斗在一起,那蛙人原本被连阙系在三人身上的舌头早已被异虎挣断,此刻他周身的异化已随着时间推移渐退,怒极中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与异虎缠斗。


    两人自暗巷一路撕咬至村西院外,也正撞上老刘带着小磊绑出了留守在老瞎子院中的女人。


    门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老瞎子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连阙一边留意着院前的动向,一边摸向后院老瞎子的房间,只等他离开。


    雨水寒凉刺骨,虽暂时浇熄了他的困意,却也让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寸神经。


    他习惯性摸向口袋中的卡牌,入手的触感却是金属的冰凉。


    他诧异地将卡牌取出,卡牌正面依旧是男人垂眸静立的模样。


    连阙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唇角刚挑起星微的弧度便听房间内的人起身开门向前院走去。


    他忙将卡牌收起,小心看向窗内。


    老瞎子的房间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占满整面墙的衣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房间光线昏暗,连阙在确认他已离开院子后迅速开窗一跃而入。


    双脚踏入地面时,脚下传来一阵地板潮湿鼓胀的吱呀声。


    连阙的动作一僵,垂头看向脚下的漆黑。


    细微的声响飘散在雨中,但他清楚知道,他脚下的正是木质地板。


    连阙不敢有片刻迟疑,他将脚步放轻来到柜子前,屏住呼吸拉开柜门。


    柜中带着陈旧的霉味,有的挂着衣服、有的放置着一些家中常用的物品。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连柜子角落与床下也空空如也。


    连阙悬起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心下却依旧存疑。


    难道他们猜得不错,老瘸子是假的,老瞎子才是真的木匠?


    但是……


    连阙看向脚下的地板。


    如果昨夜他不曾看过老瘸子院中地板的异动,或许他也会相信他们的推测,只是……


    老瘸子房间的地板虽然奇怪,但让他推测地板是村中人骨的,是晚间的“木偶”会附身到那些地板之上。


    老瞎子的房间看似并无异常,在常年雨季的村庄,这些带着腐朽霉味的地板真的会是普通地板么。


    连阙缓缓蹲下,观察着脚下的地板。


    鼓胀发霉的地板并不平整,松动的吱呀声隐匿在雨声中,却依旧让发麻的颤栗感自鞋底蔓延开来。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迟疑,他压低身体将视线顺着衣柜下的地板看向不远处的单人床。


    平整的地板一路延伸至床下,在床下的暗角处,似乎有一处细微而不自然的凸起。


    连阙掀开垂落的床单,俯身将指尖在地板上那一条不平整的缝隙上摸索。


    他的心念一动,忙扶住床沿掀开这一处地板。


    陈旧潮湿的味道伴着腐朽生锈的气息自地板被掀起的缝隙传出,连阙顺着缝隙望去,灰暗无光的地板暗层之下,是挤压变形的无数电子设备、手机与遥控器。


    连阙的心在此刻抑不住地加快了几分,熟悉的记忆如眼前的地板缝般被打开了一角,吹过他被雨水浸湿的衣角,激起他周身的一阵颤栗。


    这样的感觉太久未出现,正是他曾在第一个副本中时常产生的熟悉感。


    在不透光的暗格中,无数电器挤压之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了泛黄的一角。


    连阙单手扶住掀开的地板,用力抓住手札的一角,将它拽了出来。


    地板片也随之落回原处。


    他快速将其展开,上面正是手札的下半卷。


    与上半卷不同,这半卷手札才是真正的信件。


    连阙粗略扫过,这是一封写给儿子的信,上面大概讲述了笔者出身木匠村,他一心将手艺传授给自己的儿子,只可惜儿子对这些并不喜欢反而对机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他觉得,木材无论怎样都没有灵魂,然而机械制造的人工智能却已趋近能够体会人类的情绪。


    所以老木匠才会执着做出传说中可以活过来的木偶,让儿子回来看看自己的手艺。


    直到,他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材料,制作了……


    手札到了这里,后面被一片血迹浸染,只依稀可以看到几个辨识不清的字。


    连阙扫过整张纸页,目光却停留在展开纸页的右下角。在那里,是一个写法特殊、瞬间唤醒了他记忆的字母:“W”。


    连阙的呼吸一滞。


    这个字母,与他在第一个副本中家具上所见的写法极其相似。


    他摸索出口袋中的那把木梳,指尖划过上面雕刻的字母,正是写法相同的“W”。


    就在这时——


    “有人来了。”


    景斯言的提醒让连阙回过神来,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就停在门外。


    ……


    伴随着“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外力推开,老瞎子站在门外环顾着整间卧室。


    他的鼻尖嗅了嗅,脚步平缓地走进房间。


    手中的拐杖一下下敲击在地面,每一下都回荡在只有星微雨声的房间。


    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床沿下只能看到破旧布鞋上的一节小腿和立在一侧的拐杖。


    他的双腿和拐杖未动半分,头颅却突兀倒立出现在一侧的床沿下,倏然瞪大的眼瞳与另一侧空洞的眼眶如同自深渊中爬出的厉鬼,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栗:


    “找到你了。”


    第030章 木匠村


    床下却并没有人。


    老瞎子眼底贪婪的凶光稍滞, 仅剩一颗的眼珠转动间来回扫过床底。


    床底光线昏暗,却没有半个人影。


    就在他欲重新抬起头时,一根钢棍裹挟着劲风挥下, 落在他的后颈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击极重,让以扭曲姿势探头到床边的人险些栽在地上。


    自衣柜中闪身而出的连阙动作干脆利落, 衣柜横梁中抽出的钢棍已变了形,可见他用了极重的力道。


    老瞎子的脖颈在这一击下断裂,连阙并未放松警惕, 他的视线定在老瞎子青筋暴起的手上,劈手夺向他手中的拐杖。


    外界的一切景斯言在卡牌内可以轻松感知,对于战斗的判断也让他推断出受到禁制的连阙并非老瞎子的对手,他如今的这一击偷袭是博弈间最稳妥的办法。


    但这样的一招仍是在赌。


    他经历过无数场战斗,却没有一次如现在让他这般紧张。


    如果连阙并不希望他插手, 那么无论是卡牌的变化还是他的出声都会打乱连阙的思绪。


    想要突破禁制离开卡牌的情绪被他一次次挥散,卡牌感应他情绪变化的升温也在每一次苗头刚起时便被他强行压下。


    就在这时, 空气间忽而传来诡异的咔嗒声,老瞎子断裂的脖颈竟突兀地自动复位, 拐杖也随之重重挥向连阙的手。


    卡牌因感知景斯言的心境而灼烧的温度, 在这一刻如奔腾的岩浆般再难压制。


    连阙的动作被打断, 只好收回手与他重新拉开了距离。


    这样一来他便失了先机, 老瞎子平日迟缓的动作此刻变得异常敏捷,就在连阙退开的下一瞬, 他的拐杖便再次扫来。


    连阙可以应付副本中未异化的普通人,或许也能勉强在较低等级的异化人面前脱困,但是每一层作为制衡规则的BOSS是他如今无法正面抗衡的存在。


    他堪堪避开这一击, 拐杖敲击在陈旧的衣柜门上,瞬间便将柜门砸出一块碎裂的黑洞, 老瞎子再次举起手中的拐杖。


    挥落的拐杖后是老瞎子愤怒而狰狞的脸,连阙这一次却不闪不避,看着它向自己的头部袭来——


    “景斯言。”


    就在拐杖即将扫上他的面门时,一道身影划破虚空,径直挡在了他的身前。


    男人的背影如挺拔坚韧的苍松,轻易击碎柜门的拐杖在分秒间被他攥在掌心,不可再进半寸。


    他接下这一棍,顺势踢在老瞎子的腹部,在对方措手不及间竟将他整个人踢撞向身后的衣柜。


    衣柜的门被生生撞碎,老瞎子身上多处骨骼断裂,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跌坐在柜板残破的衣柜中。


    “我要那根拐杖。”连阙凝视着老瞎子毫无声息的模样,谨慎道:“他身上的骨骼会重新修复,小心。”


    景斯言示意他后退,谨慎走到衣柜前半蹲下查看。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老瞎子身上多处折断的骨头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恢复,手中的拐杖也顺势挥向面前的人。


    景斯言向后倾身避开,他的动作幅度极小,每一次避开攻击都卡在对方攻击范围的临界点,像是预知了对方的每一个动势。


    连阙此刻困意翻涌,便斜靠在窗边抬眼观察着二人的动作。


    与他们初次交手时一样,如果这样对动势的预判并非来源于异能,难以想象要经过多少战斗才能训练出这样的感知能力。


    连阙不知副本对景斯言的压制有多少,此刻老瞎子虽然被他们激怒,攻击却也有所保留。


    如果这层副本的规则是他们不能破坏木材和晚间附身在木材上的东西,那么他和景斯言刚刚敲碎了老瞎子的骨头,老瞎子却并未下杀招,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并未被写在被保护的规则之内。


    景斯言避开老瞎子不断挥来的拐杖,就在他侧身避过的瞬间,他的手也在同一时间牢牢攥住老瞎子的肩膀。


    顷刻间,高强度的电流自他的指间倾泻而出。


    连阙曾见过他手中电流的威力,自然知道其中电压的强悍。


    只是这一次,电流在他的指尖发出骇人的声响,老瞎子却并未受到半分影响,下一击也紧随而至!


    景斯言当即放弃了桎梏在他肩侧的手,避开攻击的同时两人的距离也被重新拉开。


    他再次一拳重击向癫狂的老瞎子,拳下的骨骼随之再次断裂,但就在他手掌收回的一瞬间,那块断裂的骨头便在皮下重新长好。


    断裂与修复,景斯言的电击毫无作用……电击……


    “木偶……”连阙忽然想起手札上被血迹模糊的部分,哑然道:“是木偶!”


    他的骨骼之所以会一次次在断裂处修复重组,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就是如他们这几日所做的木偶,每一块骨骼都是由无数个细小的零件组成!


    重拳之下这些零件被打散,却因是小零件的拼接,被打散的零件本身没有损坏,再因某些特定的原因而重新组合修复!


    也正因为他是木偶,所以景斯言的电击才会没有任何作用!


    如果他的身体是如乐高积木一样由无数个细碎的零件组成,无法依靠外力破坏,拖延时间的办法却很简单。


    连阙的话点醒了景斯言,他当即放弃了电击,避过横扫而来的拐杖每一拳都重重击打在他的身上。


    直至他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势,如无骨的布偶般软倒在墙角。


    他的身体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咔嚓声,每一个细小零件都在不断咬合,让他无骨般的身体在地上抽搐痉挛。


    碎得这般彻底,即便恢复也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景斯言自他手中抽出那根拐杖,动作自然地擦拭干净,这才将它交给连阙。


    “是我、我的……”


    地上不断抽搐的人蠕动着身体,似因景斯言夺走了拐杖愤怒地伸出手,可他还未触及景斯言的脚踝,手腕便被重重踩在脚下。


    断裂重组的骨骼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脆响,老瞎子的喉咙间翻涌着阵阵扭曲得不似人声的怒吼。


    连阙耳边响起老刘满不在意的话:


    【十九狱所有的副本,都是曾经大末世时期真实发生过的。】


    他们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副本的幻象,但这一切又是曾经真实发生的。


    曾经,在这座避世的小山村中,他披着人皮将所有人当做材料,将他们的骨血做成木偶、甚至地板。


    以骨为木,以血为漆,尸骨满地。


    那是一座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目光触及老瞎子身下的地板时沉得如窗外的雨水般冰冷刺骨。


    “这里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你的?”


    他说罢便不再理会脚下那一滩烂泥,与身侧的人一同翻出窗外。


    他的时间不多,即便被打成这样,老瞎子也会很快恢复如初,他也还没有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


    在十九狱第一层的副本中,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制作副本的人在指引着心中的善念。


    但是在这个副本,他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善意,无论是刻意隐瞒的老瘸子还是将恶意毫无保留展现给众人的老瞎子,都并非如向日葵公馆中为全无武力的人留有出路。


    一切都是死局,一切都充满恶意。


    他不自觉将视线转向身侧,却见那人将外套撑在两人头顶,遮蔽了头顶的雨幕。


    景斯言察觉他缓下脚步,转头问道:“还撑得住吗?”


    连阙没有受伤,他停顿片刻才明白景斯言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困了”。


    紧绷的情绪因他无心的这句话缓解了不少,连阙看着即便撑住衣服遮雨也依旧认真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分神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顾虑或许没有那么多的道理。


    他看向身侧,直言问道:“这层副本真的还有‘生门’吗?”


    景斯言似乎也未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他沉吟片刻认真答道:“很多事情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那些人的描述不过是道听途说,不用太过在意。”


    “至于副本本身……”


    他始终迁就着身侧人的脚步,未让雨水沾染他的半分衣角,尽管那人先前便淋过雨,雨水早已将他整个人浸湿。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即便生门不在——也不代表它没有存在过。


    如同被拨开了迷雾,连阙心中那份始终存疑的古怪之感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


    前地狱之主创造了十九狱,却在十九狱开启之时遭到围剿,那么如今令众人望而生畏的十九狱,真的就是他原本想要创造的吗?


    还是早就被人动过手脚,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连阙心中释怀,原本因困意混沌的意识也清明了不少,便不再多言顺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前走。


    与其相信旁人口中的话,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在刚进入这一层副本的时候说过什么来着……他至今还能回想起那时景斯言一瞬间古怪的神色。


    他说——


    那位前地狱之主,他最好真如传说中一样已经……


    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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