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海德拉监狱
连阙在狱警的带领下进入惩戒室。
狱警离开后自遥远处的铁门关闭, 也隔绝了一切响动。
眼前一片漆黑时,他在衣摆下依稀窥见一丝光亮。
连阙似想到什么,在裤子口袋内摸索片刻, 找到了一颗精巧的小珍珠。
珍珠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连阙沉默打量着手中的珍珠, 那是在上个副本中遗落的小人鱼的眼泪。
明明不过是几日之前,如今却已恍如隔世。
连阙将珍珠收好就地坐下,如今狱警们在门外布防, 即便人鱼要来也多少会费些周折。
他刚好可以干脆趁现在休息一下,才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样想着他闭目小憩。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黑暗中传来迟疑却略带慌乱的脚步声。
……
贺同舟精疲力尽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间密闭的金属房间。
“送进去了吧?上一个修理好了吗?加快速度……”
这里是……
熟悉的环境让他错愕半晌,他下意识低头看向双手,见自己正穿着熟悉的机械臂修理着面前的机甲。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里……是梦吗。
贺同舟震惊地打量着双手, 如同孩童一般新奇喜悦。
“这就是梦?”
他明明记得他还在海德拉,因为莫名的饥饿吃掉了无数章鱼触须, 但还是没有满足不断膨胀的食欲。
他接受了江雾的帮助,就在他吃下藤蔓饥饿感终于消散后, 他却在不断靠近的人眼底看到了更加深邃的暗红。
后来, 后来……
他不断的低咒变为了含混不清的求饶, 生理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贺同舟只觉得面上烧得一片滚烫。
他用力甩掉囚室内羞人的画面,眼前的一切大概只是他疲惫沉睡后的梦境, 但他竟鸵鸟般感到了暂时逃避的庆幸。
就连机械修理这样枯燥的事也变得令他轻松愉悦,心情的阴霾消散了大半。
“原来做梦这么有趣啊。”
他将损坏的机械修理好,这些事情他做起来轻车熟路, 即便是在梦境中做修理也让他觉得放松了不少。
身后密闭的机械门敞开,贺同舟并未在意, 只随口嘱咐道:
“放在那边就好,等我修好这个再看看。”
对方没有回答,在他身后站定俯身打量着他手中的工作:“做得不错。”
熟悉的声音和靠近在耳边微痒的触感让贺同舟的动作一僵。
他僵硬偏过头,身侧竟正是一袭军装制服的江雾。
江雾似没有察觉他的目光,认真打量着机械臂之下正在修理的东西。
但因他的倾身靠近,二人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地贴附在一起,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也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凉薄的体温。
就如同幽暗闭塞的牢房内,曾纠缠在一起的冰冷身体——那样的藤蔓如同会吐信的毒蛇一次次将他绞紧。
此刻他的话也变得如同情人间低喃的耳语。
“原来你真的喜欢修理这些东西啊。”
“……”
贺同舟没有回答,这里明明是他的梦境,他当然不想梦到这个人。
贺同舟烦躁地想同他拉开距离,可他稍侧过身,对方却将双臂撑在他身后的机械维修台上,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为什么就连做梦都会梦到这个傻……真是烦死了。”贺同舟挣不开他的禁锢,自暴自弃般恼道。
面前的江雾挑了挑眉,忽然低身附耳道:“你会梦到我们做什么呢?”
贺同舟的面上因他的话一片绯红,想将他推开却反被推在身后的桌台之上。
“你、你放开!”
贺同舟挣扎间慌张看向房间的机械门,一时间竟不知是希望有人来帮忙带走这个疯子还是希望眼前这一幕不要被人看到。
就在他犹豫的分秒间,对方已将他的衣物尽数散开。
“别……”
“这里是你的梦,我做的一切难道不正是你希望的?”
“不……”
身后的机械维修台硌得他腰背酸痛,无论是痛感、机械的冰凉还是身上人同样凉薄的体温都格外真实。
可是这里不是梦吗。
他透过生理泪水模糊的双眼看向近处的人,他的呼吸与他的交融在一起,这样的感觉真实得令他频频颤栗。
“是你需要我,我才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不……我没有……”
他极力否认,如同一边深陷罪恶一边又渴望着救赎,可如果这都是他的梦,那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自己才会梦到江雾、才会梦到……
“不、不对——”
贺同舟混沌的双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看向身上的人对上那双暗红色的双瞳,忽然死死卡住了对方的脖子。
“你说谎!是你!这不是我想的,你进过连阙的梦,现在又进了我的梦!为什么梦里都不放过我?!”
江雾挑了挑眉,对脖颈间施力的双手无知无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悬着泪痕却因愤怒双目猩红的人。
“倒是变聪明了不少。”江雾在他的怒视下轻啧道:“我曾经尝试过几次进入你的梦境都失败了,这让我对你非常好奇,没有人能防备梦境的入侵。”
他的指尖抚过脖颈间因施力而泛白的手,轻易便将他的手拉下放在唇边浅吻。
“你到底——是谁?”
……
昏暗的长廊内响起一阵脚步声,虞怜挣扎着站起身,便见一行狱警在两排囚室内戒备的注视下经过。
他们走到一间牢房门外,将牢门打开。
“醒醒!”
狱警吆喝的声音惊醒了靠坐在床边的人,江雾的眼底满是餍足,斜瞥了一眼涌进牢房的几名狱警。
“这两个人有私自离开牢房的记录,带去惩戒室。”
“哦?”江雾瞥过睡梦中依旧皱着眉的人:“这么喜欢秋后算账?”
他明显拒绝的话让狱警们戒备抬枪,双方僵持间梦魇中的人忽然惊醒坐起,他大口呼吸着,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般环视过四周。
视线触及身侧的人时,他如惊弓之鸟一般跳起。
江雾的目光温和,却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是要拒捕吗?!”狱警呵斥道:“我数到三,如果你们不跟我去惩戒室……”
“我去!我去!!”
贺同舟费力挣脱了江雾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外举枪的狱警。
江雾看着空了的掌心讪讪收回手,见他已经跑到几名狱警身后,也跟着顺从地站起身。
贺同舟显然并不想与他同行,即便中间相隔狱警也依旧别开头为看身侧一眼。他们出了囚室便看到典狱长正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尽头。
贺同舟看向那抹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等一下!!”
就在几人要离开的时候,路过的牢房内忽然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抓住了经过的狱警:
“那个女孩呢?你们今天关进惩戒室的女孩怎么样了?!”
“放开他!”
这样突然的变故让被抓住的狱警惊恐挣扎,身侧的狱警亦警戒抬枪对向监狱内的人。
“小鱼姐?”贺同舟诧异抬起头,在对上铁窗内虞怜暗红的双眸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想起她刚刚的话还是问道:“若……若蓝怎么了?她被带去惩戒室了?还没回来?”
“她没有回来。”小鱼死死抓住那名狱警的衣领,任由紧绷的衣领勒住对方的咽喉:“那个男人死在了惩戒室,既然惩戒室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那里?!”
“请保持冷静,放开他,否则我们有权对你进行击毙!”
在狱警的警告中,无数枪口的红点透过铁窗落在虞怜身上,贺同舟也急忙一同劝阻。
虞怜的视线环过四周:“我可以放开他,带我去惩戒室。”
“你无权进行交涉,放下你的武器,否则我们将在倒数三秒后开枪——三——”
虞怜的额头满是汗水。
就在双方僵持间,始终站在远处楼梯转角的典狱长忽然形同鬼魅般闪身到监狱门前,攥住虞怜的手腕,只听细微的“咔嚓”声后,狱警自铁门上滑落,虞怜抱住脱臼的手腕痛苦地收回手。
见此,狱警训练有素地打开囚室的门,将手铐铐上她脱臼的手腕。
典狱长只冷冷看了目光灰败的女人一眼,便径直离开——
“一起带下去。”
他的话让虞怜错愕抬起头,贺同舟急忙将她拉起,跟在狱警身侧安静向惩戒室走去。
他们听到身后囚室内传来阵阵的窃窃私语声。
“他果然想篡夺神位,和那个人有过接触的都……”
“就他那样的人,也配弑神取而代之?”
“我倒是比较看好如今的地狱之主,没有原生之神前,地狱一直以他为尊的,他才是真正实力最为强悍的。”
“管他们呢,只要他们自己争夺,别干扰到我们就好。”
……
这些低语在狱警的呵斥声中渐息,直到监狱内重新恢复沉寂。
……
黑暗中略带迟疑的脚步声让连阙睁开了双眼。
他摸向口袋中的刀柄,戒备着黑暗中靠近的东西,就在他即将抽刀时——
“是你吗?”
试探的轻语让连阙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将手探向上衣的口袋,在并不熟悉的口袋内摸到了熟悉的手环。
连阙将手环取出。
温和的光点亮的瞬间,他听到了惊喜的低呼和快速跑来的脚步声。
“真的是你!”
片刻后,若紫惊喜地跑到光亮中:“太好了,你在这里就好。”
连阙垂眸打量着手环,他还披着典狱长的外套,被没收的手环也这样顺理成章回到了他的手中。
连阙的视线自手环上移开,在忧心中看向身侧的若紫。
“但是你怎么也在这里?惩戒室只有一间吗?我还以为我们会被分别关押,可是……他不是有N34城的记忆,怎么会把你也关进来?”
“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连阙叹息的话让若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的伤好些了吗?”连阙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底已是一片暗红:“你的眼睛……”
“没事的!”若紫别开目光:“现在重点是咱们要怎么出去,等典狱长下令吗?”
“他不会下令的。”
“什么?!”
“惩戒室不止一个,但既然我们被关在同一间,我和你就都不会是最后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什么意思?”若紫茫然望向连阙淡漠的双眸:“你是说,还会有人……”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惩戒室大门打开的声响。
连阙当即将手环熄灭,二人一同望向声源处。
由于惩戒室有三进门,抵达最后一道门前时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光亮,若紫努力辨认着前后进门的人,直到——
“你的手没事吧?你刚刚不应该这么冒险!”
若紫惊喜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同舟?!”
手环点亮,几人在黑暗中重新聚在了一起。
连阙将虞怜的手腕接好,贺同舟诧异打量着他见到他们丝毫没有惊讶的模样,惊喜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被送来这里?还是这也是你和景斯言的计划之一?!”
“没有计划。”
连阙平静说罢,借着微弱的光观察着这片广阔的空间。
江雾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挑了挑眉。
“你的手是怎么弄的?要不要紧?”凑在一旁的若紫检查着虞怜的手:“他们不会是对你用刑了吧?!”
“没有。”虞怜尴尬清了清嗓,转开话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的欲望是什么?”
“没什么。”若紫尴尬别开视线:“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没事。”
二人的气氛竟难得陷入了沉默。
“那个人把我们聚在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叙旧吧?”
江雾的话打破了空气间的尴尬,连阙叹息着自那件不属于他的外套中摸索出一样东西。
“我曾经看过海德拉的布防图,监狱坐落孤岛布防森严,但整间监狱中布防最为薄弱的反而是这里。”
“什么?!”
连阙在众人的讶异声中将留在口袋中的布防图展开,却发现布防图中夹了一把纤薄的金属钥匙。
“他还真是帮我们规划好了逃跑的路线呢。”江雾轻啧道:“但是,越狱真的可行吗?那些试图越狱的人最后不是都受到了规则制衡,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连阙沉声的低语让众人侧目,但他却只垂头凝视着手中的钥匙:
“他清楚规则,所以……除非是海德拉中即将发生的事情比打破规则更加可怕。”
“更可怕?”贺同舟搓了搓手臂。
“要不我们就先离开这里?”虞怜提议道:“或者先把若紫和同舟送出去,也不需要真的离开,如果这里有离开海德拉的暗道,也可以让他们先藏进去。”
“不!”若紫紧张道:“我不出去,我要跟你们一起。我在进副本前兑换了很多道具卡的,让我留下吧,我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连阙将手环戴好,正色问道: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的欲望在这里还是在海德拉外?”
若紫攥紧衣摆,如下定决心般说道:“在这里。”
虞怜别开头:“我的也在这里。”
江雾见二人吱吱唔唔轻啧道:
“欲望不是羞于启齿的事,每个人都要学会直面自己的欲望,因为在这里欲望还可以激发你们自身的潜能,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你呢?”若紫疑惑打量着他的双眼,又转而看向连阙与贺同舟:“你的眼睛没有变红,是因为没有触发欲望吗?”
“我啊……我们是欲望已经满足。”江雾说着将手臂搭在贺同舟的肩上,见贺同舟僵硬避开他也未恼,只迎向连阙蹙眉的目光:“他或许是真的无欲无求吧?”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如果你们要留在海德拉,之后的时间都需要竭力自保和实现欲望。”
虞怜松了口气,保证道:“我知道你可能没有经历顾及我们,若紫的安全就交给我吧。”
“我也不会给你们添乱的。”若紫看向连阙担忧道:“但是……你的眼睛没有变红?在欲望副本如果没有欲望会怎么样?”
“当然是……无法离开副本。”江雾的语气间是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没想到无欲无求的神明,也会因此被困在副本里。”
连阙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转而向贺同舟问道:
“同舟吃饱了?”
谁知贺同舟闻言神色不自然地别开,只含混不清地应了声。
“饱了。”江雾替答道:“我也饱了。”
“江雾?!”
贺同舟恼得撸起袖子要同他理论,二人争执间,几人脚下忽然传来奇怪的沙沙声。
众人立刻噤声,戒备观察着脚下。
黑暗中手环的微光随着连阙的目光探向脚下,众人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发现了一块不寻常的松动。
就在众人视线落在地砖上时,那块地砖忽如被什么东西自下撞了一下。
诡异的一幕让众人纷纷后退了半步,连阙想起被埋在地下的东西,正色握紧了刀柄。
就在众人如临大敌时,那块异动的地砖下忽然传来小心而有节奏的敲击声。
众人对视了一眼,连阙小心摸索,将那块地砖搬起。
地砖挪开后,探出了一颗众人熟悉的小脑袋。
不正是狱警们警戒搜捕的小人鱼。
“……”
小人鱼环视过将自己围住的几人,看到连阙后目光一亮,他扑腾着从坑洞中跃出,甩掉头顶与身上的淤泥欢快地向连阙扑去。
就在他即将扑到连阙身上时,连阙皱眉按住了他的头,与他重新拉开了距离。
众人看着有些灰头土脸的小人鱼,又看向脚下被挖出的坑洞齐齐陷入了沉默。
“他刚刚是在敲门吗?”贺同舟茫然道:“等一下……为什么人鱼会挖洞?”
“脏。”
连阙注视着想躲开桎梏扑进他怀中的小人鱼淡淡说道。
小人鱼不再挣扎,满面委屈地低头打量着身上的泥土。
“他怎么会在这里?”若紫疑惑道:“那些人不是在外面布防,竟然连他已经进来了都不知道?”
“可能他们也想不到一条人鱼竟然会挖狗洞?”江雾瞥过小人鱼似听懂了龇起獠牙的模样,神色不变地调侃道:“也可能是,该离开的人凑齐了?”
他的话让其余几人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典狱长他……”
若紫担忧地看向连阙,却见他取了一条手帕,擦拭着人鱼脏污的脸蛋。
人鱼坐在坑洞边,此刻开心地翘起尾尖配合着他的动作。
连阙正凑近打量着他的眼睛。
“看他的眼睛。”
几人闻声看去,果然看到人鱼本该湛蓝的眼睛此刻竟也变为了暗红。
“他也……”
“人鱼已经进入求偶期,眼睛变红也是正常的吧。”
虞怜听到若紫的疑惑随口解释道,但她说罢众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一同看向连阙。
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欲望岂不是……”
“喜欢,一起……离开……”小人鱼本应清澈的眼睛因为这片暗红透露出了浅薄的迷离,他歪过头亲昵地用脸蛋蹭过连阙的掌心:“永远……不分开。”
“有人刻意把我们送到这里,还送来了地图和手环……”连阙却站起身:“这倒让我很好奇海德拉究竟会发生什么,并且,他是不是……”
“怎么了?”
连阙面上的凝重让众人心下忐忑,他瞥过坐在坑洞边的小人鱼:“或许是我多虑了。”
听着几人的对话,小人鱼似察觉到了什么,扯住他的衣角向他示意脚下的坑洞。
“不走了。”
连阙在惩戒室仿佛可以隔绝一切的死寂中看向脚下目光恳求的小人鱼:“如果你要离开就趁现在。”
小人鱼死死攥紧连阙的裤脚,他的眼底蓄满了泪水,如同不知自己为何要被抛弃。
“我不会离开,但现在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了——”
这样让人见之动容的场景却未让连阙驻足半分,他的目光转而落向黑暗中惩戒室大门的方向:“沈逆。”
小人鱼的动作微不可觉地一僵,四周的几人因连阙的话讶异看向坑洞边的人鱼,因他的话戒备得如临大敌。
“你是说他、他是装的?他是沈逆?!”
小人鱼的目光依旧懵懂,如同不知犯了什么错的猫咪,亲昵地蹭向连阙的裤脚。
“你很擅长伪装。”
连阙的字句依旧凉薄,却带着低浅的叹息:
“你的表演的确让我难辨真伪,你努力想演出我曾经见过小人鱼的模样,但你忘了,这里已经是十年之后。你亲眼见过族人被屠戮,也对族人被多次抓捕、实验无能为力,十年很短,也足够让一切沧海桑田……即便是曾经的小人鱼,如今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见过的沈逆看似是永远享乐的利己主义,死在他手中的却大多数都是曾经与他族群息息相关的仇敌,并且——你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副本中即便成为故事中的自己,也会保留经历过的副本记忆。也就是说,如果你是他,就应该记得曾经N34城的一切。”
连阙的话罢,空气间是良久的沉默。
小人鱼低着头没有说话,那双攥紧他裤脚的手并未放开,如同竭力想抓住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黑暗空荡的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如地震海啸一般的汹涌震感,众人紧张环视着四周,在不断靠近的浪潮声中,埋头的小人鱼忽然发出一阵捧腹的笑声。
“跟我离开不好吗,为什么……”
坑洞之下涌出汹涌的浪潮,渐渐在他手中化为一道道无形的利刃,他的笑容肆意而张狂,渐渐转为如哭似笑的尖锐之音。
他终于还是抬起头,迎向头顶那双不敢直视的眼睛。
“为什么——要把谎言打碎呢?”
第112章 海德拉监狱
脚下的地砖忽如翻涌的浪潮一般浮动起骇人的波纹, 众人纷纷避退,在海水涌入前向惩戒室大门的方向跑去。
黑暗中的浪潮铺天盖地,带着让人窒息的威压而来。
众人跑到机械门前, 拍门欲警醒外面的狱警,门外不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反而听到机械门也未完全隔绝的枪声与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几人惊异门外的变故时,人鱼已亦步亦趋地来到他们身后。
“你知道的,你就是我的欲望本源。成为我的配偶, 以后我都会只有你一个伴侣,也会帮助你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沈逆借着浪花靠近站在门前的人:“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副本的规则不会限制离开海德拉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地方,等你为我产下鱼卵再出去。或者, 如果你想,我来……”
他的语调蛊惑令闻者心痒, 如同迷惑旅人的海妖。
但当他靠近到他面前时,一把长刀却已横在二人中间, 挡住了他靠近的动作。
“你的欲望不是我。”
连阙语气间的笃定让沈逆一时失语。
“谁说的?!”
他仍欲争辩, 连阙却再次问道:
“每个人在这里的欲望都是迫切的第一需求, 所有人都觉得, 这里会是典狱长的葬身之地,却忽略了……这里其实是你的埋骨之地吧?”
“你在……说什么。”
“典狱长从前没有死在海德拉, 现在也不会。没有人知道海德拉之后你去了哪里,但你却确确实实出现在地狱。”
连阙手中长刀未退半分:
“我在第一个死者身上发现了你的粉末,那时我以为是我自己身上未清理干净的。但后来我才意识到不对——我身上的粉末早就清理干净了, 那是你接触过死者留下的。在这个故事里既定死亡的是你,诱导囚徒进入求偶期的人是你, 想清理掉所有人利用副本规则破局的人也是你。对你来说……最大的欲望有且只有死亡威胁之下的生存需求。”
沈逆因连阙的刀停下了靠近的动作,连阙显然未打算再与他耽搁时间,见他不答便转而欲破开机械的门禁。
“住手!”
沈逆龇牙阻断道:“这里的三段门可以暂时抵御外面的东西,你现在还有机会离开,如果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连阙停下动作。
就在沈逆以为他终于要放弃时,他却侧目看向他。
“那又如何?”
沈逆愕然望向那双冰冷的眼睛,片刻后他赌气一般退后与众人拉开距离。
“好啊,你出去吧,看你这些朋友能活多久,看你自己能活多久。”
沈逆的耳朵随着愤怒竖起:“死期……是,这里是我的死期,但也是他的,你救不了他的!”
他说罢竟当真不愿再理会执迷不悟的人,兀自自原路离开。
“你们如果要离开就趁现在。”
连阙没有回头,只以手中的刀丈量着面前的机械门。
“看起来外面已经变天了。”江雾说着提议道:“就算你不想离开,也可以等外面平静之后再出去,毕竟你也知道,那位典狱长不会死在这里。”
“我等不了。”
连阙尝试着将刀刃嵌入门缝,动作却带了一丝迟疑。
他固然可以将门强行破开,可一旦门打开后无法再关闭……
“海德拉的情况恐怕会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沈逆留下的坑洞还在,你们可以趁现在离开。”
“我不走。”
若紫固执而坚定的话让连阙陷入沉默。
他正打算借着刀刃将门打开,忽听俯身到铁门角落摸索着的贺同舟惊喜道:“是这里,你能把这块金属板打开吗?”
连阙闻言将长刀抽出,在贺同舟身侧蹲下观察着他所说的金属板。
手中的长刀变为掌心纤薄的手术刀,连阙将手术刀自金属板边缘划入,将它撬了下来。
被撬开的金属板下,有一处不明显的接线圆孔。
贺同舟见状惊喜自空白牌中找到他的修理机械臂,在数根线路中找出与其匹配的接线相连。
机械臂上的面板闪烁,贺同舟席地而坐,指尖快速在其间跳跃。
在等待的空档,连阙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按住了贺同舟正飞速在面板上跳跃的手。
“有什么不对吗?”
贺同舟停下动作,像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看向身侧的人。
“没有。”
连阙收回手示意他继续,在贺同舟不明所以继续破解时垂眸看向指尖。
这样的触摸并未让他窥见任何画面。
不多时,面板便显示连接成功,众人看到了希望心情越加振奋。
但就在这时,几重机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打斗的枪声与撞门声。
响动让正在破解或等待的人白了面色,贺同舟抬起头看向连阙。
“继续。”
贺同舟定了定神,继续破译门禁。
连阙在等待中将视线落向同样正望向他的江雾。
只一眼,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移开了目光。
门禁很快被打开,贺同舟振奋地来到第二扇门前,在连阙的帮助下继续进行破译。
仅剩两道门之隔,门外的异响令人毛骨悚然。
若紫与虞怜取出各自的卡牌,在最后的倒数中如临大敌般正色戒备。
门外的枪声、嘶吼、震荡与异响一声声震落了几人额间的汗珠,明明距离他们进入惩戒室没有过去多久,海德拉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细微的“咔嚓”声后,贺同舟惊喜转过头:“开了!!”
他眼底的光还未散去,忽觉头脑一片眩晕,眼前只剩江雾摘下眼镜正居高临下望向自己的那双异瞳。
“你……”
贺同舟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戒备等待着迎接门后怪物的若紫。
“若紫?!”
虞怜惊恐接住倒下的若紫,不可置信般看向连阙。
江雾却已先一步抱起昏迷的贺同舟转身走回惩戒室。
“你没打算带我们回去?!”
随着第二扇门的开启,门外的巨响让虞怜将若紫紧紧护在怀中。
最后一重防线的机械门上,竟被硬生生撞出了一道凹痕。
“若紫就拜托你了。”
“你……知道?”虞怜错愕抬头。
连阙踏过打开的第二扇门,两扇门随着他的离开缓缓关闭。
虞怜急忙将若紫抱起,在绝望的抉择中带着她躲回惩戒室。
她看着门重新关闭,咬牙带着若紫跟在江雾身后跳下了坑洞。
坑洞下很黑,转过弯才隐隐窥见亮光,虞怜惊恐发现一道人影正靠在转角的坑洞边。
“算你识相,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带你离开……”
那人赌气的话语骤停,蓦然望向出现在坑洞中的四人——
“他在哪里?!”
……
机械门变形后,门外的撞击竟反而停了下来。
异响仍在继续,纤薄的手术刀在连阙的手中渐渐幻化为修长的唐刀。
长刀翻转间未有片刻迟疑自厚重的铁门挥下,在强撞击之下变形仍未破损的机械门竟在瞬息被几刀斩断。
连阙将破损的金属门推开,门外的人恰好将一只怪物的脖颈扭断。
那人散开的赤色长发垂落在地上,闻声回过头,似乎对这样的变故早有预料。
“我果然没有看错。”
晏知微站起身,灼灼的目光正落在那把长刀之上:“海德拉的动乱监狱已无法镇压,为了你的安全,我一直守在这里。”
他走到连阙面前,眷恋而虔诚地抚向他的面颊:“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你的模样。”
他的指尖还未触及他的脸,连阙便侧头避开了他的手。
“在所有人看来,弑神日当天,我为了夺取神位围剿了曾经信奉的神明。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如非神罚,没有人能真正杀死神明——”
地面忽而传来一阵震荡,墙体簌簌纷落间连阙在朝霞的晨昏中肃穆看向窗外相邻的监狱楼。
晏知微却挡在了他面前。
“让开。”
“原生之神的心性如同白纸,不懂得贪嗔痴、爱憎恶,当年你神格未成便铸下大错,地狱也因此陷入百年浩劫。”
晏知微未恼,只低头擦拭着手上的血污:
“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你重塑完整的神格,想起一切……回到我的身边。”
二人说话间,两名厮打在一处的异化人自楼梯滚落,他们身上异化显形,以命搏命间双目皆是一片赤红。
兽性的杀意迸发之际,两名异化人竟似对痛意无知无觉,在滚落中撕咬着彼此的身体,最后竟是一人扭断了对方的脖颈,另一人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连阙的眉心越加深锁。
那两名异化人满身伤痕、衣物脏污不堪,但可以确认二人身着囚服正是本应被关押的囚徒。
满地狱警的尸体,肆无忌惮在长廊内搏命的囚徒……
海德拉内秩序崩乱至此,典狱长此刻又会在哪里。
晏知微收回视线再次靠近,试探般握向他执刀的手。
“让开。”
翻转的长刀在下一瞬横在他的颈侧:“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但如果你要拦我的路,可以跳过叙旧的部分。”
晏知微垂眸看向横在颈侧的长刀,竟不自觉流露出讥讽的低笑,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让开?”
他将囚服解下,单薄的布料之下竟是森森白骨。
“一百年了,我将一切罪罚引到自己身上,日夜承受着一次次化骨的痛苦,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你呢?”
锋刃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液顺着敞开的领口滴落在那片白骨之上:“你什么都不记得,还觉得是我挡了你的路。”
在晨光之中,天边依稀隆起压境的乌云,狂风席卷了这座孤立无援的海岛,也让连阙的视线落向窗外更远的地方。在监狱楼宇的背后,似有什么要伴着咸腥的海风而来。
连阙将目光转回面前的人身上,他竟不再避退地向晏知微近了半步:
“你也说过,我没有记忆……”
随着他的动作,长刀再次划破将它攥紧的手心,直抵在那人苍白的脖颈。
“所以我只相信自己。”
晏知微怔忪望向眼前的人,海风吹乱了他的长发,与他面颊脖颈处不知是他还是旁人的鲜血交织在一起。
“好啊。”
他蓦然松开了握住刀刃的手:“如果你想看就去看看,不过那不是我不希望你看到的,相反……不希望你看到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说罢竟当真侧身让开了路。
连阙心下疑惑丛生,却也不敢耽搁,因为在狂风骤雨席卷之间,他竟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了如同高墙一般冲击而来的万丈海啸。
他快步越过面前的人跑上楼梯,在大地的震颤中穿过尖叫声四起的长廊,向着动荡的本源处跑去。
从前海岛上的阳光总会穿过监狱的铁窗洒入望不到边际的长廊,如今狂风夹杂着石沙击碎了玻璃,带着雨水和海水在倾泻中呼啸着穿堂而过。
兽化的人类互相狩猎,有人神色混沌在野性的驱逐中纵情猎杀,也有人双目清明却被血色浸染,在猎场之中妄图成为最后的赢家。
“放过我……我、我的欲望不在海德拉,是无法达成的欲望!别杀我……”
角落的求饶不知是否得到了宽恕,连阙快步穿过被血液浸湿的长廊,就在他站在转角处不知该去往何处时,赤红色的腕足竟带着一名身形庞大的异化人硬生生撞破了几道围墙,甩出坚固的铁窗。
那名异化人瞬间失去了生息,他的尸体异常奇怪,生着蜈蚣一般多对手足,有着犀牛的尖角也有着黑熊一般覆盖全身的毛发。
血液洇湿了毛发,滴落在地上聚成一滩血痕,混在本就被血液黏黏的地砖之上。
章鱼腕足在将异化人猎杀后便消失在空气间,连阙顺着墙上的坑洞远眺过去,墙洞之内竟亦是更深的墙洞,他却也未再发现腕足的踪迹。
他虽心下焦急,还是率先来到尸体旁。
这具尸体并未进入求偶期,但他刚被腕足缠绕间撞过几重围墙时并未死亡,连阙在一眼中窥见了他发狂中狰狞的面目。
发狂、混合异化……没有进入求偶期。
如果不是被迫进入求偶期的狂暴,是什么诱导了他的异化与发狂。
尸体的身上有多处骨骼折断与被腕足洞穿的致命伤,连阙却在被腕足勒过的黑熊毛发下发现了吸盘碾过时刺穿的圆形伤口,这些伤口不断渗血,故而才会聚出如此多的血液。
连阙起身跨过对面的墙洞,他顺着无数洞口走过,原本震荡的地面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他未看到赤红的章鱼腕足,海啸已倾泻而下。
连阙忙快步跑进一间囚室,巨浪在翻滚间顷刻便冲刷过孤岛上的每一寸土地,海水灌满蜿蜒曲折的长廊,仿佛要将一切罪恶尽数冲刷干净。
囚室的铁门暂时阻断了翻滚的浪潮,仍旧无孔不入地自铁窗与门缝钻入。
连阙将床抵在铁门之上,待门外的潮水平息,他才费力地再次将门打开,踏着过膝的海水重新走出门外。
异化物的尸体浮在海水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连阙穿过积水的长廊,好在他此刻在监狱的二层水位不深,但不断滴水的铁窗外,整座监狱乃至岛屿已被海水覆盖。
他顺着积水来到转角,楼梯上已被倾斜而下的海水积成瀑布,偶尔还有被卷来的鱼在水流冲刷中蹦跳而下,楼梯之下的一层更是已被海水彻底灌满。
连阙只希望惩戒室可以防水,或是几人已自海德拉内暂时逃出。
如今海德拉内被海水重新洗牌,他再无从感知动荡的源头,只能暂时避开积水抓住扶手顺着楼梯向高处走。
他逆着湍急的水流上行,三层之上也被海水浸泡了大半。
但这里的异化人明显没有下层的狼狈,他们大多同连阙一样自下层而来,却已然再次陷入了械斗的狂欢。
这些异化人大多神志清醒,眸色浸染着深浅不一的红色。
见连阙孤身而来,众人纷纷停下动作望向他手中那把修长的唐刀。
“有人看到过典狱长吗?”
连阙环视过四周,在戒备的目光下停下脚步。
他的话让这些人稍稍放松下来,见他不欲发生冲突,有人便大着胆子抱着看戏的讥笑提醒道:
“就在前面。”
连阙未再停留,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继续向前。
“果然大人物就是不一样,咱们狩猎欲望只是为了生存,他们却把这里当成了地狱争夺的战场。”
“他的眼睛没红,果然神明都是无欲无求的吗?”
“无欲无求?欲望副本,无欲无求的人怎么离开副本?……哦,我倒是忘了欲望这种东西,随便杀一个人不就有了?”
“咱们打不过那个‘怪物’,他可不一定,你们说……那个‘怪物’真的能弑神吗?”
“小声点,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他的神罚就在那个‘怪物’身上,那个‘怪物’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的人。”
……
连阙沉默穿过长廊,来到了众人所指的另一处楼梯。
这里的楼梯通往天台,在同样倾泻的水流之上是半遮住通道的铁门。
他在积水中将门推开走上天台。
天台之上的积水已半干,被冲上来的鱼在干涸中奋力蹦跳着,围栏之外便是被海水淹没的孤岛,它却没能跃过围栏,停摆在距围栏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连阙收回目光,看向天台另一端狭窄闭塞的小屋。
第113章 海德拉监狱
若紫睁开双眼。
她在第一时间摸向口袋中的卡牌, 戒备同身侧的人拉开了距离。
“不错嘛。”
虞怜的声音带着浅薄的笑意:“看来你学得很快,戒备心和反应速度都提升了不少。”
“这是哪里?”
若紫待确定身边的人是她稍稍松了口气,随机忙看向阴暗潮湿的四周:“连阙呢?我怎么会睡着?!他们都去了哪里?”
“外面很危险, 他希望我们在这里暂避。”
虞怜叹息道:“贺同舟醒了之后本来想再去开门,但惩戒室外被海水淹没了, 我们只能另寻出口。他们去前面探路了,如果走得通等下会回来接我们。”
若紫没有说话,只依靠着原本的姿势抱紧双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你的眼睛……”虞怜担忧道:“你的眼睛怎么更红了?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不重要了, 反正都是无法完成的。”
“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无法完成?!”
虞怜察觉自己情绪激动,又放轻了声音:“你不是说你的欲望在海德拉可以完成,我们不是没有离开,只是在这里暂避,等海水退去一些咱们就出去看看。”
“他为什么会讨厌我呢?”
“你在说什么……”虞怜意识到若紫说的人是连阙, 轻拍过她的肩膀:“你不要多想,外面的情况似乎真的不太好, 他也是害怕你有危险。”
“我从前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一定是因为我还不足以自保, 他才不希望我有危险。”
若紫轻轻摇头:“但是, 不是这样的, 即使在没有危险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在躲着我。”
“你……”虞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他就是讨厌谁也不会讨厌你的啊。”
“没关系的。”若紫却已重新振作起来:“他讨厌我也没有关系的,我受过他很多帮助, 现在也不能让他独自回去面对。”
“你还真是……”虞怜笑道,她的目光却隐隐带着一丝悲伤,如同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怎么了?”
虞怜沉默片刻:“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若紫皱眉:“是那个……”
“不。”虞怜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我的妹妹。”
若紫依稀记得有听她提起过, 她有一个妹妹。
“那时我本来应该去接她放学,可我工作太忙, 就让她再等我半小时。我本来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只不过是半小时而已,但是……那天放学后学校内有人发生了异化。”
若紫蓦然良久,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已经过去很久了。”
虞怜别开目光:“但我始终记得我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两个异化人正在分食她的尸体。”
“小鱼姐……”
“那之后我发生了异化,但她还是没能活下来。”虞怜安慰地牵起唇角:“听说那时候她本来有机会逃走的,是异化人抓住了几个低年级的孩子,她为了救那几个孩子将异化人引开……可她也还是个孩子啊。”
若紫将手覆在了她的肩上。
“她救了那几个孩子,可我却没能救得了她。”虞怜缓和了情绪,抬眼看向若紫:“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你觉得他们渺小,但他们身上偏偏有蚍蜉撼树的力量——她是这样,你也是。”
“我哪有……”
若紫被她说得羞红了脸。
虞怜的目光悲伤:“但是你要记得,善意固然是好的,但善意的前提永远是保护自己。”
“我知道的,连阙也说过一样的话。”
“所以啊,他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若紫目光黯然低语:“我只是……害怕我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了他的事。”
“嗯?”虞怜未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若紫别开目光望向狭窄的洞穴深处:“同舟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经她提起虞怜也惊觉他们已经离开很久,若紫戒备站起身:“我们……”
“你们是要找江雾和那个粉头发的小子?”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若紫的话,若紫与虞怜如临大敌般顺着声源望去。
黑暗的甬道内,红发赤瞳的人自阴影中走出。他的面颊与身上沾染了血痕,目光却带着无害的温和:“他们遇到了些麻烦,但我可以带你出去。”
对于他的恐惧仿佛来源于本能,虞怜战栗着后退,下意识挡在若紫身前。
“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好了,就不麻烦你了。”
“你还在因为那天的事跟我生气?”
他的话语温和而悲伤,让虞怜也不由得恍惚是不是自己任性胡闹,可明明那日用她做饵、意图斩断她与“景斯言”信任的也是他。
“没有,只是现在上面危险,我们还是想在这里再等等。”
晏知微未再多言,只伸出手:“过来。”
“这是我的朋友。”虞怜顾虑看向身后的若紫,在抉择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可以带上她吗,或者等我先把她送到江雾那边。”
“我说的是你一个人,过来。”
晏知微温和的目光下忽然迸发出凛冽的杀意。
虞怜在这样的变故下将若紫拉到身后,这样的防备让晏知微的目光冷下来。
“你也要背叛我吗?”
虞怜仍旧不肯退让:“你要做什么?继续屠本吗?”
“不。”
晏知微的目光落向她身后的若紫:“只有她,她……必须死。”
……
连阙放缓脚步走到门前,他将手覆上打算推开小屋的门。
“别开门。”
熟悉的声音带着浑浊的喑哑,连阙停下动作。
“典狱长在说什么呢,你把我关进惩戒室我可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现在哪里还会乖乖听你的话?”
“……”
门内许久未有人应声,连阙试探性地缓缓拧开门锁。
木门推开了一丝窄小的缝隙,霎时间他只觉有什么东西裹挟着森寒的气流自门内钻出。
虽然看不到轮廓,连阙已大致猜到那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抚向舒展在虚空中的腕足,小屋内的人却不顾腕足还延伸至屋外欲将门关严。连阙察觉他的意图忙将手抵在门缝中,阻止了他欲关门的动作,顺势将门推开。
“别……”
光线洒入狭窄闭塞的房间,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房间的暗角,他的声音抗拒而挣扎,虚空中舒展的无形腕足却已环过连阙的腰,将他带入昏暗的小屋。
身后的木门应声关闭,连阙被突然的力道带入,跌入熟悉而冷硬的胸膛。
房间内闭塞昏暗,只有一丝光亮透过狭窄的门缝钻入,连阙抬起头,透过破碎的面具在黑暗中对上了猩红而深邃的目光。
“你的眼睛……”
连阙怔然半晌——景斯言的眼睛怎么会变红。
若如地狱传闻,景斯言在百年前闯到了地狱的十九层,最终以失败告终,此刻重新回到十七层,他应当不会受到副本规则的影响,只会以所谓NPC的命运羁绊陷入死局。
自他的话语与种种表现看来,他也无法以玩家的身份进入副本,又怎么会产生玩家才有的红眼效应。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有几次他想摘下景斯言的面具,都被他疏离避开,如今看来,或许在那时他的眼睛就已经……
孤傲冷肃的典狱长如在此刻跌入泥潭,他近乎狼狈地别过头想将自己藏入黑暗中。
连阙抚过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划过时其上的吸盘眷恋般吸附着他的指尖。
他的指腹摩挲过柔软而黏稠的吸盘表面,这些吸盘虽然软滑,边缘处却将尖锐的东西裹藏在柔软的外表下。
正如他在二层看到被腕足绞杀的异化人尸体,毛发之下奇怪的咬痕。
他果然没有猜错——海啸前他所见绞杀发狂异化人的腕足并非克拉肯,正是这位典狱长。
他如同一只困兽,带着还未愈合的伤口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
连阙叹息着靠近,借着暗淡的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有没有受伤?”
缩在角落的人未动,虚空中无形的腕足却已不受控地贴向连阙的脸颊。
角落的人恼得欲将放肆的腕足抓回,连阙按住他的手腕,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掩耳盗铃的人。
“你还记得吧,在N34城时我也发生了异化,异化并不可怕,也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欲望也是一样。”
吞噬、异化融合、血液传播……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的人竟然也在进行异化融合。
“是地底的怪物出来了吗?”
这就是晏知微觉得景斯言不会希望自己看到的理由吗,如果是这样,拥有异能和近乎最强异化的他,为什么还要进行异化融合,是因为失去秩序的海德拉还是连阙所未见到的怪物,被海啸打乱后典狱长对抗的异化怪物又去了哪里。
如果是因为地底的怪物,那怪物又是否是因被他引到地下在血池中反而得到了进化。
“与你无关。”仿佛察觉了连阙的顾虑,角落的人低语道:“博士的麻醉剂提前失效,他放出了地底的怪物……并对它进行了再一次的异化融合实验。”
“他在哪里?”
连阙的眸色沉了下来,他虽然对如今的博士有所防范,但未料到他在中了典狱长的麻醉剂后提前醒来……放出怪物后,又在众人面前表演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模样。
“死了。”
典狱长在连阙诧异的目光下说道,他的神情隐在暗影间难辨悲喜:“但我还是没能阻止怪物被放出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连阙缓缓在他身前蹲下,他的身上布满伤痕,素白的衬衫被血迹染污,那双眼睛是他所见中最为暗色的红,这样从未达成与无法缓解的欲望——会是什么。
“你不需要害怕我知道这一切,我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你是不会选择进一步异化的。”
但如果眼前人的欲望与自己所料一致,他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在与自身的欲望背道而驰。
“但无论是否异化,你可以永远相信我会站在你这边。”
典狱长沉默良久,自语般低喃道:
“神明是不会站在任何人的一边的。”
连阙的指尖抚过脸侧的腕足,曾经看到的画面是他的指尖擦过唇角时,后来几次无意识的触碰也并未让他有所窥探,那是不是……
“神明不会。”
他轻垂下眸,将吻落在舒展的腕足之上:
“但我会。”
原本遵循引力般贴附向连阙的无形腕足如羞怯一般退缩,渐渐显出形态,破损的面具之下是那人错愕中稍显慌乱的脸。
在唇角轻触过腕足时,连阙的眼底雾气弥漫。
他看到记忆中的水池内波涛翻涌,赤红的腕足游走于汗湿的肌理之上,与苍白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成为了他身上唯一的遮蔽。
腕足自后方缠绕过他的眼睛,像是害怕他看到这般失控的一幕,却又在每一次他仰头的低哑中贪婪地探入他的唇角。
他的指腹似挣扎般撑在地上,可下一瞬生有薄茧被汗水浸湿的手扣上他的手背,一根根扣上他的指尖。
汗水自后方的人发间滴落,腕足的吸盘吸附而过时在苍白的皮肤之上留下一道道圆状的红痕。
这些单薄的咬痕浅尝辄止,如同喜爱的眷恋,想永远占有又害怕将他碰伤。
身后的人却一改往日的温和自持,如同捕食者一般凶狠,又似在与这些腕足吃醋,动作间将他揽向自己落印般咬在他的颈侧。
连阙恍然在幻影间回过神,正对上那双在惊异中克制而无措质问的眼睛。
他下意识想退后与之拉开距离,对方的手却在他逃离的动作中钳制在他的颈后,措手不及间将他重新带回眼前。
连阙因他的动作跌撞到他身上,异化显形的腕足几乎铺满了整间小屋。
这样的变故二人显然都未料到,在短暂的诧异之下,连阙将手撑在他的身侧稳住身形,打量着面具下因他忽然的举动与逃离目光质问的人。
忽然外泄的异能让眼前人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近看之下,他眼底晦暗的猩红竟当真似有所淡薄。
连阙的目光下移,落在沾染了血痕的薄唇之上。
“典狱长大人的欲望是什么呢?”
二人的距离很近,浅薄的呼吸几乎交融在一起:“需要……我帮忙吗?”
附在他后颈的手似因用力指节泛白,落下的力道却珍视般微乎其微。
“什么都可以?”
他的身体僵硬、耳语沙哑低沉,眼底却依旧带着清醒的克制,仿佛世间颜色无一可让他入目半分。
让连阙不禁恍惚他与刚刚的幻境怎会有半分关系。
只有覆在他后颈的手温缓而有力地摩挲,和对方眼中深邃得望不见底的猩红,才让连阙感觉到了眼前人的真实。
楼体似欲地震般轻颤,不知是否是藏匿在暗处的怪物有所异动。
连阙察觉间将目光中的冷芒收好,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什么都可以。”
他的尾音轻佻得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蛊惑,不禁垂眸倾身靠近。
身后的手掌忽然施力,却竟是按住他的后颈将二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连阙疑惑间一阵天旋地转,二人已调换了位置。
典狱长的双臂撑在他的身侧,单膝及地间凝视着咫尺的人。明明是与刚刚相似的动作,却让往日冷肃淡泊的人平添了一抹强烈的侵略性。
他的鼻尖因为交叠中拉近的距离擦过他的,典狱长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衬衫,被枪托勾勒出的肌理随着克制紧绷成一根危险的弦。
风纪扣之上是他滚动的喉结和起伏的呼吸。
“我会成为你手中最锋利的刀。”
典狱长垂眸将吻落在他的手背,凉薄又带着无比虔诚的郑重。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临行前的祷告。
却顺势将连阙的双手铐在了身后。
他说罢与他拉开距离,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屋。
连阙想站起身,却发现他竟将一张纸条放在他的身侧。
他想挣脱身后的手铐,目光也随之落在一旁的字条上。
“时今217。”
连阙低咒了一声,他费力以小刀挣脱手铐,可当他跑出小屋时哪里还有景斯言的身影。
被攥得发皱的字条笔记苍劲有力,下层依旧充斥着异化人屠戮间的哀鸣与尖啸。
他明知道这是他想支开自己的把戏,却还是咬牙冲下楼梯,顺着水流翻涌的楼梯回到二层,向着他曾经的那间囚室跑去。
还未抵达门外,他便听到异化人的撞门与嘶吼声。
穿过转角,只见一个身形健硕人身马尾的异化人正踏着海水撞向囚室的铁门。
连阙长刀挥下,人未至刀尖已擦着异化人的脖颈而过。
异化人踉跄间后退,颈下还是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在他退避间,连阙越过他迅速将嵌入墙面的刀拔出,反手间向着暴走的人马异化人斩去。
几个瞬息间,他已利落收刀,看向门缝内熟悉而惊恐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
见来人是连阙,袁风杰这才松了口气将囚室的门打开。
连阙快步走进囚室,看向被暂时安置在床上的时今。
如今的时今气色好转,连阙虽松了口气,却直觉如今的时今身上似有种让他莫名熟悉的感觉。
连阙走到床边,简单检查过他的身体。
时今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或被腐蚀得不全的血肉已然有所好转,连阙的眉心却越发深锁。
“真是……乱来。”
难怪在顶楼时景斯言身上的伤并未完全恢复,那并非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势太重,而是……
连阙嗤笑着低喃:
“你当年就是这样吗,将异能给了他,所以最后在N34城才会……”
“你说什么?”
二层的水退去了不少,袁风杰未听清他说了什么,踩着更换的义肢走近:
“博士他放出了那个异化物……我没能阻止他也没能救得了这孩子,多亏了……”
就在这时,长廊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二人顺着声音望向窗外,只见一只身形足有二层楼高、臃肿的异形怪物正将一道人影甩开。
一拳之下,那人退避不及飞撞向一侧的楼体。
随着他飞撞而过,连阙面前长廊上的排窗应声碎裂,怪物蓄力的下一拳已带着腐蚀的腥风而来。
典狱长自玻璃碎片中爬起,似察觉了身后的目光,在怪物的拳风袭来之前已一跃跳开,欲将怪物引向别处。
但怪物已然发现了房间内的人,探头靠近几人面前的廊窗。
“那是……”
袁风杰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地底的……怎么会变这么大……”
怪物所到之处,腐蚀的黏液舔舐而过,那双硕大而空洞的眼睛正透过窗落在几人身上。
连阙忙将床上的孩子背起,示意袁风杰跟上自己:“你可以吗?”
袁风杰急忙颔首跟上了他的脚步。
长廊的积水阻碍了二人前行的脚步,连阙快步而行一边思考着该将时今暂放在哪里,一边留心观察着楼外的情况。
但是此刻动荡的海德拉内,又哪里有分毫的安全之地。
“把我放下吧……”
背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他如同察觉了自己此刻已成为了拖累:“我自己……可以的。”
连阙没有回答,只越加将身后的人背紧,快步穿过长廊。
就在他站在转角进退两难时,脚下传来一阵震荡,水纹翻涌之间,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自地底升腾而起。
连阙僵硬望向窗外。
只见下一瞬楼外覆盖了整座岛屿的海水竟渐渐变为如血色一般无边无际的赤红,如沸水一般升腾而起。
海水腾空便化为雾气,原本开阔的视野也在瞬息之间被血色的雾气弥漫。
那是——
“是血雾?!怎么会有血雾……这么大一片?!”
混乱的监狱内不知是谁喊道。
“血雾?血雾是什么?”袁风杰不明所以。
“不。”
连阙停下脚步:“那是……血池。”
“你、你说什么?”袁风杰只觉背脊发凉:“你是说博士也将血池里的东西放出来了?他……他到底养了怎么样的怪物……”
“不一定是他。”
连阙的心下越发沉重。
“江雾!!”
“什么事?”片刻后江雾的声音懒散答道。
“你们在哪?”
“二层。”
对方竟并未离开,连阙此刻也来不及细问,只问了位置后带着二人快步向既定的方向跑去。
“在这里!”
穿过转角,连阙远远便看到贺同舟在远处向他们招手,江雾正站在他身后随意驱散开靠近的血雾。
“只有你们两个?”
连阙将背后的孩子交给贺同舟,打量过他们躲进的房间,这里应该是海德拉的主控室,整间房间被仪器布满。
“外面太危险,我就让若紫她们先在通道里等我们了,刚好找到了主控室,我就想着在这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办法。”
贺同舟显然还在因之前被丢下赌气,却还是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接过:“这是?”
“时今。”
“我叫袁风杰。”
连阙解释过后,袁风杰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谁知原本并未在意的贺同舟赫然瞪大了眼睛看向袁风杰:“你说你叫什么?”
“照顾好他们。”
连阙却来不及顾及几人的反应,他迅速抽出长刀示意几人藏好后快步跑出房间。
楼体之外,形单影只的人依旧在与庞大而带着腐蚀性的怪物搏斗。
监狱之内,漫天的血雾贴附向人们的皮肤,竟如贪婪般啃咬起长廊内的异化人。
连阙挥刀击退了垂涎而来的血雾。
凝结的血雾遮蔽了天空,即便已对这些血雾有所接触,连阙也未曾料到原来它们也是萌生于海德拉、萌生于幽暗地下迷宫内充满窒息感的血池。
怪物似察觉到被这位典狱长戏耍,将一双双黏稠的手拍入脚下的海水,仰天长啸间,空气中竟如有无形的强风吹拂,将周遭的东西吸向自己。
墙体之上的典狱长以手臂与腕足攀住窗框,勉强让自己不被吸力影响,但在巨大的吸力之下,他的指尖未动,攥紧的墙面与窗角却已寸寸断裂。
连阙自开阔的长廊内疾步穿过。
狂风呼啸而过,他行至那人身侧,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
在直面的吸力之下借势撞向攀附在窗边的人,将他重新撞入楼内。
二人一同翻倒在浅水积蓄的长廊内,吸力的影响犹在,连阙不敢耽搁在怪物的咆哮中拉起身侧的人夺路而跑。
直至二人疾奔过长廊,躲进楼梯的转角。
“不是让你照顾好时今?!”
典狱长失控般抓住他的前襟。
“这里不是有个人更需要照顾。”
连阙却如同未察觉他的恼火,只瞥过血雾之下咆哮的怪物,在片刻的喘息下低嗤道:“典狱长大人可真是好得很,如今怪物就在眼前,你却——把自己的异能给了那孩子。”
楼梯内积水冲刷的声音让一切都变得格外喧嚣。
身侧的人沉默下来。
“任何人生来都不是要成为武器的。”
未找到目标,异化的怪物一拳拳砸向监狱楼,二人短暂藏身的地方也即将再次暴露在空气间。
“武器总是至刚易折,所以枪有封膛、刀剑有鞘。”
“就算有人说你是兵器,那也不是你自我放逐的理由,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刀刃,至少……”
连阙手中的长刀横斜,在怪物撞碎楼体前毅然挡在了他面前,目光中是决然的坚韧:
“至少对我来说,你是鞘非刀。”
第114章 海德拉监狱
“怎么样?”
身后的人俯身靠近, 贺同舟应激般与他拉开了距离。
“应该可以。”距离被重新拉开后贺同舟才松了口气:“我可以把应急防御系统打开,降下外层保护墙和电网,让大家暂时躲在这个区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的系统有些熟悉……”
江雾挑了挑眉, 对他这样警惕的动作未置可否。
“这里暂时安全了。”
贺同舟看了看时间,将拆下后组装成的简易武器拿好:“咱们先去把若紫她们接过来吧,别让她们等太久了。”
“恐怕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江雾似是而非的话让贺同舟心下惊疑:“你说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怎么会做什么呢?”江雾无辜道:“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做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你神经……”贺同舟不欲理会,起身便欲离开。
“就凭这点东西,你就觉得自己能回去接她们回来?”
“不然呢?!”贺同舟怒道:“我说过等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去接她们!”
“你在跟我发什么脾气呢?”江雾的声音温和含笑:“是因为我不跟你回去,还是在宣泄其他情绪?”
“你?!”
贺同舟推开挡路的人:“谁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的朋友不需要你来救。”
“冤枉, 现在海德拉这么混乱,如果有人将目标落在她们身上, 即便她们藏在地下又如何呢?”
贺同舟终于忍无可忍提起他的衣襟:“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只是好心提醒现在外面危险, 你最好哪都不要去。”
贺同舟不欲再与他多言, 越过他径直走向门外。
江雾侧头:“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听到了又怎么样?!”贺同舟停下脚步, 回身道:“她们是我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就算有危险我也得去。”
“朋友……”江雾的声音耐人寻味:“你也会有朋友?”
贺同舟恼得摔门离去, 不欲再与他多说。
二层走廊内的水退了不少,但一层仍旧如沉入海底的遗迹,如今更是透露出无边的暗红, 张牙舞爪间巨浪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向他扑来。
它们如同空气间的血雾一样不敢靠近,畏惧着贺同舟赶制出的声波装置。
此刻他在岸上, 空气间稀疏的血雾自然无法靠近,可如果进入水中……
要重回地底,他就必须进入这片红色的水。
贺同舟眼底被恐惧铺满,他咬牙艰难地小步蹭向被海水灌满的楼梯,试探着将脚尖探向水源。
但就在他靠近血色的海水时,脚下的海水忽而贪婪地缠向他的脚踝。
贺同舟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
活物般的海水翻卷着向他缠绕而来,顷刻间便将他淹没吞噬,拉拽入楼梯下血色的海水之中。
坠落的失重与窒息感瞬间将他牢牢包围,他咬紧牙关挥动着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种这些血雾厌恶的超声波装置,水中聚集的红色果然稍退,贺同舟咬紧牙关定了定神,在暗红的水下寻找着出口。
就在他方向迷失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贺同舟惊得死命挣扎,却还是被对方拖着以极快的速度向水下更深处游去。
红色的物质在所到之处散开,贺同舟被拉到惩戒室门前才停下挣扎,再管不了其他地试图解锁门禁。
他与身侧的人在大门打开后被冲入第一道门中,随着身后的门重新关闭,贺同舟在短暂的喘息中大口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水漫过了他的脖颈,他在换气后没有理会身侧的人,再次潜入水下开门。
二人过了三道门,才终于将灌入的水散开。
贺同舟拧干身上的水,借着超声波装置上的光找到地洞的入口。
就在他欲跃下时,身后的人忽然将他按住,堵住了他的口鼻。
贺同舟正欲骂街,江雾面上的凝重让他当即安静下来,与他一同静听着地洞内的响动。
洞穴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打斗声,贺同舟的面色一凝,忙推开了掩在唇边的手。
……
幽暗闭塞的洞穴内,虞怜被重重摔向泥石堆积的墙面。
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满身血污与伤痕,即便是那张她引以为傲的脸也在战斗中被淤青与血痕布满。
她以蛛腿勉强稳住身形,未有片刻的喘息便重新扑向走近若紫的人。
然而她与面前的人力量悬殊犹如天堑,还未近身便被无形的力量挡开。
虞怜怒啐着爬起身,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再次攻向晏知微。
在这一刻,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傍晚。
学校内的蝉鸣依旧,这一次她没有迟到,将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的遗憾挡在了身后。
若紫咬牙丢出卡牌,在试图与那人拉开距离中依旧忧心着为自己拖延的虞怜。
晏知微似终于被这样的纠缠惹恼,在虞怜靠近时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
虞怜挣扎间反以蛛腿刺入他的手臂与身体,双目赤红间似不畏生死的厉鬼,即便消亡也要将眼前的人拖入地狱。
“为什么,你们都要背叛我。”
晏知微眼底的恼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凉的漠然。
“小鱼姐!”若紫惊恐地掏出一大把卡牌,颤抖着念出上面的名字。
“快跑!”
窒息让虞怜的面颊由白转红,她将蛛丝一圈圈缠向眼前的人,只为争取片刻的时间。
若紫抛出的卡牌在那人面前竟没有任何作用,她在这样的境遇中绝望而不知所措,但当她对上那双痛苦中满含希冀的眼睛时,她还是咬紧牙关向洞穴外跑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给大家添乱,还要所有人来保护她。
无数个念头如巨石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身后的人显然没打算这样放过她,一个个泥石凝结成的怪物自洞穴的岩壁之上滚落,翻滚着浑圆而灵巧的身体向她冲来。
就在石人即将追上她的脚步时,黑暗中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腰将她自危险中带离,也将石块击得粉碎。
“江雾?!”
晏知微的怒声自远处回荡开来,若紫堪堪站定,见身侧正是赶来的贺同舟与江雾。
“太好了你们没事……小鱼姐她……”
“不要让她的拖延白费,咱们先离开这里。”贺同舟忙拉住若紫向洞外跑。
“江雾。”
谁知晏知微恼怒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这就是你说的不会插手?”
贺同舟与若紫的脚步同时一僵,不约而同看向身侧的江雾。
不待他们理清这一切,晏知微的身影已形同鬼魅般自他们身后出现。
二人脚下的土壤内忽然伸出一条条炼狱中索命般的鬼手,牢牢自他们的脚腕抓附向小腿,让他们半分也再动弹不得。
“你们……”贺同舟怔忪看向江雾:“是一伙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晏知微在江雾的沉默中看向贺同舟的眼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识时务的,你不用觉得被背叛,因为他从不会效忠任何人,又何谈背叛。”
贺同舟没有回答,看向江雾的目光却由愤怒渐渐转为心如死灰的漠然。
“虞怜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若紫挣扎间怒问道。
“我对她那么好,她却背叛了我。”晏知微的眼底怒意横生:“竟然还是因为你。”
“你要杀的人是我!为什么要迁怒无辜的人?!”
若紫崩溃得声嘶力竭:“你口中厌恶的背叛、要杀我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曾经遭到过背叛,还是……背叛你的人就是我?!”
晏知微滔天的怒火之下,若紫只觉脖颈如被一只手用力攥紧。
她在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挣扎,仍旧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我就是晏若紫……”
贺同舟被她的话惊怔在原地,一时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法完全消化。
“即便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若紫,你也绝不可能是她。”
若紫的话让晏知微眼底的杀意迸现,他的指尖在虚空中抬起,锁住她双腿的鬼手竟一点点自地底爬出,攀附着她的身体而上欲将她整个吞噬。
“若紫?!”
贺同舟痛苦地想拉住近在咫尺的人,黑色的鬼手却亦将他的手足牢牢固定,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孩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就在这时,漆黑的通道内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一晃而过,竟在晏知微未反应前将他重重扑倒在地。
两条暗紫色的蛛腿深深刺入晏知微的锁骨。
痛苦让晏知微低哼出声,缠绕向若紫与贺同舟的鬼手也如失去控制般缩回地底。
晏知微似被这样的一幕彻底激怒,他攥紧刺入的蛛腿,在拔出后竟将它们硬生生折断。
断足之痛让虞怜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若紫如被抽力般跌在地上,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只有她这么没用。
她没有连阙的冷静睿智,没有景斯言的异能力量,没有虞怜的异化与肆意,没有贺同舟机械的天赋……甚至与江雾同为植物异化,江雾的异化作为藤蔓可以轻易击碎石块……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异化只是最可有可无的杂草,毫无意义。
鬼手如抽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此刻她竟连站起身也无法做到。
若紫攥紧了拳头,只觉得一口郁气压在心头,模糊了她看向虞怜的目光。
她绝望地哭喊着,如同想叫醒埋藏在心底的困兽。
在她的身下忽然萌生出一颗颗嫩绿的小草,它们一点点自泥土中冒头,竟逐渐铺满了整片通道。
在短暂的分秒间,这些叶草萌芽、疯长、衰败、枯黄。
犹如经历过短暂的一生,在无力中朝开暮落,无从撼动这天地半分。
就在这些无人在意的杂草在转瞬间枯黄时,熊熊的烈焰燃起冲天的火光,竟在一瞬间将晏知微牢牢包围。
火光冲天间燎过他的衣角与发尾,烧灼的痛感让他下意识放开了桎梏的人。
那是无人在意却在旷野野蛮生长的野草中蕴含的力量,渺小平凡却无处不在,以星星之火燎原。
虞怜摆脱桎梏后堪堪稳住身形,若紫忙挣扎着向她伸出手。
她却重新将视线落向晏知微。
火焰暂时将晏知微困住着实令人惊异,但显然对晏知微来说脱困并非难事。
断足之下她的血液已积蓄了满地,她的意识也如油尽的枯灯一点点消耗殆尽。
她在火光中再次望向被贺同舟拉起的若紫,目光眷恋而遗憾。
那视线让若紫心下一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虞怜已重新冲入火中,以手中的匕首刺向火焰中的人。
晏知微在火焰纠缠下早已失去了耐心,在火光中,他看到虞怜竟携着寒光的匕首再次扑向自己。
他的目光冷了下来,轻易便握住了她执刀的手腕。
“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杀得了我?”
谁知虞怜竟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匕首翻转间带着他的手一同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小鱼姐?!”
若紫声嘶力竭地呼喊。
饶是晏知微也未料到眼前的一幕,锋利的匕首刺入女人的心脏,她却在烈焰中笑得张扬洒脱。
“你知道欲望狩猎中,什么人无法狩猎其他人的欲望吗?”
晏知微目光中的不解在虞怜眼底灼人的猩红中变为愕然。
“是他的欲望已经到达了顶峰,没有其他欲望能再磨灭代替他心底的执念。它曾经是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她记得连阙所说,沈逆的欲望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所以即便他因为不可逆转的结局妄图屠戮副本,也没有在猎杀中变更过欲望。
那么,她的欲望又可以坚持多久呢。
至少——那是这百年来都未曾释怀的执念啊。
虞怜的发丝凌乱,眼底的肆意却比火焰更加灼人心魄:
“我做到了。”
生息一点点自她的眼底消散,她转过头透过火光无比眷恋地看向已然哭得不能自已、被贺同舟拦住的若紫。
“……别哭。”
江雾暗自踱步到通道口,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未在自己身上时,他的藤蔓悄然缠上若紫与贺同舟的脚踝,在瞬息间带着二人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内。
……
在怪物面前,坚不可摧的监狱楼仿佛沙砾雕塑,轻易一拳便将之击碎了半角。
随着它暴躁的一拳拳挥下,势如破竹的拳风却突然遇到了瓶颈,竟在不堪一击的危楼中停了下来。
怪物在吃痛的嘶吼中后退了半步,戒备望向落拳处腐蚀之下的楼体。
连阙利落收刀,拉着身后的人一同趁着这样的空档在狂奔中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就在这时,连阙忽然一阵眩晕般按住头。
“没事吧?”身侧的人将他扶稳:“还撑得住吗?”
连阙知他是以为自己又被困倦感侵蚀,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那种厚重的疲倦感,也再未做过那个与地狱有关的梦境了。明明是该庆幸的事,连阙如今却满是怅然。
典狱长还未说话,怪物已更加快速地摧毁着他们身后的长廊,势必要将他们抓到。
监狱内狩猎的人在混乱中结束了打斗,也在崩塌中慌忙向前跑去。
众人奔逃之时忽然接二连三地晕厥倒地,这样的一幕令人心惊,所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
“那个怪物又进化出了什么技能?!”
众人惊恐尖叫质问中,连阙与典狱长也在观察着倒下的尸体。
“不对。”
连阙的视线扫过几具尸体,这些异化人在械斗中身体多处受伤,有血雾还贴附在伤口的表面。
二人的目光同时一凛。
这些人大多未曾接触过血雾,既然自己已经异化,也就不在意它们聚集在伤口附近了。
可是,连阙是见过血雾吸食血液后变异的模样的,再加上这么多异化人……
“大家小心伤口上的血雾!”
连阙的提醒声话音刚落,身后长廊倒下的尸体忽然爆裂。
逃窜中的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血肉将那片区域的墙砖铺满,他们还未来得及作呕空气间的血雾已一拥而上,将各处的血肉分食干净。
众人慌乱中掩住伤口,推搡中夺路而逃。
大量吸取血肉后,血雾已不再是悬浮在空气中的静谧物质,它们化为如昆虫一般的个体,贪婪地顺着血气找向下一个猎物。
趁着楼外的怪物被这些倒下的人吸引,连阙带着典狱长一同自交错的长廊内穿过,回到与贺同舟分别的主控室。
然而贺同舟与江雾却不在,袁风杰打开防御等二人进门,解释道:
“他们说去找你们的朋友了,让你们暂时在这里等他。”
连阙检查过时今的身体,他的伤口已然恢复了大半,头发也随着无法控制的异能生长,轻垂在地上。
典狱长进门后便埋头包扎伤口,连阙也走到他身侧坐下暂作休整。
片刻的沉默后,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急行的脚步声,三人戒备望向监视器,见是江雾与正背着若紫的贺同舟方松了口气,将防御系统打开。
贺同舟将昏迷的若紫放下,神色中却满是萧索与低沉。
“怪物很快还是会找到我们的,这里的防御系统撑不了多久,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袁风杰的话打破了这片沉默。
“虞怜死了,为了帮我们拖延时间——是晏知微。”贺同舟哑声低语:“她明明可以走的,为什么却为了我们……甘心被晏知微杀死。”
“如果若紫死了她也无法完成副本。”
连阙在江雾诧异的目光中看向昏迷的若紫:“因为她的欲望是保护若紫。”
他说罢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刀,半晌,他抬头看向监控。
海德拉纵横交错的监狱楼如蚁穴般延伸,怪物被几名异化人吸引了注意,正在楼宇之中搜寻着逃窜的身影。
有的异化人趁乱逃向海边,意图找到逃生的快艇离开沉没的海岛。
他们还未到达海岸,有人已被吸食干血液爆体而亡,也有人被潜在水中的东西拖入水下。
一时间整座海岛陷入了一片血色恐慌的人间炼狱。
“水下的东西……是什么?”袁风杰恐惧地搓了搓手臂。
靠近海边的水下,镜头内并不能覆盖到那么远的地方,乘坐快艇本欲离开的异化人却一个个被拖入水中失去了踪影。
海潮轻抚过异化穿行的楼体,拍打过铜墙铁壁的高墙,孤立无援的海岛逐渐被红色的怪雾弥漫。
“这……我们刚刚去水下还没事,怎么会……”贺同舟后怕低喃道。
连阙走到一排排监控画面前,目光渐沉。
“怎么了?”贺同舟因他的目光也跟着紧张起来。
“涨潮了。”
经连阙提醒,众人才发现在一幕幕监视器的画面中,海水已逐渐漫过二层的外墙。
“怎么会涨潮?!”
他们在岛中尚且如此,临近海岸的地方……
“深海里的东西就要来了。”
如同为了印证连阙的话,海岸线边缘寻找快艇的异化人前后被拖入水底,在众人惊觉不对逃向海德拉时,海水之下忽然翻涌起一条条赤红的腕足,卷住要逃走的异化人向海底拖去。
“是、是那个怪物?!”
“不对!”
在众人惊呼之间,有人已察觉这些腕足与典狱长的有所不同,他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是……是克拉肯!!”
惊呼声余音未消,他们已被拖入无边的深海。
随着海潮漫过整座海岛,来自深海的霸主登上了陆地,水中是它的主战场,每每遇到异化人它便伸出腕足,又在捕食后重新消失在水中。
海德拉已然成为了失去秩序的混乱战场,但这一次,无论是空气与水中的血雾、克拉肯或是迷宫中的怪物都始终保持着各自的分界,未再发生冲突。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监视器画面之上时,角落已将伤口处理好的典狱长站起身。
“典狱长这是打算去哪里?”
连阙的话让众人的目光落向正欲离开的典狱长。
“现在外面太混乱了,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再出去吧?”贺同舟瞥过监视器中各方混乱的场景犹豫道。
“你们留下。”典狱长将手套扣好,随手将几个通讯器丢给贺同舟几人:“我先去对付克拉肯,如果其他怪物异动记得提醒我。”
贺同舟如临危受命般珍重接过通讯器,典狱长交代过后正欲离开,却发现他自方才便刻意避开目光的人已先一步推门离开。
典狱长动作僵硬地快步追上,在阻隔电网外才堪堪拦住他的脚步。
“你要去哪?”
“我知道典狱长要去哪里,典狱长也知道我要去哪。”
连阙停下脚步,因他的阻拦被抵在潮湿昏暗的墙角,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没有异能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呢?你去对付克拉肯,我去处理迷宫里的怪物。我不会阻止你,也希望你不要阻止我——”
“只是我很好奇,我们在N34城配合得很好,为什么这一次你一定要三番五次地阻止我呢?大人,我不只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典狱长在他的低语中沉默着,这样的沉默连阙看在眼里,只觉事情或许不似他想得那般简单。
“而且……”他倾身靠近打量着他退避的目光,转而下移看向他包扎过后的伤处:“没有异能,典狱长身上还有伤,难道不需要我‘帮忙’?”
第115章 海德拉监狱
海德拉之内, 原本将自己视为猎手的人此刻尽数成为了待宰的羔羊。
人们纷纷跑向天台,恐惧着逐渐将楼阁吞噬的海水,也同样畏惧着在长廊中闲步的人。
前一刻还肆意杀戮的人如今惊恐奔逃, 连滚带爬地想要脱离身后的恶魔。
赤色长发的人却已如鬼魅般行至他身侧,轻易便将他的脖颈折断。
男人眼中的红色随着死亡暗淡了下来, 晏知微厌恶地将他丢开,眼底暗红的颜色却没有改变分毫。
身后的尸体无数,显然他并未从其间获取到替代的欲望, 依旧压抑着恼意。
手中的尸体软倒滑落在地,他的怒意更盛。
这么多人。
竟然没有一个人的欲望可以取代他的。
他转过头,透过破败的窗框看向潮汐翻涌之处。
……
连阙的声音低哑,随着温热的鼻息扫过典狱长微微侧头避开的颈侧。
典狱长紧张抬眸看向头顶的墙角。
“这里没有监控,典狱长不必紧张。”
连阙打量着他退避的模样, 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在调戏不谙世事的修习者。
他难得玩心大起地抬头,将鼻尖靠近他的。
“这次亲哪里呢?”
“……”
典狱长的手自刚刚便抵在身后的墙面上, 随着连阙的靠近,半截手套之下的指节因施力而微微泛白。
他将另一只手覆上连阙的肩膀, 拉开二人的距离:“这些血雾不喜欢我的血液, 我不需要……”
“但你总不能带着一身伤去。”
连阙语句坚定中带着一丝蛊惑:“只是治伤而已不是吗?典狱长在紧张什么?”
典狱长在他的靠近中微仰侧过头:“别闹……”
连阙被他避开, 见他高抬起下颚便提住他的前襟, 顺势吻向他的喉结。
典狱长因他的动作贴靠在身后的墙上,覆在他肩上的手也带着抗拒般僵硬的施力。
但就在连阙的双唇贴覆在滚动的喉结之上时, 零碎的画面再次冲入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是在熟悉而昏暗的水池,正是在眼前相同场景之下的长廊。
只不过彼时二人调换了位置,连阙的背和指节苍白的指尖因没有支撑点抵在身后的墙上, 挂悬在脚踝的布料随着晃动摇曳。
典狱长身上的衣扣未解半分,汗水却将他的衬衫氤湿勾勒出流畅的肌理线条。
他的动作狠戾, 却侧头将缱绻的吻落在他的脚踝。
连阙如梦初醒般退后半步与眼前人拉开距离,他将手背擦过唇角,已全然没有了前一刻调笑时的肆意。
这一次幻境的画面中他们并未在池中,身影交错处亦随之清晰映刻进他的脑海。
在他僵硬退后时典狱长却已向前一步,重新将手固定在他的肩侧阻止了他后退的脚步,顺势将他带回,二人的位置调换,一如在梦境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底一片冷凝,与幻境之中派若两人仿佛在教训着偷腥的猫,话语严厉落在掌下却已无半分力气。
“每次典狱长的伤口都会愈合呢。”
连阙的目光恢复了懒散,指尖抚过他脸颊已然愈合只余血迹的伤口:“别人亲你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典狱长抓住覆上脸颊的手:“谁会像你这样……”
“原来只有我一个啊。”
连阙的眼角微弯,他将袖口整理好,后退中一步步走出隔离的电网区:“这算是……神明的祝福?”
行至窗边,他最后停下脚步:“要不要比试看看,先结束战斗的人有奖励。”
他说罢便纵身自窗口跃下,典狱长来到窗边,看着消失在楼宇间的身影,他亦撑臂跃下窗台向着天边张扬的赤红色腕足而去。
肉瘤与手足堆积的庞大身影穿梭在被海洋侵蚀的危楼中,它的身体因进食而变得异常庞大,臃肿的体型使动作显得迟缓,摧毁与腐蚀的能力却让人躲避不及。
就在它将带着腐蚀的手伸向惊吓跌倒在地的囚徒时,长刀的冷芒划过它的掌心,竟将它的手硬生生斩断。
腐蚀的液体自它的掌心喷溅而出,吓得腿软的囚徒连滚带爬地与楼外的怪物拉开了距离。
怪物踉跄后退,愤怒的视线追逐着执刀警戒的人。
“他身上的腐蚀性液体和强吸力都是异化技能,根据监控显示,他应该还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
连阙调整好通讯器的位置,听着贺同舟的解释:“不过,袁风杰说它再次发生了异化融合,很有可能还具有其他未知的异化技能。”
在贺同舟说话间,怪物断掌下腐蚀的液体流淌中渐渐汇聚成型,手掌也一点点恢复如初。
它愤怒嘶吼空气间传来巨大的吸力,似要将一切吸入口腹之中。
连阙以刀刺入地面堪堪稳住身形,找准机会借势拔刀而起,锋利的刀刃顺着怪物吸力的惯性将畸形的手臂斩下。
连阙砍下它愤怒抓来的手臂,在怪物痛苦的哀鸣中退后与它拉开了距离。
腐蚀的黏液不断自怪物的伤口流出,被斩断异形手臂的断口处随着黏液滴落生长,不一会便已初见了手臂的雏形。
“这东西……也太难缠了。”
贺同舟厌恶的声音自通讯器传来:“目前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弱点……景……典狱长,克拉肯已隐身重新潜入海底,小心他的伏击。”
通讯器内贺同舟分心汇报着两边的敌情,连阙避开怪物的追击。
怪物的黏液与再生能力加上吸力的连招非常难缠,好在它如今身体庞大无法进入楼内,如蚁穴般纵横曲折的监狱楼反而成了最佳的藏身之所。
连阙一边躲避追击一边观察着怪物的攻击与修复能力,通讯器中传来贺同舟紧张的抽吸声:
“克拉肯在你的左下方出现!小心!”
“你怎么也隐身了?这真是太酷了……不对,小心他正在与血雾融合!”
连阙调整通讯器:“看来典狱长大人遇到麻烦了,需要我帮忙吗?”
“……”
海潮中的人并未回答,倒是贺同舟慌乱答道:“抱歉,我忘记切换频道了,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的频道分开……”
“不需要。”
连阙借廊柱避开怪物的重击,反身再次以刀刺向它的眼睛。
怪物痛苦的嘶吼之下腐蚀的液体翻涌而出,连阙灵巧避开,观察着四周。
监狱楼被腐蚀得破败不堪,被成型后血雾驱逐的囚徒逃窜间闯入这片领域,一步踏错便已被熔掉半边身体。
但那些腐蚀的液体融入他脚下的海水,却未对海水与血雾造成任何伤害。
或许可以利用海水……
连阙正欲再探,怪物愤怒间生长的四肢忽如柔软无骨般被拉得极长,在连阙躲避不及间向他伸去。
连阙闪避不及只能以刀相抵,被惯性甩到长廊牢房的铁门上。
这一下力度极重,一声巨响后监狱厚实的铁门被撞得变形,连阙只觉肺腑钝痛,口中腥甜一涌而出。
口袋中的东西也被震落了满地。
“连阙?!”监视器后的贺同舟焦急切换着镜头:“你怎么样?……小心!!”
海岸线的波涛翻涌间,一阵强电流如晴天霹下的电光,凝如昆虫般的血雾如血雨般脱力坠入海中。
“我没事。”连阙擦干唇边的血迹,看向窗外闪烁的电光:“典狱长还是量力而行,不然等下还要我抽身去救你。”
贺同舟定了定神,跟着安慰道:“这边情况还好,典狱长,克拉肯在你左前方约三百米的位置,正在向深海处逃。”
“典狱长可别让它跑了。”
连阙说罢将通讯器的话筒关闭,这才将口中的血沫啐出。
他还未站起身,怪物已拍碎他面前的廊窗探头将手再次向他伸来。
连阙在呛咳间以刀撑地,正欲硬接下这一击,面前被腐蚀过半的长廊忽而自中间断裂,塌陷的地面下冲起一道巨浪,如凶猛的海啸般直拍向想将自己挤进建筑的怪物。
巨大的冲力竟将怪物推出百米,跌撞向身后的楼体。
浪潮顶端,是如绸缎般倾泻而下的银白鱼尾。
“恶心死了。”
沈逆不屑一顾地轻嗤道,抬手间海水在他周身凝结成无数尖锐的冰菱,在怪物欲重新站起身时刺入腐化的皮肤。
怪物痛苦的嘶吼回荡在整座海德拉,沈逆本欲乘胜追击,被困住的怪物忽然扭曲变形消失在赤红色的海水中。
“这是……”
沈逆目光警戒地扫过楼外的海水,怪物化为潜藏在海水中的暗影,渐渐不知所踪。
“是液化!”
贺同舟的声音与键盘敲击的声响自连阙的通讯器中传来:“这个异化技能可以控制身体密度,以此拉长身体甚至改变形态融入水中!你们要小心身边的水源……”
四周的血雾沉寂下来,沈逆在连阙身前站定,将他拖起的浪潮顺着地缝缩回,他踏过地面浅薄的水渍戒备着四周。
“这东西为什么会有这种异化技能,我怎么没有见过。”
连阙将错位的肩骨接好,口袋中的东西散落了满地,他俯身将东西一一拾起。
脚下的水渍未没过连阙的鞋底与鱼尾的鳞片,水中血色的物质也仿佛在此刻沉寂,模糊间倒映出他的脸。
连阙停下动作,忽而抬头看向沈逆:
“小心!”
就在他话音将落的瞬息,二人脚下纤薄的水竟忽然腾起一道漩涡,漩涡升腾凝结成高耸的虚影,顷刻间便如山倾一般砸向那尾人鱼。
沈逆闪避不及,被如巨浪而下的高耸身影直拍出楼阁,飞撞在相邻的楼体外墙上。
腐蚀的液体灼烧过他的鳞甲,疼痛让他立腮发出嘶鸣,他以指尖召唤而来的水源冲刷过被腐蚀的表面,这才除去了烧灼的液体。
强击与腐蚀之下,坚实的墙体转瞬瓦解塌陷。
即便他摆脱了腐蚀的侵害,也依旧被深埋在撞击的塌陷中。
怪物凝结在空气间的虚影回过身,如天倾一般砸向身后堪堪站起身的连阙。
被深埋在废墟之下的沈逆挣扎着,鱼尾却被压在巨石中无从脱身。
“连阙?!”
这样的攻击无从闪避,如狂风骤雨般砸下的强烈冲击让惊恐抑制不住地自贺同舟口中脱出。
积压的碎石割破了人鱼未被鳞片覆盖的皮肤,他来不及抽身,万丈海啸随着他的嘶鸣拔地而起,冲刷向已如离弦之箭而下的怪物。
然而即便浪潮的速度再快,也依旧终是迟了一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沉寂。
腐朽的气息漫过破败的长廊,海啸冲刷过时已只余断壁残垣的灰败。
怪物半液化的身体被海水冲散,只剩下半边躯壳伏在地上也依旧遮蔽了昏暗的长廊。
贺同舟屏息慌乱地在监控中寻找着连阙的身影,平日修理精密仪器也依旧极稳的手此刻在键盘上竟不自觉地颤抖着。
害怕找不到他,却也害怕找到他。
在他慌乱时,通讯器内却传来了另一道冷肃的声音——
“连阙?”
贺同舟忙定下心神,他正欲出言转移典狱长的注意,通信器内却传来杂音后连阙还算清晰的声音:
“嗯。”
贺同舟的心如在坐过山车一般,他忙再次看向监控,这才发现怪物面前不足半米处的人影。
连阙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怪物被海浪冲散只留下半融化的身体,长廊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腐蚀的黏稠液体与水渍,偏偏他所站立的地方依旧干净如昔。
连阙似也未料到这样的结果,谨慎打量着面前的怪物。
怪物竟是在靠近他时以身体挡住了咆哮的海浪,让腐蚀的黏液与浪潮都未靠近他半分。
显然连阙并不觉得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怪物会忽然良心发现,细看之下,他发现怪物停步的地方并非是自己面前,而是在散落满地他还未来得及全部收起的杂物前。
那里有零星的卡牌和……那把雕工精致的无柄木梳。
连阙走到散落的物品前,戒备将木梳捡起。
怪物融化后的身体残缺,目光却追逐着他的动作,始终落在那把木梳之上。
“你是……”
连阙的心下异动,在呼之即出的真相前将那把木梳握紧。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穿过了怪物的身体,在顷刻间将本已残破的躯体震碎。
高大的躯壳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腐蚀的液体瞬间飞溅向走廊各处。
连阙未来得及阻止,来人已挡在他身前阻断了溅落的黏液。
随着来人落地,海水如被横劈开一道断口,灌满楼内与院外的海水如退潮般散去,而这些黏液飞溅之下竟也在一点点聚合,在这样的攻击下也并未消亡。
“真是难缠。”
晏知微的目光冰冷,抬手间便欲将他彻底解决。
“等一下。”连阙挡住了他的动作,四处的黏液趁机无孔不入地钻入地缝,几个瞬息之间便已消失了踪迹。
晏知微未再追逐,只含笑打量着眼前的人。
“是我来迟了,有没有受伤?”
连阙绕过他将地上散落的卡牌捡起。怪物消失后海德拉暂时恢复了平静,躲在暗处的囚徒前后走出,连阙警戒着围上来的人,但这些人却并非是冲着他与晏知微而来。
众人自他们身侧越过,将被楼体与碎石压住的人鱼团团围住。
“还记得我吗,海妖。或者我该叫你沈逆?我一直觉得你特别眼熟——原来是我们在前面的副本见过。”
囚徒中有人不屑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鱼:“我说怎么会这么多人同时进入求偶期,原来人鱼‘海妖’竟然也下了地狱……所以,海德拉一切罪恶的根源,就是你吧?!”
“对!就是他引起了这场灾难,这里被海水淹没、克拉肯,还有那些血雾一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呸,你竟然想把我们都杀了……所以你才是这个副本的恶端,杀死欲望本源,咱们是不是就能离开副本了?!”
“对!咱们想离开副本——就必须先杀了他!”
被压在废墟之下的人鱼卖力想将鱼尾拔出,他的竖瞳染上了猩红,随着他的视线扫过,被驱散在百米之外的海水翻涌起阵阵汹涌的浪潮。
“你们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不成?”
有人被这样的海浪吓得连连后退,也有人连声喝止:“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有这两位帮忙——”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连阙与晏知微,那些胆怯的人似找到了主心骨,也变得跃跃欲试。
“对啊,地狱之主,你没有欲望是不能离开副本的。”
人群中有人谄媚道:“只要你杀了这条鱼,不但可以拥有欲望,我们所有人都能离开了。”
“对,如果这个副本兴风作浪的欲望本源都已经死了,就算不达成欲望、就算没有欲望也一样可以离开!”
“杀了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已然盖棺定论了眼前人的生死。
连阙视线默然间扫过在场众人,晏知微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们说得不错,百年前就是他制造了混乱,想要结束这个副本就必须杀了他。而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一直在暗中引导所有人互相残杀,因为他不死——所有人都将永远被困在这里。”
他轻声叹息:“不过我知道,你跟他应该有些渊源,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代劳。”
连阙避开他覆在肩上的手,在众人的目光中自楼体断层处跃下,一步步走近被团团围住的人鱼。
他的指尖随意搭在腰间的刀柄之上,直到他在废墟前站定,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将刀拔出。
费力想自废墟中挣扎而出的人鱼停下了动作,此刻竟也同众人一样目光平缓地望向他手中的长刀。
寒芒乍现之间,连阙将长刀挥起。
仰望的人鱼一如虔诚的信徒,等待着审判临界。
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刀刃翻转间斩下,却是将压住鱼尾的巨石击碎。
逆光之中,一如N34城的车顶——他向他伸出手。
第116章 海德拉监狱
人鱼撑起满是伤痕的身体, 躲在了连阙身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晏知微的目光冷了下来,沉默注视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二人。
连阙并未回答手中的刀刃寒芒冷冽,他的视线扫过警戒的众人, 目光却带着懒散的随意。
“如果你不愿意动手……我可以代劳。”
晏知微穿过众人,抬手间躲在连阙身后的沈逆忽觉有极强的力道扼住他的脖颈, 将他整个人托起。
沈逆慌乱中正想稳住身形,身前的人已按住他的肩膀,将险些腾空而起的人留在了原地。
窒息感也在顷刻间消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晏知微的目光晦暗, 周遭的空气随着他的愠怒带起强烈的威压。
“罪恶本源?”
连阙未退半步,在吹拂的空气间衣角翻飞:“到底是他是罪恶本源,还是你们欲望无法达成的借口?”
连阙淡漠的视线扫过各异的神色,在虚张声势或畏惧退避的目光中示意众人让开。
前一刻还同仇敌忾的众人在他的目光下纷纷避退,危楼边转瞬便只剩晏知微一人还站在原地。
“你当真要为了他与我为敌?”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教我该怎样做事。”
“好啊。”
连阙的话散在风中, 似将晏知微最后一丝温柔击碎,双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暗色。
“既然这样, 我倒是要看看你护不护得住他。”
晏知微说罢,脖颈的颈环应声断裂, 压抑的异化瞬间倾泻而出。
连阙示意沈逆退后, 以刀刃所向警惕戒备。
脚下沉寂在赤红色海水中的楼体颤动着, 连阙二人与晏知微之间虽然相隔着被浪潮截断的楼体, 也依旧感觉得到倾泻而出的力量。
即便这样,也还只是在副本下未破开封印的力量。
“我不用力量与你打, 只用这个副本赋予的能力如何?”晏知微的身上渐渐催生出黑色的蛇鳞,双足也在顷刻间变为生满厚实鳞甲的蛇尾。
下一瞬,一条条纤细的小蛇游出血红色的海水, 自楼阁断口处上岸,钻过碎石向着连阙二人而去。
连阙手中长刀挥下斩断脚下的蛇, 沈逆亦操控着海浪将源源不断攀上的蛇拍下。
只是这些小蛇数量极多,他们刚清理掉一批便有下一批灵巧地爬上碎石堆。
这些蛇仿佛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地自红海中涌出,不只围向连阙,也有些上岸后爬向围观的人。
前一刻还狐假虎威地站在晏知微身后的众人纷纷避退,他们的眼底写满了恐惧,畏惧着这些蛇将自己视为猎物。
但人们始终没有发动攻击,只在闪躲中各自逃离原本观战的位置。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
沈逆暴躁地操控着海浪,将细蛇的尸体拍打向四周。
连阙的长刀挥下,皱眉望向海浪后长身而立的身影,打开沉寂许久的通讯器:“同舟?”
通讯器对面却没有任何回答。
一次次逼退蛇群让沈逆的耐心渐渐耗尽,他示意连阙退后,立耳间发出阵阵如人耳几乎无法捕捉到的音波。
翻涌的海潮渐渐平息,蛇群趁机大批跃出水面,就在它们一拥而上时,平静的水面下忽然跃起无数凶猛的鱼类,咬向肆虐的蛇群。
这样的场面令见者叹为观止,鱼群的数量庞大竟渐渐盖过了蛇群,只沉寂了片刻的水面再次沸腾起来。
不消片刻蛇群便败下阵来,成堆的尸体铺满了碎石堆就的斜坡。
“近神又如何……还不是没成神。”沈逆松了口气,目光中恢复了笃定的肆意:“在海里,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形式已然转好,连阙的目光却越发凝重。
他示意沈逆不要轻举妄动,视线眺过鱼跃的海面,望向断层处静立辨不出神色的人。
“怎么了?”沈逆疑惑道:“现在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趁着他还没扳回局势,你……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不,有些奇怪。”
连阙的目光依旧定在遥远的身影之上,他的指尖抚过通讯器:“同舟?”
通讯器内没有回答。
“典狱长?”
通讯器内依旧安静得没有半分声响。
他无法判断是通讯被切断了联系,还是……
“哪里奇怪?”
“不知道。”连阙的声音很低:“只是这有些不像他,上一次他这样留手的时候……”
“管不了那么多了。”沈逆示意他退后:“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否则那些围观的人等下趁我们受伤也一定会趁虚而入的。”
连阙再次看向海浪后赤色长发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觉得这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正当他心下疑之时,晏知微已再次抬起手,只见被鱼群搅起波涛的海面在顷刻间万里冰封,寒气侵蚀过整片被海水淹没的地域,直冲向蛇群中的二人。
“小心!”
沈逆已顾不得太多,他将连阙拉至身后,就在冰菱即将蔓延至二人脚下时,滔天的海啸仿佛自天际倾泻而下,在它们结成冰菱前冲刷向将海水冻结的人。
自界限之外引来的海水在被冰冻前淋头而下,巨大的冲力令人避之不及,亦在倾泻时结成冰,反而将施展冰冻的人锁在了冰雕一般的巨浪之中。
蔓延的冰菱停在连阙二人面前极近处。
沈逆见当真将晏知微捆住,便欲再行动用力量。
“等一下。”连阙锁眉阻止了沈逆的动作:“他不像是会这样留有余地的人,现在看来倒像是在拖延时间或是……试探。”
“试探?”
沈逆龇起獠牙怒视着被冰封的人,犹豫过后最终还是收回了欲攻击的动作。
即便他亦清楚,在战斗中这样分秒的迟疑已让他错失了先机。
“不要过早暴露技能。”
连阙示意沈逆自正面攻击,自己则趁机跃下冰面,借助冰面上被冻结的鱼作掩护摸向断楼的另一侧。
分秒之后晏知微周身厚重的冰柱渐渐崩裂,破开了冰冻后迎面斩来的便是沈逆以水化形后的道道利刃。
晏知微侧身避开水刀,瞬息间这些刀已化为冰刃,调转方向向沈逆刺去。
刚近身的沈逆被迫与他拉开距离,脚下的浪花随着他的后撤飞溅而起,挡下追逐的冰刃向着晏知微直扣而下。
晏知微抬眸迎上雨滴大小却如天倾一般砸下凌厉的水刀,这些细碎的雨滴割破了他的衣角,他抬起手蛇头的虚影自他身后盘踞而起,迎上簌簌而落的雨刀。
巨蛇如利刃将雨幕劈开,化龙般直上九霄。
凌厉而下的雨刀被挡开溅落向四周,围观的众人纷纷逃窜躲避,一时间房屋被洞穿与玻璃破碎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
晏知微也在下一瞬扼住了沈逆的咽喉。
但就在他指尖正欲施力的分秒,一把长刀竟没有半分犹豫地自他的身后穿胸而过。
晏知微的动作如被按下了定格,他垂眸看向胸前染血的刀刃,似是无法相信这穿胸的一刀竟会这般果决。
“你就这么……恨我……”
他将沈逆丢在地上,指尖探向身前的刀尖,动作随着散去的生息变得迟缓,侧头间像是想最后看身后的人一眼。
“我不喜欢和幻象周旋。”
连阙利落收刀,晏知微的身影随着胸口的刀伤渐渐飘散,他诧异看向身后的人,像是未料到他竟会堪破一切。
飘散的身影让倒地呛咳的沈逆错愕不已,他勉强站起身走到连阙身后。
连阙将刀横在幻象面前。
“所以,你到底在哪里?”
晏知微的身影逐渐淡化,唇边却牵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等你来找我。”
他说罢竟彻底消散在风中,只留下随着幻想消失融化的冰面和满地蛇类的尸体。
“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想干什么?试探我们?”沈逆还未自眼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逐渐消失的幻象和在打斗中囚徒逃空的监狱楼:“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等下那群人也该回来了。”
连阙没有接话,依旧站在原地半晌未动。
耳内通讯器中没有任何声响。
晏知微说的等他去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留下幻象之后是去找了景斯言,还是若紫。
“景斯言。”他低声呼唤道。
无论是通讯器还是卡牌都没有任何回音。
“江雾。”
即便有卡牌的羁绊,他也未听到江雾的回答。
连阙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沈逆。”
“哦?”
“你可以操控克拉肯?”
沈逆在他的问题下沉默片刻:“现在我也已经无法控制了,无论是它还是人鱼的亡魂,他们已经被怨恨吞噬,不是我可以干预的。所以我才说让你早点离开这里……”
无数问题萦绕在连阙的脑海中,让他的心下越加冰冷。
远处的海平线之外是景斯言的方向,另一侧的楼宇之内则是主控室的若紫与贺同舟。
他第一次如此刻般不知该如何抉择。
但是,每犹豫的一秒都会让危险更进一步。
终于,他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攥紧双拳,向着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第117章 海德拉监狱
临近深海处海潮翻涌, 巨浪遮天。
伤痕累累的章鱼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它被阻断了退路,赤红色的海水中分不清是凝结的血雾颗粒还是它的血液。就在它逃遁无门、身后同样赤红色的腕足袭来时, 章鱼的身体突然收缩颤抖。
空中已如昆虫般大小的血雾似被吸引般围聚而来,密密麻麻贴附在章鱼黏滑的体表。
典狱长意识到不对忙与之拉开距离, 下一瞬克拉肯竟在收缩中如触底般膨胀,与血雾的颗粒一同在空气间炸裂开来。
“这是……”
漫天的血雨带着腥风倾盆而下,典狱长借着地势的暗礁躲避, 在血雨未歇间怔然望向眼前的一幕。
只见爆散在空气间的章鱼血肉落回海面,海水中的血雾便一拥而上,即便在如雨下落中亦被追逐的血雾蚕食。
血雾分食过章鱼,在顷刻间膨胀得如气球般大小散满天际。
克拉肯的自爆并非攻击,竟更像是一种献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水中血雾沸腾如潜鲨般袭向暗礁。漫天血雾竟然正在逐渐聚拢,形成黑红色连接海面如乌云压境的高耸虚影, 亦向着暗礁后的人而去。
……
长廊内传来撞击铁板的争鸣声,刺耳的声响之下贺同舟的身体重重撞落在地, 呛咳中啐出一口血沫。
电流闪烁的主控室内横七竖八躺着几只简单组装的机械狗, 显然已尽数报废。袁风杰将时今护在身后, 瑟缩中躲在角落。
将贺同舟摔在地上的人跨过他走进昏暗的房间, 若紫缩在墙角已无处可逃。
黑暗中无形的手扼住她的脖颈,她挣扎着却如何也无法摆脱桎梏。
晏知微正欲走近, 脚边的人突然抓住他的裤脚,死死拉住他前进的脚步。
晏知微居高临下审视着脚边的人。
下一瞬拽紧他裤脚的人被力量推撞出去,摔在主控室的铁门之上。
晏知微的目光冷凝, 对这样三番五次的阻挠失去了耐心。就在他欲走近贺同舟时,始终站在一旁的江雾忽然开口:
“你的幻术被破了。”
晏知微停下脚步, 他微微凝眸似在透过另一双眼睛视物。
“他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晏知微眼底的雾气散去,哑然失笑。
被打断后他放弃了脚下的贺同舟,再次向若紫走去。
暂得喘息的若紫被无形的力道再次扼住了咽喉,窒息感霎时间淋头而下。贺同舟挣扎着想重新站起身,却被似不经意走到他身侧的江雾按住。
贺同舟愕然看向挡在身前的人,江雾却视线平缓地落在走向若紫的晏知微身上。
就在若紫挣扎中越加痛苦时,晏知微控制在她身边的窒息感却突然消散。
她在呛咳中勉强扶住墙站稳,晏知微却已疾步走到她身前,以指尖死死扼住她的脖颈。
对于生的渴望让若紫不断挣扎,每一次濒死的恐惧中,扼住脖颈的人都会稍稍松力,仿佛正享受着杀戮前的欢愉。
如同一点点磨损细裂的麻绳,直至断点处彻底崩塌。
这样痛苦的过程反复摧毁着若紫的意志,被江雾拦下的贺同舟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挥向他。
江雾被这一拳打得踉跄,他堪堪站稳竟抬手将贺同舟的颈环锁在了门边的铁栏之上。
晏知微的指尖再次扼住了若紫的咽喉,若紫在挣扎中目色涣散,她抓住脖颈之上的手,就在她痛苦中一点点放弃生的希望时——
她的指尖突然收力死死嵌入他的手腕,目光中却平添了决然的笑意。
“你杀不了我的。”
即便这是她距离死神最近的一次,她依旧笑得肆意而哀伤:“原来这就是她的欲望,你没有清理掉。这就是她说过送给你的欲望……原来她的欲望是……保护我。”
她的放声大笑因喉咙间的扼紧变得沙哑,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自眼眶滑落。
显然这样的话将晏知微彻底激怒,他的眼底怒意横生间房间内翻涌起阵阵诡异的清风,这些风吹过发梢便将发丝齐齐斩落,吹过若紫身侧时骤然变得凌厉,竟如刀削般留下了道道伤口。
“你杀不了我。”
疼痛侵蚀过若紫的每一寸神经,她却似用尽一切力气瞪向眼前的人:“只要你杀不了我,我就一定会杀了你。”
晏知微怒而将她重摔向一旁的主控室仪器,仪器碎裂的撞击声中,他收回视线看向江雾,冷声道:
“杀了她。”
被江雾按住的贺同舟只觉耳内一阵嗡鸣,僵硬看向身前的人。
“我杀她?”
江雾在贺同舟的注视与诡异的安静中嗤笑着站起身:
“你这算不算是在挑唆我和连阙的关系,一百年了,你还是见不得他身边有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不会知道。”
“哦。”江雾沉吟道:“可如果你的欲望是保护她,我对她动手,你不会也对我动手吧?”
“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晏知微冷声打断:“我数到十,如果你不杀了她,我就杀了你。”
江雾挑了挑眉,竟当真在晏知微的倒数中抬步向若紫走去,可他刚走出两步,裤脚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他垂眸看向脚下的人。
贺同舟不知何时已眼眶通红,他死死拉住江雾的裤角:“求你了……”
“……七……八……”
晏知微的声音骤冷间,江雾平缓收回目光,闪身到挣扎着亦无法站起身的若紫身前。
“不!!”
贺同舟握紧空荡的指尖,目眦欲裂地看向仪器堆中的二人。
仿佛意识到危险临近,晏知微袖下的手下意识抬起,便以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若紫仰靠在废墟之中,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江雾冰冷的指尖附上若紫的脖颈时,一把长刀径直自门外飞入,自若紫与江雾之间飞过。
江雾在长刀飞过前堪堪将手收回,众人一同顺着刀飞来的方向看向门外。
一路狂奔让连阙的额间溢满了冷汗,他的视线瞥过仪器堆中的若紫,平复呼吸轻舒了一口气,这才将视线转向晏知微。
“这可不是我的问题。”
一击未成江雾便顺势退后,自觉拉开了与若紫之间的距离。
“地狱之主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杀一个小姑娘。”
连阙并未理会,只走进房间,将嵌入仪器的长刀取下。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晏知微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外,又复转回视线:“如果你记起从前,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干脆利落地刺穿我的心脏。”
“不过是幻象罢了。”连阙似无意般踱步,却将奄奄一息的若紫挡在了身后。
“只是幻象吗?”晏知微滴叹着抚向心口:“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
他叹息着,仿佛幻想中穿胸而过的长刀还在心口。
连阙未语,亦不敢有半分松懈。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还是要为你铺好眼前的路。”
他说罢若紫身边的机械仪器忽然歪倒向她砸去,若紫腿上被身下的仪器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她动弹不得,只能下意识抬起手臂将头护住。
铁器弯折的刺耳声响下,预想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若紫张开双眼,只见连阙挡在她的身前将砸落的仪器斩断,带着她一同避开了随后砸下的物件。
见晏知微的注意力都在二人身上,江雾退至门前将贺同舟被系在铁栏上的锁链解开,拉着他一同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贺同舟沉默拉上瑟缩在角落护住时今的袁风杰,四人趁乱自房间内溜出。
谁知他们刚穿过防护的铁网,贺同舟将身上防身的东西交给袁风杰,又在略微迟疑后自衣领下取出一枚项链。
他将项链一同塞到袁风杰手中转身向回跑去,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太快,江雾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他已跑回主控室将变形的铁网重新关闭。
“贺同舟?!”
江雾越过袁风杰快步来到铁栏外,却见贺同舟已将一重重铁网关闭,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主控室跑去。
“偏要回去送死……谁也拦不住你。”
他一拳砸在铁栏之上,任由铁网将他的指节划出道道血痕。
袁风杰护住怀中的时今,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要回去救他吗?”
“他自己去送死,谁也救不了他。”
江雾说罢便越过二人径直向外走去,袁风杰正欲追上他的脚步,他却头也未回低斥道:“别跟着我。”
袁风杰僵住脚步,他左右为难地看向铁网和离去的人,最终咬牙将贺同舟留下的东西收好带着时今向楼梯上方走去。
……
“江雾。”
耐心渐渐被消耗殆尽,晏知微冷声对身后唤道。
他回头之际,却发现江雾早已不知所踪。
主控室内一片凌乱,连阙因看顾着若紫,本就被动的局面已然变得处处受限。
“把我放下吧。”被他背在背后的若紫低喃道。
连阙的视线环视过四周未语,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脚。
就在两方僵持的空档,贺同舟弯着腰自门外钻入,他小心躲到门侧机器控制台后将被压扁的面板打开。
即便他的动作再轻,也还是在数据读秒的倒数中引起了晏知微的注意。
晏知微的视线冷冷扫过控制台,机械控制台如有引力般竟径直向贺同舟压去。机器与墙壁的缝隙在分秒间紧缩,就在贺同舟神色苍白地看着控制台与墙体即将将他压扁时——
一把长刀飞入,在缝隙即将合拢时稳住了聚拢的重压。
连阙亦在下一秒以手撑住了滑动的控制台。
窄缝的压迫感让贺同舟的牙齿不住打颤,他因空间的闭塞而将自己的身体紧贴着墙壁,劫后余生般看向赶来的人。
控制面板上读条的倒数也在此刻结束。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机械猎犬撑着破损的身体站起,它们向晏知微围聚而去,却在前行中与相邻的猎犬相撞,撞击之下金属的表面自动完成咬合,竟摒弃了残破的肢体一点点拼合成身形庞大的猎豹。
晏知微被猎豹拖住的间隙连阙拉出贺同舟,将背上的若紫交给他。
“沈逆呢?他没有和你一起吗?”贺同舟抓住他的衣袖紧张道。
“他在一层等你们,你们跟他一起离开。”
“那你怎么办?!”
“我拖住他。”
“我不走!”贺同舟拒绝道。
“他的目标是若紫。”
连阙的语调平缓,对贺同舟而言却如一盆冷水临头浇下。
他只身一人,他可以回来可以不顾生死地留下,但若紫呢。
“连阙。”
若紫却在连阙欲与猎犬一同加入战局时拉住了他的衣角:“为什么他要杀我,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一百年前,弑神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是不是就是……”
“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会救一个曾经杀过我的人。”
连阙打断了她的话,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安抚般将手落在她的发顶:“别多想,你只是你自己。”
机械猎豹限制了晏知微的行动,也让他的神色越发阴鸷,他的五指微张间空气间的刀刃一片片划过猎豹机械的身躯,竟将它在顷刻间分割成无数残片。
他冷嗤着正欲踏过猎豹粉碎的身体走向三人,脚下猎豹的碎片突然发出一阵地动般的震颤。
无数残片竟一同向他飞去,在避之不及间划过他的皮肤,瞬间爆裂开来。
“趁现在,快走。”
连阙忙示意二人离开,那道身影已一步步自浓烟中走出。
“为什么你身边永远都跟着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晏知微的声音冰冷刺骨,随着他走出烟尘,手腕破开的封印下令世界为之震颤的力量倾泻而出。裹挟着极强威压的黑气绕旋在他的指尖,渐渐凝结成一把镰刀的虚影。
“走。”
连阙已顾不得再说什么,他将二人推出门外,凝结成实体的镰刀已临头而下。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晏知微也会有这样的一把镰刀,手中长刀已在危险的气息中幻化为长镰的模样,迎面接下了这一击——
空气间传来利器断裂的咔嚓声。
连阙错愕抬起头。
他手中的镰刀竟在对方的镰刀挥下时应声断裂!
似未料到连阙会硬挡下这一击,晏知微的刀尖收势,镰刀之上霸道的黑气却无法收止,奔腾间将连阙重重地撞飞出去。
“连阙?!”
被贺同舟背在背后狂奔的若紫回过头,看向被黑气撞出主控室重重摔在玻璃窗边的连阙,和他身边散落已经碎裂成两半的镰刀。
晏知微的手中亦持着一把长镰,在房间内踱步而出,缓缓走到连阙身前。
贺同舟因若紫唤声僵住的脚步看到这一幕,还是停下了下意识想跑向连阙的脚步,只觉背上的人有千斤般重量,让他迈不出向前的一步脚印。
他咬紧牙关,重新转过身带着若紫一同继续向前跑去。
“同舟!”
若紫惊恐看向身后未爬起身痛苦抽搐的连阙,和向他走近的晏知微。
她垂眸看向手腕。
在十九狱之中,副本会封印一切非自然之力。
如果想拥有死之前巅峰的力量,就要划破手腕的封印,并承受曾经死亡所带来的痛苦。
但是,新人呢。
她记得曾经有新人破开了封印,似乎也得到了力量。
力量从何而来,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
一切的念想在她的脑海晃过也只在瞬息之间,她未曾找到答案,却已果决地划过手腕的印记。
“可惜了,万象之镰。”
晏知微轻叹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它会断裂。”
连阙没有说话,只在呛咳中抬眼,望向他手中的那把镰刀。
在靠近时,他似能感受到其上黑雾缭绕的怨煞之气,但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镰刀本身带来的冲击与威压。
竟比晏知微破开封印后近神的威压还要强烈。
“万象之镰上的怨气与恐惧早就散了,它也早就是一把没有灵魂的刀了,况且——万象之镰只是神器,我的这把……”
晏知微的指尖抚过掌心的镰刀,似眷恋般轻拂过刀身,声音如同情人的呢喃:
“可是神骨所铸。”
连阙一时失语,只目光错愕地看向他手中的镰刀。
晏知微在连阙愕然的目光下欲以镰刀的刀面挑起他的下巴:“你的身体重塑,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连阙的下颚时,一道更强烈的威压感自晏知微身后传来。
他僵硬停下动作,正欲回头时被自后方扼住脖颈重重地甩到一旁。
晏知微一口血沫呛出,若紫已站在他原本的位置。
她周身凝聚的力量仿佛可以毁天灭地,脚下随之放肆生长的野草却在砖缝中冒头,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那是……”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如朝圣般眺过重重楼宇望来。
“神明之力。”
海岸线边缘,江雾微眯起双眸,他将手下异化物的头骨捏碎,看向身后的人:
“知道你想去帮忙,但至少要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水面上漂浮着被血雾蚕食的异化物尸体,血色乌云压境之下的人一身白衣被血色浸染,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如野兽般的冰冷。
……
若紫周身被黑气缭绕,目光却因被摔在一旁的晏知微越发惊恐,她的身体如同一个承载了不属于自己庞大力量的容器,对这样强大而难以操控的力量惶恐畏惧。
“力量、名字……不属于你的东西,你都该把它还回来。”
晏知微摇晃着站起身,手中的镰刀向着挡在连阙身前的若紫挥下。
若紫的眼底闪过本能的恐惧,她下意识退避,却在看到身后的连阙时毅然停下了退后的脚步。
纤细瘦弱的女孩面对死神的镰刀决然抬起双手,令人战栗恐惧的镰刀挥下,女孩的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畏惧。
就在长镰挥下的瞬间,若紫的指尖竟催生出无数嫩绿的藤蔓,每一根都柔软的藤蔓温柔缠上刀锋,汇聚成看似脆弱却充满力量的结扣,竟当真将锋利的镰刀拦下。
晏知微的赤瞳布满了血丝,他的指尖因施力泛白,刀锋却再落不得半寸。
嫩绿的藤蔓疯长,转瞬便自镰刀攀附缠上他执镰刀的手臂。
意识到不对,晏知微想将镰刀抽回却为时已晚。
更多藤蔓顺着镰刀而上将他缠住,晏知微却不肯松开手中的镰刀半分,反而将另一只手探入藤蔓之间试图抓紧被裹挟的镰刀,直至整个人陷入藤蔓编织的球网中。
若紫知道这是她错过便无法再找到的机会,她将周身的力量倾注到指尖,缠成球状的藤蔓蓦地收紧,欲将被困之人绞杀。
藤蔓转动间收力,切割中迸发出一阵肆虐的黑气。
那些原本附着在镰刀之上的黑气如被放开了禁锢的锁链,向各个方向流窜而去。
连阙直觉危险临界,他支撑着断裂的镰刀站起身,将若紫拉至身后目光紧绷地看向消散的黑气。
黑气之上衰败的气息极重却并未攻击他们,自长廊、铁窗飘出,游走向四面八方,本应在藤蔓之内的晏知微却已不知所踪。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躲在墙角的贺同舟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跑到两人身边。
“结束了吗?那个晏知微是死了吗?若紫你也太厉害了吧?!”
若紫周身的威压渐渐消散,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没有,他……他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不过还好他离开了,我的封印时效也刚好快到了。”
连阙将断裂的镰刀收好,望向窗外时眼底是化不开的凝重。
“刚刚那些黑气……”
若紫察觉连阙的视线,追逐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的背后,楼宇间摇晃着走出数道人影,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不同的楼层并不同行,却在同一时间停下脚步,转动僵硬的脖颈向连阙几人所在的方向望来。
这样的场景让人汗毛直竖,贺同舟与若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些目光呆滞向他们望来的人忽然一同迈开脚步,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第118章 海德拉监狱
监狱的地形袁风杰还算熟悉, 他将时今背在背上顺着楼梯向上走。
此刻海德拉危机四伏,他记得每个楼顶的天台都有储存杂物的小屋,他们可以去那里暂避。
他一路踩着义肢爬上楼梯, 身体因背后的负重大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将天台的大门推开一条缝隙, 正打算确认无人后出去,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的低语声。
“我们无法和他们正面对抗,但如果你有孢子倒是可以一试。”
天台上的二人对面而立皆是一身黑衣, 说话之人他并未见过,但背身的人明明黑衣连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却竟让他觉得格外眼熟。
“还有一个办法……”
他疑惑间想再看几眼时,说话的人忽然抬起头,视线越过面前的人径直望向他所在的门边。
正定在他身上。
袁风杰惊出了一身冷汗, 已顾不得其他背着时今快步沿着楼梯向回跑去。
身后天台的门轰然大开,黑衣男子迅速跃下楼梯, 朝着慌不择路的人抬起了手中的枪。
……
每一栋监狱楼中的人影齐齐停下脚步,他们如同嗅到猎物的野兽, 竟冲破残损的玻璃跃向连阙几人的方向。
他们的眼底黑气缭绕, 力量远超异化人, 楼宇相隔近的已一跃攀上了连阙几人面前的楼窗, 其余的亦跳入水中向着他们游来。
被黑气侵蚀的人神色狰狞,若紫抬手间以残存的力量将扑来的异化人挡开, 连阙带着二人暂避回主控室。
“这些人怎么了?是、是晏知微身上的黑气?他们被控制了?”
贺同舟说话间迅速打开防护网上的电压,将前后冲向主控室的怪物拦截。他看着受伤的连阙和力量渐渐退散的若紫:“现在怎么办?对……沈逆、沈逆呢?”
“他不能出现在这里。”
连阙含混不清的话让贺同舟一愣,随即他竟难得明白了连阙的言外之意。
虞怜将自身的欲望倾注到了晏知微身上, 强烈到无法替代的保护欲成为了若紫最后的保命符,但是——沈逆的欲望是凌驾在一切之上的生存需求。
沈逆清楚一旦被晏知微发现, 自己就会成为他首要猎杀的目标,自然不会轻易暴露。
贺同舟将电网与防护装置开启,又跑到地上散落的零件前。
可满地的零件已被自毁的爆炸粉碎,已经再无法修整使用。
“这些铁网撑不了多久。”若紫看着铁网外被黑气侵蚀的异化人越聚越多,取出口袋中的道具卡站起身:“我去赶走他们。”
“你的封印时间已经到了,晏知微的结束时间只会更早。”
连阙示意她不要着急,将她腿上的伤口简单处理好。
“这些被控制的异化人数量虽多却像是在拖延时间,不要浪费卡牌,而且不要忘了他们即使被操控也大多是副本中的玩家,不到万不得已一旦开启杀戮……安全区将形同虚设。”
他的话让若紫与贺同舟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噤,二人急忙各自寻找着自保的办法,祈祷铁网能撑得再久一些。
连阙将镰刀断裂的部分用布条包好,损坏的镰刀无法再切换形态,他便将它系在背上。
“如今我们被包围,监控的连接系统损坏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贺同舟看着损坏的监视器忧心忡忡,见连阙望来忙道:“也不知道典狱长怎么样了。”
连阙瞥过他的反应淡淡道:“江雾应该是去找典狱长了,如果有任何情况,他也会第一时间让我召唤,不必担心。”
“我、我哪有……谁担心他……”
“这里是欲望副本,不仅第一欲望,愤怒、紧张、敏感……一切与欲望有关的感知都会被放大。”连阙看向铁网外透过打碎的廊窗向他们伸出手的异化人:“每一点情感的流露,都会变为欲望无法压抑的本源。”
铁栏外被控制的异化人越聚越多,连阙手下的动作未停,目光却越发凝重地落在黑压压一片的异化人身上。
“有什么问题吗?”
若紫戒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总觉得……”
连阙望向被异化人遮蔽的红色天际,渐渐闭上眼睛:“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迷宫的怪物负伤逃离。
克拉肯与血雾被景斯言牵制。
晏知微被若紫重伤,将他们困在这里。
袁风杰与时今在躲避晏知微的过程中与他们走散,或许会有危险……
沈逆潜伏在一层应当可以避开晏知微的搜索。
江雾离开不会带上对他而言麻烦的袁风杰,如果他能去帮忙解决景斯言的麻烦……
……
闭目间连阙的视线仿佛纵览着被海水侵蚀的整座监狱。
是什么呢。
从他们进入这座孤岛,囚徒的异化与求偶期,地底的迷宫与怪物,被引入海德拉的海水,将一切覆盖的血雾……
等等——
血雾。
连阙蓦然睁开双眼。
“雷克。”
“他有什么问题吗?”若紫紧张问道,想起在这里遇到他时险些被套出关键信息,若紫不由后怕。
“血雾存在于这个故事中,但它也是地狱使者开启绑定的象征,他以地狱使者身份进入副本,无需完成任务,可他在得知你或许有关键线索后来找你,说明他很在意线索和如何离开……”
连阙谨慎低喃道:“那么,他属于哪个阵营呢?”
若紫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绑定了?!”
“或许是感应召唤而来,或许是在这个副本中有人先找到他并完成了绑定。”
贺同舟后怕地问道:“他当时想从若紫口中得到的消息是什么来着?”
“规则。”连阙沉眸:“狩猎规则。”
“他绑定的人会不会是晏知微?”
贺同舟的推测让若紫也跟着陷入沉思,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唯恐漏掉什么关键线索。
贺同舟却发现连阙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推测了?”
“希望是我多心了。”
连阙话罢铁网外的异化人纷纷抱住头,身体如痛苦般抽搐着。
贺同舟与若紫立刻警戒,只见聚集的异化人面色痛苦而狰狞,黑气流窜间越发浓郁。
他们始终未突破电网,即便被最外层的电网反复击落也依旧再次向上攀爬。
“这些人不要命了?他们被电击而亡应该不会算在我的头上吧?!”贺同舟手忙脚乱地组装着防御装置,心有余悸地看向亢奋的异化群。
“不会。”
“咱们刚刚说到哪了?”贺同舟说着将简易的装置交给连阙与若紫:“只能先这样了,将就一下吧。”
他赶制出的简易装置类似电棍,除了极少数如克拉肯这类自身强大的异化物对电流免疫,异化物大多对电畏惧。
将电击棍握在手心,贺同舟与若紫的心才稍安下来。
“希望是我多心了。”连阙接过贺同舟塞给他的两根电击棍,查看测力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呼救声。
“袁风杰?!”
贺同舟亦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正欲出门查看,已被按回原处。
连阙走到门前将门推开一条窄缝。
长廊的层层铁网外,袁风杰重重摔下楼梯,脚下的义肢分离他也来不及整理,只惊恐将时今护在怀中。
他畏惧着身后追逐的东西,在连阙的角度无从窥见,但连阙可以看到,被拦截在窗边铁网外的异化人被吸引,纷纷向他们的方向围聚而去。
通电的铁网拦截了外面的异化人保证了主控室的安全,此刻却同样阻拦了袁风杰的脚步。
就在下一瞬,飞旋的子弹紧随而至。
瘫倒在地的袁风杰颤抖着将时今护在怀中。在子弹即将洞穿他的身体时,怀中昏迷的时今忽然睁开双眼。
他抬起手,脚下的地面便阻拦起一道极厚的屏障,将那颗子弹拦截。
袁风杰劫后余生般看着这一幕,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原本聚集在窗外铁网圈的异化人竟向着他们的方向蜂拥而去。
“同舟。”
“在!”
“开门。”
连阙的呼唤让贺同舟下意识应声,待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他没有犹豫,在目光惊恐中还是向着控制铁网的按键处跑去,待跑到按键前他方紧张回头看向连阙。
“开第一道防护网。”
贺同舟当即按下第一道电网的开关。
身侧的电网开启,时今望向重重电网后,如同收到了指令。
就在成群的异化人破窗而入时,袁风杰还未来得及反应,原本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竟已站起身,反将他这个成年人背在了身后顺着开启的电网向前冲去。
“关!”
然而即便时今的动作再快,行动迅捷的异化人也已紧随而至。
闭合的电网将大批异化人拦在其外,依旧有数名异化人进入铁网,仍在楼外的异化人透过廊窗的铁网伸出手,抓向拼尽全力向前奔跑的孩子。
“开二三四五六七道防护网。”
“什、什么?!”
贺同舟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却见连阙已向着时今的方向跑去。
他咬着牙将长廊内其余铁网尽数打开,只觉浑身的血液已随着开关的开启冲入头顶。他颤抖着拿起电击棍,正打算同去帮忙时,却听到连阙的声音——
“关二。”
贺同舟猛然回过神来,手下已先意识一步反应将二号铁网关闭。
他这才敢抽出时间探头看向门外,只见连阙已冲过长廊,在异化人将魔爪伸向时今前以电击棍重击而下,再将他们踢回铁网落锁的二号区域。
时今听到指令后分秒不敢耽搁地一路向前,每当有异化人追上前,身侧的人已先一步解决。
“关三。”
随着一重重铁网的关闭,不断将异化人阻隔在其外,直到连阙护着时今跑进最后一重铁网,铁网之内已不剩下任何一名异化人。
将袁风杰放下,时今才如脱力般跪倒在地,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
贺同舟急忙跑到他身边,小心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势。
“还好吧?”
贺同舟询问的声音带着惊讶与钦佩,很难想象面前的孩子只有十岁,竟然可以在刚刚那样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完成指令。
更何况是将一个成年男人背在背上,和……
“刚刚那是什么?”
贺同舟看向铁网外地面升起挡下子弹的那堵高墙,心下却已有了答案。
“景斯言的异能。”
连阙的低语很轻,却让几人同时讶异抬起头。
“怎么可能……”将义肢重新穿戴好的袁风杰看向身侧的孩子,仍旧觉得无法置信。
若紫的面色却变得更加苍白,她似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百年前异化围城……温律没有发生二次异化,有传闻说他在临死前将身上所有异化剔除,那个时候他的身上……”
“没有异能。”
连阙闭上了双眼:“被遗弃在城外的人被冠上了‘人类最后一道防线’的称号,他一个人,没有异能,在生命的最后还要将身上所有发生变异的位置切除,因为害怕他死后的二次异化会为人类带来更大的灾难。”
“可是有没有异能又如何呢。”
一窗之隔的铁网外,失去心神的异化人如地狱厉鬼般向他们伸出手,他们身后血色的乌云遮蔽了天际。
世界依旧喧嚣吵嚷,可他们却只听到连阙很轻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
众人皆因连阙的话久久未能回过神来,他却已转回视线,透过重重铁网望向长廊的转角处。
“刚刚我在天台上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他的视线让袁风杰回过神来:“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我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追着我下楼的那个人我没见过……”
若紫与贺同舟闻言对视了一眼:“雷克!”
“你们认识?”
“还有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会是谁?”
贺同舟没有回答袁风杰的问题,转而望向连阙:“不会是……老班吧?”
“颜班?”在一旁休息的时今闻言抬起头:“他也在这里?”
贺同舟叹息道:“八成是来救你的。”
时今转而看向连阙,像是因那枚钥匙扣而产生的信任,又像是已大概猜到他才是几人中的决策者。
“不是他。”
连阙沉眸警戒:“是温森瑞。”
若紫与袁风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贺同舟却依旧懵懂:“温森瑞是谁?”
若紫眉心紧锁:“博士。”
连阙的视线淡淡自袁风杰身上瞥过。
“他不是已经死了?!”贺同舟瞪大了双眼:“作为玩家他已经死在了上一个副本,即使在这个副本……你们被关在惩戒室不知道,我和江雾是看到这个副本中的博士因为放出地底的怪物被典狱长处决了啊!”
“如果上一个副本中的博士就没有死呢?”
连阙的话让众人陷入沉默,他又复说道:“如果上一个副本他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道具卡脱身,在这个副本中,依旧是玩家的他又怎么会轻易被处决。”
“可是……”贺同舟依旧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
“你们在说什么?博士没死?”袁风杰茫然道:“什么玩家?什么副本?”
连阙的视线扫过铁网外的异化人。
“你们没有发现,监狱里少了什么?”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被操控的异化人、淹没岛屿的海水、天边如压境乌云般的血雾……
“狱警。”
角落稚嫩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时今已站起身戒备环视过四周。
狱警。
是了,海德拉内囚徒异化,已然成为了他们的狩猎场,可是原本管制囚徒的狱警去了哪里?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些狱警或许早已死于囚徒的暴动,可是即便这样,他们中也该有人同样被异化感染……
围聚而来的异化人无数,却没有一个身上穿着狱警制服。
“晏知微受伤,想用这些异化人将我们困在这里。”若紫顺着连阙的思路低喃道:“可是,博士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几人的视线定在窗外仍旧在不断向他们所在位置赶来的异化人,他们身上散发的黑气与晏知微镰刀之上的相同,神色涣散间眼底依旧是一片赤红。
仿佛副本中的所有人都将聚集于此。
连阙的呼吸骤然一窒。
“开窗锁!!”
连阙突然的令声让众人不明所以,即便是一向对他的指令说一不二的贺同舟也愣在原地。
走廊中的铁网有七重,即便开锁也可以将异化人拦在其间。窗锁虽更为坚固,却只有一层。
眼前窗外早已聚集了数不清的异化人,在电击中前赴后继地攀上铁窗。
未等众人反应,连阙已来到控制台前,来不及解释地按下了窗锁的开关。
顷刻间,长廊的铁栏应声打开,被拦在外的异化人如海潮般冲进主控室。
连阙拉过若紫与贺同舟——
“时今!”
面对数以百计向他们拥来的异化人,十岁的孩子眼底不是没有一丝恐惧,但他立刻冷静下来,在连阙的指令下将手触向地面。
地面忽如有生命般升高,将冲入窗框的异化人封在其间。
时今再次背起袁风杰,跟上连阙的脚步,冲过被暂时封印的异化群,一同跃窗而出。
就在他们跳出窗外的瞬间,身后的主控室内燃爆起冲天的火光,热浪将他们推撞而出,在顷刻间将一切化为灰烬。
爆炸的冲击将前赴后继的异化人推开,但部分身体强健的异化人依旧在爆炸中搜寻向破窗而出的人。
身后是熊熊烈火,脚下却是虎视眈眈的异化人。
连阙猜到了博士欲趁着所有人聚在主控室欲将他们一同解决,分秒的抉择已是极限求生,他又怎会不知自窗外跃下的九死一生。
更何况,他的刀已经断了。
连阙重新睁开双眼,目光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冷凝。
然而在他们被身后的热浪推出,落地之前——
异化人围聚的海面忽而升腾起滔天的巨浪,冲刷过垂涎的异化人,亦将爆破中坠楼而下的几人托起,横跨过楼宇直送至另一侧安全处的楼顶。
连阙的脚下重新踏上地面,他诧异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巨浪滔天处。
人鱼背身而立,挡下追逐的异化人,将他们围困在浪潮的漩涡中。
“沈逆……”贺同舟紧张望向浪尖上的人鱼:“他怎么出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被卷在巨浪中的异化人纷纷抬起头,如被一同按下启动键般逆着汹涌的浪潮而上,攻向浪潮顶峰的人。
“生欲。”
晏知微的声音回荡在火焰与巨浪的博弈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席卷了监狱的浪潮在瞬息间被寒气侵蚀,在异化人跃出水面的同时,海水已在瞬息间冻结。
异化人踏着冻结的冰面,一同冲向浪间的人鱼。
沈逆未曾料到竟会被冰封在属于自己的海浪中,他奋力挣扎竟也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被黑气操控的异化人攀上海浪向他爬来。
“糟了!晏知微发现了!”贺同舟正欲向身侧询问,却发现连阙已一跃自楼顶跳下,向着异化人攀聚的海浪而去。
他以手中的电击棍击退攀上的异化人,然而异化人的数量庞大又怎是他可以只手拦截的。
连阙望向不断攀上冰浪的异化人,他们被黑气侵蚀神色如同厉鬼,他的目光自这些人身上扫过,忽然在一片空洞的眼眶中看到了一双势在必得的眼睛。
他蛰伏在被操控的人群中,面上因重伤褪尽了血色,目光却依旧凌厉肃杀。
原来晏知微被若紫重伤后并未离开,竟躲在异化人中伺机而动。
此刻他并非残影,一眼便看穿了沈逆的欲望,混迹在异化人中已然攀上了浪潮顶端。
连阙击落身侧的异化人,抬头间见晏知微起势向沈逆下以杀招,鱼尾与双手皆被冰封的沈逆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夺命的一击向他而来。
连阙利落将双棍收起,抽出背后断裂的镰刀,踏过异化人攀爬的背脊横刀斩向似冰雕般拔地而起的巨浪。
第119章 海德拉监狱
倾注了全力的一刀之下, 长镰断裂的刀尖划过厚实的冰层,嵌入其间时未掀起半分动荡。
楼顶的众人因这一幕同捏了一把汗,就在他们以为一切无可挽回时——
细微的裂痕自断裂的刀尖萌生, 如同蜿蜒的血管在坚固的冰层下蔓延开来,高山一般巍峨的冰浪竟在瞬间碎裂塌陷。
如同沙砾的冰浪崩塌, 攀爬而上的异化人随着碎冰跌落,蓄足全力的一击险险擦着人鱼胸口的心脏处而过,却还是在他的左胸前洞穿了一道裂口。
困住沈逆的冰封碎裂, 他已无心理会身上的伤口,鱼尾横扫间割向晏知微的咽喉!
一击之后,二人同时自高空坠落。
连阙接住坠下的人鱼跃上楼顶的平台,在他们身后碎裂的冰凌随着晏知微力量的削弱重新化为海水。
他小心将沈逆安置好,指尖之下一片温热, 自被洞穿的胸口竟可以看到搏动的心跳。
“没想到在海里打架也会被暗算……真的是太丢人了。”沈逆似安慰般以尾尖拍了拍连阙的手背:“但是我没输,我也伤了他的。”
“没有伤到心脏, 再坚持一下,只要离开副本就……”连阙别开目光, 未敢再看他的伤口。
“我走不了的, 这里是我的死局。从进入这个副本我就知道, 所有的副本规则, 都需要达到和过去一样既定的走向和结局,但在一百年前……这里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一百年前, 是我引发了克拉肯与血雾的动乱,一切在我回到海德拉前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沈逆闭上了眼睛:“当年是温律亲手终结了这一切——一样的伤口,就在这里。”
他说着握住连阙的手, 覆上胸前的伤口。
连阙的视线因他的动作落向那颗被他作为吊坠挂在胸前的子弹。
“我本来想着如果离开这里……只要活下去,总能找到离开副本的办法。可是没想到……即使故事的走向不同了, 却还是一样的结局。”
连阙的声音沙哑,指腹之下的心跳明明这样强烈,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个生命正在流逝:“为什么要出来。”
“未来科研所的运输水箱车未抵达N34城前曾被拦截,所有人都以为是时云山放走了我。”一口血自沈逆口中呛咳而出:“但在时云山拦车前,车厢的防护锁就已经被打开了。”
连阙闻言抬起头,看向那双被血液染红的双瞳。
“我以为自己也曾被神明眷顾……可我后来才知道,那时附近的夜市有异化爆发,那只是他想引时云山去救援的顺手而为,被眷顾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可我多想自己也能被选择一次。”
沈逆看向连阙:“所以,我也没有遗憾了。”
监狱楼下的海水中,忽而传来一阵痛苦的尖叫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海水之中被黑气侵蚀的异化人纷纷痛苦抱住头,他们身上黑气似正被一点点抽离,汇聚向人群中的一点。
若紫认出了黑气中心的人,惊恐道:“是晏知微,他竟然还没……”
随着黑气流窜汇聚,晏知微脖颈被鱼尾割出的伤口奇迹般一点点愈合,被吸取黑气后的异化人却更加癫狂,竟一同割向腕部的印记。
这样疯狂的举动让楼顶几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个副本中所有人都被赋予了异化,他们被黑气操控时便拥有了极强的力量。
但是——
一旦所有人同时破开封印的禁制,其破坏力又怎能是他们几人可以抵御的。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连阙的声音依旧冷静:“的确有很多副本被动过手脚,但即便这样,需要付出代价的人也不是你。”
沈逆闻言抬起头,错愕望向眼前的背影。
“这里是欲望副本,即使是故事中的人,私欲、贪欲才该是本性的恶端。如果生的欲望都该被泯灭,所谓的规则与秩序存在有何意义。”
连阙的眼中一片肃穆,他正欲将沈逆重新抱起,沈逆却按住了他欲抽离的手。
“你不是说过,想听我唱歌。”
沈逆说罢哼唱起婉转的曲调,那声音古老而神秘令闻者心神荡漾,天边血云翻涌。
海水之中,破开封印的异化人一个个面目可怖,他们原本正向着连阙几人所在的建筑拥来,此刻竟齐齐停下脚步,在歌声中将满含杀意的眼睛转向身侧。
他们几乎同时攻向身边最近的异化人,就连已经攀上外墙的异化人也将目标转向身侧,黑气传递的杀意在此刻迸发,将恶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血色的乌云随着沈逆的歌声在他的头顶盘踞。
计划再次被打断,晏知微在弥漫的黑气中冷眼看向身边失去控制的异化人。
“人鱼挽歌?”
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抚平了他脖颈的伤口,他看向顶楼怒极反笑:“想不到你还会再唱这首歌,只是……你打算如何迎接族人的愤怒?”
压境的乌云霎时飘下阵阵血雨,雨滴落在厮杀的异化人身上,他们在搏斗间变得越加亢奋。落在天台的地面竟渐渐汇聚成蜿蜒的流体,向沈逆的方向延伸。
血雨纷纷,这些血雨如同血雾一般落下时并未染湿衣衫,反而如同活物一般汇聚,落地成型后如水蛭般爬行啃咬向厮杀的异化人。
众人退至房顶的杂物间,血液蜿蜒追逐间一把断刀横在门前。
长镰刀尖虽断,余威依旧令翻涌的血液在恐惧中停了下来,小屋的顶棚也暂时拦截了漫天的血雨。
他们还未松一口气,却见晏知微已经来到楼顶,随着他的靠近沈逆忽然全身痉挛倒在地上。
血雨循着血气落在晏知微的肩头,一个个张口咬向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但它们刚张口,便被无形的力量捏碎。
更多的血雨落入刚褪去血色不久的海水,它们未同血雾般融入海水,如同密密麻麻漂浮在海面的水蛭渐渐汇聚成人型。
楼宇之间的海面上,无数血红色人形的诡异生物堆聚在一起,它们的表情狰狞痛苦挣扎着向上伸出手。
仔细看才发现它们头两侧耳朵的位置生有鱼鳍,海面数不清血色诡异的生物竟并非凝成人形,而是人鱼。
连阙看向逐渐汇聚而来的血云,心知小屋内众人无法支撑太久,提起长镰攻向缓步而来的晏知微。
小屋外的血雨竟未攻击连阙,挥下的镰刀打断了晏知微的念力,终于让沈逆暂得喘息。
“他也是你要保护的人?”
晏知微目光冰冷:“神明是不该有私欲的,如果你的内心有所偏袒,神格将再难塑成。”
“你的话不是自相矛盾。”连阙并未放松警惕,戒备间攥紧手中的镰刀:“神格未成,怎么能算是神?既不是神,偏袒如何私欲又如何?”
肩头的血虫张口咬向晏知微的脖颈,他将它扯下生生捏碎,唇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笑意。
“竟然如此,也让我看看你闯到这一层的本事。”
晏知微说罢身后腾起巨大的蛇影,随着他一同攻向连阙,无数纤细的小蛇亦攀上楼体爬向小屋。
几人慌忙寻找着趁手的工具抵御蛇群,袁风杰想起贺同舟塞给自己的防身武器,忙找出他交给自己的东西一同还给他。
正从杂物中翻出一把扫帚的贺同舟停下了动作,怔忪看向被他递还的防身工具和项链。
“这条项链……”
袁风杰闻言将项链交到贺同舟手中:“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可要好好保存。”
贺同舟却愣愣看着眼前的人未语。
“小心!”
若紫的提醒让贺同舟回过神,他忙将项链收好接过武器分给大家,一同将沈逆护在身后抵御蛇群。
若紫将野草铺满楼顶最外侧的地面,熊熊烈火灼烧过向他们爬来的细蛇;侥幸逃过的蛇被时今拔高的水泥封在原地不得再进半寸;即便有蛇挣脱束缚,贺同舟与袁风杰也以电力装置将其灭杀。
暂时免去了后顾之忧,连阙避开脚边的蛇,挡下晏知微身后蛇影的攻击。
蛇影在每一道暗影间流窜,伺机而动中张开血盆大口。
连阙的身形极其灵巧,即便刀尖已断也暂时未落下风。
蛇群渐渐不敌,形势刚有所好转,一颗子弹飞旋自若紫的身侧穿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黑衣的雷克带着狱警悄然自小屋后方的外墙攀上,他们身上的防护服阻隔了满地的蛇将枪口对准几人。
跟着他们一同跃上楼顶的还有地底的怪物,它发出嘶哑的低鸣,多足并用地冲向小屋前竖起的高墙。
“怎么会……”
沈逆停下了吟唱愕然看向面前的一幕,狱警扣下扳机,时今强撑着引导地面升起阻断子弹的高墙。
“博士在上个副本可能……没有死。”贺同舟一边抵御着蛇群一边解释道:“这里是副本,和你百年前经历过的不一样也很正常,雷克应该也是被他召唤来的。”
“那孩子的异能是什么?”
沈逆却死死盯着面前的时今,方才时今将蛇封印在水泥之中时,他原本以为那是将固体丨液化的异能。可如今看来那不像是液化,倒像是……
“是景斯言……是温律的异能啊。”贺同舟不知重伤的他为何会在意这样的事,匆匆答道:“听连阙说,一百年前不就是这样?时今在血池中负伤,温律为了救他将异能给了他。”
“不可能!异能怎么能随意转移?”
贺同舟不明白沈逆为何会忽然如此激动,但他也来不及解释,腐肉堆积的怪物撞冲破了水泥铸起的防护墙,狱警齐齐将枪口对准了控制异能的时今。
围墙被破的同时,时今也因异能的过度消耗昏沉倒地。
失去了阻拦子弹的高墙,几人不约而同将时今和沈逆护在了身后。
就在狱警们即将扣下扳机时——
几名狱警忽然以扭曲的姿势倒下,恐惧蔓延中相邻狱警的枪被逐一弯折,在畏惧的惊叫声中纷纷掉落在地。
被若紫等人护在身后的时今讶异看向混乱的狱警群,劫后余生的众人见此重新对抗起涌来的蛇群。
“颜班?”
察觉突袭的人具有隐身异能,雷克很快意识到了在背后干扰的人是谁。他看向狱警忽然被弯折的枪杆,顺着对方的行动轨迹举起枪。
围墙被破,躲进小屋内的众人失去了优势,蛇群堆叠着挤进小屋。
血雨将海水再次染红后渐歇,如今时今的围墙被破,凝结成型的血色人鱼自天台堆积的血水中爬出,混迹在蛇群中爬向小屋。
就在这时,沈逆的手臂突然被一发子弹洞穿。
众人这才发现一身防护服的博士正将枪架在对面楼顶,蓄势待发地准备再次扣下扳机。
即便所有人都听过连阙对博士未死的推论,此刻真的见到他依旧难以置信。
连阙被响动吸引时巨蛇的虚影随着晏知微的靠近一口咬下,连阙以镰刀挡下尖锐的蛇牙,脚下的地面被重力压下两道深坑,抽身乏术间焦灼地望向身后。
小屋的围墙竟在狱警的攻势中倾斜,仿佛下一瞬便要塌陷。
“躲在背后的老鼠。”晏知微瞥过偷袭的狱警和一片混战的小屋不屑道:“你看,想杀他们的人这么多,你保护得完吗?自你诞生以来,我便尽心教导你该如何执掌地狱,你是地狱之主,掌控的是死亡,为何要有如此可笑的怜悯之心。”
晏知微说罢蛇影重新回到他的脚下,却在下一瞬被拉得极长延伸向沈逆的方向。
如今的沈逆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血液将鱼尾之下染得一片猩红,与蜂拥着向他而来的血人鱼仿佛失去了边界。
风中消散的歌声让诡异的人鱼痛苦而愤怒,他们如同在炼狱中苏醒,不遗余力地想拖着那位曾经的族人一同消亡。
沈逆如同一尾搁浅的鱼,已再不剩任何退路。
“你们被逼迫过求生不得吗?体会过日日夜夜背负着罪孽与仇恨苟活吗?可笑的是我想活着……却成了你们想杀我的理由。”
他按住被子弹洞穿的手臂,看着不断逼近的影蛇摇尾间步步后退:“你们想要什么?”
连阙意识到不对挡开晏知微的攻击,就在蛇影冲向沈逆的瞬间将手中的镰刀掷出,长镰飞旋间将影蛇定在地上。
见连阙竟妄为到武器脱手,晏知微怒极反笑,蛇影摆尾间将连阙撞向另一侧天台的围栏,镰刀之下蛇首的虚影重新缩回地底蛰伏之中再次冲出地面直扑向顶楼边缘的沈逆。
连阙堪堪抓住围栏,在水下混战异化人的环伺中一跃跳回天台,疾步向沈逆的方向跑去。
“生欲?”
沈逆抬眼望向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连阙,露出了一抹狡黠而释然的笑意:“可我现在不想要了。”
“沈逆?!”若紫失声惊呼。
沈逆说罢竟张开双臂,向着身后的楼外坠下。
沉浸在海水中的血人鱼瞬间沸腾,如同厉鬼般争先恐后踩着彼此的身体向上,抓向楼顶坠落的身影。
就在沈逆坠下时,连阙已探出天台边缘牢牢抓紧了他的手臂。
串着子弹的项链在失重下自沈逆的脖颈滑落,他失落般看着它坠入血海方重新看向头顶的人。
“一百年了,他们的怨气也该平息了。”
这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抬起头透过水箱车的顶棚看向那个曾对他伸出手的人。
“这样你是不是……永远都忘不了我了。”
“说什么废话。”连阙用力想将他拉起,无数血人鱼堆积成怨恨的桥梁,攀上他垂下的鱼尾撕咬着他的身体。
沈逆仿佛无知无觉,只用力攥紧抓住他的手。
“你说过的,死亡不是终点。”
蛇影自楼顶探出头,吐信间怒而攻向被连阙拉住的人鱼。
沈逆在下一瞬掰开了连阙的手,在蛇首探头向他咬下前彻底坠入血人鱼沸腾的红海。
再寻不到踪迹。
连阙怅然站起身,沉默自沸腾般的血海中收回视线。
沈逆的赴死让晏知微眼底的猩红更深,他目眦欲裂地看向翻涌的血海,良久才将目光收回转而看向连阙。
连阙却已先他一步绕过小屋塌陷的石堆,蛇影似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横冲直撞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取回镰刀前将他撞开。
“这个副本我们每个人都被赋予了异化……”若紫焦急看向陷入困局的连阙:“为什么连阙没有……”
说话间血液凝成的人鱼向她扑去,贺同舟察觉忙挡在她身前挥下电击棍。
血液瞬间炸散开来,贺同舟来不及细想便挡在了若紫身前。
“同舟?!”
散开的血液张牙舞爪向着贺同舟压下,若紫的低呼让连阙意识到危险,但蛇影步步紧逼他已然分身乏术。
就在被打散的血液倾盆而下即将淋过贺同舟的身体时,忽如定格般停在空中。
一道人影轻巧落在天台之上,来人将摘下的单边眼镜收好,随着黑气自原本被镜片遮蔽的眼底溢出,他一步步走近,凝结的血液与蛇群畏惧般退后。
“江雾!”
若紫松了口气,忙拉着贺同舟退至江雾身后。
“他自然是没有的。”
江雾的话让若紫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后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因为没有人可以定义神明。”江雾的视线扫过偷袭的狱警,他们立刻神情空茫呆滞,江雾继续说道:“并且……神明不需要那些多余的力量,他作为掌管地狱的神明,在最巅峰时期的‘能力’也只有两个——”
若紫问道:“是哪两种能力?”
江雾未语,望向化影为蛇的晏知微和失去镰刀的连阙。
另一侧连阙被蛇尾扫过,他在天台地面飞沙走石间堪堪稳住身形,晏知微步步紧逼,但每当他欲靠近镰刀时亦被连阙牵制。
蛇影攻击过后缩回地面极其难缠,没有了镰刀的连阙处处受限,在对峙间渐渐显出颓势。
蛇尾重击之下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竟将连阙砸到下层,他呛咳出一口血沫踉跄着起身。
晏知微正欲与蛇影一同跃至下层,吐信的蛇影在钻出地面的瞬间忽被一枚激光弹贯穿,带着伤狼狈钻回地底。
“是谁?!”
晏知微目光冰冷地看向雷克所在的狱警群,可狱警们一个个眼底满是空洞,拥挤交错中哪里能看出是否有人放出暗枪。
受伤缩回地面的蛇影畏缩后退,晏知微收回视线走到坑洞边,正欲跃下一枚激光弹险险擦着他的身侧而过,即便他下意识避开烈焰依旧灼烧过他的手臂。
晏知微按住灼伤的手臂,怒望向众狱警。
“没有人开枪。”雷克自控制中勉强抽身,在他动怒前提醒道:“这个副本中有一位隐身异能者,颜班。”
晏知微闻言收回目光,警惕着身侧。
废墟之间的连阙却微蹙起眉。
静默之下,晏知微依稀可以察觉身侧强烈的能量波动:“区区副本NPC,也想偷袭?”
他欲肃清障碍时却只觉细微舒展的能量波动覆盖面积极广,空气间不知不觉充斥了如囚笼般细密的压迫感。
“不对。”
就在他洞察的瞬息,牢笼般的囚网蓦地收紧,在收力间逐渐显形——竟是一条条赤红色纤长的腕足。
它们在不觉间连接起一张细密的囚网,收紧间另一端的人早已抬起五指蓄势待发的枪口。
晏知微抬眸的瞬间,伴随着枪响铺天盖地的电光顺着绞杀的触手而下,一瞬间在晏知微所在之处爆裂开来。
“景斯言?!”
若紫惊呼道,她随之看向身前的江雾,后知后觉般意识到血雨被沈逆吸引而来,若景斯言与江雾已解决了克拉肯自然可以追逐血雨而来。
潜伏的狩猎者倾注全力的一击撼天动地,楼体因爆炸塌陷出一片焦黑的坑洞,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落向烟尘四起处。
贺同舟看着倾注了全力后显出疲态的景斯言,紧张道:“成功了?”
连阙与江雾的视线却沉了下来。
烟尘散去,废墟之上一道人影依旧立于原地。
晏知微高举长镰,那样毁天灭地的一击竟被他手中的镰刀接下,他擦去呛咳出的血沫,亦随着众人的视线落向手中的镰刀。
景斯言随着他的动作看向那把长镰,其上熟悉的威压让他的面色越加苍白。
似感受到他的视线,晏知微的目光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凡人之躯,也想撼动神骨?”
景斯言的面上因他的话褪尽了血色。
“你猜铸成这把镰刀的神骨……是谁的骨?”晏知微看在眼底,笑意更盛:“走近些,才能看得更清楚。”
连阙知他刻意的话意在激怒,但他未来得及阻止,上层的二人已迅速缠斗在一处。
景斯言身上的异化在全盛时期,在与晏知微的对抗中暂未落下风,但连阙知道方才蓄足全力的一击消耗了他身上残存的电能……他的身上如今没有异能,身体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中已是强弩之末。
赤红色的腕足如血色的羽翼铺满天际,纵横交错间,景斯言闪至对方身后蓄力重击而下。
连阙翻上楼顶,一路追逐着缠斗的二人。
双方僵持之间,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时今竟攀上石堆,费力将镰刀拔出咬着牙扔向连阙。
随着空气间的腕足自毁般缠上晏知微的镰刀,景斯言的指尖枪再次对准了他;镰刀飞旋间重回到连阙手中,连阙亦挥起断裂的长镰斩向被限制了行动的人。
神骨所铸的镰刀渗出森森黑气,腐蚀过层层缠绕的腕足,却有更多腕足缠上,以命搏命般将执刀的人定在原地。
晏知微无法挣脱,抬眼时目光中却染上了戏谑的笑意。
连阙直觉不对,当他的镰刀落下时径直落空——
近在咫尺的二人竟齐齐消失在原地。
第120章 海德拉监狱
“想不到你的眼睛……看来你果然没有完成第十九层, 否则重走一次副本,又怎么会被欲望干扰。”
黑暗伴随着无尽的坠落,世界仿佛在一瞬化为虚无。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对他来说你与其他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界限。
“无论世人敬他或畏他,神明都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类驻足。”
那声音如影随行, 仿佛可以窥探人最心底的阴暗面。
“你的假意追随或信奉,于他而言皆是可有可无,你与人间、地狱任何一个灵魂没有不同, 他给予你的也不过是神明对世人不该有的慈悲。”
景斯言戒备循向声源,那声音无孔不入钻进他的耳中,如无边的坠落般想将他拖下深渊。
“他感知到你和那个女孩有危险,可他没有去帮你——他选择了那个女孩。”
“不。”
景斯言蓦然张开双眼,一拳挥向黑暗中附耳低语的人。
“他之所以没有来, 是因为相信我。”
那人防备不及,被这一拳重击得呛咳出一大口血。
“我知道于他而言我并没有任何不同。”
景斯言的目光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他如同一把开刃的刀锋,借势将腕足缠上对手在瞬息间完成了绞杀。
“所以我才想成为那个可以让他交付后背的人。”
黑暗却并未消散, 景斯言不敢放松警惕, 在持续的坠落中戒备着四周。
空气间却传来一声压抑着愤怒的嗤笑。
“让我来看看, 你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景斯言的身体一僵, 下意识闭起了双眼。
长镰的刀尖却在这时划过他的身体,每当他回击时对方又隐入黑暗中。
失重感与不可视物下, 勉强打出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上的伤口有多少。
直到他的身体因匮乏的电力变得迟缓,逐渐融入黑暗, 湮灭于黑暗。
……
凭空消失的二人让附近仍在乱战的众人错愕不已,摆脱黑气操控的异化人纷纷回过神, 在血人鱼的追逐中爬上高墙。
迷宫的怪物与血人鱼却不会理会这些,在人群中依旧横冲直撞。
狱警在江雾的操控下神色涣散,可他们的数量庞大,还是有人避开控制寻找掩体向几人开枪。
相邻楼顶上的博士透过倍镜看向两人消失的位置,焦急按下通讯器:“快想办法,我召唤你来不是让你当个废物的!”
雷克应声后将枪对准狱警围堵的几人。
博士见状正欲重新凑回倍镜前,却只觉一支枪抵在了他的后脑。
他惊恐将双手举过头顶,在回身时却突然挡开脑后的枪,往日迟缓的动作如今如同训练过无数次,回身迅速掏枪与身后拉开了距离。
可是他的身后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狐疑之间,他被一拳重击在脸侧,还未来得及反应无数拳风便已如骤雨般落在他的脸上。
拳拳到肉的攻击搅乱了他的阵脚,他在慌乱中抬枪扫射,枪林弹雨中的子弹却始终没能伤及对方分毫,更别提摆脱戏耍。
“是颜班!”少数未在江雾控制下的狱警率先反应过来:“刚刚隐身摧毁我们武器的人也是颜班!大家不要放松警惕!”
博士脱力般瘫倒在地,才似想起什么高呼道:“雷克!你在干什么!”
雷克推开挤在身边的狱警,取出钩爪瞄向对面的监狱楼。
钩爪还未固定,火焰已疾速蔓延至他的脚下。
若紫熟练控制着杂草生长的方向,熊熊烈火瞬息间将雷克团团包围。
他将裤脚的火焰扑灭,一把镰刀已穿过烈火抵在他的咽喉。
“我无意树敌,但耐心不多。”断裂的刀尖依旧威压迫人,连阙眼底的冷芒不散:“如果你只是因为规则感应召唤而来,最好就此收手。”
在另一侧,似戏耍也似泄愤的人终于停下了对博士的单方面殴打,将其牢牢捆好提着他回到众人所在的楼顶。
主谋被擒,狱警们惶不知措时江雾已操控着血人鱼反将一军,失控的场面终于暂得平息。
雷克将枪放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
连阙自博士口袋中翻出包括单次地狱使者召唤卡在内的卡牌道具,丢入楼外血人鱼沸腾的红海,转瞬便被啃食得一干二净。
雷克微微颔首,身影逐渐消散在风中。
连阙引导着时今蓄足全力将迷宫的怪物以重重水泥封禁,江雾将血人鱼驱逐下海,若紫与贺同舟也跟着一同将狱警逐一扣好。
“怎么回事?晏知微和景斯言去哪了?是隐身了吗?”
局势初定,若紫犹豫看向蹲在二人消失位置检查地上痕迹的连阙。
“地狱之主曾经的两种能力——一为寂,二为灭。‘灭’顾名思义,即为泯灭,是灭绝一切生机的生命掠夺。”
江雾继而解释道:“另一种能力,在一百年前被晏知微掠夺,正是曾经最强的阻断能力——‘寂’。不过,如今在晏知微的手中,也只有不足一半的功效罢了。”
“所以他和景斯言一同消失就是因为‘寂’?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以阻断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她的猜测让江雾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封闭空间对如今的景斯言来说非常不利,毕竟他的电能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紫看向连阙心下忧虑。
“那要如何才能破除阻断呢?”将一切处理好贺同舟才有空简单包扎伤口,他听着二人的对话低喃问道。
见他主动搭话,江雾将视线转向他:“恐怕只有连阙知道。”
贺同舟没有应声,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向坐在天台边取下义肢将汗水倒出的袁风杰。
“怎么了?”
江雾察觉他的视线在他身侧站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袁风杰。
贺同舟依旧没有接话,绕过江雾安静走到连阙身边,心事重重间未注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颜班。
流逝的时光让颜班冷峻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沧桑,一道划伤自他的眼角划过鼻梁,横在原本俊逸的脸颊。他在人群中寻找着时今的身影,见其无恙才松了口气。
可他越过人群,与杂乱显眼的粉毛擦身而过时还是怔忪了片刻。
“你记得……N34城的袁叔叔一家吧?我有看到过他们儿子当年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们的孩子就叫袁风杰,当年就读的也刚好是医学院。知道他的名字以后我又仔细回想了下,他好像就是那时候我在通知书上看到的人。”
见自己并未引起袁风杰的注意,贺同舟这才用仅有他与连阙能听到的声音附耳提醒道:
“袁阿姨给了我一条项链,那应该对她很重要,可是……袁风杰好像对这个项链没有印象。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会不会……”
连阙窥见他目光中的担忧,收回探查的视线轻声道:“他的确不是袁风杰。”
“你知道?!”贺同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他如果不是袁风杰为什么要顶替身份,会不会……”
“放心。”
连阙的话如同定心石一般,让贺同舟的担忧渐渐平缓下来,长舒了口气不再多言。
“颜叔。”
“没受伤吧?”
时今的唤声让颜班回过神,他示意时今到自己身边,却发现博士的视线正死死定在时今身上。
他将时今拉到身后,向着博士举起枪。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他的异能是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颜班因他的话瞥过时今,虽心下疑惑还是冷声道:
“秘密进行违规研究、绑架儿童,还有海德拉的异化人实验,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博士似没听到他的宣判,目光死死定在时今身上:“为什么他会有这个异能?”
颜班不欲与他多言,只干脆利落地抬起枪。
博士见他的目光冰冷,挣扎着凑近连阙:“我是温律的父亲,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快救救我!”
“你想保他?”
博士的话让颜班的眼底一片森寒,他看向连阙的目光戒备,甚至带着一丝浸着恨意的挣扎。
“你这一枪未必杀得了他,但可以一试。”
连阙明白他的恨源自何处,曾经的N34城,他与木木一同接应最高裁决院的援军,等来的却是机械的反目、未能保护的木木和民众战友灭亡的消息。
连阙此刻无心解释,他翻出口袋中的所有道具,寻找着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景斯言和晏知微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每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会对局势越加不利。
“江雾。”
“愿意代劳。”江雾自然明白了连阙的意思,应声向博士走去。
连阙查看着卡牌,并未在其间找到能派得上用场的,在随手拨弄手环的屏幕时视线却停了下来。
窃贼手环的记录功能不知何时已再次存满,多出的异能正是他熟悉的无限。
连阙喉间酸涩,那个人假借没收之名将手环带走,以此引他带走布防图,又偷偷将自己的异能为他储备好。
刚刚他明明已经隐身,如果不是他在晏知微跳下高台前提前暴露,让他有机会取出镰刀对抗,可能胜负也未可知。
可景斯言还是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晏知微靠近那时负伤的他。
连阙整理好情绪继续寻找可以突破“寂”的办法,他的指尖随手划过屏幕,目光忽而被另一个技能吸引。
【鬼王技能039:傀儡师】
他记得这个技能是在木匠村的老木匠身上获取的,因为一直没有使用几乎被他遗忘。
傀儡师……
记忆中错杂丝线连接的木偶让他陷入沉思,这样的线能否进入“寂”境,连接到景斯言身上?
能否代替景斯言的电力驱动?
两重空间之下,自己无从窥见景斯言的境遇,即便完成了连接又要如何带着他从晏知微手下取胜。
“傀儡师?”
江雾窥见连阙的挣扎与手环上的字,收回目光看向博士的眼睛:“用这个即使你能与他连接,无法见之所见,你又如何能与他完成配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连阙定了定神席地而坐,随着手环开启,他的指尖催生出一根根蛛网般的丝线向着前方的虚空舒展开。
他闭上双眼感受着散在空气间的丝线,每一根延伸中都将极其细微的观感传递回来,在某一个节点竟如钻入了时光的裂缝,加速消散在空气间。
在他看不到的世界里,无边无界的黑暗中丝线下坠,冥冥之中牵引着它们前行。
直至缠绕上一具同样下坠的身体。
连阙暗自松了口气,却也明白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丝线纤薄,缠绕上细致的关节时,伤口纵横的粗粝感让连阙微不可察地蹙起眉。连接的感知甚至让他可以清晰体会到有血液自伤口流下,将丝线浸湿。
难以想象他的身上正遍布着怎样可怖的伤口。
丝线阻断了那人的坠落,被莫名束缚的人下意识挣扎,却在感受到丝线之上熟悉的气息后停下戒备,任由它们缠绕过每一个关节。
同在黑暗中的人自然也察觉了这样细小的变动,骨镰自暗处而来斩向丝线。
傀儡的丝线尚未完全绑定,韧性与灵活程度远远不足,即便连阙对此有所察觉亦难以在瞬息间避开刀锋。
镰刀挥下时,隐匿在虚空中的腕足舒展铺满了整个空间,如同挡车的螳臂即便明知万死也义无反顾。
骨镰挥下将一根根腕足斩断,便有千千万万根腕足不畏刀尖所伤,循着方向而来缠绕上锋利的刀尖,如同最温柔而坚定的拥抱。
即便这样拥抱带来的是遍体鳞伤。
“你进不来如何判断我的刀在哪?以为几根丝线就能代替你救他?”晏知微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意,他说着破开重重腕足,斩向景斯言头顶的丝线。
可每当镰刀划过,丝线下的人竟就借着其他丝线的力道而上,让他斩向的丝线顺势弯曲避开刀锋。
“看不见又如何。”
景斯言的动作明明因身上的伤口与不足的电力变得极为迟缓,却始终小心翼翼保护着未完成的丝线。握紧的指尖将丝线染上了血痕,他浸满血红的眼底却满是至刚不折的坚韧——
“我就是他的眼睛。”
随着摇曳绷紧的丝线将感应传递到连阙的指尖,每一根连接到何处,跟随动作保持如何力度与倾斜……他在闭目间眼前的黑暗中模糊勾勒出系绳另一端人的动作。
连接着丝线的两端融合般连接在一起,傀儡终于在此刻完成了契合。
线绳绷紧的瞬息,连阙只觉对方的感官也随着丝线传递而来。
闭目的双眼前没有画面,耳边也只有天台呼啸而过的热风。
连阙有一瞬的迟疑。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帮到景斯言吗。
他举棋不定间,沉寂在黑暗中的感知竟如雨滴落水一般泛起了圈圈涟漪。
这微小的涟漪便如同点燃夜空的星河,他只觉身侧的黑暗都被贯穿了纵横的丝网,所及之处被一点点勾勒出空间的形状。
是在黑暗中蔓延如蛛丝的腕足。
景斯言竟在丝线连接完成后并未收回交错在身侧的腕足,这些腕足虽然无力阻止骨镰,被斩断时的感应随着丝线传递,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连阙的脑海中勾勒出了对方的位置与形态。
那是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连阙的指尖随着触动收紧,感应对方的靠近,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丝线之下的人险险避开。
有了腕足编织囚网的限制,连阙可以清晰辨出对方的位置。然而他亦知道腕足与景斯言同本同源,每一秒的耽搁都是在燃烧着他生命的消耗。
这一刻,他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晏知微再次攻来的瞬息,连阙的指尖牵动,带着虚空之中的人一同避开,反手以肘部向对方重击而下。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未料到自己竟会被轻易堪破,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现身。
丝线牵引的人却再次将细密如雨的拳头打向他的下颚,黑暗中无数腕足阻断了他的退路,在他防备不及时夺向他手中的骨镰。
察觉他的意图,晏知微下意识护紧手中的镰刀。
谁知丝线之下的人意并不在夺刀,虚晃之下竟转过骨镰的刀尖,借着他护刀的动作将镰刀刺向不肯放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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