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珍馐来到梁家的豆腐作坊,她先做了臭豆腐的卤水。
取用豆豉二十斤、霉苋菜五十斤、盐两斤,八十斤冷水煮开豆豉,放置冷却,而后依次加入草木灰水(碱水)、香蕈、冬笋、白酒、豆腐脑浸泡。每日取出搅动,等待其发酵。
卤水第一次做得越多越好,年头越老的卤水越值钱、滋味越鲜醇。是以何珍馐第一次做了两大缸卤水。
做卤水时何珍馐留了个心眼,只告诉了何八珍方法,具体的食材香料配比没有告诉她。她让何八珍每天搅卤水,一周后再来找她。
一周后,何珍馐不紧不慢地从头开始做豆腐,清甜的井水泡黄豆一夜、用石磨磨成浆液,挤去豆渣,撇去浮沫,大火烧开豆浆汁,加入石膏汁得到嫩豆腐脑,用石板重重压一夜,压过的豆腐质地更细腻。
何珍馐手把手地教着姑姑,“做臭豆腐要的豆腐要偏硬,石板要压重一些,但要比豆腐干稍软。”
制好的豆腐切成小块,用卤水浸泡。浸泡过的豆腐将会与卤水发生美妙的化学反应,在时光的催发下渐渐长出鲜美的菌丝,颜色变黑。初闻刺鼻奇臭,入口细尝有奇妙的鲜味。
何八珍从没有见过如此稀奇的制作方法,她看着何珍馐就像一个老练的师傅,日日到梁家观察卤水、豆腐菌丝,像大师那般不疾不徐,心中了然有谱。
何八珍心中忽然很羡慕何珍馐,侄女很适合做祖师爷的徒弟。
何珍馐说:“不要小看了这些菌物,它们是有生命的,每一天都在生长、变化,需要你日日勤观察、处处细留心,一时不慎可能全都毁了。”
这些半成品晾在坛子里、架子上,让何八珍抓耳挠腮地等了一天又一天。
每次何八珍进到晾豆腐坯的屋子,想起侄女的话,闭上眼仿佛感受到了豆腐们发出的绵绵呼吸声,那是菌丝肆意生长、食物渐渐发酵变得鲜美的声音。
等待的时间里臭豆腐虽然没有着落,但好消息是梁宏的豆子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它们被做成了臭豆腐坯,不再担心它放坏发霉。不发霉反倒才令人担心!
何八珍想:这臭豆腐该得有多好吃,才能让人有那么多耐性去等待它慢慢变得美味啊……
……
何家人每天勤勤恳恳地跑去何家,连同豆腐作坊的佣工一起做臭豆腐坯。梁宏只匀出了一万斤黄豆给他们,饶是如此每天磨上千斤黄豆也把他们累得够呛。
随着臭豆腐的发酵,作坊越来越臭,何父不由地质疑女儿,“二娘,这臭豆腐真的靠谱吗?”
他每日从梁家作坊回来,邻居还以为他掉茅坑里了!天气愈发热,汗臭味和卤水发酵的味道混在一起,一阵风吹来,那股味道迎面扑来,酸爽得让何父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几下,恍惚得以为自己当真是置身粪坑了!
真不怪邻居嫌弃,连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何珍馐笑着说:“有祖师爷做担保,十成十靠谱。”
梁宏把何家人的付出看在眼里,即便他心中不认为他们能干出名堂、甚至可能害他亏损,但何家人这般拳拳真心地付出,不禁令人惭愧。他不再提让侄女给他牵线的事,却是频频跑到外头做生意,到处推销他的豆腐。
他日日垂头丧气回来,看见何家人在作坊里热闹忙碌的身影,心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何家人惨得都几乎要卖身为奴了,还能如此积极干活,与他们相比起来梁家的这些困难算得了什么了?
……
做臭豆腐的同时,何珍馐仍旧继续摆她的灌汤包小摊。改变了经营模式后,何珍馐意外地发现自己不单单能凑够姑姑家需要的臭豆腐,还多薅了近千的真心赞美,州桥街的客流量真不错。
她估摸着只要坚持摆下去,州桥街应该能让她薅够一万的真心赞美。
她揉面的心情更愉悦了,手里的面团柔软得不可思议。双手展开,面团便如蚕茧般丝滑地展开,延展成几米长的面丝,客人们发现何记的何娘子竟然还会变戏法。
面丝在她手中恍如舞姬的菱纱,恍如银蛇飞舞,飘飘然环身游动却不沾半寸衣服。加上客人不绝于耳的赞美,简直就像活广告似的,把街上的行人都吸走了。
附近面馆、朝食食肆门可罗雀,伙计只能歇着打瞌睡,老板眼红又无奈,恨不得何记小摊卷铺盖滚蛋。
镇北国公府。
丫鬟走进屋子,一脸遗憾地道:“夫人,今天的灌汤包卖光了。”
谢夫人李氏诧异,望了一眼天色恰才破晓,发现不过卯时而已,汴京哪家的朝食铺子能打烊得那么快?
李氏是当朝文荣公主的次女,从小锦衣玉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上次吃过那厨娘的包子之后不觉得有多惊奇,但没想到她心里却记下了,昨日忽然特别想吃灌汤包。
丫鬟有模有样地描绘道:“府上的采买说那何记最近日日在帮亲家做豆腐,没空做灌汤包,每日仅卖300只包子。采办说若是想吃上何记包子,五更便得起来排队……”
三百只灌汤包,仅用不过两个时辰就售罄了。客人频频扑空后,每日排队的时间越来越早,采办今日已经提前一刻钟前去排队,谁知连包子味都没闻着就看见人家在收摊了。
五更恐怕夫人还没醒来,纵使是买了包子也搁凉了。大丫鬟银屏含笑地道:“夫人让何娘子再上门一趟就好了。”
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何必巴巴地去排队?
何珍馐再一次被召唤入府。
上头的贵人传唤何珍馐,何珍馐便是不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一趟国公府。
有了上次见血的经验,她愈发谨慎小心,来到国公府后便一头钻进后厨便闷头蒸包子。国公府的四个厨娘见了她,异口同声地说:“何娘子,这次多蒸几笼包子吧!”
“我们给你打下手!”
这段时间厨娘便是想吃灌汤包,也做不到时时都有得吃。买何记汤包每天要早早去排队,大家双眼都熬发青了。厨娘们这次学聪明了,不再小觑何珍馐,眼神频频瞟向她,打算偷师学艺。
和珍馐有些无奈,她本来就不愿再来国公府,谁料国公夫人居然还记得她,失策失策。
她思考片刻说:“上次是我疏忽了,不知府上贵人喜欢这口灌汤包,我把方法誊抄一份给国公夫人。日后若夫人想吃,唤你们做便是了,不必唤我入府。”
为了给自家的摊子留条生路,馅料和汤底部分何珍馐没写,留给府上的厨子自调。国公府的厨子按照这个方法可以做出灌汤包。何珍馐把制作方法写好,让小厮转交国公夫人。
空闲时,何珍馐打开面板发现今日自己的赞美攒够一千五,图谱掉落一块看起来很精美的碎片。她心动不已,毫不犹豫地兑换。
何珍馐的感觉果然没错,她兑到了一道瑰丽无比的菜肴——梅花汤饼,古代文青们最青睐的菜之一。
图谱上绘着美丽的图:雪白的梅花状汤饼在清澈的汤水中,恍如在袅袅的雾气中盛放,如梦似幻。
【“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清,留元刚。”恭喜亲爱的解锁梅花汤饼!】
何珍馐细细看了它的详细介绍,“梅花汤饼乃是一种梅花状的面片食物,梅花理气和胃,檀香有行气温中、祛寒止痛之效。
据《山家清供》现存资料记载,林洪与好友留元刚寻访去华道长。
道长用热腾腾的汤招待他们,林洪摇动调羹,片片梅花浮于清汤中,如梦似幻,汤水鲜适可口,惊喜万分。留元刚感念梅花汤饼唯美梦幻,色香味俱全,当场为它题诗一句。”
何珍馐翻开背面,认真地研究菜谱,梅花汤饼里有一味食材是檀香,檀香在时下是一味珍贵的香料药材,故而梅花汤饼不可能摆上廉价的小吃摊,她心里大为遗憾。
一个厨娘边揉着面,边说:“近来我总是神思忧虑紧张,总也睡不好,要是日日能睡到自然醒就好了。幸好何娘子来了……”
何珍馐刚得了图谱,正是技痒的时候。她听到厨娘这么说,便问:“厨房可有檀香、干梅花?”
其他两个厨娘立即点头,“有的,主子们的点心汤食有时会用到檀香,何娘子要用我取些给你。”
何珍馐含笑地道:“我观你们眼下黑影颇多,睡眠应是不佳,近来气候变化无常,潮湿易感风寒,给你们做个汤面驱寒。”
何珍馐立刻去揉面,梅花与檀香泡水,滤去梅花留下茶汤。另外取干梅花几朵,滤去水留下梅花。取梅花茶汤擀面,醒好后夹梅花,擀成馄饨皮,用模子压成梅花状。同时取不老不嫩母鸡一只,吊出清澈味鲜的汤底。
改良配方中有带馅的梅花汤饼,何珍馐剥虾、去虾线,将虾捣碎成泥,虾泥拌精粉、胡椒、蛋清、盐,取一粒虾泥压入梅花饼中。投入鸡汤中,薄薄的汤饼皮似乳雾,花芯透出粉色。
梅花汤饼做好的同时,灌汤包也蒸好了。
整个厨房氤氲着淡淡的檀香与梅花香味,几个正陶醉地吃包子的厨娘杂役纷纷放下手中的包子,纷纷惊奇又惊喜地问:“何娘子做了何物,怎地如此香?”
梅花清幽的香气与檀香的郁香混在一起,做成食物竟如此芬芳扑鼻!再一看滚滚水汽的汤中,漂浮着片片似雪的梅花,花芯透出粉意,诗意得就像画似的。
这锅梅花汤饼立即征服了国公府厨娘挑剔的审美。
何珍馐特意叮嘱道:“这是我近日研究出来的新方子,口味上恐怕不尽善尽美,先不让贵人尝了。大家把它分食便好。”
她打包了一碗梅花汤饼带回了何家,离开前她盯着大家把锅里的汤饼分食,一人得一碗,分得一滴不剩才放心离去。
……
厨娘特意盛了一碗留作自己吃,谁知出去送灌汤包眨眼的功夫,她留给自己吃的梅花汤饼便不翼而飞了!哪个促狭鬼偷吃了她的汤饼,人人都有份的东西,何苦来抢她的?她正要发怒——
其余厨娘笑着说:“方才谢从容打发小厮来问厨房做何物,发现了何娘子的梅花汤饼,便把它端去侯爷那了。”
青云苑。
谢从容端了一碗梅花汤饼给主子,谢肃北初闻只觉得恍如院子外梅花开了,再仔细一看原来梅花在汤中。他缓缓饮了两口,淡淡的檀香有凝神镇痛的作用,汤汁清澈却鲜美,兼之有虾的鲜味,令人如饮琼浆,一碗热汤咽下浑身轻松了几分。
谢从容说道:“这也是那何姓的厨娘做的。”
上次吃到春饼,谢肃北安眠一夜。再后来吃到灌汤包,谢肃北依旧一夜安眠。再是这一次梅花汤饼,剧痛减轻。谢肃北十分谨慎,偶然的事情发生一次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注意,何况这是第三次。
谢肃北拧眉,做下一个决定,“明日将那何娘子带去我名下的一处别苑,命她做暮食。”
他要看看她有什么奇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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