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没成亲也没定亲,姜窈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其实,她刚才说的那番要回建宁府、做女冠的话,也全都是胡扯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回去?


    她说这番话,一来是想知道这裴六郎到底有没有家室,二来是以退为进,激起他的恻隐之心。


    她知道她成功了。


    但是她自小就在方氏手下讨生活,惯会察言观色,看得出裴珏对她疏离,唯一一点的温情约莫还是因为她外祖。


    她深知裴珏是镇国公府的贵人,而她只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吏家的姑娘,两人有天壤之别。


    裴珏,只怕是不大愿意接受她这么个出身低微的未婚妻的。


    可她如今除了裴珏,再没有任何退路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裴珏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那就是她的机会。


    她要紧紧地抓住。


    他待她冷淡,那她就以柔克刚。反正他是她的未婚夫婿,对他亲近一些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


    她轻声唤他:“郎君。”


    裴珏见他说完那话后,姜窈双眸的黯淡褪去了许多,便知她信了他的话。


    等他办完事,再带她回京城,把真相告诉她。


    听了姜窈这声似是含着无尽柔意的“郎君”,裴珏略微有些不自在。


    他微微转过身,没再看她,问道:“何事?”


    裴珏的疏离和冷淡,姜窈看在眼里,心里仍有些许的慌乱。


    她面露羞赧之色,道:“郎君能不能给我找身衣裳?”


    裴珏复又看向她,见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男装,确实有些不伦不类。


    “嗯,你如今确实不好再穿这身。”


    姜窈却道:“穿也没什么,就是这里衣粗糙,有些扎人。”


    姜窈说着,将那广袖卷了两圈,伸出那只纤细的手放在裴珏面前,娇声道:“郎君看,我的手都起红疹了。”


    姜窈很白皙,称得上是肌肤胜雪。但眼下,她露出来的那截手腕上,却是红印点点。


    还有被绳子绑过的地方,那道红痕更是明显。


    裴珏眼神闪了闪,而后又撇过头去,语气淡淡:“知道了。”


    裴珏说完,便拔腿朝外走去。


    姜窈愣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正堂,刘儋与荣安等人都目光灼灼、不加掩饰地看着他们。


    裴珏仍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刘儋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索性越过他,朝姜窈看去。


    那小姑娘低着头,他更看不出什么。


    刘儋好奇心更重了,这两人到底有没有婚约?


    裴珏神色如常地看向刘儋,道:“闻达兄,可能要麻烦嫂夫人一遭,给姜姑娘找身衣裳。”


    刘儋的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转悠,见裴珏不仅没有否认那小娘子的身份,还让他夫人找衣裳,就知此事有谱了。


    他分外热情,连忙让人领着姜窈去后院找他夫人苏氏。


    “那什么,你告诉大娘子,姜姑娘是裴郎君的未婚妻,让她好生照顾。”


    姜窈等人临走前,刘儋叮嘱了仆妇一句。这话必须得告诉苏氏,否则苏氏误会了姜窈的身份,他可没好果子吃。


    待她们离开正堂后,荣安便迫不及待地问:“郎君,那,那姜姑娘真和您有婚约?小的怎么不知道?”


    他可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在府里人缘又好,没什么风吹草动是他不知道的。可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裴珏白了他一眼,“你还能什么都知道?”


    荣安得了一个白眼,反而乐呵呵的,“我就说您久久不成家,夫人怎的不着急,原来早就给您定下了啊。”


    裴珏嫌荣安聒噪,正想撵他出去,又听他道:“您还别说,夫人的眼光那真是一等一的好,姜姑娘和您多般配。不过我瞧着她有些眼熟,想想啊,诶!郎君,您瞧着姜姑娘是不是有些像沈家的三…”


    裴珏忍无可忍了,“等回京了,给你找个郎中看看。”


    荣安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啊?看什么郎中?”


    裴珏没好气地道:“我看你眼睛得治治了,哪里像了?”


    他把荣安撵了出去,又与刘儋相对而坐。


    刘儋方才看了一场戏,心情正好,愉悦地给裴珏斟了杯酒。


    他打趣道:“左都御史年纪一大把了,捡了个美娇娘,真是可喜可贺。”


    裴珏扯了扯嘴角,是美娇娘没错,但不是他的。


    见他沉默不语,刘儋也敛去了玩笑之色,颇为认真地道:“慎之,咱们数年未见,你好似比从前更稳重了许多。”


    从前的裴珏虽然也不苟言笑,但总归是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可如今,却是尤为沉稳内敛,连面对他这个老友,也是如此。


    裴珏举杯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牵唇浅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什么也没说,但刘儋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许多的隐忍。


    “罢了,”刘儋替他满上,“我也不问了。对了,你这次过来,是陛下的意思?”


    裴珏颔首,“本来想办完了事再来濯阳县找兄台叙旧,可路上发生了这么一桩事,只能先来叨扰你了。我明日便要离开濯阳县,那姜姑娘,还望闻达兄与嫂夫人照料,等我的事办完,我再回来接她。”


    刘儋满口应下。


    翌日一早,裴珏用过早膳,就要出发,却被刘家的仆妇给叫住了。


    “裴郎君,您要不去看看姜姑娘?”


    裴珏拧眉,“她怎么了?”


    那仆妇道:“姜姑娘不肯喝药。”


    裴珏看了看天色,不大高兴地道:“她不肯喝药,你找我有什么用?难不成我去了她就肯喝了?”


    那仆妇愣住了,随即腹诽,这裴郎君看着一表人才的,怎的这般不知道怜香惜玉?他和那姜姑娘可是有婚约的,姜姑娘病了,他都不去看一下的?


    仆妇暗自啧了两声,想起刘儋,别说苏氏生病了,就是苏氏心头有个什么不痛快的,刘儋就紧张得不行。


    这裴郎君和刘县令还是故交呢,怎么就不学学刘县令呢?


    仆妇撇撇嘴,正欲转身离去,裴珏却又改了主意。


    “带路。”


    他突然想起还没告诉姜窈,她这段日子得待在刘家,索性趁此机会,把这事儿告诉她。


    后院儿一朝南的屋子里,姜窈正苦着脸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


    她不是矫揉造作,是真的喝不下。


    “怎么不肯喝药?”


    裴珏一踏进屋子,便问她。


    姜窈没想到裴珏会过来,一时间有些无措。


    裴珏问完那话,再看向姜窈时,也有片刻的愣神。


    眼前的姑娘换了一身水蓝穿花上衣、外罩缎织掐花对襟褙子,下着与上衣同色的马面裙。


    她简单地梳了个发髻,没插戴任何首饰,面上也不施粉黛。


    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


    着实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


    姜窈小步走到裴珏跟前,不经意般扯了扯他的衣袖,低着头道:“黑乎乎的,闻着都苦,不敢喝。况且,我也不算病了,能不能不喝?”


    她神态亲近自然,反倒让裴珏不自在了。


    “郎中说你受了惊吓、心绪不稳,药还是要喝的,”裴珏顿了顿,又眼含戏谑地道:“你都敢孤身上京,怎的还怕这碗药?”


    “也不是怕,”姜窈长相艳丽,这会儿却有些娇憨之色,“况且我孤身上京,那也是孤注一掷了。”


    姜窈一面说,一面偷偷去瞧裴珏,而后又笑了起来,“幸好郎君没有家室,否则我还真就只能去做女冠了。”


    小姑娘说着,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粉面染上了红晕,微微低下了头去。


    姜窈长得好,她那么嫣然一笑,满室生辉。


    她是把裴珏当成未婚夫婿看待的,可裴珏心知肚明两人没有关系,下意识地想离姜窈远些。


    裴珏淡淡“嗯”了声,然后端起那碗药递给姜窈,“喝了吧。”


    他语气那么生硬,不像是在安抚姜窈,反而像是在下命令。


    姜窈浑身一僵,抬起头娇嗔地看了裴珏一眼。


    她双眸水润润的,犹如暗夜里闪着粼粼波光的湖泊,稍不注意,心神就会被她吸引过去。


    姜窈接过那碗药,自个儿捏着鼻子,一咬牙仰头喝药。


    她那架势,完全是在往里灌。仿佛只要那药在她嘴里少停留会儿,就能少些苦味。


    她一口气喝完了那药,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一旁的仆妇见她喝了药了,眉眼含笑地喂了她两颗蜜饯,“这才对嘛,小娘子吃两颗蜜饯,去去苦味。”


    姜窈含了蜜饯一会儿,才缓缓咽下,嘴里的苦味儿确实少了很多。


    裴珏看了眼果盘里剩下的蜜饯,随口问道:“刚喝了药又吃蜜饯,这行吗?”


    姜窈还没开口,那仆妇就接话了:“郎君有所不知,这蜜饯啊中和药味,小娘子们受不得苦,都是这样喝药的。往后郎君可得记着,给姜姑娘备些她爱吃的蜜饯。”


    他给姜窈备蜜饯?


    裴珏想了想那画面,只觉得太过荒唐了。


    他没搭理仆妇的话,遣退仆妇后,对姜窈道:“我一会儿就得离开濯阳县,接下来这段日子,你先待在这里,我已经与闻达兄说好了。”


    他要离开?


    姜窈心底一慌,下意识就以为裴珏是嫌她累赘,所以要把她扔在这里。


    瞥见姜窈的神色,裴珏想了想,又道:“等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姜窈垂眸不语。


    裴珏本来一早就要出门,因要过来与姜窈说这事,已经耽搁好一会儿了。


    他又看了眼姜窈,道:“你安心住下,我先走了。”


    姜窈仍旧沉默。


    “郎君!”


    在裴珏要踏出屋子时,姜窈却疾步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央求道:“郎君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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