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不喜举办宴会。


    但不代表她不常参加宴会。


    人多的地方容易产生纷争,无聊的时候可以看个乐子,只是想快乐的凑个热闹眼前却一堆幺蛾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坏消息是这种事反而是常见的。


    她的长姊华阳公主乃贤妃所出,贤妃是个克己守礼的,偏偏女儿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


    华阳公主不管是什么宴会第一个请的就是安阳,其一是为了她头上这才貌双全的噱头,其二多半是怕出了事没人给她出主意。


    实不相瞒这只是被误会得比较厉害。


    安阳本人非常有自觉,她只是看上去靠谱。


    只要微笑就好了.jpg


    而从她穿越之后,最擅长的不是探案式解决问题,而是非常不可理喻的方式…


    她心虚了一秒钟。


    幸亏是后宫之内,大部分事闹不到大理寺那边,不然大理寺少卿看到她就得头疼。


    主要是出事了也没法,小事还能拿钱处理,事大了多半有更好的人来做,总归轮不到她。


    元后早逝,安阳早些年是被皇帝带在身边教养的,在后宫中算是独树一帜。


    因是个女孩,倒也没有妃嫔抱有过大的敌意。


    她性格偏和顺,华阳公主则偏爱这个从不对自己指手画脚,还时不时出主意的好妹妹。


    “这回不是宴请我了,竟是请我来查案?”


    安阳轻嗤一声,勺子在那果酪上搅合了下。


    “是京兆尹怠慢了还是大理寺顾不上?”


    “哎呀,我还没想好这件事要不要呈递上去呢。”


    华阳公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恼道。


    “我哪里知道我办个赏花宴能出这么多事。”


    安阳挑了挑眉,勾着嘴角。


    “我在宫中都略知一二。”


    “这东边的落水,西边的中了药,南边的斗殴,我真是头都大了。”


    安阳不置可否,垂眼扫了下,略微眯起。


    她抬起手,绘着粉樱的指甲垂直点在这纸卷上,拖向自己。


    “确实得查…但是怎么查,查了之后怎么办,您可莫要管了。”


    华阳公主摆了摆手。


    “赶紧的,我省得,下次我办宴你可得来,今年不知是怎么,热闹了就像是群魔乱舞,我恨不得让金吾卫给我守着,隔几尺站一个。”


    “好啦。”


    安阳若有所思。


    她上月出去沧州旅游,顺便看一眼沧州刺史所报的饥荒一情是否为谎报。


    虽却有一二,但远不到需要玉京拨款赈灾的程度。


    和她预料的别无二致。


    地方的事上达天听,皇帝不好辨认,单靠经验和内阁来判断也并不保险,若情况严重,地方容易出现小范围的起义。


    这问题其实也不大,主要是皇帝一上年纪就格外在意口碑,一旦出现天灾人祸,皇帝的名声容易变差。


    安阳的皇帝爹好面子,她能慢悠悠的晃悠,可别把他急死了。


    巧的是,户部的度支郎中和沧州刺史都是郑家人。


    从华阳的公主府离开,安阳还推拒着被迫带上了一盒莲花酥。


    味道可能不错,但她不喜欢这种一咬就会有小碎渣的点心,咀嚼之后嘴里还会又干又黏,恨不得吃一口要拿三杯茶来咽。


    那漆器食盒放在一边,安阳手中捧着一杯新泡好的蒙顶石花。


    茶汤碧翠,香气浓郁。


    “安阳公主?”


    车窗的帘被风撩起。


    窗外传来疑惑的少年声,清晰中带着几丝尖,全然不似世家弟子们变声后的低沉。


    安阳睁开眼,一手托住杯壁,一手挑开车帘。


    身穿一袭青绿色常服的褚卫有些讶异会在午后的街道上遇到她。


    少女端坐在马车内,茶杯中缓缓升起的热气萦绕在眼前,见他出口,像是赶巧的偶遇让她露出了笑容。


    还有几分抓到壮丁般的可爱。


    很显然,褚卫并不知道那是安阳最常用的“好家伙完美的工具人竟从天而降爱了爱了”的欣然表情。


    褚卫心下一紧,竟然氤氲出几丝好笑。


    “想来奴今日有幸能够为公主排忧解难?”


    午后的偶遇仿佛洗清了紧缚在他身上的血腥,连耳畔凄厉的冤屈之声都消弭无踪。


    那只从马车中伸出的手纤柔如垂柳,其上还戴着小巧的金色雕花扳指,冲着他招了招手。


    安阳见他悄然进来后迅速坐到一侧,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放下了茶杯。


    “还记得你前些日提过的度支郎中的女儿吗?”


    褚卫一愣,思索片刻。


    “华阳公主又与您提过?这件事可需要奴去调…”


    安阳“嗯”了声,眉眼柔和。


    而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体贴如她!


    “无需调查,本宫不需要过程。”


    她不在乎结果,或者说她只需要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安阳公主眉眼弯弯。


    声音轻柔如云雾。


    “他的女儿陷害旁人,想必郑家也不介意付出一些代价来抹掉此事。”


    褚卫瞳孔缩了缩,抬起头,眼尾略微上挑。


    “这等小事,奴定不负公主所托。”


    他笑着,见安阳指了指一旁贵重的食盒。


    “送你了。”


    褚卫接过手,从略微打开的缝隙中不难看出里面的是什么。


    宛若莲花盛开的粉色酥糕上还有几点青绿,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按捺住嘴角的弧度,垂着眼轻声开口。


    “事成之后,奴会献上合心意的点心。”


    安阳不置可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下车去办事了。


    当真是有事需要提的时候就有笑颜,吩咐完了就怡然自得地开始品茶。


    毫不掩饰把他当工具来使用的架势,反而让褚卫有几丝脊骨从下至上蔓延的微妙酥麻感。


    他下了马车,一早跟在不远处的属下立刻凑了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食盒。


    里面的东西少,但盒子却颇有分量。


    褚卫伸手拿了一颗莲花酥出来。


    公主府的厨子们向来讲究,尤其是为了公主的方便和礼节,做出来的糕点大小合适,绝不会让主人失礼。


    他随意地丢到了嘴里开始咀嚼,软糯的糕泥随着酥皮在口中变形。


    味道其实很不错,比他平常吃到的要好不少,也不知是不是经了安阳公主的手。


    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安阳自己不在意的东西。


    多半还是从华阳公主那拿的。


    这位小公主乍一看名声好、好相处,实则处处讲究,不喜生冷,不喜酒肉臭,不喜甜腻,不喜嘈杂……


    他笑着接过身侧人递过来的帕子,没管旁边的人见到他那难得的笑容而露出的惊悚表情,从手心细细擦拭到指节,而后丢到一旁。


    拿了这可爱又漫不经心的报酬,是要办事的。


    两日之后。


    名声极大的褚公公带着食盒亲自敲开了崇雅宫的门。


    崇雅宫位置较偏,近慈宁宫,远离了后妃们的纷争与嘈杂。


    宫内种植着不少青竹与兰花,至于牡丹、月季一类都贵重稀有,摆放得当——很容易看出根本不是安阳亲自准备的。


    褚卫甚至能如数家珍般道出每一盆是出自谁的赠礼。


    昔日他问起安阳公主喜爱什么花卉的时候,少女拿着手中绘着青山绿水的纸扇遮住了半边脸,蹙起眉。


    “不要给本宫送花,本宫只喜欢赏花,宫里弄一堆放着容易招虫子。”


    褚卫笑道:“那看来公主宫内的种花奴伺候不得当,竟让殿下受了这蚊虫之苦。”


    而后得到了安阳略带埋怨的目光。


    今日来是报喜。


    褚卫想到这里竟有几分反差带来的耳目一新感。


    想来,一般人想到他只会想到报丧与冤仇,向来是与好事无关的。


    安阳公主除外。


    经过禀报后快步走入内殿,寂静弥漫在宫殿内,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檀香味。


    坐在案牍前的少女腰身纤细挺直,宽松的青色披风搭在身上,展翅的白鹤纹点缀着宽大的袖摆,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还有几缕贴在耳侧。


    她手中极有韵律地磨着香料。


    “奴可有打扰了殿下?”


    熟悉的声音响起,还带了些少见的揶揄。


    安阳侧过头,抬起眼。


    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像撒下一层绒绒的金粉,衬得那瞳孔都似是透亮的褐金色。


    “你和喜鹊似的。”


    她弯着眼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停下,拿起一只手在身侧拍了拍。


    褚卫扯了扯嘴角,动作轻如鸿雁,悄然来到了她的身侧,将手中那精巧的食盒放下。


    若说华阳公主给她的食盒是贵重,那这个盒子看起来就极合她自己的口味。


    不大,重在花纹简约而精细,不似大部分漆盒遍布花纹,看得她眼花缭乱。


    安阳放下手中的香料。


    先是看着褚卫从第一层拿出了用玻璃器皿装着的荔枝甘露,水嫩的透白果肉早已去了核,与极细的碎冰混在一起。


    而后又放了一小壶茉莉茶,先不提味道,香气扑鼻,就让人心情愉快。


    “这甜点冰凉,奴只准备了一些,公主不可贪食。”


    褚卫恭敬地端着,眼神难免带了几分温和。


    鲜少有人见过他这幅模样,不谄媚不邀功,单纯地让人以为换了芯。


    安阳接过,拿勺子浅舀了一口放入口中。


    “清甜可口,不错。”


    酸甜味中和在一起,带着淡淡的奶味与凉意,冰磨得绵密如软云,在逐渐入夏的现在食用刚好。


    “你有心了。”


    安阳毫不掩饰满意的态度,欣然颔首。


    褚卫抬手在食盒里面摸索了一下,而后拿出了信函。


    “殿下的事奴办好了。”


    他轻声说,仿佛在安阳的耳边有丝绸摩擦,眼里带着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到的笃定与从容。


    安阳接过来,打开随便看了一眼,里面的银票数量让她挑了挑眉。


    “郑家这是被你吓到了吧。”


    她有些好笑地合上了封口,看向跪坐在身侧的褚卫。


    “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犯的错可不值这个价。”


    “哪能呢,公主这回可得偿所愿了?”


    他压着嗓子,似是不喜欢自己偏尖细的声音惊扰到这充满檀香的寂静宫室,亦或是不希望惊扰到处于这静谧之中独自调香的人。


    安阳不置可否,粉嫩的指尖抵在唇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她垂着眼,看向身侧难掩几分胜券在握的人。


    年少的身形并不如武将般健壮魁梧。


    但他为达到目标不择手段,甚至在皇帝的默认下多年修习武艺,那宽阔的袍下藏着劲瘦的身躯,唯独在腰部由一条腰带束起。


    “本宫能有什么偿?改日呈递给父皇,国库新增一笔入账,马上就要被户部打点下去。”


    安阳将信放置到一边。


    “最近可有心怡的教调好的人?若是得了你的认可,本宫也能省下不少心。”


    褚卫的手一滞。


    “殿下身边是缺人了?”


    语气晦涩难辨,带着几丝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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