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药后,沈渡替艾德里安整理了一下裤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艾德里安:“你是不是快到去医院复查的时间了,和医生约好什么时间去了吗?”


    艾德里安回答:“还没有。”


    沈渡叮嘱了一句:“约好时间了告诉我一声。”


    艾德里安又问:“雄主要和我一起去吗?你工作能走的开吗?”


    “可以。”沈渡最近这段时间已经减少了很多工作量了,以前他好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工作量就格外大。现在能交代出去的事情都交代出去了,抽出一段陪艾德里安去医院复查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到时候去医院看看你的恢复情况,顺便再和医生咨询一点问题。”


    沈渡突然问艾德里安,“中将,你想回军队吗?”


    艾德里安呼吸一滞,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双腿,被刺到一般,迅速的移开了目光,最后停留在虚空的某一个点上。


    他好像被分裂成了两半,□□孱弱的被禁锢在轮椅上,精神好像又回到了宇宙深处。


    那里有他的战友,也有他的荣光。在那里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的前半生大部分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


    艾德里安耳边忽然响起了苏纳金的话:“你还记得宇宙中炮火擦过星舰的感觉吗?”


    他记得,他一直记得。


    宇宙深处的炮火是组成“艾德里安中将”的重要一部分,他在炮火中铸就了他的荣光,又在炮火中失去一切。


    从受伤到现在,他一直回避着这个话题,他不去听,不去看有关军队的一切,,好像真的忘记了战场上的一切了。直到今天先是被苏纳金提起,现在又被沈渡提了出来。


    艾德里安蓝眸颤了颤,若无其事的问:“雄主,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嗯,就是觉得你适合穿军服。”沈渡半开玩笑道,想让气氛尽量轻松一点,“就像追求真理是我的全部意义一样,战场应该也是你的全部意义。”


    艾德里安从受伤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问过关于军部的事情,平时也不见他和谁联系,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再管军队的事情。


    但是第四集团军的总指挥官从艾德里安卸任之后,直到现在依旧悬而未决,也没有提名。


    关于艾德里安受伤的那一场战斗,沈渡想查看细节的时候发现被列为了最高密级,沈渡也没有权限查看。


    艾德里安为什么会战败受伤,期间发生了什么?军部将这些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


    军部对此态度暧昧,说是在保艾德里安,但是艾德里安卸任第四集团军的总指挥,现在待在家里,好像已经被军部遗忘了。


    说是放弃了艾德里安,本来依照战败等级,艾德里安是要上军事法庭的,但是军部只是暂时停职让他呆在家里,军衔还在,好像轻轻揭过一样。


    这件事情里到处都透着不简单,艾德里安也什么都不说,沈渡不好详细追问,他不知道艾德里安和军部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他是被迫低头,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沈渡只能胡乱猜测着,沈渡觉得艾德里安应该是想回军队的,他的书房有几个星舰模型,艾德里安去他的书房,目光总是在上面停留很久。


    艾德里安没有说话,他想回去,他比谁都想回去。


    他需要给自己和那些牺牲的战友们一个交代,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艾德里安看了一眼沈渡,他一直都很贪心,他什么都想要。


    “想有什么意义呢?”艾德里安突然伸手锤了一下自己的腿,自嘲的一笑:“我这样怎么回去?多思无益。”


    他勉强一笑,声音中却透着落寞失意。


    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带着无声的安慰,艾德里安眸光微动,嘴上却说:“雄主,您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可怜。”沈渡说,“你需要谁的可怜吗?”


    艾德里安却说:“不,如果是雄主的可怜,我需要。”


    艾德里安突如其来的话让沈渡愣住,准备好的话突然就忘得一干二净。艾德里安表现的太直白坦荡了,以至于沈渡不知道如何应对。


    沈渡冷静的起身擦擦手,好像无事发生一样:“时间不早了,你快点休息吧。”


    “雄主,”艾德里安突然问他:“您是怎么让乔尔森道歉的?”


    艾德里安的话题转的很突兀,但是沈渡却松了一口气,“我不过是占了身份的便宜。”


    无论在哪个社会都会存在弱肉强食的潜规则,只不过在虫族,这种潜规则就特别明显。


    比如贵族支配平民,高等级支配低等级,雄虫支配雌虫,贵族和高等级雌虫又可以支配平民和低等级的雄虫。但是细究起来,不过是社会顶层者对于社会底层者的支配,不同阶层之间的压迫支配是永远存在的。


    他的身份、地位、等级决定了乔尔森会对他做出退让。


    “您为什么会让乔尔森向我道歉?”艾德里安又问。


    “做错了事情就应该道歉。”


    他不止让乔尔森向艾德里安道歉,还让乔尔森赔付了凯莱餐厅的损失。


    虽然沈渡说云淡风轻,但是艾德里安知道让乔尔森对他道歉并不容易。沈渡说他借助了身份的便利,但是有些事情不只是身份这么简单。


    乔尔森的身份、等级也不低,至少不是谁都可以让乔尔森退让的。


    艾德里安看向沈渡,一字一句,语气极为认真:“雄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渡摸了摸他的头发,金色的长发从他的指尖流过,像一段光滑的凉绸,“中将,你今晚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一个比一个让他难以回答。


    艾德里安不做声,目光直直的盯着沈渡,执着于一个回答。


    为什么这么做?沈渡当时想做就做了,也没有想太多。现在要回答艾德里安的问题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想敷衍艾德里安。


    “这个问题我以后再回答你,现在休息吧。”


    艾德里安有些失望,但是他不好逼迫沈渡。


    回到书房,沈渡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艾德里安的意思。


    他不是傻子,对于艾德里安的心思也隐隐有些察觉到,他也意识到了艾德里安对他的感情。


    只是以前,他一直觉得这是个小说世界,他只是一个开篇即死的炮灰,也无意与这个世界产生太多的感情羁绊。


    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是虚幻的,就像是一场游戏,可以享受这种游戏带给自己的体验,但是游戏终究是游戏,人还是要回归真实的世界的。


    其实他最好的做法就是果断一点,不要给艾德里安幻想的余地。很明确的和艾德里安划清关系,就像以前一样,除非必要,不会有任何纠缠。


    或许应该从更早一点,他不把艾德里安接回暮歌庄园,只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去见艾德里安,给他疏离精神域,可能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沈渡在心中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目光无意识的扫过书柜,突然在一件摆件上停住了。


    那是几个木雕摆件,雕工粗糙,看不出是什么形状,乱七八糟的一团,却被罩在一个透明罩子里。


    透明罩子的材质沈渡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种材质通常被用作星舰的舷窗,造价昂贵,防御力强。


    造价昂贵的罩子只是被用来保存几个粗糙廉价的木雕。


    这个木雕沈渡并不陌生,这些是沈渡刻的。


    那时沈渡刚来这个世界不久,他去前线调试新武器,刚好去了艾德里安所在的第四集团军的驻地。


    沈渡刚穿越过来,第一次来到宇宙,进行星际出行,他对一切都很好奇。忙活了几天之后,结束了工作,沈渡打算去周围走走。


    虽然有驻军,但是前线星球的治安远远比不上安稳的帝星,沈渡出去的时候,艾德里安的就陪同着,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那时艾德里安还冷冰冰的,跟在他身后,全程沉默不语,只有沈渡问一些当地的风俗地理的时候,才会说几句,但是言简意赅,生怕多说一个字一样。


    沈渡刚开始以为艾德里安不愿意和他一起出来,但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迫于无奈不得已跟着他。


    沈渡好几次建议说,可以让其他的军雌跟着他,不用艾德里安一直跟着,其他人保护也是一样。


    艾德里安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跟着他,用行动来表明他的意思。


    逛着的时候,路过一个卖木雕的小摊子,摊子的主人是一个雌虫,双目失明,手上正拿着一块木头刻着,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动作却很熟练,不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星舰模型就刻好了。


    沈渡觉得很有意思,就站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儿。


    摊主突然出声问:“您要刻一个木雕吗?我可以照着您的模样刻。”


    沈渡觉得很神奇,忍不住问:“你又不知道我的长相,怎么照着我的样子刻?”


    摊主笑了一下,回答到:“我只要摸一下您的脸就知道您的样子了,您要刻一个吗?”


    沈渡对此很感兴趣,欣然同意,就在摊主的手刚要摸上沈渡的脸时,艾德里安突然拉住摊主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说:“你先照着我的模样刻一个吧。”


    沈渡想知道摊主能不能只要摸一下脸,就能照着刻出来,至于摸谁的脸刻无所谓,对于艾德里安说得上是粗鲁无礼的举动,他并不在意。


    摊主果然很快就刻出了一个缩小版的艾德里安,惟妙惟肖,和艾德里安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们的星币没有还一样。


    这种神态摊主抓的格外精准传神,沈渡忍不住多看了艾德里安好几眼。


    看到成果,沈渡很利索的给摊主转了星币,收到星币后,摊主更热情了,又对沈渡推荐说:“您要尝试自己动手刻一个吗?这里提供材料和工具。”


    沈渡欣然同意,于是在摊主的指点下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当时在摊主的吹捧下,沈渡觉得自己的作品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现在一看,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那会儿沈渡将自己的大作随手送了一个给艾德里安,回到驻地之后,又将剩下的送给了其他的认识的虫族。


    沈渡看着透明罩子里的几个木雕,当时送出去的,现在全在这个透明罩子里放着,也不知道艾德里安是怎么将自己送给其他虫族的木雕要回来的。


    自己完全不在意、随手送出去的东西,被艾德里安用昂贵的罩子保存起来,若不是现在突然看到,沈渡已经忘了这件事情了。


    沈渡想了很多,他和艾德里安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在眼前回放。


    在这个世界中,艾德里安是和他联系最深的,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沈渡心情复杂。感情的问题不像科学研究,没办法给出明确的解释和定义,它充满着主观性和不确定性,想要分析权衡都没有办法。


    艾德里安的感情让他很无措。


    因为家庭原因,沈渡对太过亲密的关系很排斥。他父母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由校服走到婚纱。


    可能爱的很浓烈,最后反目成仇起来才更惨烈,以前恩爱的点点滴滴回过头来好像都成了彼此人生中的耻辱与不堪,包括沈渡。


    曾经被父母当□□情的结晶,最后成了时时刻刻刺在眼前的耻辱。


    妈妈情绪上来的时候,看着他满眼厌恶:“你和你爸太像了……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


    爸爸也不喜欢看到他,总是对他说:“你和你妈一个样……真后悔要你。”


    爱的时候说和对方像,是最高的喜欢赞美,见到就欢喜。


    在恨得时候说和对方像是最深的厌恶嫌弃,恨不得再也见不到。


    他们的爱恨化作了一把尖刀,但是刀尖却对准了沈渡。


    再浓烈的感情也有破碎的一天,沈渡从来就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小就明白真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转,谁能保证自己的真心会一成不变呢?


    艾德里安现在喜欢自己,那么以后呢?


    他父母相爱的时候也不知道以后会决裂。


    沈渡看着摆件,最后闭上眼睛抬手捂住了脸。


    他想了很多,他和艾德里安一起吃饭他很开心,他和艾德里安一起散步他也很开心。


    艾德里安会将自己随手送的小玩意小心珍藏,艾德里安会将自己拉在身后护着,哪怕自己受伤。


    如果真让他重新选择,他可能还会毫不犹豫的将艾德里安接回暮歌庄园。


    真心脆弱又可贵,这种感情是他所没有的。他没办法回应艾德里安,但是也不忍心伤害艾德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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