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浮屠城(小修 结尾处需重新看!!!)
“我可以去帮他, 但是你的交换条件呢?”
贺同舟焦急的视线在江雾与连阙身上逡巡,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如何抉择,但他记得连阙说过——不要和江雾进行交换。
在片刻的迟疑后, 他忽然取下一旁的枪,竟在江雾未来得及反应前一跃自车上跳下!
“同舟!”
若紫的失声惊呼还在耳畔, 滑低的镜片后黑气自江雾的眼底蔓延开,那只诡异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望向跑远的背影。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贺同舟依旧向着景斯言的方向跑去,没有停留片刻。
这样的情况从未遇见, 江雾怔忪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一时间竟难以回过神来。
“真是麻烦。”
直到身边的若紫也拿起一把枪作势欲跳车追上,江雾才无奈地将若紫拎回:“看好他。”
示意若紫照顾好连阙后,他便追着贺同舟的方向而去。
机械军团将目标锁定在景斯言身上,然而在这些以战斗为第一天赋机器人的追逐之下,景斯言竟也一时半刻未被抓捕。
随着数名机械兵的限制, 随后赶到的机械兵也将枪口对准了行动受限的景斯言。
贺同舟一路追逐,见状他吃力地架起枪, 向着那名机械兵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激光子弹擦着机械兵的身侧而过,却让它停下了动作向贺同舟的方向望来。
“哟, 刚刚怎么没发现, 原来这里还有……这么美味的食物。”
与这些机械兵一同望来的还有看守受伤市民的豹男和牛头人, 他们的视线贪婪地盯在贺同舟身上, 向其中几名机械兵下达了命令。
贺同舟当即转头就跑,但他还未跑到一旁的掩体后, 机械兵便已将枪口顺势转向他扣下了扳机。
激光子弹的弹道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向着他疾飞而去。
这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贺同舟看着那道光点不断向自己靠近, 紧绷的情绪甚至让他觉得体内的血液停止了运转,只待一切终止在此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带着他闪身跃入一侧的楼体后。
“子弹打得这么歪还学人家开枪?”
一阵爆炸的轰鸣声后,江雾这才松开挡在贺同舟耳边的手:“怕自己死得太晚?”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贺同舟后怕得牙齿都在打战,还是攥紧他的衣角固执地抬起头:“你需要我,你不会让我死的。”
这样的回答让江雾一怔,一击未中的机械兵却已越过掩体追向二人的方向。他拎起贺同舟的衣领,快步向着相反方向逃去。
“这个时候沈逆去哪了。”江雾低斥着躲过身后的攻击,转而问道:“时云山还有多久能赶回来?”
“十、十分钟。”
贺同舟紧张地跟在他身侧:“你的地狱使者技能呢?你不是零二吗……怎么只知道逃命。”
“……彼此彼此。”
江雾忍住将人扔到机械兵堆中的冲动,带着他一跃翻进一处半塌陷的院落。
随后赶到的机械兵穿过围墙,竟一时间失去了二人的踪迹。
这一小队的机械兵在附近便寻未果,最终在豹男的低声咒骂后赶回支援。
待机械兵跑远,墙角后的二人才自异能的屏障中走出。
“如果沈逆当时能连着那头牛一起杀了就好了。”
经他提醒,贺同舟才想起这件事:“对啊,牛头异化人不是被运走了,他怎么回来的?”
“沈逆杀光了护送的机甲兵,在注意力被他们吸引的时候,是豹男趁机救走了他。”
贺同舟怔愣半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催促地拉着江雾向机械兵离开的方向小心跟去:“你会得该不会真的只是这些逃跑技能吧?那你是怎么做到零二的位置的?”
“如果不是我的屏障,你在车上发生异化的时候早就已经被异化物吃了。”
江雾整理好因他这句话而僵硬的神色后说道:“精神系异能无法干预机械兵,我们拖延了这么久,能不能脱困就看那个人自己了。”
他说罢便欲带着贺同舟向来时的方向赶回,却发现身侧的人忽然僵在原地。
“你怎么……”
江雾的话还未说完,随着一阵诡异的咔嚓声,黑色的甲壳自贺同舟脖颈迅速向脸颊蔓延,那张清秀的面庞逐渐被昆虫漆黑的外壳取代。
他的头僵硬地转过,如同被某种味道吸引般轻嗅着,突然他的动作一顿,以极快的速度手脚并用地向着某个方向疾奔而去!
……
坍塌的高楼之下,机械军团的部分火力被引开后,景斯言应付得轻松了许多。
战线的拉长让他有机会将追逐的机械兵逐一击破,但与此同时,坍塌的废墟边一名奄奄一息的市民正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向掉落在地上的针剂。
这一幕被牛头人看在眼底,正欲阻止时豹男却将他拦住。
将掉落针剂捡起的男人并未攻击站在一旁的二人,反而将那管药剂注射进自己的手臂。
牛头异化人诧异地打量着这一幕,浓烈的异化试剂瞬间侵蚀过他手臂之上的寸寸细胞,在扭曲而痛苦的惨叫声中,异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他的手臂蔓延至全身。
然而在这样的易变之后,却是他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地脱力喘息。
这一幕同样被其他几名重伤濒死的市民看在眼底,那人虽然长出了昆虫黑色的甲壳、身体开始了异变,呼吸却明显不似刚刚那般微弱,甚至被压断的腿也奇迹般重新恢复。
俨然是自鬼门关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豹男的唇边挑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下一秒,地上同样垂死挣扎的众人纷纷够向那一箱针剂。竟是不再顾及是否会变成异类,也要博取这千万分之一生存的机会。
豹男面露讥讽地将装满针剂的箱子踢倒,任由珍贵的针剂散落了满地。
奄奄一息的众人竟不知从哪里找回了力气,纷纷扑向地上的针剂,甚至险些为这些针剂大打出手。
这一幕亦被景斯言看在眼底,他费力地想挣脱追兵,然而这样的折返却让更多的机械兵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
他的目光越过城市的废墟,望向重伤却仍旧为了争夺针剂大打出手的众人。
他看着一张张面目在生死面前变得狰狞可怖,这里明明是人间,一个个挣扎厮打中的人却如同地狱中吃人的恶鬼。
机械兵的一双双手如山倾般按向他的身体,如同无数桎梏的锁链将他钳住,随着力道的不断叠加,他脚下的石砖随之陷下深深的坑洞。
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远处的人群身上。
在他的心底不是没有另一种声音在回响——那声音无数次告诉他,放弃吧,向众人已然做下决定的妥协,他们也只是在濒死前选择渺茫的存活概率,他又有什么权利剥夺他人生死的选择权。
这声音就如同一只只锁在他身上的铁臂,禁锢着他的脚步,又一点点将他拉入深渊。
但是,在他的心底还有无数交错的声音——
“是异化人!整个村子都被、都被异化人……”
“异化中保留神志的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我们必须阻止异化蔓延。”
“异化物清理成功,该地区三人死亡,三十四人受伤,前往该地区支援的最高裁决院第七小队、第十三小队全部遇难……”
……
在应对第一批异化物进攻时,最高裁决院伤亡惨重只能改将机械兵大量投入战斗,城市被异化波及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就在不久之前,为了阻止克拉肯逃离科研所威胁城市,科研所内驻守的机甲兵大批殉职……
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堕入异化,再去伤害无辜之人。
冲天的电光自他的身体流窜而出,在顷刻间扫过每一个桎梏住他的机械兵。
机械短路的燃爆声四起间,他冲破了周身的桎梏,飞身掠向空地上的众人。
“他、他的异能恢复了!?”
源于本能的战栗让豹男与牛头异化人下意识齐齐向后退去。
“想阻止他们?”豹男紧急召回着机械兵,强作镇定地喊道:“那你在他们心里可就成了谋杀他们的凶手!”
景斯言的目光却未有半分动摇,他的身影穿梭在挣扎的人群中,人们争夺的针剂随着他的经过一支支爆裂。
“不!!”
空地之上哀嚎声四起,机械面具之下的目光却依旧坚定如初。
“温律!!”
豹男与牛头人愤怒地咆哮着,他们似被激得忘记了恐惧,一同冲向人群中的身影。
重力的压制如千斤强压而下,霎时间附近所有人都被这样的重力压得匍匐在地。
即便是景斯言亦在这样的压制之下被禁锢在原地,持续增加的重力压制遇强则强,即便未与旁人一般倾倒,他亦单膝撑地极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原来你的异能没有恢复。”
豹男见状肆意挑起眉,他挥起的拳头被鳄鱼坚硬的鳞甲布满,迎面便一拳拳砸在景斯言身上。
“你是不是也没想到会栽在我们手上?!时云山在哪里?告诉我,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发发慈悲饶你一命。”
景斯言被重力压制得无法动半分,他的视线却冰冷地看着加注了异能后将拳风挥向自己的人。
这一幕被车厢内的若紫看在眼底,她的手几次探向熟睡中的连阙又举棋不定地收回。
她掏出了那把精巧的手丨枪——她知道枪内还有最后一发追踪子弹。
就在她紧张地举枪准备扣下扳机时,看似处于弱势、被重力压制的人竟忽然反制住了挥拳的手腕,借着倾泻而下的重力扣向地面。
随着豹男压抑的痛呼声,坚硬的水泥路面瞬间被砸出了一道极深的坑洞。即便他的腕部有着黑凯门鳄最坚固的鳞甲,也依旧无法承受倾注了景斯言全力与重力压制的一击。
骨骼的碎裂让豹男的面目变得狰狞,一滴滴汗珠不断自他的脸颊滑落。
这样的坚持不过瞬息,他便对着身后的牛头异化人吼道:“蠢货!快住手!!”
牛头异化人的鼻息粗重,他比豹男更显兽态,在豹男的怒吼声中看向景斯言,还是不情愿地解除了重力的压制。
就在重力解除的一瞬间,豹男本欲借着速度的优势抽身离开,却不想眼前的人竟比他的速度更快,一拳便砸向他的脸侧!
龟裂的鳞甲瞬间布满了拳风之下的侧脸,却还是将他重击向一侧塌陷的废墟。
景斯言面具下的神色有一瞬的惊异,但这并未影响他的攻击判断,又或许是因为某种奇异的战斗直觉,几乎在豹男摔向废墟的同一瞬间,他便跃至他的身侧再次蓄力一击。
见到自己的同伴被攻击,牛头异化人当即重启重力压制,但他终究慢了一步,重力再次压下时景斯言的下一记重拳已然落向豹男的前胸。
坚硬的鳞甲在这样的力量加持下虽未破裂,随着鳞甲的蔓延,皮下的骨骼已寸寸碎裂。
血液混合着内脏的碎片自豹男的胸腔内呛咳出,他怒啐了一口:“蠢货!!”
牛头异化人也知自己添了倒忙,当即解开异能焦急地站在一旁。
然而就在豹男趁机扫尾翻出桎梏时,景斯言的下一击便已紧随而至。
他的目光越发沉寂,这样的战斗如曾经历过一般,拳锋的道道尖刺随着鳞甲的刮擦划破了皮肤,带着锋利的冷芒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次次重击向豹男的身体各处。
第二特征的鳞甲随着他的拳风遍布豹男的全身,牛头异化人不敢再用异能,见到同伴已然在对方的攻击中渐渐不敌,他咆哮着向攻势迅捷的景斯言冲去。
横冲直撞的蛮力让景斯言缓下了动作,他刚避开牛头异化人的攻击,却见牛头异化人正将一把匕首划过掌心。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再次以手撑向地面,兽类的嘶吼随着重力的蔓延带起了一阵大地的震颤。
景斯言被这样的重力再次压向地面,他却有一种极其不妙的直觉。
与此同时,刚刚打下针剂的众人身上的畸变忽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一时间痛苦的扭曲哀鸣声此起彼伏地传来。
地面的震颤让若紫心下慌乱,她忙回到连阙身侧,在举棋不定间抓住了连阙的手臂。
就在她正欲将连阙唤醒时,那双沉睡中紧闭的眼睛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张开。
若紫诧异间,那人竟将手腕抽离,不着痕迹地坐起身。
“外面什么情况?”
若紫因他将手抽走微怔,她定了定神答道:“温律被豹男和牛头人围攻了!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在她说话间连阙已走到门前,透过车门上细小的窗向外看去。
“传染症。”
“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们到了!!”
小鱼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出,她的声音如同及时雨一般,让连阙急忙正了正耳内通讯器:
“爆破的高楼东侧,有没有卡牌可以先行支援?”
小鱼翻找着身上的卡牌,一时间也难以分辨该使用哪张牌。
“时间静止、群体免疫、反伤都可以。”连阙提醒的声音平缓,跃下厢货车后奔走的动作却毫不含糊:“你在这里等着。”
他扔下这句话便快步向震源处跑去。
“没有!”小鱼焦急地翻找着:“你说的这些我没抽到,时间卡牌也用完了,还、还有一些名字奇怪,不知道用途的卡牌。”
“都有什么?”
“梨花带雨、珠光宝气、巫山云雨……还有指鹿为马、三人成虎、天上人间……”
“……”
“自强不息、水性杨花、作茧自缚……”
在大地震颤的龟裂中,牛头异化人掌心的血液一点点渗入地面,原本的地面如遇岩浆一般剧烈沸腾起来。
血液顺着大地的裂缝如同吐信的毒蛇般游向各个方向,其中一条暗红的支流亦蜿蜒至景斯言的脚下。
“就是这个!”
连阙翻身越过一处高墙,手中的小刀在瞬息间飞旋而出,瞬间化为长而锋利的剔骨刀飞向伏地的牛头异化人!
小鱼将半个身子探出飞驰的车窗,她的目光随着长刀落向匍匐的牛头异化人,手中的卡牌散发出一阵晦暗的光芒:“作茧自缚!”
在顷刻之间,顺着大地裂缝蔓延至各处的血液倒流,织就成一张细密如蛛网般的血网瞬间捆缚向牛头异化人的身体。
牛头异化人见大事不妙本欲逃离,千斤般的重力便如山倾一般压下,让他再动不得半分。
飞旋的长刀也在此刻刺入他坚实的皮甲,血网也在同时将他牢牢束住,被血网灼烧的地方瞬间被激起异化的皮囊翻涌。
兽鸣声因痛苦变得尖锐异常,他还未挣脱带着灼烧的血网,连阙便已穿过失去重力压制的街道,未有丝毫迟疑地拔出剔骨刀,在惯性的甩脱后稳稳落地,刀柄翻转间向着他脖颈后厚实的皮甲刺去。
刀尖破开异化后坚硬的外皮,就在这刀锋将落之时,几人脚下的裂缝间忽然钻出一条条暗红的触手,瞬间将挣扎无果的牛头异化人、豹男与发生异化后痛苦挣扎的市民一同拖入深渊。
连阙在这样的变故中收回刀,几个起落间带着景斯言离开了裂缝的中心。
随着触手缩回地底,废墟间再次恢复了寂静。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克拉肯?!”
一辆越野车飘移间停在二人身侧的路边,时云山戒备地将枪口对准地上的条条裂缝。
连阙没有回答,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戒备看向不远处大地的裂缝处。
就在这时,远处停车场的位置忽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尖叫声,紧闭的停车场大门被自内打开,一众市民蜂拥而出。
在他们身后,是几名刚刚发生变异的金蝉异化人。
它们僵硬地走出停车场,还未来得及追上逃窜的人群,脚下的地面忽然碎开条条裂缝,数条暗红的触手瞬间将它们拉入脚下的黑暗!
这样的变故让逃窜的市民越加惊声尖叫,时云山的枪口对向触手消失的裂缝连开数枪,但烟尘四起间他们亦不知有没有对未知的敌人造成伤害。
他瞄准的枪还未放下,另一侧便再次传来一阵惊悚的尖叫,数名市民逃窜间被这样诡异的触手束住,向着脚下的深渊拖去。
“指鹿为马。”
连阙忽然的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小鱼在熟悉的成语中摸向腰间的一长串卡牌,几乎出于本能的快速念道:“指鹿为马!”
一条条触手在卡牌运转间迟缓了动作,失控般将抓住的人甩开,在剧烈的地动山摇间这些触手疯狂自地底钻出,就连被卷入地下的豹男与牛头异化人也随之被甩到一旁的废墟之上。
蠕动的根根触手带着地下管道的水流喷涌而出,却在瞬息间缩水般渐渐变为一匹黑马。
“快抓住他!”小鱼看着手中的卡牌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得灰白,知道这样的变幻不过只在分秒之间忙高声呼喊的。
她的话音未落,两道身影便迅速向那匹欲意逃窜的马奔去。
连阙的刀尖即将斩向黑马时,如猎豹一般迅捷的身影竟只身挡在了刀锋前。
剔骨刀的暗芒流转间劈向那层坚硬的鳞甲,却竟当真将那仿佛无坚不摧的鳞甲破开了一道缺口。
豹男因钻心的疼痛发出兽类的嘶吼,却仍不肯退后半步,牛头异化人更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时云山的子弹。
他们却并未拦住另一道身影,景斯言快如闪电一般在疾行中抬起手,掌心的激光在下一瞬便要冲破纱布,吞噬过逃窜的黑马。
“阿律!”
熟悉的轻唤声让在场众人心下一滞,就在这分秒之间,一条条触手自黑马的身体中伸展而出,发狂般涌向众人。
景斯言闪身斩落卷向连阙的几条触手,带着他快速退至安全范围。
几人亦在稳定身形后警戒地将枪口对准烟尘散尽后渐渐现行的人,触手翻涌于天地间,在一条条触手的尽头,正是许久未见的博士。
“博士?”时云山微眯起双眸,他并未放松警戒,在对方挣扎错乱的神色中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克拉肯。”博士在断断续续的混沌与清明中说道:“我被污染了……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该怎么办。”
连阙打量着努力压抑着异化的博士未置一语,只将视线瞥向身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景斯言。
“你为什么没有用针剂。”他的目光深深地凝望过在废墟之上站定的二人,似在片刻的清醒中自责道:“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了结这样的我呢?”
他话罢眼底再次被一阵黑雾侵蚀,漫天的触手蠕动中带着他瞬息间钻入地缝之中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第092章 浮屠城
废墟之上。
夜色逐渐笼罩大地, 连阙几人将找到的食物分发给市民。
“博士的事你怎么看?”
时云山见连阙未答又复说道:“至少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如果城内的异化物都是被他吞噬的,这里的危险等级恐怕早就超过了A级, 仅凭现在的我们……”
他的话让若紫与小鱼的目光黯然,她们不禁怀疑, 那样怪物的力量真的是他们可以抗衡的吗。
“但是博士是不是在异化中保留了一丝神志?”若紫想起博士在异化中偶尔清明的模样:“或许咱们可以尝试唤醒他的意识?”
众人沉默不语,缩在角落的市民还未从这样的变故中平静下来,每个人眼底都是驱不散的不安与疲惫。
小鱼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一旁的食物走进车厢。
“差点把他忘了。”
连阙看着她将面包扔给被绑在角落的人后便欲离开, 在对方的呜咽声中,她似乎才想起他的嘴还被毛巾堵着,便靠近打算将他口中的毛巾取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他出了很多汗。
小鱼靠近时瞥见他后颈衣领下的一块青黑,在他上一次清醒的时候, 她依稀记得是若紫的一记手刀让他消了声息。
小鱼正觉得好笑,指尖触向堵在他口中的毛巾, 却并未注意汪所长抬眸间看向她的古怪神色。
就在她即将触及那团毛巾时,突然感觉有人抓住她的衣领向后带去。
她的手在触碰到毛巾前被向后的惯性拉开, 然而就在她指尖离开的分秒之间, 原本被毛巾堵得严丝合缝的嘴竟突兀地裂开一道巨口, 漆黑尖利的口器只差半分便要将她的手腕生生咬断。
小鱼因这样的变故面上一片煞白, 连阙将人拉开后迅速将她和若紫推下车。
汪所长本欲趁机逃脱,就在他挤压异化的身体打算顺着窄小的车窗溜出时, 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脚踝。
这片刻的耽搁后,景斯言在下一刻闪身钻进车厢,顺势抓住异化的脚踝将半只身体探出车厢的异化人重新拖进车内。
二人的反应极其迅速, 不消片刻便合力将汪所长重新绑好。
“他、他怎么会也异化了……”
连阙看着景斯言更换好用来捆缚异化人的坚固绳索,视线落向汪所长身后因挣扎而滚落的针剂。
此刻针剂的试管内空空荡荡, 显然早已被人使用过。
“这、他不要命了?!”
若紫看着连阙将针管拾起失声惊呼道:“可是,他怎么会有这个,我们不是搜过身了……”
“是那些市民。”
连阙的眼底一片晦暗,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探寻地看向汪所长的后颈,近看之下那处的青黑果然并非来自若紫的手刀,而正是蔓延的异化。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牛头人的技能间接催化,他身上的异化速度极快。
景斯言当即将指尖覆上他的脖颈。
“不,你们不能杀我!”汪所长异化的面目带着战栗的恐惧:“我、我的药剂是经过改良的!我可以控制,不会失去神智,不要杀我。”
他被加固的绳索牢牢捆缚,对上景斯言冷冽的目光惊恐道:“机械军团、对,你们还要跟机械军团谈条件,你们还需要我!!”
“条件?”连阙将空了的针剂扔进垃圾桶:“你是觉得凭你可以成为和那些人谈判的筹码,还是觉得……这管针剂真的与众不同?”
连阙的话让汪所长一怔。
他的目光顺着滑落的针剂而下,异化后狰狞的面目失去了表情。
“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尽管他的脑海一片嗡鸣,连阙的声音依旧传入他的耳中:“会来救你?还是只要你承认是一切的主谋,我们就会因为要跟豹男交涉而不敢杀你?……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救你,早就有过无数次机会。”
“不、不……”汪所长失控般低吼道,异化却已渐渐侵蚀至他的面颊。
“改良针剂可以保留神志?”
连阙半蹲在他的面前,直视着被黑气侵蚀的眼睛:“是真的想为你保留神志,还是灭口……让你成为养料一箭双雕?”
景斯言闻言看向身侧的人。
汪所长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他看向被捆缚住的双手,手上的异化仿佛变成了腐蚀的毒药,让他越发惊恐地瑟缩着。
连阙的话让在场几人的神色皆变得凝重。
他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向外走去:“那就祝福你真的能保留神志……”
“等、等一下。”
就在他即将跃下车厢时,汪所长终于失声惊呼道:“救、救救我,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博士!都是他!!救救我,你们谁能救救我……”
连阙未停顿片刻,只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翻身跃下车厢。
时云山错愕地看向景斯言,却在他的默然静立中察觉或许汪所长说的都是真的——博士,至少是在这个所谓副本中的博士,或许并非如他们所见般光明磊落。
“从你们启动研究开始你就应该知道,异化是不可逆转的,除非切断一切感染源。”
汪所长在景斯言冰冷的语调中抬起头,已变为昆虫复眼的双目空洞无神。
他似消化片刻才明白景斯言话的意思,愤怒让他长满昆虫硬壳的脸颊越发狰狞可怖。
激烈的挣扎未能让他挣脱锁链,反而让他周身的甲壳变得更加漆黑坚硬,怒吼也渐渐夹杂着虫类的嘶鸣。
他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巨型金蝉,原本愤怒的咆哮最终变为了本能捕食的贪婪。
小鱼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她不敢靠近,只在车边低声唤道:“汪所长?”
不久前还计划着逃跑的人已全然变成了昆虫,再不能对她的呼唤做出任何回应。
没有喜怒,沦为了只知道吞噬的怪物。
异化的怪物身体胀大,昆虫的口器撕咬着捆在身上的绳索,巨大的蝉翼扫落车厢内的陈设,在车厢壁之上刮擦出道道划痕。
几人纷纷侧开了目光,时云山眼底一片悲凉,他抬起枪向着完全异化的怪物扣下了扳机。
“处理干净点。”
连阙打开通讯器试图联系贺同舟,若有所思般嘱托道:“不能让‘他’再得到更多养料了,时云山……”
他说着转头再次看向车厢,却见景斯言正将异化金蝉拖下车,在周遭市民惊恐的瑟缩中拖进一旁的暗巷。
不知是谁率先开始祈神祷告,人们三三两两向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祈祷,或许是祈求神明宽恕,或许是祈求失散家人的平安,或许是祈求伤病恢复、灾难早日过去……
“连朝圣节都是假的……求神还有什么用呢?”
小鱼因眼前悲凉的一幕恍惚道。
“还是有用的。”
时云山的回答让连阙几人纷纷侧目,毕竟他可不像是一个有神论者。
“信仰神明也好、信仰科学也好,甚至是信仰身边重要的人、给予过帮助的人。”时云山垂眸摆弄着胸前的吊坠:
“人这一辈子总得相信点什么。”
连阙在巷中协助景斯言将变异金蝉的尸体烧毁,待一切化为灰烬,他看向始终沉默的人。
“这些其实交给我们就好。”
连阙不知汪所长与博士在他心中的分量,却也不想让他站在为难抉择的境地:
“这里的博士未必是曾经的那位,所以你……”
“都是假的吗?既然是假的,如果这个世界沦陷……”景斯言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又复说道:“会对你、你们有什么影响?”
景斯言的问题让连阙停下了解释的话。
他是会将一切预先规划的人,也曾想过景斯言问起时自己该如何回答。但他想过怎样解释博士的异常、安抚他对未知的不确定,唯独未曾想过他问起的却是——这个世界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
连阙的沉默让景斯言再次问道:“一旦失败,你们也会被留在这里,经历真正的死亡?”
“或许吧,但没到最后一刻,谁又能断定我们一定会失败呢?”
连阙说罢走向巷口,他摸出通讯器正盘算着如果贺同舟再不接通讯就尝试联系江雾,却听身后传来压得极低的机械音:
“你说过会帮我,还算数吗?”
连阙停下脚步,在记忆中搜寻着自己说过什么帮助的话。
在片刻的迟疑后。
“当然。”
他看向身后半隐在暗巷中的身影,挑唇道:“亲哪里?”
明明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问话,却让眼前人的身体一僵。
连阙蹙眉间正欲说话,景斯言已站定在他面前极近的地方。
他心中的坦然不知为何竟似因他的靠近少了一丝底气。
“转过去。”
机械音未压下的恼意拂过耳畔,连阙想起上一次帮自己解拉链时他就是这样让自己背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对于连阙来说,交托背后是一件算得上私密的事情。交托背后便是将软肋交付,这样狭窄幽暗的巷内更是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他不知为何竟觉得与上一次的差异极大,甚至让他觉得负在脖颈下的衣领也格外磨人。
但他还是如他所愿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
“这样我还怎么帮你……”
下一秒,一双被绷带缠缚的手自他的腰侧环过。
身后人的动作小心而带着不确定般的试探,甚至双手环过时还局促地只擦过他的衣料,在察觉他并未抗拒后,那人才将双手小心收力将他环在双臂之间。
那双手臂坚毅动作却很轻,将头搭在他的肩上,像是害怕稍稍用力就会打破这场易碎的梦境。
环绕的双臂、不安的指尖和紧贴在背后的胸膛,连阙侧目间窥见最后一缕阳光自窄巷的尽头散落。
这个男人身上明明无一处不带着钢铁般的坚硬,随着微风拂过他耳畔的发丝却柔软而温和,仿佛受伤的幼兽不肯将脆弱与软肋轻易示人。
连阙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缓声道:“感觉怎么样?”
身后的人却突兀放开了手,退后重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连阙诧异看向身后,在残阳褪尽的暗影中辨不清那人的神色。
就在这时,巷外不远处突然传来碎裂崩塌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惊恐的尖叫声。
连阙急跑出巷口,只见江雾正扛着被牢牢捆束的贺同舟疾奔而来,他的单边眼镜不知何时摘下,一群动作诡异的人正四脚并用地跟在他们身后。
就在他们跑过的街道上,条条触手冲破水泥路面向他们攻去。
这些人虽然有些已异化显形,但也有些是十九狱还算熟悉的面孔,不正是躲进地下车库的那批人。
他们无论异化与否都神情呆滞,奔走的速度却远超常人,显然江雾在操控博士幻形的异化物和操控人类逃跑中选择了后者。
在车边休憩的众市民因这样的变故惊叫着冲向厢货车,你推我挤间场面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见时云山几人正在疏导市民有序上车,连阙几步跃上厢货车顶,他接过时云山递来的激光枪,在疾驰的厢货车顶为江雾等人做好掩护。
枪声四起间,江雾带着众人避开地下涌出的一条条触手,在时云山急踩刹车的分秒间带着众人一同自厢货车敞开的后门跃上。
然而与他一同上车的众人个个目光空洞诡异,有几人甚至已经被异化侵蚀,前一刻挤上车的众市民神色惊惧地向后躲去。
本就拥挤的车厢内被恐惧弥漫,人们互相推挤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江雾!”连阙的枪击退了一条欲截断他们去路的触手,对着车厢中的人低斥道。
“够了!都别乱动!!”时云山亦在这样的动乱中鸣枪喊道:“他们都被精神操控了,不会伤害你们的!”
人群的熙攘在时云山的高声呵斥中稍见平息,但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忽然推向摩肩接踵的众人,站在最后的人被涌来的人群撞出未关严的车门,惊叫声再次充斥了整间车厢。
车门大敞间,几人尖叫着自车后掉下,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几条伺机而动的触手发狂般缠向掉下的几人。
就在它们即将缠上跌落的几人时,景斯言自车顶一跃而下,指尖的利刃破开缠绕的绷带瞬间切断了欲趁机作祟的触手。
连阙架好的枪口也已快速扣下扳机,精准打穿了其余伺机而动的触手。
就在几人因掉落的市民分心时,几根触手突然缠上大敞的车厢门全力向下拖拽!
即便时云山的车厢极其坚固,也在这突然下拉的力道中一阵急刹颠簸,车门亦在众人的再次尖叫中被摩擦得生生变了形。
“这里是哪里……”
随着车厢内响起十九狱众人的高呼声,江雾无辜地叹息道:“我的异能所剩不多了,只能先控制这几个已经变异的人,毕竟你也不希望它们变成地下那位的口粮,对吧?”
连阙并未答话,只在时云山急打方向盘中再次架稳枪。
时云山的方向盘急转间沿着开裂的地面险险开回,在车内被操控异化人的帮助下将掉落的市民逐一接回。
地下的触手却极通人性,在连阙将枪口支援向落地的景斯言时,几根触手亦悄无声息地重击向厢货车的底盘。
时云山怒啐了一口,在激烈的颠簸中堪堪稳住车身。
但就在这时,再次有人自颠簸的车厢内掉了下去。
作乱的触手趁机缠上掉落的几人,带着他们向脚下的深渊拖去。
“妈妈!”
落车的几人中恰好有曾被若紫与贺同舟救过的女孩,被触手缠上的女孩懵懂而不安地向着车内的母亲伸出手。
“不!!”
未抓住女儿的母亲目眦欲裂,竟未有半分迟疑地跟着跳下厢货车,扑向自己被卷走的女儿。
远处的景斯言看到了这一幕,却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
连阙低咒了一声,在几人被卷入地底无边的黑暗前一跃跳向脚下无边的黑洞!
潮湿阴冷的气息顺着裂开的地缝传来,黑暗如同一张无边的网,随着坠入坑洞笼罩了整片世界。
黏腻的触手在黑暗中缠上连阙的腰际,他并未做反抗,只静听着周遭的一切声响。
触手在泥土间蠕动的声响、头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触手冲破岩层的声响、水管破裂中地下水流淌的声响……还有人们惊恐的呼喊和女孩低声的啜泣。
由远及近,由近至远。
忽然,手中的刀刃割断了缠在腰际的触手,连阙借力自它们身上踏过,刀刃反转间斩向黑暗中缠绕着几人的触手。
数根被他斩落的触手因疼痛抽搐着,连阙将女孩还给她的母亲,借着手环通讯器的亮光在片刻的喘息中寻找着可以回到地面的路。
“这边。”
他说罢带着被卷入地底的几人快步向外跑去。
在他们身后是触手摩擦着泥土追逐而来的簌簌声,显然异化物不会放过到手的猎物,其他触手正再次向他们袭来。
好在几人被拖入地底的位置不深,疾行之下很快便窥见了地缝外隐约的光亮。
连阙示意众人先走,攥紧手中的刀刃望向身后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他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如同潮汐般的回响声。
“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的——”
清澈中满含魅惑的声音依稀就在耳畔,仿佛是事不关己的看客。
就在下一瞬,条条触手自黑暗中破土而出,再次缠上向洞外爬去的几人。
连阙手起刀落间斩断了一条条触手,但更多的触手自黑暗中破土而出缠上他的手腕与脚踝。
“沈逆!”
连阙的呵斥声刚落,黑暗中便再次传来沈逆婉转的轻笑声:“关我什么事,等你们两败俱伤我再出手不就好了。”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触手便拖着几名挣扎的市民向深渊拉去。
连阙斩落手腕上的束缚,看着不断向他涌来、如何也清不完的触手低嗤道:“这就是你作为‘同伴’的诚意?”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片刻。
“你是说……要和我成为同伴?”
连阙斩断脚踝处缠来的条条触手:“想成为同伴,总要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我的能力……你要知道在所有海洋生物中,人鱼是没有任何天敌的。”沈逆愉悦道:“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跟踪他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杀他。”
被连阙斩断无数条触手后,地底的异化物似被彻底激怒,竟发狂般一同向他涌来。
连阙挣扎着转动刀柄,再次低斥道:“你再不来帮忙就去‘地下’找同伴吧。”
“来了。”
沈逆这才低笑着答道,就在无数条触手即将将连阙淹没时,一阵汹涌的水声自地底更深处的地方席卷而来。
在顷刻间龟裂的地缝被巨浪冲刷而过,一道银白的身影自暗流中如离弦的箭般冲来,长尾横扫间将连阙缠缚的触手齐齐斩断。
连阙挥落周身断裂的触手,挣扎着在翻滚的巨浪中探出水面。
两个本源来自海洋的生物在狭窄的水域间缠斗,连阙拭干面上的水渍,在短暂的呼吸后再次下潜,将身边的几人救下,示意他们先走。
还有几人被卷入深渊,此刻这片区域被水灌满,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生存概率就会越低。
连阙看着挣扎着游向地面的几人,却并未看到女孩和她的母亲。
他当即重新换气,快速向着更深的黑暗处游去。
引浪而来的沈逆吸引了愤怒的异化物,人鱼与章鱼在翻涌的水域中斗得一时间竟难分伯仲。
但由于沈逆的到来,他身上那些不断坠落的蓝色粉末仿佛是坠入夜空的星河,隐隐的流光为原本黑暗的地底带来了微弱的光亮。
连阙借着这缕光继续向下游,正看到触手带着或挣扎或昏迷的几人游向地底。
“你……你倒是来帮忙啊!!”
沈逆将异化章鱼吸引后便再难以脱身,看着叫他来帮忙反而自己离开的连阙怒得双耳竖起。但即便他想游向连阙,条条触手仿佛禁锢牢笼,一时间竟也难以脱困。
连阙心知水下几人的时间不能再拖,片刻未停歇地潜向地底更深处。
剔骨刀斩断横行的触手,看着挣扎的几人脱困,连阙来到昏迷的小女孩与她的母亲身边,将缠绕的触手斩断后托着二人向上游去。
黑暗中的触手再次向他们袭来,连阙看着昏迷的女孩,示意二人先走后将缠向她们的触手尽数切断。
然而这时,黑暗深处却突然涌出更多的触手,转瞬间便缠上了他的四肢与脖颈。
前一刻还在因他丢弃恼怒的沈逆见状忙想挣脱周身的桎梏,但异化的章鱼又怎么会让他脱困。
缺氧的窒息感自连阙被锁住的脖颈处传来,桎梏住他手腕的条条触手更是让手中的刀刃难动半分。
就连他胸腔中存续的最后一口气也在窒息中吐出,冰凉的水瞬间涌入他的鼻腔与肺腑。
濒死的感觉如同无孔不入的海潮一般向他涌来。
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的刀如受感召般发出阵阵嗡鸣,在这一瞬间,梦境中凌乱的碎片也如翻涌的海啸般向他袭来。
在冰冷的水域,掌心的刀柄却带着灼烧一般的温度,仿佛在顷刻间便会让周遭的水也为之沸腾。
沈逆怔忪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
漆黑的刀刃之上,暗红的纹理如血液一般缓慢流淌,在同样晦暗的水下折射出如同极光一般诡秘的暗芒。
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缓慢苏醒。
触手也仿佛感到了威胁,又在戒备中不敢靠近。
但就在这时——
缠绕住两人的触手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竟然在顷刻间自二人的身上抽离,转瞬间便钻入脚下无边的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刀身之上的暗芒也渐渐黯然,仿佛再次陷入了沉睡。
桎梏已消,连阙出于本能地向上游去。
随着空气传入肺腑,连阙伏在地缝边不住地呛咳着。
那尾人鱼跟着他一同浮出水面,伏在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臂搭在地缝边:“考虑得怎么样?”
连阙在呛咳中看向同样陷入平静的地面,前一刻还兴风作浪的异化章鱼此刻竟已不知所踪,连阙自地缝中爬出,蹙眉环视过四周。
时云山在戒备中将车停下,他与车上众人却依旧不敢松懈半分,逃出地缝的几人或是向厢货车跑去、或是在不住地咳嗽中试图吐出呛入的水。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地面无数的坑洞与鸿沟,提醒着刚刚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是,在这片恢复沉寂的世界中,连阙却并未看到景斯言的身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探向上衣的口袋。
在无数的卡牌之中,唯独少了那张存放克拉肯针剂的卡牌。
第093章 浮屠城
将几名异化人交给时云山后, 江雾解下绑在背上的贺同舟让他平靠在一旁的废墟边。
贺同舟身上发生了大片异化,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眉心深锁。
“怎么会变成这样?”若紫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与异化:“怎么办,如果同舟他……”
“现在咱们只能祈祷他坚持住, 只要在副本结束前保留神志,他就还能离开这里。”
若紫闻言埋头将他的伤口处理好, 她记得自己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也遇到过相似的情况,那时的她被种下了异化的种子,被复刻的异化只会持续到副本结束的最后一刻, 如果贺同舟能撑到离开副本……
“我和他引开了追兵,但他在加速异化后失控了,还跑到了那群人的车库。”
江雾看向一旁大敞开门的车厢,见连阙依旧坐在光脑前:“不过也算他走运,我们刚好撞见了几个市民异化, 赶在了那只章鱼找到之前。”
“或许不是运气。”
光脑上的画面随着连阙指尖的推移扫过整片区域,他的目光却越加暗沉。
“地下管道太深, 想通过这个找到它几乎不可能。”
江雾还未说话,将几名异化人处理好的时云山在一旁洗净双手, 见他还在翻看地图便知道了他在找什么:
“他既然能将它引开, 或许就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你应该相信他。还是说……”
“是那管异化针剂。”
连阙终于抬起头, 眼底是暴风雨前夕的暗流汹涌:“博士在出城前留下了一管异化针剂,我把针剂藏了起来, 他却在刚刚趁我不注意偷拿走了。”
“就是博士刚刚意识清醒的时候说的异化针剂?”
“那怎么了?”长尾自车顶垂下,垂头查看尾巴上伤口的沈逆轻嗤道:“他当年不就是打下针剂才终止了异化蔓延,又没有失去意识。”
“这里只是副本。”小鱼的目光扫过在车下不远处或在处理伤口, 或在安抚市民的十九狱众人:“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离开,不是吗?”
远处的市民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几人循声望去,原本散坐在路边休息的众人竟不知为何围在了一处,小鱼见状蹙眉跑去,就连闲坐在车顶的沈逆也紧随着一同来到人堆旁。
“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你也看到了,地底的东西不是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可以抗衡的。”时云山想起博士的话,在离开前斟酌后说道:“如果温律能在异化中保留神志……”
“我认识他是在一切结束后,或许该说是……他死之后。”
连阙看着时云山诧异停下脚步,只点到为止地说道:“但在那时,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异化痕迹。”
时云山的瞳孔骤缩。
小鱼和海妖都曾说过,温律在这场异化中为控制异化自身陷入了感染。
这些自称来自后世的人都知道,温律的的确确发生了变异,甚至长达几年之久。
人类已知的异化中,保留神志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异化的蔓延,但即便是这样,几年的时间足以让身体的异化经历无数次爆发期,就算没有蔓延至全身,身体也必定会出现大面积异化污染。
异化不可逆转、只能切断一切感染源,否则即便是保留意识的人,也极有可能在死后被异化“二次污染”,除非……
他在临死前,切断了身上所有的感染源。
时云山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连阙却已经过他的身侧,向着围聚的人群走去。
……
“她已经……”
众人围聚的中心,进行过施救的人亦无奈摇了摇头。
“不!”
女人明显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将女孩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她头上的伤……你即使这样也,哎……”
女孩在水下挣扎时撞到了地下的岩壁,众人无奈叹息着离开,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和长跪在地的女人。
连阙心下亦是一片沉闷,他曾记得在众人驱逐他们的时候,正是那孩子发声希望他们留下。
他沉眸看向人群后正观察着这一幕的沈逆。
每个人都在叹息一个生命即将离去,但刚刚那样的情况,若紫小鱼赶来倒是寻常,沈逆却并非是会关注他人的人,又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变故吸引。
似察觉到了连阙的视线,正饶有兴味观察着一切的沈逆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连阙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一闪即逝的狡黠。
他再次将目光转回二人身上,生命垂危的孩子、痛苦绝望的母亲……
疑惑丛生间,他忽然窥见女人袖口处一晃而过的亮光。
折射的光点极其微弱,却让连阙的神色当即肃穆。
下一瞬,女人竟将藏在袖下的东西悄悄扎向奄奄一息的女孩。
就在她手中的东西即将刺入女孩手臂前,她的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紧。
握住手腕的手明明瘦削而带着病态的苍白,竟让她的手无法再进半寸。
众人这才惊觉被她攥在掌心的竟是被豹男他们遗落的异化针剂!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人群失声惊怒的话并未让女人冷静下来,她挣不脱桎梏便目眦欲裂地看向说话的人:
“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
女人猩红的双眼让众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有她面前弥留的女孩似因痛苦与依赖低喃着向她伸出手:“妈妈。”
“我不管她变成什么。”女人在这一声呼唤中泪如雨下,目光却充满了决绝:“她才三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变成异化人失去了神智……也算是活着吗?”
“你不能看着她死,难道就要我们跟着一起陪葬?!”
“不说她异化会不会伤害到我们,你也看到博士的异化体通过吞噬变成什么样了,这个时候不能让新的异化人成为他的养料……”
……
十九狱的众人与市民意见难得出奇的一致。
在一旁惬意欣赏着这一幕的沈逆随着她的话将视线落向连阙,像是在期待他会如何决断。
连阙却只是在女人戒备的目光中将视线落向生命垂危目光却依旧清澈懵懂的小女孩。
“你这样做有问过她的想法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胖子忙附和着对小女孩说道:“对,刚刚的章鱼……还有那些黑色的虫子,你想变成它们那副样子吗?”
他的话似乎让小女孩回忆起了可怕的片段,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的反应让众人松了口气,孩子的母亲却因他这样诱导的问话越加愤怒,她挣不开连阙的桎梏,便干脆想转过手中的针头刺向自己:
“她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
众人看出她竟因无法挣脱打算异化自身再感染孩子,情绪也随之越发愤怒。
就在双方僵持间,女人忽觉衣角被拉住,那力道极轻却还是让她低下了头。
“如果我变成那样,也会伤害其他人吗?”
稚嫩的声音让女人怔在原地,吵嚷的众人竟也一时间变得静默,只有女孩虚弱的声音:“如果是这样,那就不要了。”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很轻,在此刻的静谧中却显得清晰无比。
众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尽管他们的目的就是阻止女孩异化,但每个人扪心自问,又有几个人会因异化后可能伤害其他人而放弃渺茫的生存概率。
然而此刻就在他们面前,三岁的女孩在生死的选择之际问出的却是——如果她因为想活下去而异化,是否会伤害到其他人。
针剂自女人的手中滑落,她最终还是滑跪在地死死抱住女儿失声痛哭起来。
在女孩渐渐消散的生息中,有人脱帽静立、有人垂目颔首。
时间的叠加总是会让我们自以为懂得了许多道理,但人的一生不过数载,即便千帆过境归来时也未必能有寻回这般本心的纯粹。
女孩的离开让众人间的气氛变得低迷,博士异化后的危机暂时解除,被强行带到这里的十九狱众人也在短暂的休息后打算离开。
“你受伤了。”
若紫察觉连阙手臂的擦伤,忙取出药想帮他处理伤口,谁知她的指尖还未触及连阙的衣角,眼前的人竟已错身向厢货车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里?”时云山追问道。
“去找他。”
沈逆扫尾间拦住了连阙的去路:“你不是说他偷走了针剂?他现在一定已经异化了,你还去找他干什么?”
“去哪里找?”时云山亦不赞同道:“无论是他还是异化了的博士,大E的天眼系统都无法搜索到他们的踪迹,你现在还能去哪里找他?”
连阙的目光只淡淡瞥过拦路的沈逆:“异化物可以感知同类或异化药物的存在。”
“你疯了?!”
沈逆闻言兽类的竖瞳骤然一缩,他的视线继而落向连阙手中的异化针剂:“你是打算、打算……”
见连阙跃上厢货车,沈逆加快了语速:
“即使他能保持神志,也会有一段时间的同化期,这个时间他会失去理智,最后才是进入恢复意识的成熟期。你现在过去他十有八九是在同化期,他可能根本认不出你,只会无差别攻击!”
连阙闻言停下动作,审视地看向车下的沈逆。
“温律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化的,克拉肯方向的变异,保留了三段技能,在曾经的N34城就是这样。”不远处纪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样的他是可以和刚刚的异化物一战的。”
听纪遥这样说,十九狱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
“两个异化物,让他们自己去斗不就好了,你去掺和什么。”
“听说那个温律也下了地狱,有那样的异能、骨骼机甲,还有那么强悍的三段异化技能,他说不定也躲在哪里偷偷过副本,垂涎着那个什么地狱之主的位置呢。”
“我也听说了,真是羡慕还来不及呢……”
“就是,已知自己是千万分之一可以保留神志的人,又能拥有三个异化技能,他怎么会不想要这样的力量,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阻止他变异。”
……
“你们觉得这是好事,有问过他的想法吗?”连阙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声音字句冰冷。
“这……”
前一刻相同的问话依稀还在耳畔,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心虚却还是说道:“有人会不想要那样的力量吗?”
“星历1699年异化围城,那个时候有谁在N34城?”
短暂的静默后有人应声,纪遥也跟着说道:“我当时也在。”
“那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城外?”
连阙的话让众人再次沉默,这一次他却未等待他们的回答,只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你们一定知道二次污染——就是在异化中保留了意识的人死亡后体内残存的异化基因二次污染,他们死后同样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在那时的N34城,你们见过他身体异化的二次污染吗?”
前一场梦境断断续续,连阙在支离破碎的画面残片中再次窥见了城外的一角。
“消除异化要切断一切感染源。”
在记忆碎片的冲击之下,他闭上了眼睛。
“你们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他想要的吗?”
在地狱之中的这些人,谁又知道他们是以人类之躯经历过一切,还是他们亦是无数攻击人类的异化人之一。
既入地狱,曾经憎恶的异化反而成为了保命的武器。
又有几人即便进入地狱,也未曾带入曾经的异化呢。
他们自然不会顾虑这些,因为切断一切感染源——
那又与凌迟有何区别。
连阙在储备武器中找到了一把趁手的枪,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我赌他还没有打下针剂。”
就在他打算自车厢后跃下时,时云山却横臂将他拦住。
“车都不会开,打算跑着去找人?”
小鱼与若紫也跟着说道:
“我还有那么多张牌,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我现在也学会了很多处理伤口的方法,可以帮得上忙的!”
“你们……”
在连阙怔忪间,被漆黑布满的手忽而搭上江雾的手腕。
“一群不认识路的人,你们可别想丢下我这个向导。”
“同舟?!”
在若紫压低的惊呼中,沈逆龇起獠牙怒视向意识混沌的贺同舟。
连阙不赞同地蹙起眉:“你的身体……”
“保持清醒的办法不就是多动动脑?”贺同舟的身体已被异化大面积侵蚀,在禁锢的锁链下艰难地坐起身:“你手里的药剂能不能先收好,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连阙的目光环视过车下的几人,他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当他孤注一掷时身侧还会有人愿意同往。
“那就拜托了。”
连阙垂眸看向手中的异化药剂,亦将它收入空白牌中:“不过小鱼你和若蓝还是要先留下,这份药剂是谁给她的、刚刚是谁将人推下车,藏在暗处的人还没有清理干净。”
他说罢便在江雾的协助下将贺同舟拉上车,在车下一众人的注视下将车门重重关闭。
“发什么呆呢?”
若紫失神地望着厢货车开远,直到小鱼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堪堪回过神来。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她神色黯然地看向指尖:“他为什么……在躲着我?”
“想什么呢,他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全啊。”小鱼讶异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的感想,她揽过若紫的肩膀笑道:“但是现在,咱们要先抓出藏在人群中的老鼠。”
若紫闻言将失落的表情藏好,重新振作起来与小鱼一同走向路边休息的人群。
……
“接下来往哪边走?”
“应该……就在这附近。”贺同舟站在驾驶席后闭目轻嗅:“味道太淡了。”
“当然淡了。”江雾晃了晃缠在他身上的铁链:“为了防止他们找到你,我在你身上下了阻断,也会干扰你对外界的感知。”
“那就把它拿掉啊!”
“拿掉?”江雾被他天真的话逗笑:“你不知道你对异化物来说有多香,恐怕到时候人没找到,你先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
时云山自后视镜打量着身后的二人附和道:“对啊,这小子为什么会这么吸引异化物?咱们在废楼那边的时候,那场面真的是……”
“可能是因为……他那时候被多只异化物咬伤,身上残存的异化基因较多。”连阙的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手中的召唤卡牌,卡牌中却已空空荡荡再不见那人挺拔的身影:“但他为什么可以看到我的卡牌。”
“你和他有绑定关系,他当然可以看到甚至开启你的卡牌……嘶。”江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卡牌,轻啧间调笑道:“你这是什么毛病?你平时都……这样?”
连阙转过头目光探寻地看向他,他却摆了摆手俨然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时云山觉得连阙的分析不无道理,正欲赞同附和,身后传来贺同舟为难的声音:
“有件事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其实我、我在和若紫去救那个女孩的时候,就不小心被划伤了。”
贺同舟说着将袖子卷起示意给连阙:“我最初没怎么当回事,也没见它发生异化,后来察觉可能不太对的时候你不在,我就想着……我还是不出城了,等见到你的时候给你看看,没想到后来……”
“抱歉。”连阙看着他异化手臂之上的那一道划痕:“我应该早一点……”
“这有什么的。”贺同舟似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身上的异化,却满不在意道:“不过……现在想想,是不是那个时候也多亏了它,否则我被那么多异化物攻击,恐怕早就……”
时云山蹙眉沉吟道:“那个时候……那只金蝉说不定是第一批被异化的人,也可能基因更加接近长生。”
“就快结束了,你再撑一下……”
“我能撑得住的,你看我这不是没事,说不定、说不定我也可以保留自我意识。”似窥见连阙眼底的自责,贺同舟笑道:“但是现在,咱们要不要试一下……把阻断打开。”
“小朋友,你可要想清楚,我记得克拉肯的一段技能可以对目标进行标记,一旦打开阻断它趁机对你进行了标记……你到时候要怎么逃?”
“克拉肯的技能都有什么?博士也有吗?”贺同舟打量着他狐疑道:“你不会连他有什么技能都不肯说吧?那也没关系,反正我的手环等下也都能知道……”
“告诉你也无妨,克拉肯的技能共分为三段,第一段是空间技能‘虚空之手’,即它可预先打下标记,以触手跨越空间、切断距离对已标记的人或物攻击,或将其通过虚空拖到身边”江雾收起笑解释道:
“二段技能‘幻形’,是由它自身携带的隐身效果衍生而来的技能。三段技能‘深渊凝望’,有些类似于附带伤害的群体控制技能——它是极为罕见的同时拥有物理与精神双重技能的异化物。”
连阙在指尖旋转的卡牌一顿,曾经那场支离破碎的梦境之中,袭击了科研所的克拉肯有着强悍的战力,博士化身的异化物拥有其中任何一项技能都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不过至少按照刚刚的情况来看,他没有使用任何一个技能。”
“对啊!如果他有‘虚空之手’,那刚才抓我们的时候怎么没用!”贺同舟闻言目光一亮:“我觉得能行!你把阻断解除一分钟就行,我可以在找到他之后尝试用天眼进行追踪!”
“不行。”
“为什么啊。”贺同舟茫然地甩了甩头,在虫类的天性动作中定神道:“我们要快一点,我不知道还能清醒多久……”
连阙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如果你无法找到他,我用针剂就好了。”
“那怎么能行!”
贺同舟说着更卖力地闻嗅起来。
时云山缓下车速,为难地问道:“是这里吗?接下来要怎么走?”
“我感觉就在这附近了。”贺同舟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攥紧了江雾的衣角。
江雾灰白的眼扫过他的目光,却挑了挑眉没有动作。
贺同舟心下焦灼,又害怕被前排的人发现,只能再次小心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们最好别搞什么小动作。”
连阙并未回头,却仿佛对他这样的小动作早已洞察。
贺同舟尴尬地将漆黑的手收回,江雾却饶有兴味地看向坐在副驾的人:“你知不知道……卡牌是不能乱摸的。”
穿梭在指尖那张不见了景斯言的召唤卡牌一顿,连阙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江雾却突然不经意般松开了手中的锁链。
顷刻间,贺同舟只觉嗅觉被放大了无数倍,空气间被风吹散的战火烟尘气、沁人的草木香,还有更远处引人垂涎的味道。
“江雾!”
连阙怒得几步上前拎住了江雾的衣领,谁知江雾竟并未避讳地反攥住他的手腕。
“就在前面!”
与此同时,车厢之下的地面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
贺同舟因意识回笼稍退的异化再次蔓延至耳后,鱼鳞般的黑色甲壳随着他眼底的黑气如墨入水般晕染开来。
“我很快就能找到他了。”他摸到光脑前,心虚地避开连阙的视线:“再给我一点时间。”
“贺同舟!”
“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但是它没有标记不是吗?而且……”贺同舟在连阙压抑的低恼中没有回头:“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随着天眼系统不断拉近城市的轮廓被一点点放大,他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黑气侵染的双眸谨慎扫过每一个角落。
“胡闹。”
连阙闭目间隐去眼底挣扎的神色,就在江雾以为他放弃顽抗时却再次提起他的衣领。
“如果他在这里受了一点伤,我都不会放过你。”
“失误。”江雾状似无辜地举起双手,异能消散的眼底是一片浑浊的无辜。
“再给我一点时间。”
在贺同舟压低的恳求中,路面的颠簸越渐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自地底突进。
连阙扔下江雾的衣领,转而看向驾驶席上的人:“时云山。”
时云山在颠簸中稳住方向盘,闻声咬牙将油门一踩到底,向着贺同舟说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眼鸟瞰着整座城市,再气息的辨别下随着地图视角的推进搜索遍每一个角落。
江雾已重新拾起锁链的另一端,看着手中繁琐的机械怀表:“还有二十秒。”
“没有……”
汗水自贺同舟的额间滑落,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动,却始终未找到半个人影。
“十秒。”
“气、气味被地底的东西覆盖了,怎么会这样……”
连阙的目光亦与他一同落在光脑的屏幕之上,随着地面震荡的加速,时间的倒数也即将走向尾声。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定格在天眼传输回的地图上,紧锁的眉心渐渐舒展。
“江雾。”
在连阙的令声之下,江雾将怀表扣好,萦绕在贺同舟鼻息之间令他血液沸腾的气息也随之被彻底阻断。
“我还没找到他!”
贺同舟惊愕的话音还未落,车辆前方的地面赫然被一条巨大的触手冲破。
时云山急打方向盘,在颠簸中撞破路旁的围栏这才堪堪避开。
“没关系。”
连阙示意江雾照顾好贺同舟,目光落向正不断自地底涌出的触手:“因为我已经找到他了。”
“什么?”
贺同舟神色古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冲破水泥路面的触手。
下一瞬,厢货车未躲开地底撞出的触手,在重击之下向侧翻去,更多的触手自地底涌出,瞬间便缠上车厢壁。
“安静点。”江雾在世界倾覆中带着贺同舟一同躲进沙发后:“虽然阻断了气味,别忘了他们可是认识你的。”
贺同舟立刻被吓得不敢出声,视线却越过江雾偷偷瞄向车厢外缠绕的触手。
连阙抓住座椅旁的扶手,在车厢摇晃间堪堪站稳身形,车窗却已被窗外一圈圈缠绕的触手封死。
“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豹男的声音远远自车下传来:“让我来看看你们在车上藏了什么好东西。”
随着他的话,缠绕的触手渐渐收力,竟是打算将厢货车生生挤压碾碎。
时云山卖力地打开一旁的车窗,然而在车窗打开后,更多的触手竟随之涌进了车厢。
就在这些触手即将缠上时云山的身体时,黑色的剔骨刀已一刀斩下,瞬间便将几条赤红色的触手斩断。
“该死的!咱们要怎么出去,快想想办法!”
坚固的车厢随着触手的收力发出铁器变形的刺耳声响,时云山忙将车窗重新关闭,劫后余生般打开了车厢外的防控电击装置。
“这东西为了追踪我们闹出了太大的声音,针剂的气味消失,同舟无法找到那个人的位置,是因为……”
连阙凝神望向被触手一层层缠缚的车窗,就连路灯的最后一抹光亮也被重叠的触手完全遮蔽。
直到一道裂缝自紧密缠缚在车窗上的触手间破开,路灯昏黄却又明晃的自缝隙间洒落至他的脸庞,他抬眸迎向那束光——
“他就在这里。”
第094章 浮屠城
连阙的话音刚落, 车窗上重重叠叠的触手竟被整齐斩落。
路灯昏黄的光线无孔不入地散入整间车厢,逆光而立的人站在车窗之上,指尖凌厉的锋刃将不断向他涌来的触手斩断。
连阙拉开车窗, 手中的刀飞向那道正与触手缠斗的身影。
下一瞬,那人已握住飞来的刀柄, 反手将蜂拥而至的触手横切而断。
在一阵失重的坠落中,厢货车重重摔回地上。
被斩断了无数根触手的怪物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嘶吼,豹男见状高抬起手, 无数机械兵撑着残破的身体自废墟后走出,与二人一同冲向闯来的不速之客。
他们还未近身,爆裂的子弹便在脚下的前进处一颗颗炸开。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要不要点脸了?”
豹男与牛头异化人愤怒抬起头,正对上连阙与时云山的枪口。
时云山说罢在豹男愤怒的咆哮中将厢货车碾过几名机械兵, 连阙的枪口亦在疾驰的车辆甩尾时横扫而过。
枪声四起间阻断了豹男二人的脚步,景斯言步步紧逼, 握紧盘根错节中缩回地底的触手便欲将其连根拔出。
碍于他与触手距离太近无法开枪的机械兵趁机一拥而上,将人制住后便要强行拉开。
机械兵的数量太多, 在重重叠叠的堆积之下粘腻的触手几次都要自他的手中滑落重新钻入地底。
连阙的子弹擦着机械兵身侧而过, 它们却如同无知无觉一般, 即便半边机械的身躯爆裂销毁也依旧不动半分。
在机械兵一点点将景斯言掩埋时, 滑腻的触手自他的指尖溜出,瞬息之间便要自地缝中钻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一阵冲天的电光自景斯言的身上闪烁而起。电光爆裂间他甩开身上如山峦一般压制的机械兵,在触手即将缩回地底的最后一瞬再次将其牢牢攥在掌心。
“他的异能恢复了?!”
时云山在逼退牛头人的枪口中转过头,在这样震撼的一幕中惊喜道。
连阙却并未有他那般乐观, 他的目光始终定在那人身上,在周遭的机械兵再次向他拥去时,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景斯言的应对速度在变得滞缓。
“不对。”
连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是续航的电力!”
贺同舟为景斯言更换机械核心时曾经为他储备了三小时的电量——那是他找回异能的最后期限,但是,刚刚那样的高强度电流,如果他没记错这已不是景斯言第一次使用了。
“同舟!”
连阙心下一沉,回身正欲与贺同舟确认时,却惊见杂乱的车厢后被江雾拴住的人已再次被异化侵蚀,布满甲壳的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人类的五官,此刻却正在勒紧的铁链下抱住什么东西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
细看之下,他在吃的竟是刚自窗口钻入被连阙斩断的章鱼触手。
“脏死了。”
江雾满眼嫌弃地收紧手中的锁链,将他拉至身边。
就在连阙以为他想阻止贺同舟的动作时,却见江雾竟取出那块奇怪的机械怀表,对着生吞下足有碗口粗章鱼足的人按下了拍照的快门。
“……”
这样的空档间,豹男已拆下一块钢板当做掩护,几个起落间冲向景斯言的方向。
连阙暗啐了一句,拉开车门一跃自厢货车上跳下。
“当心!!”
连阙却已来不及顾及时云山的叮嘱,踏过脚下的机械兵疾奔向风暴中心的人。
在巨型章鱼条条腕足的对比下,断壁残垣间坚毅的身影异常渺小,却拥有着仿佛可以撼动天地的力量,竟当真将缩回的章鱼一点点拉拽而出。
豹男的指节催生出寸寸坚硬的鳞甲,扬拳便砸向正费力将章鱼自深渊拖出的人。
他的拳风刚刚蓄力,爆裂的激光弹带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推撞向一侧的废弃商铺。
拉拽着将章鱼拖出的人动作却渐渐力不从心,滑腻的腕足几次都险些自他的手中挣脱。
被攥紧的腕足挣不开景斯言的束缚,竟转而缠上他的脖颈要害收力间向着深渊拖去。
连阙正欲上前身后却传来失重坠地的声响,只见自车上跃下的时云山被牛头异化人踩在脚下,他的手中虽然握着枪却在重力的压制下抬不起半分。
“放下你的武器。”
牛头异化人的枪抵在时云山的额角:“你的一枪杀不死我,我却能要了他的命。”
连阙攥紧手中的枪杆。
一边是被牛头异化人擒住的时云山,一边是电能即将耗尽的景斯言。
他虽然不在牛头异化人重力压制的范围,却似有无形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废墟中狼狈走出的豹男见到这一幕眼底的疯狂更盛,他快速闪身至同伴身边,怒火中烧间一拳重击向时云山的头部。
“放下你的枪,否则他的头一定会先……砰!”
就在连阙凝眸快速抬起枪口时,豹男已嗤笑着回过头:“瞧瞧你们现在多狼狈,我很好奇,他们两个你要先救谁。”
连阙在豹男的目光下缓缓下蹲,在试探中将手中的枪放在地上,他的视线落向被重力压制在地的时云山和那杆贴覆在地的枪。
即便要救时云山,他手中的枪亦是无法将同样拥有坚固皮囊的二人一枪击毙的。
但如果时云山能在一瞬的反应间脱离牛头异化人……
连阙回过头对上景斯言的目光,又转而落向被二人桎梏住的时云山。
“你好像很恨他?”
连阙放枪的动作极慢,视线随着启唇再次落在豹男身上。
“当然。”豹男怒啐了一口,泄愤般一脚踢在时云山身上:“他加注在莎莎身上的痛苦,我一定会让他千倍百倍奉还。”
“你不应该找他的。”
连阙将枪放好,理顺衣摆间将手划向身侧:“因为……”
景斯言亦在同一时间反手斩落缠在刀身的章鱼腕足,将手中的剔骨刀抛向连阙。
“杀了本莎芭的人是我。”
刀刃翻转间稳稳落在连阙的掌心,在豹男抬脚的动作因为他的话片刻怔忪时,灵巧的身影已借势跃起挥刀斩下。
豹男的目光轻蔑,只草草转身看向借着废墟堆跃起的人。
他甚至无需做任何事,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能看着自作聪明的人进入重力压制的区域。
他的笑意还未达眼底,脚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被重力压制在地的时云山竟费力地将手腕抬起,蓄势待发的一枪瞬间在牛头异化人的脸侧炸开。
血液飞溅上豹男的脸颊,他诧异看向身侧。
牛头异化人痛苦嘶吼间掩住血肉模糊的面颊,他虽有厚实的表皮却远不似豹男的鳞甲那般坚固,这一枪虽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却烧灼掉他的半边面颊,压制的重力也已在顷刻间消散。
连阙的刀锋在下一瞬划过豹男的前襟。
三人这样的默契仿佛经历过无数次演练,却只在一个眼神交汇的瞬息之间。
刀尖之下的皮囊瞬息间变为坚固的鳞甲,就在豹男不屑地轻嗤时,却惊觉即便鳞甲已被催生出,锋利的刀尖依旧破开了甲壳在其上划出了一道裂痕。
“什么……”
鳞甲与锋刃刮擦出尖锐的声响,带着久违的痛楚传入豹男的神经。
他下意识攥紧嵌在鳞甲间的刀锋,似是回忆起了本莎芭身上的刀伤,神色也变得越发狰狞愤怒:“真的是你!!”
他身上的鳞甲比本莎芭还要坚固,连阙的心神却未因他的怒吼动摇半分,手中的刀锋一点点刺入寸寸坚硬的鳞甲。
刀锋破甲间,异化技能被阻断的牛头异化人愤怒地向时云山冲撞而去。
时云山的身上虽多处受伤,但那一枪向着他头部开去的时云山赌对了,失去异化技能的牛头人只剩蛮力,即便他再愤怒一时半刻也无法在时云山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连阙心知景斯言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只欲速战速决。
但就在这时,地底的东西似察觉局势逆转,竟鱼死网破般将硕大的身体从地缝中挤出,一条条腕足不断缠向景斯言,竟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他拖入地底。
景斯言的电能残存微薄,在腕足层层缠绕之下向深渊拖去,时云山亦被牛头人拖住无法及时支援。
景斯言在与拖拽抗衡间脚下的地面也被拖拽出一道极深的沟壑,燃烧的能源因极速消耗而发出超负荷的电流音。
即便这样,他也逐渐被拖到了深渊的地缝口处,随着脚下的塌陷险些坠向深渊。
他垂眸看向口袋中的药剂。
连阙的刀锋只要再进半寸便会将豹男了结,就在他当即打算将刀抽出时,被利刃刺入的豹男却竟握住了连阙欲抽出的刀。
连阙抬眸迎上对方的视线,豹男的眼底写满了疯狂,竟是即便豁出性命也要将他拖住。
豹男不肯松力,沟壑纵横的鳞甲更是将刀尖嵌入难动半分。
连阙不会猜不到景斯言想做什么,一向淡漠的眼底在这样的困局中也染上了恼意。
他的眸中厉色急转,便欲不计代价地扔下刀时,不远处却突兀传来一声枪响。
直觉不妙间连阙愕然转过头,开枪的正是被牛头人追逐的时云山。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竟在追逐博弈间将这一枪开向了景斯言的方向。
这一枪崩断了缠向景斯言的条条触手,临近深渊的人终于堪堪站稳,蓄力将剩余的腕足扯断。
然而也正因这一枪的片刻,兽化的牛头异化人冲撞到时云山身边,尖锐的角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撞向楼体倒塌的废墟。
连阙的脑海一片嗡鸣,他将蓄足全力的一脚踢在豹男的胸口,这才堪堪将刀拔出不敢耽搁片刻地跑向时云山。他挡开了牛头异化人的攻击,将时云山护在身后。
牛头异化人如今已经陷入疯狂,见连阙拦路便再次以头撞了上来。
手中的刀刃划过锋利的牛角与异化后坚实的皮囊,即便是这样的时刻,连阙的刀依旧拿得极稳。
察觉同伴危险,豹男也在痛楚中掩住渗血的前襟提速扑向搏斗的二人。但他还未近身,终于挣脱了章鱼腕足的人已挡在他的眼前。
豹男与牛头异化人皆是强弩之末,连阙二人的眼底却是一片凝重,他们不敢耽搁片刻,只因身后人的伤势已不能再拖。
元气大伤的章鱼缩回了地底,但异化人极难以被杀死。连阙在牛头异化人的冲撞中踏过坚实的肩膀,将染血的牛角整齐斩落。
血液自牛头异化人的断角处喷涌而出,连阙却在落脚后再次一刀挥向他的手臂。
豹男见牛头异化人已然败退,撞开景斯言挡在了他的身前。
连阙却放弃了以刀刃直接破甲,他的刀锋一次次擦着豹男的皮肤而过,任由他的周身被鳞甲一点点布满。
空荡的街巷中回荡着豹男野兽般的咆哮声,景斯言察觉不对将连阙拦在身后,示意他去查看时云山的伤势。
连阙这才停下动作,在短暂的沉积后将刀扔给景斯言,走向一旁的时云山。
时云山却摆了摆手。
“如果有可能……替我去看看他们吧。”
“说什么呢。”连阙的动作一僵,未敢再看他被鲜血浸染的制服便欲将他背起:“车上有急救箱,咱们……”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我累了,休息一下。”
时云山打断了连阙的话,将那枚始终戴在胸前的吊坠拽下,递到连阙手中:“不用难过自责,你们不是说过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离开。”
时云山目光空洞而不舍地看向灰黑的天际,他颓然摸出口袋中的烟盒,却发现烟盒中早已空空如也。
“但是……真遗憾啊。”
他攥紧陈旧发皱的烟盒,终于沉沉闭上了眼睛。
连阙怔忪垂下眸,沾染在指尖的血液分明残存着温热,眼前的人却已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但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恢复平静的脚下重新翻涌起一阵轻微的震荡。
连阙直觉不妙间看向景斯言,只见他已将两名异化人捆住,掌心的绷带之下激光装置正欲扫向二人——
两名异化人的脚下忽然裂开一道地缝,竟瞬间将他们卷入地底。
“你终于来救我们了!”周身布满鳞甲只余脖颈处一块皮肤的豹男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声嘶力竭地呼救道:“他从来就不是站在您这边的,一心为您的人只有我们!”
他的笑意还在唇边,便被突然袭来的触手贯穿了咽喉,随着咀嚼般骨骼断裂的咔嚓声一同被卷向地底。
两名高大的成年男人竟在触手的黏液与挤压间被整个弯曲折叠起来,一个呼吸之间送入地底张开的血盆大口。
“不好!”连阙的目光微凝,他急忙拦住欲上前的景斯言,将时云山的尸体背起:“两名产生意识、拥有异化技能的异化人,我们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连阙的话音未落,地底的触手忽然疯长出条条腕足,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涌向裂缝口的二人。
“跑!”
连阙说罢拉住景斯言,与他一同夺路狂奔。
身后的腕足却来势汹汹,比之从前更加迅捷凶悍。
不说电能即将耗尽的景斯言,连阙亦在经过如此长时间的体能消耗后渐渐力不从心,熟悉的困倦感也随之再次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的脚下一空,竟带着背上的人一同倒向地面。
景斯言忙想将连阙扶起,触手就在这时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慌乱中,他惊见连阙始终放在口袋的那把木梳掉落在两人脚边,忙将它高举起——
突袭而来的触手竟当真在下一瞬停在了二人面前不足半寸的地方。
“阿律。”
就在触手的迟疑中,虚空之间传来了缥缈的叹息:“我留给你的针剂,你为什么没有用。”
景斯言将连阙挡在身后,目光人就戒备地打量着四周的条条触手。
“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杀了我,只要你打下针剂,你就可以杀了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景斯言的目光动容,他攥紧手中的木梳,恍惚间摸向装着药剂的口袋。
但是——
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震惊地低下头,口袋中竟当真是空的。
“我曾经经过一座公馆,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莎莎。”
连阙含笑的声音自景斯言的身后传来:“她一直在寻找离家的父亲,只是直到她死,也没有等到她的父亲。我本来并不以为那个故事会和这个有什么联系,直到这把木梳……”
回忆起景斯言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似顾虑身侧的人并未将话说完:
“让我想起我曾经在公馆看到过两套一模一样的儿童餐具,但是,汪所长却为了替你遮掩默认了莎莎是他的独生女。”
他的手穿过他的身侧将那把木梳重新握在手中,指尖摩挲过木梳上的刻痕:“温博士?或者我该叫你——温森瑞?”
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静默。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会一直希望他打下针剂呢?是真的希望他能结束这一切……还是也想将他变成‘养料’?”
“还是因为你来自十九狱,你也知道他在异化后会保留克拉肯的三段技能——那对于你来说恐怕才是最想要的吧。”
“我当然是……”
“但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连阙打断了虚空中争辩的话,只见他抬手的指尖正是那管异化针剂,他竟未有片刻犹豫地将它刺入手臂:
“因为这一次,他不会异化。”
第095章 浮屠城【完】
空了的针管掉在地上, 暗红的血管瞬间自衣领下蔓延至连阙的下颚与耳后。
景斯言怔忪看着眼前的一幕,在震撼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地下的怪物像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决绝地将针剂打在自己身上,在短暂的静默后, 发狂般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
吞噬豹男与牛头人后,半隐在地缝间的怪物腕足重新生长。
“不要被他骗了, 他从始至终都是意识清醒的,所以不存在被唤醒。”
察觉怪物的变化连阙接过景斯言手中的刀,示意他后退。
“他吞噬的两个人都拥有意识和异化技能, 很有可能激发出其他异化技能,趁现在它还在消化,咱们要速战速决。”
景斯言却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定在泛黑的针孔之上。
“放心。”连阙拍了拍腕上的手背示意他安心,戒备地带着他后撤:“只要在离开前保持清醒, 这些都会自然消退。”
他说罢将背上的人交给景斯言,挥刀迎上暴躁的条条章鱼触手。
身上的异化在不断侵蚀着连阙的每一寸神经, 这样的感觉十分微妙,如同点墨入水一般,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黑色在清水中伸展出无数纵横的脉络, 分裂后侵入每一寸细胞。
他的感官、速度、力量无一不在持续提升, 但这样侵蚀与变异的速度太慢, 他需要的也并不是异化——
连阙手中刀面的暗红如同血液般流转,在他身上的异化蔓延间刀锋被黑气侵蚀后一点点变长, 在刀刃劈向腕足时竟已然化为了修长的唐刀。
连阙心知自己异化的同时地底的怪物也在吸收豹男与牛头人的力量,便未克制体内的异化,只欲借助力量催动手中的刀速战速决。
刀刃切过一条条狂乱的触手, 静夜中回荡着痛苦而愤怒的嘶吼,怪物见逃跑无门, 便孤注一掷地自断腕足欲钻回地底。
地下管道错综复杂,一旦怪物压缩身体躲回地下恐怕便再难在短时间内寻到踪迹。
他们坚持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任何支援,如果说江雾是在用残存的力量阻断贺同舟的气息,另一个人又在做什么。
“沈逆!”
地下的暗流随着清浅的波纹荡开,涌动起阵阵细微的气泡。
未听到回应,连阙咬牙低斥着将手中的唐刀掷出,景斯言见状亦扯下半截废楼的管道,与那把唐刀一同刺入章鱼的身体,在它即将缩回地底时将它死死钉在龟裂的水泥地面之上。
“故事的主角一般都是在最后登场的。”
怪物痛苦咆哮间暗流中点点荧光晃动,一尾人鱼自其间跃出,地底的水流在他的手中汇聚成一把锋刃,刺向被固定住的巨型章鱼。
变异的巨型章鱼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身体亦在诡异地抽搐着。
“当心。”
连阙直觉不对间跑向半隐在地缝之下的章鱼,蓄势待发的沈逆自然不会因他的话迟疑半分,但就在他以水所化的长枪即将刺入章鱼暗红褪色的头部时,巨大的变异章鱼忽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无形的威压瞬间淋头而下,临近的沈逆被定在原地,竟半分也再动弹不得。
连阙自高地跃下,抽刀起落间斩落缠上沈逆的腕足,带着他一同跳至脚下的空地。
“那是……深渊凝望?”
离开了限定的范围,沈逆空洞的双眸才渐渐回神,身后的腕足却已紧随而至,追逐着奔逃的二人。
见他恢复了意识连阙将他扔在一旁,避开触手翻身向坑洞之上攀去。
“我不就是晚到了一会,它觉醒了技能也不管我的事啊。”
沈逆甩尾跟在他身后,二人躲避着追逐的触手,连阙刚攀至地缝口便见不知何时等在头顶的人已向他伸出了手。
“不要和它对视。”
连阙虽诧异景斯言为何没有离开,在这样的时刻也来不及询问,只匆匆握紧他的手自地缝中爬出。
景斯言将时云山的尸体绑在背后,带着连阙一同顺着街道向前跑去。
二人的配合熟稔,并未强攻而是一同躲避着局势逆转后追逐的章鱼腕足。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连阙身上未加抑制的异化却逐渐侵蚀过他的每一寸神经。
直到他奔走的脚步一僵,察觉皮肤之上因异化纵横如血管的道道红痕正一点点自表皮分离,变为有生命般的东西伸展蠕动。
那些他原本以为是血管一样的东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游移,似下一瞬便会自皮囊脱离成为条条赤红色的触手,意识因异化混沌间,地底的触手已追至他的脚下。
“得罪了。”
景斯言环过连阙的腰际带着他堪堪避开冲破路面的触手,进化后的怪物步步紧逼,庞大的身体穿梭在街巷间已然再无所顾忌,挥动的腕足损坏了电线,整条街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昏暗的街道内,只有景斯言独行的脚步声与疲惫的喘息。
他的身体犹如一盏即将燃尽的灯,每向前一步都是灯芯熄灭的倒数。
“把他给我。”
倒挂在巷口的人鱼如一条灵巧的蛇,他轻松避开腕足的攻击向景斯言伸出手。
显然此刻眼前的人鱼比自己更能将身侧的人保护好。
景斯言的心下涌起片刻的挣扎,但也仅是一瞬,他便将怀中的人圈紧避开了那双伸来的手。
沈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他自身侧经过、章鱼的腕足也已冲破墙面欲缠上他的身体时才终于回过神来错身避开。
“把他给我!”
人鱼扫尾间追向强弩之末的人,景斯言却如同未听到他的话,即便身侧人因无法控制,条条纤细的腕足无意识地穿破了他手臂的皮肤,他也丝毫未曾放手。
沈逆似因他的拒不配合终于被激怒,立耳间尖锐的利爪向他刺去:“我说——把他给我!!”
景斯言险险避过他的攻击,身后将整个身体探出地面的巨大章鱼也已冲破街道中低矮破败的废楼咆哮而来。
剧烈的能量消耗让他的身体逐渐僵硬,呼吸也随之变得滞缓。
他明明知道将他交给那条人鱼是最好的办法,却将身侧的人抱得更紧。
在无数个循规蹈矩的日夜里,他从未有过这般的任性。他可以看到一切问题的最优解,也永远遵循着最客观理智的思考与抉择,但这一次——
即便走到了时间与生命的尽头,他也不想放手。
地下的水源随着沈逆的召唤自地缝间翻涌起道道阻隔的水墙,景斯言避过腕足与水墙向着前方疾行。
在他前进的方向,是他们曾经做过怪物肃清的科研所。
只要能将他送入科研所,再次开启防护网……
身后的怪物似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就在他即将避开二人的攻击冲入科研所时,一阵清脆的“滴滴”声忽而自景斯言的脖颈处响起。
景斯言的动作一僵。
就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电源短路的声音自他身上的各处关节响起——他的身体竟如零散的砂砾般倾倒重重摔在地上。
机械的面具在他的身侧碎裂成两半,被他护在怀中的人也因这样的变故摔在一旁。
仅在科研所门前的一步之遥。
“滴滴”的声响还在继续,那声音正是来自景斯言脖颈处的机械颈环。
“你还想跑到哪里?”
博士混沌的声音隐匿在滚滚烟尘间:“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受到惩罚。”
机械短路后燃烧的烟气自景斯言的关节各处传来,他的身体因电源被切断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
沈逆见状急行向连阙摔落的方向,切断了电力的身体竟忽然颤抖着将手伸向连阙。
这一幕让沈逆神色微滞。
咆哮的触手就在眼前,明明这个人已被切断了仅存的电源,他却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侧的人推进了科研所的地界。
灼目的电网也在下一刻重启,将沉睡的人锁在了其间。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般躺倒在地。
博士化身的怪物发出一阵冲天的咆哮,见到精心准备的“食物”被送走,无数根腕足发狂般重击向瘫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却对这样骇人的一幕毫无惧色,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电网看向其内安静沉睡的人,心下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但就在这时,重击向他的条条腕足竟似被一股力道向后拉扯。
隐在夜色中的巨型怪物被什么吸引,扭动着身躯向后探去。
在它的身后,四肢因异化变得如昆虫一般修长的人正将腕足塞入口中,那人的身体虽小,迅速的吞咽却竟当真阻止了巨型章鱼前进的动作,甚至将庞大的身躯向后拉去。
被异化侵蚀的人脖颈处还牵引着一条锁链,锁链另一端的人低头间为难地看着这一幕。
不正是本该躲在暗处的贺同舟与江雾。
几个瞬息之间巨型章鱼的腕足便已被他吞下了大半,章鱼愤怒转身,赤红的双瞳怒目定向二人。
江雾勒紧手中的绳索,带着还不肯放下章鱼腕足的人迅速闪身后退,在发狂的触手袭来前躲进一旁的暗巷。
它竟未察觉这里还有其他的“食物”。
但章鱼将触手与硕大的眼睛挤到巷口时,哪里还能看到二人的踪迹。
它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转移了注意,怒极回身间再次攻向倒在科研所边的身影。
景斯言的身体已无法再动半分,他安静地躺在原地,收回望向为救自己突然出现的人的目光,再次看向一张电网之隔的人。
连阙的身体在沉睡中正逐渐被异化侵蚀,纤细嫩红的条条触手向虚空中舒展。
防护网一旦开启,无论是他还是博士都无法自外部打开。
这样应该可以为他拖延足够的时间,他一定可以保留意识从这个所谓的“副本世界”离开,而自己……如果与这个世界一样都是假的,在他醒来的时候又是否还会记得。
他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如果他的生命将在这一刻终结,至少他有过并肩的队友、即便此刻也未曾放弃自己的贺同舟、为了他重回科研所、为他换心,和那句“有人说过,在这里请我务必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明明没有说过,却如同被窥探的万般心事。
他的眼底如有千重海雾,却依旧固执地看向他的方向。
“其实温律……”
触手再次泄愤般锁向他的身体,景斯言亦如困倦般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是我的名字。”
就在条条触手即将穿过景斯言的身体时,它们却同时被定在了原地。
寒意伴着夏风拂过,在冷热的诡异中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在诧异中睁开眼睛,只见腕足竟被冰封在他面前咫尺的地方。
疾驰的车鸣声中,远照的灯光刺目晃眼,副驾驶席上的若紫将身体探出车窗,被她高举在手中卡牌上的字迹正一点点消散。
景斯言怔忪地看着这一幕,她们不是跟着那群人一同藏好了,怎么会……
但是,随着字迹消散,章鱼身上的冰封也正一点点龟裂。
小鱼急踩下刹车,掀开手中的一套卡牌:“这么多张牌我就不信打不过一只章鱼!!”
她的话音未落,巨型章鱼已自冰封中脱困,腕足挥动间将二人的车重重甩向一旁的废墟。
粉碎的车窗在变故中砸向二人,小鱼手中的卡牌也在剧烈的撞击间散落了满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章鱼的腕足重击向她们所在的那辆车。
“小心!”
景斯言的瞳孔骤缩,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再次跌回地上。
就在章鱼足蓄力挥起时,一阵枪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爆裂的子弹将挥下的章鱼足生生炸断,在大地的震颤中坠落在地。
“纪遥?!”
小鱼小心护住若紫的头,诧异看向身后赶来的人。
“愣着干什么!开车!!”纪遥一边向着发狂的怪物开枪,一边对着二人怒斥道。
小鱼在她的冷静斥责下回过神,咬牙再次踩下油门。索性虽然表面车身受损严重,车子依旧跌跌撞撞地起步,避开向着他们挥下的触手向景斯言开去。
异化的章鱼拥有着人类的智力,即便纪遥在奔走间意图吸引它的注意,也依旧将腕足扫向景斯言与向他疾驰而去的车。
若紫已从刚刚的惊骇中回过神,她钻到后座将车门打开,在疾驰甩尾的车上向着科研所门外的人伸出了手。
“把手给我!”
车窗破碎的玻璃在她的脸颊划出几道血痕,瘦弱的女孩眼底却带着决然的坚韧。
汽车在颠簸中甩尾撞开扫向景斯言的腕足,也让后座的女孩因惯性摔回车内。她固执地重新爬到敞开的车门旁,再次向景斯言伸出手。
就在若紫伸手的瞬间,地底忽而窜出一条腕足缠向她的手臂。
“小心!!”
小鱼惊呼中去摸车座下的卡牌,她慌乱的指尖还未摸到玻璃残渣中的卡牌,一道浑圆的身影已急速掠至那条腕足边,晃眼的刀刃斩落了伸向女孩的触手,落地后再次跃起将手中的双刀挥向漫天舞动的触手。
“那是……胖、胖子?”
若紫在惊魂中攥紧手中的安全带,劫后余生般望向身后。
“既然你们说副本的任务是保护他,咱们就拼这一次!”
雷克将手中的枪扫向地底欲意偷袭的触手,在他的身后数道熟悉的身影正各自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次次挡开缠绕向景斯言的触手。
就连远处的楼阁之上,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正费力将重物推下,砸向狂暴的触手。
他们中有十九狱的人,亦有本该被保护的市民。
“你们怎么……”
“废话!”
有人已破开了手腕的封印,打断若紫的话怒啐道:“挡不住这东西咱们都得玩完!老子可不想躲着当缩头乌龟,也不想欠这样的人情!”
“小心别看它的眼睛!”
小鱼将车停好,将拾起的卡牌展开,与众人一同加入了战局。
景斯言怔然看着这一幕。
他从未想过在注定孤身的时刻,会有这样多的人挡在他的身前。
“你看——”
熟悉的声音伴着夜风自身后传来。
“你守护的人间,也在守护着你。”
那人在他身侧站定,遥遥望向原本各怀心思此刻却统一战线的众人,飘悬在他身侧的触手随着微风鼓起的衣摆翻飞,明明是万恶之源的异化,在他的身上却衬得他如同路过这世间的神祇。
他的神明向他伸出手。
他听见复苏的声音自胸腔内传来,如同破开皑皑冰雪的第一缕嫩芽。
他握住了他的手。
胸腔内的电量如同残存的星火,随着重新跃动的心跳荡起浅薄的涟漪。但无限本身,就是将1、0.01、0.00001……
以星火燎原,变为无限的可能。
那些无法结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同浴火重生般烧灼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再烙进滚烫的心底。
他无限眷恋地望向这人间,又将视线收回,义无反顾地跑向被众人拖住的怪物。
连阙亦随之一同回到战场,异化的腕足如同新生的枝丫,却在他的身上迸发出了无尽的力量。
冲天的电光拦截起密不透风的屏障,枪口中射出的每一发子弹都变成无尽的弹雨,每每怪物想缩回地底,对它来说脆弱不堪的土地都会被坚固的合金铺满,再被纤细却更加坚韧的腕足绞杀。
他们如同配合过无数次最亲密的战友,带领着浴血的众人杀出一条崭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路。
直至连阙将它的最后一根腕足斩断,合金逐渐将它锁在密闭空间之内,又化为无数尖锐的钢刺收紧间将一切化为虚无。
“结束了?”
众人再三检查过变异章鱼的尸体,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无论是十九狱的众人还是拿起武器捍卫家园的市民,每个人浑身浴血,即便疲惫哀痛却都难掩不屈的坚毅。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系统检测到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恭喜各位玩家通关第七层,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S级,当前存活玩家九名……”
……
“什么?!七层?!!”
“SS级副本?我没听错吧??最高难度不是S?”
……
【积分:10080,解锁S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众人不可置信的低语间,连阙锁眉看向面前的随机卡牌面板。
“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江雾不知何时出现在连阙身侧,向连阙示意着贺同舟。
连阙将填写完成的卡牌收好,瞥过众人在劫后余生的欣喜后看向景斯言的目光。
他的面具早已碎裂,那张从前无从窥探的脸让众人纷纷侧目。
景斯言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这些视线,只安静将时云山与其他不幸遇难市民的尸体安置在车上。
“他这是要做什么?”
“是墓山。听说……他在那为所有无人认领的尸骨建了墓地。”
纪遥望向科研所边的山坡,喉中干涩:“为了避免异化扩散风险,按照规定异化地区的尸体要就近焚烧,变异后的尸体又有几个是能分辨得出来的……但是听说,他为所有人立了墓碑。”
“你们先走。”
连阙示意江雾带着贺同舟先出副本,走向正欲驱车离开的景斯言。
自知道他们要离开后,景斯言始终沉默着并未将视线落向他们半分,只安静做着手中的事情。见连阙走来,他方抬起头不赞同地微皱起眉。
“一起吧。”
连阙却已找到了趁手的工具,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景斯言拒绝的话还未出口,清算好积分的众人也纷纷跟了上来:“反正也副本结算了,就一起去吧,人多力量大啊。”
人们说着纷纷在废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工具,向着山道上走去。
连阙亦示意景斯言开车,自己斜靠在车窗边垂目假寐。
原本需要耗时极久的事在众人的协作中变得不再漫长,其实对于十九狱的人来说,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副本的幻象,这样的事耗时又无意义,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缄默做着手中的事情。
待到群墓立成,有人肃穆颔首后出本,也有人同离去的亲人道别后离开。
“既然是假的,现在也只能让他暂时留在这里了。”
景斯言将花放在时云山的墓前,并未看身后的人:“你该走了。”
连阙垂眸看向墓前纯白的花朵,依稀想起一句熟悉而陌生的话——
“听说在人间,死后无人祭拜者只能入地狱门,不能再入轮回。”
景斯言抬头看向身后,在片刻困顿的迟疑后:“不是还有一种说法,将萤火虫在死者身边放生,它就会引渡亡魂去往轮回。只是可惜,现在也没办法去捉萤火虫了。”
连阙闻言下意识摸向口袋,在指尖落空后才恍然记起,那时装的萤火虫瓶子早已在鳄潭中碎裂。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轮回,没有神明……也没有萤火虫。”
静谧的山林间仅剩二人驻足,景斯言起身向山下走去:“你该走了。”
“其实你已经相信了吧。”
连阙垂眸看向空空的指尖和固执不愿回头的背影——
正因为相信这世间因果宿命轮回,也曾有神明为他片刻驻足,才不敢回头。
天边似正升起第一抹晨辉。
临海的微光却从星星点点逐渐汇聚成遥不可及的星河。
二人同时诧异抬起头。
夜色未尽,散落满天的不是晨辉亦不是银河坠落,而是漫天望不见边际的萤火。
星星点点,却将黑夜照亮得如同白昼。
景斯言蓦然回首,望向萤火簇拥间他始终不敢注目的神祇。
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
一个明知会走的人。
他的脚步却如有引力般不自觉向他走去,又渐渐变走为跑。
如同黑暗中一生在追逐着光的人,将那束光紧紧抱在了怀中。
第096章 安全区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3分钟。】
舒展的触手随着空气间的萤火虫浮动, 漫天的萤火虫让连阙错愕驻足。
然而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眼前人突然的拥抱。
却在他收紧的双臂间恍惚懂得——或许对自己来说,离开副本后景斯言就会重新归位,但眼前的人呢?
他没有十九狱中二人相处的记忆, 对他来说他的离开便是遥远又无归期。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2分钟。】
但是——
连阙看向漫天的萤火虫。
他曾记得,在他与时云山勘查鳄潭时就是一只萤火虫为他们照亮了崖底的黑暗。
那次或许是巧合, 如今照亮夜空的漫天萤火又该如何解释。
【距离副本关闭还剩1分钟。】
他轻拍着景斯言的肩背,目光温柔而坚定,在计时的倒数中, 走向副本的出口。
“会再见的。”
他在漩涡中回过头,望向萤火虫簇拥间静立的身影。
那道身影也在随着副本的倾覆一点点消散,仿佛有千万缕丝线随着牵引一点点飘向漩涡中他的方向。
“这里是副本、是过去,怎么再见?”
“既然是过去,怎么不算再见呢?”连阙看着随着副本消散的萤火与光芒深处的人, 听着虚空中江雾的声音:“只要我离开副本,他就会归位?”
“当然。”
“贺同舟安全了?”
“等你到安全区, 我带他来找你。”
连阙想起另一件事,自长立的人身上收回视线:“你之前说, 不能转卡牌?”
“不是不能转, 是不能摸。”虚空中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笑意:“不过与其问我, 去问本人不是更好?”
连阙蹙眉正欲再说什么, 却忽然望向身后已然消散的世界——在世界的碎片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但当他转身后却已寻不到半分踪迹, 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
“怎么了?”
“没事。”
连阙自消失殆尽的残片中收回目光,穿过面前的鬼门关。
就在他离开的一瞬,山脚下废墟中星点的亮光一闪而逝, 划过夜色一晃飘入扭曲的副本出口。在光点萌生的地方,条条腕足与血污之下是一张燃尽的卡牌。
一门之隔, 门外已是安全区熟悉的夜色与霓虹。
连阙下意识低头去看手中的卡牌,一件风衣便被搭在他的肩上。
他抬起头正对上景斯言紧张打量后低垂的目光:“抱歉。”
“说什么呢?”
察觉他眼底的懊悔,连阙哑然失笑:“因为你的不告而别?那是副本的限制,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让你承担异化的风险、受伤,我却什么都不记得、异能消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景斯言说着别过头不敢看连阙的表情:“刚刚还……”
“刚刚?”连阙似没听懂他的话:“刚刚怎么了?”
景斯言半晌未语,方才的拥抱虽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却亦是他未经允许的逾举。他的身体因局促而僵硬紧绷,疚悔间颔首:
“我不应该……”
景斯言的话还未说完,却察觉身侧的人竟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动作自然而亲昵。
“副本里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连阙的声音因困顿而带着沙哑与懒倦,他打开手环连接到贺同舟的信息面板:“咱们要先找个地方休息……”
他的话音未落,竟将头靠在他的肩侧沉沉睡去。
只留下措手不及的人下意识将他扶稳,却因这样自然的亲昵与耳边的低喃绷紧了身体。
出本后负伤的人在这里非常常见,广场上的气氛也似比往日里更加紧张肃穆,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角落的二人。
即便这样,景斯言还是将披在他身上的风衣拉紧,带着他闪身隐入一旁的暗巷。
……
金碧辉煌的电梯停在酒店顶层,女人身着精致的礼服连衣裙,即便背影也显得婀娜多姿。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她指尖道道细小的伤口和面上的心事重重。
随着电梯门打开,她将手中无意识摆弄的小型通讯器收好踏入昏暗的房间。
这里与她前几次来时没什么不同,穿过入门的长廊走进厅堂,室内未点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半遮窗帘散落的点滴光亮,和自卧室门缝内流出的微弱灯光。
女人的身材高挑,精致的妆容下是点睛之笔一般炙烈的红唇。
不正是刚从副本七层通关的小鱼。
她略带疲惫地等在书架边,目光扫过客厅落在角落半掩的房门上。
自上次在安全区遇到那个人之后,他就将她留在了身边。
他没有限制她的出入自由,唯一需要她配合的也只是共进晚餐,甚至拿出那么多张道具卡帮她。但是他说过,她可以在这里随意进出,只除了这间卧室。
她的心跳随着紧张加速,环顾四周后似不经意地抬眸顺着门缝向内望去。
卧室内昏黄的光竟是自一座水晶棺传来,自她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被铺满花瓣的水晶棺内躺着一具尸骨。
房间的主人背身懒散靠坐在水晶棺边,火焰一般赤红的长发松散披在身后。
他正小心擦拭着白骨的指节,动作斯文矜贵却温柔细致,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
将指节擦拭干净后,他将白骨森森的手放回棺内摆正,又缱绻地在白骨的额心印下一吻。
而后,他似察觉什么抬眸看向门外。
门外的黑暗中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
酒店外的小巷直通酒吧街,来来往往的人群让她稍稍找回了一丝安全感。
街市上灯酒霓虹,她走向深巷内的酒吧,试图用酒精压下杂乱的心跳。
在地狱或许可怖的场景没什么不同寻常,但那具白骨分明就是……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虽然相处下来她也觉得晏知微和晏若紫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他将自己留在身边也不像是因为其他心思,但她却从来未曾想过……
他们分明应该是外人眼里的神明与篡位者,是众所周知的死敌。
神思混乱间她忽见霓虹灯影的深巷内,几名身形健硕的男人正将一位纤细的少年堵在中间。
“小美人,是谁把你丢在这?怎么一个人在这生闷气,要不要哥哥们陪你?”
“就是,他不喜欢你哥哥们喜欢。”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玩玩?”
……
“好啊。”
那少年低垂的眉目隐在暗影间,小鱼微蹙起眉,正觉有些眼熟便听到带着嗤笑的冷嘲声。
这声音小鱼再耳熟不过,正是前一个副本后不知去向的沈逆。
下一秒,围在他身边的几人忽然掩住自己的脖颈满面痛苦,仿佛溺水之人濒死的挣扎。
“他不喜欢我?”
这样的变故惹得街巷内的人纷纷侧目,这里明明是安全区,习惯了互相挑衅自以为安全的众人个个面色灰败。
前一刻还气势凌人的几人此刻都已面色青紫,挣扎着在他的问话中惊恐摇头:“喜、喜欢。”
呼吸再一次回到胸腔内,几人还未止住呛咳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安全区……更是精神系异能的乐园。
沈逆冰冷的目光扫过四周,众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推搡着离开。
待到喧闹的街巷内恢复寂静,他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巷尾的那间酒吧。
小鱼穿过酒吧内交错狂欢的人群径直走向后门,将无人的卫生间反锁,捧起水冲过脸颊。
就在她取出口红打算将唇妆补好时,口袋中耳钉般大小的通讯器掉在了洗漱台边。
过度的戒备让她被这样细小的声音激得浑身一僵,她稍稍平复了心情将东西捡起,刚抬起头却在镜子中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
连阙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小吃街。
这一次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便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
他在前一个副本中断断续续做过太多的梦,以至于看向熟悉的人时也有些恍如隔世。
“怎么了?”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察觉自己的目光,他也一如既往只是一位看客时,晏若紫却停下了吞咽的动作向他看来。
连阙怔忪停下脚步,梦境中的身体竟亦驻足。
他诧异地环视着四周,喧闹的夜市、摩肩接踵的人群,不知他为何停下脚步等待的晏若紫。
他竟可以在梦中自由行动了?
“糟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私自出来了?!”晏若紫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要乱走啊!我很快的,等我回来!”
连阙看着她似收到了谁的消息快步跑远,他并未去追,只安静站在原地。
在辨识不清的记忆中,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这个梦或许并非与晏若紫有关。
他环顾着四周,循着熟悉的感觉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人潮更深处走去。
穿过长街后人群开始变得稀疏,零零散散的商铺废弃或打烊。
再行至更深处,食物的香气中混杂着阵阵潮湿腐败的味道,偶尔传来砧板上剁肉的断续声响。
连阙在这家破败的店铺前站定,顺着昏暗的房间望去,身形臃肿的屠夫正背身将几块骨头剁碎。
这间店铺的环境极差又在街巷内最深处,门前早已没有半个人影,屠夫却依旧在卖力地将辨别不清的骨肉剁碎。
他的头上系着一条脏污的汗巾,动作如同循规蹈矩的机械,身上的横肉随着每一次刀落轻颤。
这个人……很奇怪。
如果连阙并未走过副本,或许无从窥探他身上奇怪的究竟是什么,但此刻的他已不难看出,眼前的屠夫或许早已发生了异化。
连阙顺着晦暗的地砖看向他身后半掩着的门,观察过四周翻过围院绕到房后。
即便隔着院落,后厨的窗依旧被几条木板钉死,连阙靠近窗缝看向昏暗的房间。
混乱不堪的暗室内,地砖上早已被染上了一片暗红,墙角与桌台之上亦是触目惊心。
数不清的孩童堆叠间口鼻与手脚都被牢牢捆缚住,他们个个满身伤痕、神色惊恐而绝望地挣扎着,只除了角落昏迷的少年。
即便少年身形与他记忆中有些许差别,连阙还是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景斯言。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地狱有自己的法度与规则,什么样的人该下地狱、什么样的人该入轮回,是数万年来的铁律——即便是神明也不该干预。】
【原本不是那样的,机械脊椎的更换设计并没有体外的部分。】
【他当时的样子……所有人都说他是比异化物更可怕的怪物。】
……
时云山与晏知微的话依稀还在耳畔,那些零碎的片段随着面前的场景冲击到他的脑海。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内,他们竟曾身处这样近的地方。
此刻的他刚换下背后的脊椎骨,除此之外身上的骨骼还都是真正人类的骨骼。
他的身上虽没有伤痕却面色苍白,少年人的骨骼让他看上去比往日稍显单薄,身体还因对外来的机械脊椎有着排斥的反应,高烧中显得疲乏而脆弱。
连阙晃神的片刻,屠夫推开了后厨的大门,浑浊的双眸扫过瑟缩的众人,最终选中了一个男孩拎住他的后腿向外拖去。
男孩剧烈地挣扎着却因嘴上封着胶带喊不出求救,屠夫却似这样的挣扎习以为常,手中的屠刀轻易割破他的咽喉,在房间内孩童的哭声中目光狠厉地扫过。
前一刻还无法控制的孩童们瞬间瑟缩着将呜咽压低,神色惊恐地看着他将那具尸体拎出后厨。
血液融入暗红陈旧的地面,晕染出诡异的图腾。
这样的动静吵醒了昏睡的少年,他在房间内众人压低的啜泣声中环视过四周,像是在确认自己在哪里。
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挣扎着,但如今他的双臂并非机械,一时间也难以挣脱。
门外剁肉的声响忽然停下,这一次屠夫并未回到后厨,连阙听着声音,他似被什么吸引将刀放下走出店外。
连阙不知前院发生了什么,暗室中的少年却在环视中将视线定在他所在的窗口。
他的视线竟就这样与他的交汇。
但明明他面前的窗被封上了一条条厚实的木板,这里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梦中的他又怎么会发现他的存在。
就在二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连阙只觉梦境中虚浮的身体如在此刻归位,却亦恢复了曾经无法再动半分地看客身份。
他忽然明白,原来——
这里才是梦境的伊始,他与若紫第一次溜出地狱,就遇到了刚经历过换骨逃出科研所的景斯言。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
似有疑惑的戒备,警惕间目光不曾游移半分,只动作极轻地试图挣脱身后的绳索。
随后,像是察觉窗外的人同那位屠夫并不是一伙的,戒备的目光渐渐转为求助。
那是连阙从未在景斯言身上看到过的神情。
曾经的“连阙”亦在这样的目光下为难沉吟,他自诞生后便被教导过地狱中的法则,自然也知道无论作为神明还是地狱的规则,都是不能干预人类的世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声响,短促的惊叫声被重锤的闷响打断,消声在远处美食街的嬉笑与音乐的狂欢中。
只有星微的拖拽声和重新响起的剁骨声。
然而屠夫却似被激怒了,似在泄愤一般挥刀的声响一下比一下重。
屋内堆叠的孩童多半受了伤,血液自伤口流出,染污了彼此的衣衫汇聚在黏稠暗红的地面,渗入并不畅通的下水道。
这些孩子身上布满了泛黑的伤口,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被放血搁置,他们身着相同的校服,似是放学时被一同绑到了这里。
连阙打量着浸在血水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和坐在墙角的少年,因这样令人不适的场景微蹙起眉。
门外的屠夫却已将刀摔在砧板上,再次将门踢开。
房间内的孩子们神色惊恐却只能看着他走近,如挑选食材般将魔爪伸向其中一名孩童。
这里只是梦境。
连阙这样告诉自己。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孩子时,他的身前忽而升起一道水泥的屏障,他顿住动作空白的双眸扫过众人,最终落向墙角的景斯言。
泛白的目光阴森可怖,他正欲探向景斯言的方向,身前的水泥却忽如流体般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封在其中。
景斯言终于挣脱了绳索的束缚,面色也因使用异能变得更加苍白。
他跌跌撞撞走向那群受伤被捆缚的孩子,就在他打算将他们身上的绳子与封口的胶带解开时,封死的水泥竟被破开,一拳砸向众人身前的景斯言。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景斯言在重击下飞撞上一旁的灶台,在一阵凌乱的声响后堪堪稳住身形。
然而这一拳却恰好重击在他的颈侧,机械的脊椎在重力下穿破了皮肤,一时间血液染红了他背后的大片衣衫。
斗篷之下的骨节收紧,空洞的眼眶透过窗缝注视着室内的一幕。
因为水泥的禁锢,屠夫的头巾脱落,露出了一双大如叶扇的猪耳。
一息尚存的孩童们费力地向墙角躲去,猪耳屠夫踢开脚下奄奄一息的孩子,却见景斯言颈后被机械刺穿的皮肤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
猪耳屠夫微歪过头,肥硕的身体冲向挣扎着站起身的景斯言。
在异化人攻击下人类的身体脆弱异常,即便可以修复,那些伤口也依旧在他的身上划开了道道痕迹。
连阙被禁锢在躯壳中,静立中被动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这里只是梦境。
背影单薄的少年在一次次被击倒后重新站起,挡在瑟缩的孩子身前。
伤口不断愈合,背后的脊椎骨却在加速愈合的皮肤之上留下了半露的黑色金属。
就如即便时间会让一切愈合,也终究难以磨灭曾经留下的伤痛。
猪耳屠夫拎起他的衣领,兴奋地打量着他再次愈合的伤口。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少年竟一拳挥向屠夫肥腻的脸颊,趁机挣脱了桎梏后再次将他牢牢封死在生长的水泥之内。
做好这一切,满身伤痕的少年并未在拖住异化人后离开,反而跑向血泊中的孩子。
连阙看着眼前惊险的一幕,心下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他想将几名孩子拉起时,始终低着头的孩子忽然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景斯言猝不及防抽回手,下意识后退间这才看清,前一刻奄奄一息的孩子们此刻已如猪耳屠夫一般个个神色混沌,空白的目光与扭曲的姿势在幽暗的厨房内显得格外可怖渗人。
在他转身去救人的空档,猪耳屠夫已破开水泥,蓄力的一击直冲他的背脊!
景斯言摔倒在沉积了暗红液体的血泊,这一拳让他身后的脊椎错位,撕开了颈后的伤口又再次结痂。
连阙一次次告诉自己眼前只是梦境,却不自觉攥紧了拳。
即便是这样,他的指尖依旧如有千万般蛛丝缠缚,让这样细微的动作也变得难以完成。
猪耳屠夫却在景斯言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时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清晰的骨裂声自窗缝内传来。
人类的骨骼脆弱易折,那人却始终未吭一声。
他避开猪耳屠夫再次挥下的铁腕,即便一只手的骨节已断,也依旧用另一只手蓄力反击。
他明明满身污秽,那一双眼睛却如暗夜之中的辰星。
漆黑的斗篷驻足于窗外,如同经过人世的看客——但若细看才可看到,有根根丝线正自他的身上荡开。
如同细密的茧,在每一个关节处生发,捆缚住他想要向前的脚步。
愈演愈烈。
命运的丝线如茧如丝,即便在梦境之中也依旧如同困兽的囚牢。
缠绕在他的手臂,随着抬起的动作堆叠起一层层更加厚重的蛛网,力量越强缠缚在身上无形的蛛网便越多。
直至他攥紧了背后那把镰刀的刀柄,一如千万次探向身后的手。
暗红流转的长镰切断根根丝网,破开命运的束缚与铁律。
梦境中的围墙在刀尖之下寸寸塌陷,让月光渗入曾经暗不见光的角落。
景斯言与异化的怪物齐齐停下动作,望向一墙之隔的人——
那人手握一把弯月长镰,周身隐在漆黑的斗篷之下,攥紧刀柄的手却竟是森森白骨。
从未相信世间会有神祇的少年,在这一刻等到了来自地狱的神明。
第097章 安全区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神。】
血泊中的少年抬起混沌的双眸看向破窗而入的人。
一时之间, 他竟不知是否是自己已死,看到了地狱中勾魂的使者。
无论是人类抑或是异化人,与神明的差距都犹如天堑, 镰刀挥下便如审判临界。
但就在镰刀的锋刃即将自猪耳屠夫的头顶劈下时,刀尖之上忽而升腾起一圈圈禁制的符咒, 周遭的空气随着咒文翻起斗篷的垂尾。
符咒繁琐难辨,连阙分明并不认得,却已然知晓了那些文字的意思——
施暴者的灵魂已被异化污染, 处于混沌边缘的灵魂不该被地狱收缴。
但是,脚下汇聚的血液来自多少无辜的生灵,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就被以这样的方式蓄养成怪物,成为他的口粮。
这样有规划、有预谋的屠戮又怎能被判定为被异化侵蚀后的“无罪”。
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动摇,刀锋破开重重禁制斩落。
前一刻还叫嚣着的屠夫瞬间被黑气侵蚀, 空洞的灵魂也自躯壳内被牵引而出,随着黑气流窜整个梦境濒临塌陷。
连阙的目光眺向渐渐崩塌的梦境, 记忆中的片段随之渐渐复苏。
曾经的自己未像如今出手这般早,他看着怪物们冲破铁门, 满身是伤的少年挡在院门前, 一次次阻断了异化人冲出店铺的围院。
少年满身是伤, 目光却始终坚韧。
如过客般看着这一切的神明终于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
随后, 时云山几人与裁决院、科研所的人纷纷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少年满身浴血站在异化物的尸体边, 如同自地狱而来。
直至确认安全,他才如脱力一般倒下。
“你怎么……总是让自己受伤。”
连阙在回忆的冲击下低声长叹,脚下的人突然抓住了他斗篷的垂尾。
一如记忆中警笛长鸣间, 确认他安全后的神明正欲带着长镰携走的魂魄离开,斗篷的衣料也曾被那只染血的手攥紧。
察觉指尖血污的少年局促收回手, 抬头望向驻足的神明。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连阙蓦然静立。
少年灰暗无光的眼底残存着希冀,但他该有多孤独,才会祈求地狱的神明带自己离开。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连阙哑声开口,一如多年之前那个警笛混乱的夜晚: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
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连阙睁开眼睛,正对上景斯言垂目的视线。
梦里的一切还未淡去,少年青涩未褪的脸渐渐与眼前人重合,连阙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
梦中的那处骨折自然早已不在,向死神伸出手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他想要逃离的地方。他看到了人类在异化前的脆弱,却将一切归咎在自身和无法支撑他战斗的骨骼。
回到科研所或许是他的妥协,但更是他对命运的不妥协。
“醒了。”景斯言在他的目光下移开视线。
连阙环顾四周,他们回到了空置的游乐场,此刻他正躺靠在他的腿间,与他一同坐在游乐园中心参天的古树之上。
连阙坐起身,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
他的视线扫过静默的游乐场。
“我睡了多久?”
“七个小时。”景斯言看着他舒展着身体:“抱歉,现在闹市区不安全,所以我……”
“没事。”
连阙转回视线看向身侧的人:“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关于上一个副本。”
“如你所见城内异化扩散,那时到了最后我也没能保住一个人。N34城最后……成为了一座死城。”片刻的静默过后,他听到景斯言的低语声:
“我……就是温律,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哦?”连阙含笑道:“但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温律不是他的名字?”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
那时以为生命终结说出的话,却未曾想到竟被他听到了。
“在向日葵公馆的时候,我看到了两套餐具和玩具,你和莎莎最初却并不像认识。”连阙沉吟道:“这让我在汪所长应下他就是莎莎的父亲时也有所犹豫,但如果你不是温律……”
“温律……只是一个代号。”
景斯言的眼底一片晦暗:“或许被带走也未必是幸运。那时的科研所已经在秘密研究骨骼机甲的应用,为了推动这项研究,他们找来了数名身患不治之症的孩子,签署协议后进行机械器官与骨骼机甲的实验。结果可想而知……实验并不顺利。”
“当年博士来到科研所,为了推进被搁置的项目——他为自己的儿子签下了骨骼机甲实验的协议。”
“所以……实验还是失败了?”
“那时我因无法控制异能被判定危险留在科研所,温律比那些孩子坚持得更久,实验失败后,博士更加坚信生命力才是骨骼机甲成功的关键。”
“那一年也发生了第一次异化爆发,机甲兵损失惨重,于是……他找到了我。”
连阙闻言蹙起眉:“所以,你第一次换骨后逃出科研所是因为……”
景斯言闻言错愕抬起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时云山告诉你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颔首:“我只是……想回去再看看我的养父母,但是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在返回科研所前,我遇到了一群孩子……后来的事时云山应该都告诉你了。”
连阙并未否认,想起刚刚的梦境: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你……”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相同的问话让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重叠,竟让他一时失语:“记得?”
“创造、变革、自我拯救……人类本身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人间没有神明,是因为人类从不需要神明。”
连阙眺望着远处城市繁华的灯火,摸出怀中的卡牌。
其中一张是景斯言离开的那张牌,另一张则是……
“这是……”
连阙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中打量着手中的卡牌,这张卡牌正是他副本结算时被填写后的召唤卡牌,牌面却与其他的牌有所不同,顶端中心镌刻着一个如同符咒的“鬼”字,卡面沉寂的人不正是——
“时云山?!”
“嗯,贺同舟他们怎么还没到?”
“我去看看。”
连阙应了声,目光落向手中的另一张牌,他的指腹摩挲过熟悉的牌面,带着一丝笑意的眼转眸看向身侧。
“江雾说卡牌不能摸,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一向从容淡定的人竟脚下一滑,径直自树枝上掉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连阙自树梢打量着堪堪稳住身形落地的人,却见他已背过身向游乐园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刚的失误并未发生。
“我去找找贺同舟他们。”
“来了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小心翼翼的声音便自围栏边传来。
景斯言的脚步一僵,见夜色中一头粉毛的贺同舟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们跑来,散漫走在他身后的人正是他们刚提起的江雾。
“有些事情耽搁了。”
江雾的话让连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贺同舟头顶的粉毛,贺同舟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就是忽然……想染了。”
他并未多说,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猜到他为何要染头发。
曾经的N34城,那个同他一样志气相投的少年就正是留着这样的一头粉毛。
连阙自树上跃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贺同舟在他的目光下转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道:“等这里的一切结束,我也想去人间看看。”
几人说话间,远处的城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只见霓虹灯影的城市上空被闪烁的警报笼罩,最中心的高塔之上不断变幻,最终呈现出一排排图像与数据——
城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驻足望向那座呈现影像的建筑。
原本处于顶峰的数据渐渐消散,那些图像数据竟正是所有的地狱使者,他们的数据被逐一打乱,竟正以极快的速度进行重新排序。
处于塔尖最顶端的人图像不明、数据不明,代表未知的图像之下是清晰的一行小字:
【编号0001:景斯言】
……
酒吧街的巷内。
“还是没能留下啊。”
赤发之下的眼瞳也正望向那座高塔,淡漠的神色间忽而浮现起一抹浅笑:
“也好,咱们刚好一起去见见你的这位老朋友。”
小鱼在他的笑容中只觉得周身森寒,却无法控制自己想要逃离的脚步,只能绝望地任由他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走出暗巷。
……
“这可跟我没关系。”
江雾的目光扫过心虚别开视线的贺同舟,在景斯言戒备的目光中似笑非笑地看向连阙。
“抱歉,刚刚没来得及跟你解释。”
连阙歉意地看向景斯言:“让同舟将地狱使者编号打乱重新排序的人……是我。”
他的话让景斯言与江雾看向贺同舟,在贺同舟心虚的目光下再次确认连阙所言都是真的。
“这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吧?”连阙却并未着急解释,转而对江雾说道:“不是隐藏自己,而是希望用他来吸引那个人的注意。”
地狱使者顺序打乱,即便江雾有办法隐藏自己的实力,晏知微也并不难在几千名地狱使者中找到他。
但是,地狱使者一旦重新排序,处于首位的名字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甚至是那些猜测“温律”一定也已混入了十九狱的人。
贺同舟惊愕地看向远处自己的杰作,却在连阙所言的关系厉害中只觉背脊森寒。
连阙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按照推算,晏知微应该很快就会开启十六层。与其被动被拉入副本……不如请君入瓮。”
“你是打算——”
江雾的话只说了一半,贺同舟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三人:
“你们在说什么?”
景斯言肃穆看向连阙:“排序或是暴露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但是你是不是打算……”
连阙自空白牌中取出一块碎裂后修复的机械面具:“看来要再借用一下你的名字。”
确定了连阙想做什么,景斯言的面上却第一次出现了抗拒的表情:“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上一个副本最后太多人见过我,为了避免不确定的因素所以想掌握主动权。但由我来见晏知微就好,不需要你来冒险。”
“你是想假装成景斯言引晏知微过来?!”贺同舟从几人的只字片语中艰难听出了连阙的打算,震惊道:“可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找过来?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这样是不是……”
“上一个副本结算前,我们有几个人活着离开副本?”
“九个。”贺同舟回忆着副本的播报:“但是即使这九个人看到了景斯言的样子,没人认识晏知微,也未必会……”
“你觉得以小鱼的等级,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张道具卡?”
江雾忽然的问话让贺同舟怔在原地。
“我……糟了,我的通讯器是有坐标的!如果到了晏知微的手里!!”
连阙却转而说道:“你、我、若紫、小鱼、纪遥、雷克、胖子、沈逆,除了我们之外,离开副本的还有几个人?”
“我也记不清了。”贺同舟回忆着离开时的画面:“两三个?好像是还有两个我记不住名字的人。”
“我们有几个人离开副本?”
“这个你刚不是问过,九……”贺同舟的话音忽然顿住。
景斯言与江雾的神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副本有九人结算积分,但连阙念出名字的就已经有八人,无论还有两个或是三个人完成副本,都不止九人。
“所以,离开的人中有……”
“被其他人召唤而来的地狱使者。”
连阙的话让游乐场内几人陷入了沉默。
几日的围城,他们的身边竟还藏有其他的地狱使者。
“其实见晏知微也未必是冒险。”江雾无所谓道:“晏知微……未必能认出现在的连阙,而且,重新排序后的地狱使者第一……他应该也会想拉拢吧?”
连阙的视线瞥过江雾,并未否认他的话,只正色问道:“你躲了晏知微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规避强制进本?”
“不是要‘请君入瓮’?”
连阙没有理会江雾的调侃,只认真等待着他的答复。
如果说在十九狱中有人了解副本的漏洞、善于保命藏身,除了江雾或许不作他想。
“既然你帮了我,我也是乐意帮忙的。”江雾瞥过身侧的贺同舟:“第一种当然就是作为地狱使者,接受已经在副本中的人召唤,至于第二种……”
他说着摸出一张卡牌,这张卡牌并非道具卡或召唤卡牌,而是一张——存档卡牌。
“很多人不知道,存档卡也是可以在安全区使用的。”
江雾解释道:“用存档卡在安全区进行记录,在强制进本读条结束的同时重置,就可以留在安全区。”
“竟然可以这样?!”贺同舟闻言跃跃欲试地拉着连阙走向小巷中的帐篷:“那咱们赶快去兑换存档卡吧!”
连阙并未拒绝,任由他拉着一同来到还算熟悉的小店。
店铺的荷官此刻不知去向,贺同舟便带着连阙一同在机器前完成了自动支付。
他正因可以躲过一劫暗自庆幸,却见连阙将刚刚换好的存档卡、道具卡与上次换的属性卡一同交到了江雾的手中。
“这些东西就麻烦你转交给若紫了。”
贺同舟目光茫然:“为什么交给若紫?那你呢?”
江雾意有所指地问道:“要是她问起,我该怎么说?”
“每人一张。”
连阙看了看手腕时间的倒数,将堪堪修复好的面具戴好:“你该走了。”
江雾没有说话,只带着还欲再说什么的贺同舟一同走出帐篷,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他走后,连阙坐到了荷官的摇椅上闭目假寐,不知是否出于心虚没有看静立在面前的人。
“他不会想招揽我,也不会认不出你。”
摇晃的躺椅顿住。
“其实我很好奇。”
连阙抬眸笑道:“从前的我只是一具白骨,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景斯言微蹙起眉,似并不明白他话的意思:
“我来应对他就好。”
“你去找个地方躲好,如果我有危险,你也可以第一时间帮忙。”
连阙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景斯言又怎能听不出他是不想牵连自己。
他极力保全每一个人,却唯独放任自己身处险境。
“放心。”
帐篷外原本昏暗的游乐场内灯光骤起,沉寂多年的游乐设施在锈迹下的吱呀声中重新运转。
连阙将目光透过半掩的帐篷远眺,轻轻摆手示意景斯言离开。
神色紧绷的人驻足片刻,最终还是在暗角内隐去了身形。
随着游乐设施重新运转,柔暖的灯光伴着欢快的乐曲自帐篷外传来。
清浅的脚步由远及近,仿佛是耐心的绅士般不急不躁。
然而脚步却并非只来自一人。
另一人的脚步声显得慌乱许多,直至在帐篷外驻足。
“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
温和含笑的声音自帐篷外传来,那人背身静立间眺向林影后的旋转木马与摩天轮:
“怎么样,这里你喜欢吗?”
他的话并非是对帐篷内的连阙所言,而是对身侧的女人说的。
“他也一定会喜欢的吧?”
游乐场如此美景与男人的温声细语未令女人欣喜,她的身体反而正明显颤抖着,仿佛这里和身边的男人是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赤色长发的男人一身松散长衫,仿佛误入浮华的文人浪客,与周遭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又似恰到好处。
他像是没察觉女人的恐惧,揽过她的肩与她一同走到帐篷前。
原本无风的地狱中,随着他的话相隔的帐篷被暗流鼓起翻飞。
帐外正是晏知微与在副本中刚与连阙分开的小鱼。
梦境之外,连阙第一次这样近而清晰地看清了这张脸。
连阙只端坐在座椅之上,一切的表情都隐在面具之下,在这样的对视中并未率先开口说话。
“早就听闻阁下在人间的名号,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当真……来到了地狱。”
片刻的僵持后,帐外的人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一个念旧的人,所以我一直不希望使者的排名变动,也希望这个游乐园可以维持多年前的样子,和我一起等待着我的神明归来。”
“多亏了虞怜,我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他的话让小鱼神色越加惊恐,但她即便拼命摇着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暗角之内,帐外的人说起的话题让景斯言已全然处于戒备状态,不知他是否已经察觉了连阙的身份。
连阙却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对他忽然说起的话题并未搭话。
在片刻的僵持后,晏知微终于再次开口道:
“听说你来到地狱,很多人都劝说过我要招揽你,不知道你怎么看?”
“你不会。”
简洁的话语经过过滤自机械面具后传来,笃定而淡然的态度让晏知微轻挑起眉。
“哦?”
“十九狱的规则是率先通过十九层,就可以成为新任的地狱之主。”面具之下的声音刻板而机械:“进入这里的人对你来说不都是敌人?”
他的不答反问让晏知微长久伫立在风中。
“你说得很对,但有一点……外界或许对我和我的神明有所误解,即便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他也不是。”
晏知微的目光瞥过身侧的小鱼,又转而落向正位端坐的人:
“他是——我的爱人。”
第098章 海德拉监狱
“是他让你转交给我的?”
若紫攥紧手中的几张卡牌, 又转而看向一旁同样拿着存档卡牌的贺同舟。
“当然了。”
“那他自己呢?”
“当然……也有了。”
“存档卡要接近九千积分。”
存档卡需要接近九千积分,但上一个副本即便积分满点也不过一万出头——他又如何有机会兑换两张卡牌。
“我们是地狱使者,可以赊账。”
贺同舟心虚地转开视线, 求助般看向江雾。
江雾应声道:“十六层副本的凶险你应该清楚。”
“是吗。”
若紫怅然的低喃让贺同舟松了口气,他正想再说什么, 三人的手腕却忽然传来了闪烁的光源。
原本印记的位置赫然出现了倒数的计时。
……
晏知微的话让小鱼更加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栗,她像是回忆起了可怖的画面,抑或是害怕身侧人报复性的灭口。
“哦?”
连阙也未料到晏知微的话, 视线疑惑间下意识瞥过一侧的暗角:
“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晏知微的语气轻缓,四周却已翻涌起如刀削般的肃杀之气:“地狱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你来到这里是何目的……不是在一百年前你闯上十九层时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的话让连阙怔忪抬眸。
显然晏知微并未认出自己,而是将他当成了景斯言。
但是,他口中的百年前,十九层……
“只是可惜, 看来当时的你也没有通过最后一层。”
晏知微说罢,萦绕在连阙身侧的气流竟忽然变为刀片般如有实质的透明物质, 在他指尖的收力中向连阙飞去。
端坐在主位的人未动半分,但就在空气凝结的刀片与他相距咫尺时, 脚下的路面忽如流体般翻涌起一张阻断的屏障, 挡下空气间的利刃, 又在下一瞬如巨兽自地底跃起, 一口便将晏知微吞下重新潜入地下。
小鱼看着身侧的人转瞬便被吞没再无踪迹,在惊惧中后退着, 却忽然撞上身后冷硬的胸膛。
她的低呼还未脱口,便被那人挟至身后。
“不愧是传说中的无限。”
晏知微的目光越加冰冷:“但是可惜,这里是安全区。”
他的话音刚落, 连阙只觉四周的空气凝聚成千万尖刀与针刺,无数锋芒正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却有更多的阻隔挡在他身前, 让这场博弈一时间难断胜负。
随着气流的翻涌,空气凝结的针尖竟在生长中突破挡板,在细微的距离中刺向连阙的要害。
连阙在眼前陈设不断塌陷的倾覆中闭上了眼睛。
安全区是精神系异能的天下,一切物理异能都会被规则化解。
如果晏知微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异能,他所使用的异能也一定是精神系而并非真实的空气凝结。
一个是真实,另一个则是幻象。
但既然这样,他又为什么会放弃直接用精神系攻击,选择制造这样的表象。
这样的攻击更像是一种试探和刻意的隐藏。
就在晏知微第二波攻击将至前,潮汐的声音伴着海浪而来,在顷刻间席卷过晏知微的周身,掠去了所有的氧气。
晏知微抬起赤红的双瞳,在窒息间忽然将手探向面前的虚空。
他的指尖刚好挡下了藏在海浪中的人影,脚下的地面渐渐变为炙热的岩浆之地,将周遭的空气与无形的海水烧得滚烫。
偷袭未中后沈逆便退至一旁,他的脚下却已变为岩浆之上滚烫的地面,每一步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人鱼愤怒的嘶鸣声传遍整座游乐场,却似被激恼未再退离,滔天的海潮伴随着犹如鲸鸣的声音倾泻而下。
精神系异能的博弈如同大海与火山岩浆之间的角逐,强大的自然之力仿佛要将整座游乐场变为一座废墟。
连阙没有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却已清晰映刻在他的脑海。
仿佛这一切他曾经历过。
同样的地点,同样在岩浆中倾覆的游乐场。
他终于再次睁开双眼,看向这片岩浆编织出的地狱。
随着岩浆的势头越加强横,高耸的摩天轮在炙烤下弯折了脊背,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向侧倒去。
这样刺耳的声音如同唤醒了欲强攻的晏知微,岩浆的火势稍熄,却依旧包裹着汹涌的海浪,势必要将挡路的不速之客拔除。
“原来你害怕我发现的是幻象本身。”
连阙的话让晏知微的目光微凝。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分秒间,为他挡下火焰之势的水泥板外,晏知微控制之下的岩浆愈加强盛,却竟齐齐调转了方向向着晏知微而去!
这样诡异的一幕让沈逆停止了躲避,看着前一刻还从容应对的人此刻狼狈的模样。
“还要多谢你的点拨。”
连阙赞许道,果然他的话罢,在晏知微的眼底竟捕捉到了愤怒的情绪。
他不认为晏知微会在伪装成景斯言的自己面前保留余地,甚至将精神系的异能隐藏在物理异能的表象之下,也正因如此他的保留与刻意隐藏反而让连阙心生疑惑。
面对物理攻击,他身后的景斯言自然会下意识无限化其他事物格挡或攻击。
这样的异能被归在物理系异能中堪称顶级,不止景斯言,就连连阙也未曾想过或许“无限”不止可以将物质量变化——
同样也可以将精神异能这样缥缈虚无的东西无限化并作为己用。
连阙打量着将晏知微困住的岩浆,自己仅仅一句点拨,藏于帐后的景斯言竟在片刻间已知晓了他的意思并扭转了战局。
沈逆见状操控着无形的潮汐借势而上,欲一同将其围剿。
被火山岩浆困住的人又怎会任自己陷入这样的死局,他竟赤手伸向面前汹涌的熊熊烈焰,撕破了禁制的帷幕稳稳落在小丑咧开的巨口之下。
“安全区束手束脚。”
晏知微的双手被岩浆烧灼得露出森森白骨,他却仿佛无知无觉看着界面的层级闪烁间最终定格在第十六层。
超越十五层后无视一切等待时间强制进本的规则,随着副本开启闪烁在街角巷尾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人刚刚结束副本,错愕中不知是不是手腕的倒计时出了问题,有的人早听说了晏知微的层级,正在店内疯狂采购应需物资。
较低层级未被规则选中的人明显松了口气,这样的倒数却已映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十六层见。”
烈焰包裹中的赤色眼瞳充满了戏谑,像是在无声嘲笑着他人的不自量力。
转瞬便已消失在鬼门之下。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立于帐篷边的连阙、追逐到小丑鬼门关之下的沈逆,和城市中数道被规则感召的身影。
直至闪烁的光点消失,安全区中恢复一片沉寂,仿佛那些消失的人从未存在。
……
微风中夹杂着阵阵咸腥的味道,幽暗长廊的尽头依稀传来断续的哀鸣声,惊飞了窄小铁窗外的海鸥,振翅间盘旋飞向窗外更远的地方。
“走快点!”
四周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脚下的锁链随着向前发出铁器摩擦的细碎声响。
连阙缓下脚步。
闭塞压抑的长廊内,身着监狱制服的长排望不见边际,手持电棍的狱警正示意众人有序前进。
沉重的铁门外,是同样压抑沉闷的天空。
【欢迎来到欲望之地·海德拉监狱。】
连阙跟着队伍一同走进广场,广场内的囚徒与他一样被机械的锁链与颈环禁锢,有部分人随着突然的声音侧耳细听,也有人如同催促的狱警般对提示音无知无觉。
但是——
系统音所说的“欲望之地”,难道这个副本竟然是将副本堕性公开的“明牌”副本?
【由于异化泛滥,保留意识的异化人该如何处置成为了人类面临的抉择难题。】
【为此设立的海德拉监狱坐落于一座无人岛,这里关押着高危险等级保留意识的异化人及产生类人自我意识的异化物。】
【在这里,你们是拥有异化身份的死囚,也将面临异化带来的力量与困局——面临人性最本质的恶端,欲望。】
仿佛为了印证众人心中的猜想,系统提示再次提及了“欲望”的堕性。
【在海德拉监狱你们将拥有异化身份,并将获得相应的限制性异化技能。】
【最首要欲望的需求是通关的关键,财富、权力、爱欲……想要完成副本就必须将欲望填满。】
【欲念深度将反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友情提示,学会克制与隐藏自身的欲望才能不沦为其他副本玩家的猎物,一旦突破临界,将被永远留在海德拉监狱。】
【该副本触发后可解锁隐藏任务【】】
【副本时限:7天。】
【希望大家在海德拉监狱度过美好的七天。】
“什么意思?这里是欲望副本?”
“欲望反映在每个人眼中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知道欲望是什么?!”
“如果你连自己的欲望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恐怕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你?!”
……
随着系统音播报完毕,空地中响起一阵骚动。
“安静!”
狱警高声呵斥维持着秩序,为首的狱警随即按下了警戒器的按钮,一时间广场中所有囚徒机械的颈环处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过。
连阙只觉自脖颈传开的电流几乎麻痹了全身,这样的颈环他并非第一次见,上一次还是在N34城景斯言的脖颈之上。
只是那时的颈环更加强横,并非电击而是强行切断他身上的一切电力。
原本嘈杂的空场中瞬间只余痛苦的颤栗。
“代理典狱长即将押送海妖来到海德拉监狱,我们海德拉监狱从来都是纪律严明的地方,希望你们能给这位新的代理典狱长留下好印象,不要辜负科研所力排众议将你们保下暂关在这里的好意。”
狱警们满意地环视着四周,终于在电流停止后重新说道:
“哦,忘记介绍了,这位新的代理典狱长也是你们的老熟人了,你们中有不少人就是被他送进海德拉的。”
电击余震下的众人纷纷警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
就在这时,一阵警笛声后监狱紧闭的沉重大门缓慢开启,一辆标注危险的水箱车缓缓驶入广场。
无数带着恨意的目光亦随之落向那辆车的驾驶席。
“是他,那个登上地狱使者排行第一的人就是他吧,他果然也在觊觎地狱之主的位置!”
“这里到底是第几层?强制开本的人是他还是……”
“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其实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十九狱了……”
“什么?!”
……
“安静!”
有了刚刚的电击,这一次狱警的呵斥瞬间让压低的轻语声尽数消散。
水箱车在古怪的静谧中平缓停下,驾驶席上的人仿若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目光,冷冽的白色制服下是同样刻板的军靴,那人下车后便径直走向后车厢,将车厢后的锁链打开后露出鱼缸内一圈圈铁索捆缚下的人鱼。
狱警们见状忙上前接过昏迷的人鱼,几人合力一同将其推进监狱楼。
厚重的货箱挡住了连阙的视线,他瞥过狱警将昏迷的人鱼运入身后的铁门内,视线重新定在厢货车后那一双军靴主人的方向。
他的视线淹没在无数道打量的目光之中,在这些或探寻或憎恶的视线中,那人将车厢关好,这才自车后方走出。
明明前一刻还曾相见,却仿佛一别经年。
眼前的人一身白色军服,已褪去了N34城时藏不住的少年感,却也不同于连阙所熟知景斯言的模样。
他如同一把开刃的刀,即便隔着一行金属的面具也依旧难掩周身的肃杀之气。
只站在那里,便让怀揣着憎恨的人望而生畏。
冰冷的视线扫过一众死囚,如有实质般让人纷纷避退,直到他的视线触及人群中那道不退不避的目光。
连阙自他的身上窥见了从未曾见的森寒之气,那样的戾气在常年杀伐中雕琢而成,又带着同在场所有人一样的特殊气息——属于异化后才会有的同类感知。
不知过了多少年,曾经沉默的少年竟已蜕变成如今只一道目光便让人退避生畏的男人。
连阙心下低叹,果然进入副本的景斯言已再次失去了记忆。
“典狱长,海德拉监狱所有的死囚都在这里。”
为首的狱警毕恭毕敬地介绍道:“这些是异化人,那些是异化怪物,早检之后会安排他们各自去分配的区域劳作。”
“嗯。”
被称作典狱长的人淡淡应了声,兀自走到铁门前的检查口旁落座。
由于海德拉监狱关押的都是拥有异化技能的异化物,每日狱警都会将众人聚集在广场后逐一进行筛查。是以众人见状便知新任典狱长的接风仪式已经结束,有序地排着长队等候搜检。
十九狱的人也跟在这些死囚中,一同配合着繁琐的安检。
“老实点!别想着藏什么东西!”
然而即便每天都会进行这样的检查,狱警也依旧可以从部分人身上搜到新的违规物品。
连阙跟在长队中等候检验,前方的安检处传来滴滴的警报音,他与在场众人一同顺着声音看去,不经意的视线却在触及安检门下的人时蓦然一僵。
即便相隔甚远他也依旧可以确定,在安检处被扣下的人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副本的若紫。
警报声中狱警肃穆戒备,带着电棍来到她的身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经历过刚刚的电击若紫此刻面色苍白,小心举起双手任由狱警的检测仪再次扫过,最终停留在她的左耳处。
“摘下来。”
在狱警的示意下若紫颤抖着将耳钉摘下,狱警队长接过那枚耳环在手中打量,耳环精巧其下却是一枚极其细小的通讯器。
他轻嗤着将小小的通讯器捏碎。
这一幕让若紫及人群中不少人面色都变得更加惨白,按照常规来说,他们带入地狱的特殊物品都不该被察觉,但这里的安检仪竟然可以检测出女孩身上一看就知道是副本外物品的存在。
“凡是查出违禁物品者,今日一整天都不许吃饭!”狱警队长吩咐后再次目光凶狠地看向后面的长排:“带下去!去清理3022号牢房!”
他的话罢,几名狱警架着纤细的女孩快步走进监牢。
在他之后,众人陆续被查出违规物品。
看着不断被搜出的刀枪与机械,狱警队长的面色愈加青黑。
直到一名奇怪的囚徒走到检测口。
不安的众人竟不约而同将视线定在了他的身上。
那人的气质极为出挑,明明气度温和却带着让人生畏的威压,一头如血液般赤红的长发松散落在肩头。
他对所有人的视线恍若未觉,那双时刻含笑的眼睛正打量着落座于一旁的新任典狱长。
“愣着干什么呢?!到你了!”
在狱警队长的催促下,他这才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穿过检测口。
他并未引起任何警报音,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十九狱中恐怕早已无人不认得那一头如血液般的长发,和他那让人闻风丧胆屠戮的过本方式。
连阙的指尖摸索过口袋中的刀柄。
知晓了万象之镰变化的特性后,他便试着将刀刃隐藏只留下一节刀柄藏于口袋,不知能否躲过筛查。但他曾经尝试过,如今还在身上诸如万象之镰之类的都是无法被收进空白牌的。
“你们几个等一下和后面两队人一起清理广场,动作快一点!”
狱警队长的话让晏知微停下了不紧不慢的脚步,自检测开始,他的视线便自核检的人身上逐一扫过,如今更是堂而皇之地站在一旁审视着广场上最后的两队人。
原本自景斯言在安检旁落座后众人都心生警惕,但见这位典狱长从始至终都坐在一旁未置一语,仿佛不过是例行工作的敷衍也渐渐放下心来。
在狱警队长的催促下,候检的众人加快了脚步,少年鬼鬼祟祟的身影自然引起了狱警的关注,是以当安检门发出异常急促的警报音时,一众狱警便已快速围了上去。
果然,他们在这位粉毛少年的身上搜出了不少违规物品。
等候在一旁的晏知微打量着安检口的骚动,直到排在少年身后的人催促着走过安检,狱警们才示意二人通过。
候检的人越来越少,重新回到人群中的粉毛少年擦了擦额间的汗,视线不自觉瞥向人群外红发赤瞳的身影。
“你以为连阙为什么想将战场拉入副本。”江雾的低语在他耳畔响起:“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被认出的打算,否则怎么让那个人放弃屠本。”
贺同舟自然对他的解释不以为意,但随着众人逐一通过安检,连阙最终也来到了安检前。
那双赤色的眼瞳一扫方才的轻慢,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寻。
滴滴——
“什么东西,拿出来!”
长队已至末尾,见今日收缴的违禁品甚多,狱警队长不耐烦地怒斥后示意重新核检。
连阙配合地停下脚步,他看着狱警得到指令后用手持仪器进行重新检测,思索着一旦万象之镰被核检出该如何应对。
扫描仪划过他的上衣口袋,却并未如预想般发出警报音。
但当扫描仪上行经过他的手腕时,却再次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
狱警队长蹙眉走近,见他手腕之上不过是一只款式简单的普通手环。
这样的手环有时是会触发错误的警报音,但他并未掉以轻心,将手环自连阙的腕上取下仔细打量。
他的目光审视而凌厉,正当他一无所获打算将手环似方才的耳环一样掰断时,始终沉默坐在一旁的典狱长忽然打断道——
“等一下。”
第099章 海德拉监狱
“瞧我这记性, 什么东西典狱长您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狱警队长说着谄媚地将手环交给静坐的人。
贺同舟正暗自松了口气,却忽觉不对。
“糟了。”他紧张低喃道:“这里是新副本,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可怎么办!”
与他的紧张不同,典狱长随意转动着手环, 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
“都在这里做什么,广场不用打扫了?”
他的话让打量着手环的狱警队长忙回过神,示意等候的囚徒先去清理广场。
聚在安检口的囚徒闻言快速散去, 只有贺同舟二人与等靠在门边的红色身影未曾离开。
“干什么呢?!让你们去干活没听到吗?!”
狱警队长的训斥让贺同舟急忙拉上江雾离开,红发的身影依旧目光流连地落在连阙身上。
这样的目光满含探寻与侵略性,与十九狱中众人所见的云淡风轻截然不同。
“说你呢!”
在狱警队长的呵斥中,囚徒们个个面上惊恐,他们对这个表面淡然谦和的地狱之主早有耳闻。他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 不确定何时引爆,一旦爆炸却会危及在场所有人。
晏知微在众人惊恐的忌惮中收回目光, 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走向被分配的区域。
空地中的囚徒依旧神色戒备, 直至看着他同他们一样拿起了清洁的工具。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这位新任的地狱之主……是打算放弃屠本跟他们一样遵循规则完成副本?
“这手环……?”
见典狱长迟迟未语, 狱警队长也不知手环是否没有问题。
一身冷肃军装的典狱长却在他闻讯的目光下反手将手环攥紧, 正式宣判:
“携带违规物品,处罚清洁101号水池。”
他说罢收回冰冷的目光, 走向高耸的铁门。
“是!”狱警队长忙下令:“你们两个跟他一起去。”
“他自己去。”
狱警队长的话音未落,即将离开的典狱长却再次丢下一句话后径直离去。
“是、是!”
“可是101号水池那么大,他一个人怎么打扫……”
狱警队长诚惶诚恐地应了声, 见手下的狱警迟疑,不耐烦地皱起眉:
“你们对典狱长的安排有意见?”
见狱警连连摇头, 狱警队长将一把钥匙丢给他:“带他过去吧。”
手环被没收,连阙在不远处贺同舟担忧的目光下跟着狱警走进铁门。
需要打扫的水池似乎不小,连阙并未在意,如今危机四伏,景斯言失去了记忆恐怕更为棘手。
“这位典狱长真是和传闻中一样脾气古怪。”
“小声点,别忘了他也是异化人,听力好得很。”
“听到又怎么样,你没听说吗,上面这次派他把海妖送过来兼任代理典狱长,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来海德拉罢了……毕竟那个快到了。”
押送的狱警说到这眼底透露出暧昧的神色。
两人交谈时并未避讳,连阙与二人一同走进需要打扫的水池,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你们说……什么快到了?”
两名狱警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新来的,刚异化?”
“嗯。”
“就是每个异化人都会有的……”
狱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门外的巨响打断,二人的目光同时一凛,示意连阙待在原地后提枪冲向声音源头。
“102号水池请求增援!”
连阙看着两名狱警在通讯器请援后戒备走进隔壁牢房,也没再听到任何声响。
他等待片刻后谨慎走到那间牢房门外,房间内的水池外一片凌乱,升至一半的阻隔玻璃被强制暂停,几名身着制服的狱警倒在地上。
并未看到刚刚押送他的二人。
他戒备走进房间,两道人影忽然自墙后闪身而出向他扑来。
连阙堪堪避开,见攻击的二人正是刚走进102号房间的狱警,二人皆是神色空洞,如同被操控般失去了意识。
这样的攻击对连阙来说并不难办,他轻松放倒两人,视线环视过一片狼藉的房间和水池底被破坏的安全网。
这里的水池虽然比N34城实验室的面积小,未完全升起的玻璃屏障功能应该与之相近。
如果海德拉监狱本就是关押异化人和异化物的地方,这间水池想必是用来关押水生异化物的牢房。
再加之刚刚的精神系操控……连阙回过头看向身后。
他们所在的102号水池对面就是101号水池,连阙被安排打扫的地方。
他缓步走出房间,回到101号水池。
这里与刚刚被破坏的房间相同,有一座更深的水池,在未升起玻璃屏障前便宛如一座小型泳池。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监狱的一间囚牢。
连阙沉默走到房间的水池边。
他方站定,一道身影便迅捷闪向他身后,连阙并未回头,如同预见了他的攻击般侧身避开,擒住那人袭来的手臂顺势将其摔向身前。
偷袭的人被重重摔向水池台阶,被铁链禁锢的长尾伤痕累累,却还是在碰撞间割破了坚实的水泥台阶。
他生着一张妖异惑人的脸,戒备瑟缩中却带着脆弱的无助,再加之身上的锁链与伤,更像他才是被卷入风波的无辜者。
不正是在昏迷中被送入海德拉的沈逆——或者该叫他海妖。
被摔在水池边的人鱼瑟缩着退后,见连阙的目光始终定在身上,如同受伤的幼兽徒劳地龇起獠牙提防着他的靠近。
尽管自人鱼的特征看来他已经进入了成熟期,眼底清澈的懵懂却让连阙晃神。
沈逆的把戏他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明白在进入副本前沈逆为何会出手帮他挡下了晏知微的攻击,并且……他们已经重新进入副本——
那是不是眼前的人鱼也已再次忘记了身为沈逆的记忆。
人鱼身上遍布着结痂的伤口,锁住鱼尾的铁链因他的不断挣扎勒出道道血痕。
曾经的小人鱼稚嫩脆弱,在N34城时被科研所利用至族人遭屠戮与抓捕时毫无还手之力。
他似伤得很重,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与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打破这样的强撑失去意识,却依旧戒备着眼前的人。
不远处依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抓捕的狱警赶到。
连阙叹息着在原地蹲下,打量着闻声惊恐瑟缩的人鱼。
最终无奈叹了口气。
在目测过水池的深度后,将台阶边的人鱼踢入水中。
增援的狱警已赶到102水池的牢房,连阙远远听到他们在搜索事故现场,沉默走到放置杂物的地方取出清扫工具。
人鱼将眼睛露出水面,依旧戒备打量着水池边的人。
连阙则像是没有发觉他的注目,却在指尖发现了星微的蓝色粉末,这种粉末连阙曾在N34城见过,并未在意地随手擦掉。
“下水管的安全网被破坏了!他一定是从这里逃了!”
“快派人去搜,别让他跑了!”
……
搜查未果后隔壁的狱警闻令追了出去,连阙只当作一切与自己无关,随意推过清扫工具象征性地清洁,未再关注水池里人鱼的去向。
直到隔壁重新恢复安静他才将东西放下,这间牢房的温度很热,连阙不耐地扯开领口的纽扣,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
“典狱长。”
来人站定后,留守在102号水池的狱警恭敬道:“下水安全网破损,他身上有异能锁应该跑不远,队长已经带人去追了。”
被称作典狱长的人并未说话,应当是在观察现场情况,连阙在这片沉默中微蹙起眉,即便他刚来到海德拉未配置通讯器也未接到求援信息,刚刚一层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他怎么会毫无所觉。
在连阙沉吟之际,他所在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戴着机械面具的熟悉身影走入房间。
他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水池内平静无波,他瞥过放置在一旁的清扫工具最终落在连阙身上。
连阙在这样问询的目光下随意靠在墙边:“怎么,没见过人偷懒?”
这位典狱长显然并不想答话,但几步之遥的人正斜靠在墙边,无论额头还是散开的领口之下都泛起了一层薄汗,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呛人的意味。
状态显然有些不对。
“你……”
冷静而刻板的机械音还未来得及说话,夹杂着杀气的冷风便已扑面而至。
典狱长退后避开扫来的鱼尾,人鱼的身上缠缚着道道锁链,虽然封禁了他的异化技能却依旧难掩身上的杀气。
锋利的长尾与利爪一次次自典狱长的要害扫过,仿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与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铁链禁锢了他的行动,面前的人避开他的攻击,只有偶尔被扫落的物架和满室的凌乱。
新任的典狱长起初只在躲避,如同在观察猎物的动势,又在他下一次利爪扫过时扼住了他的脖颈将凶狠的人鱼直扣在地上。
连阙靠在冰冷的墙边,观察着缠斗二人的视线却变得越加模糊,双耳也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膜辨不清声音。
他晃了晃沉重的头,视线与听觉方恢复了一线清明。
倒扣的这一下力道极重,人鱼吃痛间仍不肯放弃地甩起铁链缠缚的长尾,割向典狱长的脑后。
扼在人鱼颈部的手没有收力,那人也并未回头,竟似全然未察觉身后的突袭一般。
连阙正欲出声提醒,空气间忽而飘悬起诡异的气流,竟似有数条无形的牵引将人鱼挥起的长尾束住。
人鱼因脖颈与鱼尾的疼痛挣扎得越加严重,连阙本以为是鱼尾上锁链的牵制起了作用,但细看之下却惊觉并非如此。
被禁锢不得再动半分的鱼尾上,缠束的东西在若隐若现间正将鱼尾绞紧,也在因施力渐渐显形。
锁住欲偷袭鱼尾的是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章鱼腕足,这些腕足虽不及克拉肯那般粗大,却韧性极佳锁住鱼尾后无论人鱼如何挣扎也未能撼动半分。
连阙顺着章鱼足望去,它们竟都是自典狱长制服袖后的垂肩下舒展而出,蠕动间带起他的衣袂,映衬得他周身凌厉肃杀。
在人鱼渐渐停止挣扎后,被响动吸引来的狱警这才前后挤进牢房,手忙脚乱地将锁链加固带出房间。
他们都穿戴着厚重的隔离防护服,动作也依旧谨慎小心。
“典狱长。”一名狱警站在景斯言几步之外的地方,谨慎道:“他是不是要一起带走?”
那人将被黏液浸湿的手套摘下厌恶地丢在一边,这才将目光落向一旁的连阙。
连阙打量着他的动作,无辜道:“我一直在按照典狱长的吩咐打扫。”
典狱长与几名狱警闻言一同看向战后凌乱的水池,此刻哪还有半分被打扫过的痕迹。
“这可跟我没有关系,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连阙的话狱警并不认同,他拦下要离开的连阙,正色道:“典狱长,海妖藏在这里他有共犯的嫌疑,需要再做审问,不能放他回去。”
连阙停下脚步也未争辩,只沉默看向一旁的典狱长。
“典狱长!”
机械面具下的神色莫辨,在僵持间尘埃落定般宣判道:“重新打扫。”
狱警闻言带着沈逆离开,连阙看着满屋的凌乱难得呛在原地,这间水池为主的牢房比102号水池还要大,原本就难以一人收拾,他刚还想借这场打斗掩盖自己并未收拾的残局,如今更是一片狼藉让他无从下手。
翻倒的置物架遗落的杂物,倒落的桌椅、水池工具、锁链,和满地的积水……
再加上他周身莫名的疲惫感。
看到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始作俑者,连阙轻嗤道:
“清理干净就行?”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连阙转而走到牢房门口,对门外的狱警示意道:“我需要一辆推车。”
狱警在典狱长颔首后方离开,不一会便带了一辆推车回来。
连阙目送狱警离开,在燥热的房间内再次压下了脑海的混沌,直到囚室内只剩下二人,他方将地上的杂物扔上推车,后知后觉地问道:
“典狱长大人,你说要收拾干净,我把这些废物都‘清理干净’没问题吧?”
“嗯。”
在片刻的沉默后,站在角落的白色身影轻声应道。
身体的不适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大概是在广场时不小心受了风寒,连阙只想尽快将手里的工作完成。
他将杂物清理上推车,后知后觉地发现惩罚自己清理的人并未离开。
他将堆满杂物的推车推出牢房,这才在门外狱警诧异的目光下重新回到房间。
“典狱长大人怎么还在这里。”连阙看着空荡的牢房,拿起清理地面的工具逐客般说道:“清理牢房这点小事就不用您亲自监督了吧?”
暗影中的人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这里是我的房间。”
“……”
连阙拉扯领口的动作一僵,下意识看向门口,但那辆装满杂物的推车早已在那人的默许下被推走:“你早点休息,既然这里已经收拾干净了,我先走……”
“走?”
如刀锋般挺拔锐利的身影却已行至他的身前:“你这个样子,打算去哪里?”
耳中的薄膜感再次袭来,连阙在混沌间因燥意不耐地抬起头:“小感冒。”
“小感冒?”
粗粝的指腹划过连阙滚动的喉结,典狱长垂眸打量着指尖未干的水渍和其间暗蓝的晶莹:“对于异化人来说进入求偶期的海妖传播性极强,显然你已经被波及——”
“进入了求偶期。”
第100章 海德拉监狱
如此靠近的距离, 眼前人的话连阙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却全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他思索片刻,方拂开他的手:“人鱼的异能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从前不代表现在。”
机械面具之下的声音字句冰冷:“或许你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连阙思绪混沌, 直觉有什么东西被自己遗漏,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曾经人鱼求偶期时的亮粉明明沾了他满身, 他也从来没因此有过任何不妥,现在又怎么会……
除非。
是副本的规则和被规则强加在他身上的异化。
他下意识看向手腕,这才自空空的手腕上继而想起, 自己的手环已被眼前人没收。
脚步虚浮间,他一步踏空惊险向后跌去,好在被那人提住衣襟才堪堪站稳。
身后便是蓄养水生异化物深不见底的水池,连阙松了口气,顺势握住他的手腕。
“现在怎么了?”
他自然不见自己目光中的迷离, 只在世界虚幻的倒影中靠近眼前的人:“就算是求偶期……大人不让我回去,留在您的房间干什么呢?”
指腹之下的手腕因他的话而紧绷, 连阙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稳,指尖顺势攀上他的肩膀。
“还是说, 大人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修长的指尖自典狱长的手腕攀上, 隔着一层纤薄的军装也难掩不自然的热意, 却极其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
攥紧连阙衣襟的手仿佛可以感受到胸腔内急促的心跳。
在这一刻, 二人的心跳竟在渐渐变得同频。
连阙忽而感觉到衣襟之上的手转拳为掌,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附上他的胸膛。
就在他微诧间那只手突然施力, 刚刚站稳的脚步趔趄间向后踩空,跌入身后不可见底的水池。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连阙包围,刺骨的寒意驱散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挣扎到池边在片刻的清明后重新看向头顶的人。
“水池里有镇定的药物,你可以等到冷静后再离开。”
冰冷的面具居高临下, 机械的声音亦是字句冰冷,一如这位典狱长的肃杀与不近人情,仿佛刚刚的僵硬不过是他的错觉。
典狱长丢下这句话打算径直离开,但他刚转身便觉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顺势将他拖入水池。
冰冷刺骨的池水席卷间,始作俑者竟毫不避讳地攀上他的肩膀。
“抱歉,我不会游泳,只能请你帮忙了,不过……”
连阙调侃间垂下目光,望向水下二人身影交错的地方:“看起来典狱长大人现在……更需要‘帮忙’。”
他的话罢面前人的身体明显一僵,冰冷的水池间翻涌起细微的波纹,竟是条条隐匿于无形的触手正逐渐形态毕现。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典狱长推开水中依附着自己的人,隐去肆意舒展的触手后利落地翻身上岸。
直到他欲拂袖离去,才忽然想起连阙前一句话——
不会游泳。
典狱长回过身欲查看水下那人的情况,却见连阙正伏在岸边打量着自己,哪有半分溺水的样子。
见他停下脚步,连阙撑身上岸走到他身前挡下了他欲离开的脚步。
“这么凑巧,典狱长大人房间的水池就有求偶期的镇定药物?”
他倾身靠近,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看到面具之上每一个细小的纹理:
“还是……大人你也在求偶期呢?”
典狱长打开他的手,冷声道:“与其揣测他人,不如先管好自己。”
他的声音冷肃而刻板,即便身上的军装已被池水浸湿也未显得半分狼狈,仿佛刚刚的落水与片刻的慌乱都不过是连阙恍惚间的错觉。
此刻的他即便发丝未干,也依旧是威严肃杀的典狱长。
“哦?”
面对他的字句冰冷,连阙未恼反笑,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攥向自己滴水的衣角。他的手看似握空,却竟自衣摆之下一点点扯出了一根透明中渐渐显形的触手。
被拽出时方显形为暗红的腕足,其上的吸盘不舍般依附在衬衫下的皮肤上延伸至更深的地方,一时间竟没能将其拽出。
“那这是什么?”
连阙自然看不到面具下的神色,但即便他表现得再冷漠,无论是否是因为求偶期而不受控制,这些异化还是打碎了他冷硬的外壳。
周身森冷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夺过他手中未拉拽出的触手便径直离开房间。
只是冷峻的背影还未走出房间,便险些撞倒门边空置的摆架。
连阙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的身影,竟觉因这奇怪求偶期而产生的变化似乎也没那么无趣。
不知是否因为泡过池水,方才周身的热意竟当真消退了。
只是自连阙从前所了解到的,如果当真是进入了求偶期,问题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
他目前的状态倒像是被波及后进入的类似“假性求偶期”的临界点。
他勉强将衣服上的水拧干,在门外狱警诧异的目光下示意他或许可以带自己回房间。
经过这一番变故,窗外也已被夜色笼罩。
连阙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未进食的腹中也是一片空荡。
他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到被分配的房间,这一路上连阙经过挤满人的大卧房,四到六人间的小囚室,直到停在一间二人囚室门外。
“进去吧。”
不大的囚室内墙壁的两侧各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铺,房间里身形彪悍的人正坐在床边,闻声抬起头锐利的眼睛望向连阙。
随着连阙走进房间,那人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连阙对这样的视线恍若未觉,只走到另一张床边,取下挂在床头的毛巾。
就在他正欲将头发擦干时,身形魁梧的男人却突然打掉了他手中的毛巾,脏污的囚靴顺势踩上,不屑地在原本洁白的毛巾上反复碾蹭。
“新来的?”男人轻嗤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见了人要打招呼?”
门内传来闷哼与打斗声,狱警对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正打算将牢门关好长廊内的灯却忽然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
他狐疑地看向头顶的灯,正想赶快将门锁好,却有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将闪烁的灯光遮蔽。
狱警颤抖着回过身,对上了赤红的双瞳。
他的眼底忽然变得一片灰蒙,摇晃间如被牵引的木偶般将刚刚关闭的门重新打开。
一门之隔凌乱的声响还在继续,狱警身后红发赤瞳的人正了正领口,才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门内的情景却让他微微挑眉,前一刻出言挑衅的人此刻被床单束住随意丢在地上,凶狠的脸庞亦布满了青紫,就连那条被他立威践踏得脏污的毛巾也被塞在他的口中,让他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似身形瘦削的男人站在他身侧,囚靴正踏在那张青紫惊恐的脸上。
晏知微斜靠在门边欣赏着囚室内的一幕,见连阙戒备望来,他方敲了敲门如同未看到地上的人般走进。
“还没吃东西吧。”
他说着径直走到桌边,将包好的食物放在桌上。
连阙并未接话,只在同囚室男人惊恐的目光下坐到一旁的床铺边。
他不知晏知微意欲何为,也不知这样突然的熟稔是否出于试探。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即便连阙未给予半分目光,晏知微亦似心情不错地在他对面的床铺坐下。
“因为我的疏忽和他走散,我找了他近百年,也不知道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会不会因为外界的传言对我心生芥蒂。”
连阙没有说话,却因他的话目光微顿。
晏知微怎么会知晓自己失去了记忆。
“自从他离开后,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他复活,等待着他的归来。”
晏知微说罢含笑打量着面前的人。
“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可能是因为你们很像,一时间让我有些……”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食物,露出包裹下可口的面白色:“你还没吃东西吧?我从食堂带回来的,看看合不合胃口。”
连阙未语,走廊外忽而传来一阵极强的威压。
晏知微的抑制颈环发出一阵警报音,电流在下一瞬径直穿过他的全身。
“攻击狱警,扰乱秩序。”
几把枪在同一时间闯进门内,戒备指向房间内的三人。
晏知微在电击之下堪堪稳住身形,目光凌厉望向走进房间的人。
在众狱警后走进囚室的典狱长如同未察觉这样的视线,只在门前站定,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违规的人。
“带去惩戒室单独关押。”
晏知微的眼底闪过一瞬的冰冷,他的视线瞥过坐在对面因他目光而戒备的连阙,将凌厉的视线收好,配合地站起身在狱警的挟持下走出房间。
他的脚步停在门外,转身温和地看向依旧坐在房间内的连阙。
“明天见。”
狱警察言观色,训斥着让他快走。
被意识操控的狱警恢复了神志,为首的狱警打量过连阙和刚被松绑的囚犯,对站在一侧的典狱长示意:“这两个人……”
“加强牢房内安全设施。”
男人扔下一句话,抬手示意众人撤离后便率先离开了房间。
随着牢房门关闭,连阙的视线瞥过躲回自己床铺的同牢房囚犯,无趣地收回目光躺在床上。
但他刚闭上双眼,却忽然听到一阵几不可闻的孩童哭声。
连阙重新张开了眼睛。
那细微的声音却已消失在夜色里,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听。
同牢房的囚犯原本戒备地正打算也躺下休息,见连阙重新张开眼睛,他如临大敌般浑身一抖,戒备地盯向这位恐怖的室友。
连阙却转过头,平静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什么声音?”
那名囚犯狐疑地问道,目光中的惊恐与戒备仿佛在防备这一切是连阙寻到用来挑刺再教训自己的借口。
连阙细听了半晌,也未再听到任何奇怪的声响,他这才收回视线打算休息。
“你……这个你不吃吗?”
“不吃。”
连阙随意瞥了一眼室友向他示意的食物,正欲重新闭上眼睛,却发现桌上包好的食物露出金黄可口的一角。
他诧异地起身来到桌边将包好的食物拿起。
刚刚无意瞥见,晏知微带来的食物应当是包子或馒头一类的面食,但此刻随意的包装下却是两张桂花饼。
哪里还有原本食物的影子。
连阙却心情甚好地将包装打开,在同牢房囚犯无语的目光中低头安静吃了起来。
方才那样混乱的情况,将食物换掉的人不做他想,这样想来他能在晏知微出现后第一时间赶到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被罚禁食后的“加餐”是独有一份,还是这位新典狱长的立威方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明天他还是要再去会一会新任的典狱长,毕竟——他的手环还在这位典狱长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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