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彦图倒很希望慎郡王是在诈他。
可没多久,派到王庭的人就惊慌失措地传回了消息,如今西戎王庭确实已经被慎郡王的兵马占领,那王庭的城墙之上,到处都高高悬挂着慎郡王的蛟龙旗!
侥幸的希望破灭,那彦图不得不全心全意地来面对这场和谈。
他的底线是乾山,自然是不可能一开始就亮出底牌。
那慎郡王呢,他开的这些条件,也不可能丝毫没有商榷的余地。
领土,人质,哪些是可以退让的?
人质方面,除了李舒仪和李明月,其余的他都不在意,慎郡王要,他就可以给。
领土上,以如今的火力差距,要守住乾山以东,已经成了奢望。把兵力留在这边,只能被慎郡王全部消耗。
如今兵力很要紧,备用人手也很要紧。
他把自己的条件快马加鞭传送给了乾山以西的贵族们,以示商量。
过了两天,才答复了慎郡王派来的使者:
“安和公主是本王爱妻,已经怀有骨肉,六公主也是本王爱妾,按照你们大启的规矩,她们回去也毁了名声,活不下去。还请慎郡王体谅,不要让我们夫妻骨肉分离。”
“为表诚意,本王愿意将长宁归还给慎郡王。所有在西戎的其他大启与士兵,也将悉数归还。以此为交换,希望慎郡王也归还西戎汗国的所有俘虏和牧民。”
被慎郡王占据的几座城里,除了守城的士兵,还有很多平民,那是西戎不可舍弃的兵源。
来传信的是李洵的一个亲兵,闻言面有怒色,却到底没说什么。
他只是送信的,没资格和西戎谈条件。
“我会将台吉的意思转达给郡王。”
他很快返回奎吉城,将话带给了李洵,恰逢夏金良与林乐庆也在。
听完那彦图的回话,年轻气盛的林乐庆当即就怒道:
“就归还长宁,还要扣压和亲公主,一个败军之将,他倒是真敢说!”
然后对李洵道:
“郡王,既然那彦图如此不识趣,不如直接开打,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李洵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按照以往的惯例,哪怕是彻底战败的一方,也不会轻易就答应战胜方开出的和谈条件。
这种条约都是谈出来的。
因此,他所开的条件里,本来也有可以商榷的余地。
他的目标是和亲公主和士兵们,若条件太高,真把那彦图逼急了,直接舍弃西戎的人质,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那恐怕首先就要拿大启的泄愤。
“在救出人质前,最多只能威慑。”
林乐庆想起人质的安全,也蔫了。
他刚才也是一时激愤,也做不到无视那么多大启的性命。
一旁的夏金良问道:
“郡王,那些西戎的牧民,要还给他们吗?”
这也是李洵正在思考的问题。
先前他只想着要土地,却没想过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该怎么处理。
如今那彦图既然提到了,他也得好好想想。
“夏卿你的意思呢?”
“臣以为可以还。如今西戎未灭,与北戎当初的情况还是大不一样的,我们如今兵力不足,留下这些人必成隐患。”
林乐庆跳出来反对道:
“可是郡王,若把这些人还给他们,就意味着他们能再次扩充兵力,会增加以后攻打西戎的难度。”
两人所说的,也是李洵所犹豫的地方。
可他无法像真正的古代将领一样屠城消灭对方有生力量。
那些牧民,只要还是平民,又没有过激的反抗行为,他就不可能赶尽杀绝。
思虑再三,他心中有了决断:
“人可以还给他们,财物不能给。要把这些人发展成兵员,也要养得起才行。”
这已经是他对那些西戎牧民最大的仁慈。
扣留下他们所有的财物,以西戎仅剩的一半国土,能让这些人不在冬天被冻死饿死便很不容易了。
元气大伤的西戎,想养更多的兵进行反扑,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为了己方人质的安全,也为了后续西戎草原的稳定,这件事上他可以让步。
李洵展开纸笔,给伍汲写了封信,让他负责前去与那彦图谈判。
这次出来没有带文官,林乐庆性情太冲动,夏金良太迂执,都不是与人周旋谈判的好人选,只能由长期负责情报,很擅长随机应变的伍汲前去。
他的底线已经在信里写明白了,伍汲会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让步。
长宁郡原本的守军士兵们,最近过得无比煎熬。
自从守将严峥放了西戎大军进城后,他们就落入了西戎的掌控之中。
几次血腥镇压后,为了家人与自己的性命安全,他们不得不效命于西戎,成为西戎大军的马前卒。
慎郡王大军主力到达蕃平后,便开始了出城作战,逼得西戎节节败退。
双方交战中,那震耳欲聋的炮火声,那无处可躲的细小飞弹,无不让人胆寒。
经过几次交手他们已经知道,只要被那些飞弹击中,哪怕没受多严重的伤,后面回去也会伤口溃烂,发烧最后死亡。
一开始,他们还很庆幸,那些飞弹打得远,对于冲在最前面的他们来说反而比较安全,受伤的往往是中间的西戎士兵。
可当他们退回长宁城后,那彦图改变了策略,直接让他们作为守城的主力军,正面对抗攻城的慎郡王大军。
但凡想让家人活着,他们便没有说不的权力。
邱水生便是这些士兵的一员。
慎郡王大军炮火猛烈,与邱水生一起被赶上女墙的人一共有好几千。
临近城门之处,受到的攻击是最猛烈的,他身边的同袍一个个接连倒下,他算是运气好的,因为是弩手,一直在垛子里负责床子弩而没有受伤。
可眼看着外头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他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眼见着城墙上的防御力量已经不多,另一批中原士兵又被赶了上来。
前有慎郡王的猛烈炮火,后有西戎蛮子的屠刀和家人的性命,他们根本无路可退。
正在他以为自己就将命丧黄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批中原兵补上来后,慎郡王大军突然就不再攻
击了。
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
但死亡的阴云并没有散去。
每天都有同个营房的人去伤兵营看望亲朋好友,带来不祥的消息。
“今天又有二十几个人被抬出去扔了,我表弟也是。”
一个士兵红着眼眶道。
整个营房的气氛顿时更加压抑,有人忍不住流泪大哭:
“这就是帮西戎蛮子攻打慎郡王的报应吧!不然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伤口,怎么会死人呢!”
“我们不想的啊,都是西戎蛮子逼的!”
“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在慎郡王的神兵利器之下!”
营房里头哭成一片。
邱水生也和他们一样满心绝望。
慎郡王大军如此所向披靡,西戎蛮子不会是对手。可在西戎蛮子落败之前,首先死的,就是他们这些中原兵。
他们所有人,都会像曾经被派到蕃平前线的军奴一样悲惨地死去。
明知道这个结果,犹如蝼蚁一样的他们,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们在最危险的城楼上,城楼下的掩体里却都是西戎兵,他们只能攻击进犯的慎郡王大军,就算想反水攻打西戎兵或者夺取城门,也没有机会。
哪怕不是自愿的,他们在被迫背叛了朝廷的那一刻,他们便成了慎郡王的敌人,只能被西戎大军拖着一起去死。
与得知慎郡王到来,却觉得自己只能成为牺牲品的大启士兵们不同,身在地牢中的李舒仪,则是一无所知地等待着。
她完全不知道慎郡王已经迅速地攻克了那么多城池,只是坚信实力强大的堂兄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同时也知道,身为和亲公主的自己,未必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她传出消息,在大堂兄那边或许是有一点功劳的,当西戎军队处于劣势后,她或许会被吊在城墙上做人质,也或者会被战败的那彦图泄愤杀死。
这是必然的,从她给大堂兄报信的时候起,她就选择了死路。
但她这条命啊,还是有些价值的,至少在必死的结局下,她主动求死的豪赌又赌赢了。
她和侍女陪房们都活了下来。
既然如此,不到最后一刻,她便绝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在有限的条件下,她尽力保护着自己虚弱的身体。
那彦图让人送来的食物她好好地吃下去,每天还会尽可能地多走动,让身体更健康一些。
这一日,她正在狭小的牢房里活动,那彦图却来了。
他神色阴沉,目光中满是痛恨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李舒仪,你给我记着,无论你去了哪里,都永远是我的女人!”
李舒仪压下心中的疑惑,冷淡地看着他:
“我身处囚笼,能去哪里?”她试图套出更多的信息。
可那彦图却不愿意再说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压抑着胸膛里激荡的情绪。
今天他与慎郡王的副将达成了最终的和谈协议。
身为弱势的一方,他根本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仅仅是因为
看出来慎郡王一方对人质的重视,才勉强达成了目的。
他保住了乾山,保住了东半片国土上的牧民,也争取到了剩余军队平安撤退的方案,还保全了他的父汗和被俘的所有贵族。
唯独无法留下这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
慎郡王那边很强势,人质一个也不能少。
不管是怀孕了,还是感情深厚的借口,他们统统不接受,要求必须返还所有大启国民,否则便没得谈,直接兵临城下。
他不能赌慎郡王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对这些人质的怜悯有多深,为了大局,他只能舍弃她。
这个狠心的女人,她赢了,她的母国也赢了!
接下来,他马上就要准备撤军和首批次的人质交换,她是最后一批次的人质。
至少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不想看到她因为能离开他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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