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的声线带着一股强自压下的颤抖,这使她原本就轻软的声音变得沙哑,她觉得自己的眼睛疼极了,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裂开了,鲜血汩汩往下落,漫上她的面庞。
她不愿展现自己受伤的一面,因为这样会给人添麻烦,所以她说,她想休息一下。
沈容玉不会治疗法术,只能伸出手去,不断擦拭着季青琢的面颊,殷红的血迹浸染他纯白的衣袖。
季青琢的轻握成拳,搭在沈容玉的肩膀上,她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紧紧攥着来缓解自己眼睛的疼痛,但是她没敢主动抱住沈容玉。
沈容玉低眸,他看到了她颤抖的手,他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说道:“抱我。”
他在命令她,季青琢也乖乖听话了,她的手指软了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搭着。
沈容玉抱着她,手臂肌肉绷紧,他想用些力道,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又怕伤了她。
他眸底杀意迸现,但没有出手——他知道他自己没有医治好季青琢的能力,若他现在对正道的孟家人出手,就意味着要举世为敌,但这样,又有谁愿意去医治季青琢的眼睛呢?
她总是这样容易受伤,而他此时竟然意外的冷静,是疯狂与愤怒压抑到极致之后的风平浪静。
沈容玉还是没在这里久留,他抱着季青琢,直接离开了皇宫,雪梁域内医修众多,他要带着季青琢去那里。
即便是修士,伤到眼睛这般重要的部位,也很难恢复,这种伤,需要专业的医修来治好。
而沈容玉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自抛弃这个皮囊的身份之后,便是为杀戮而生。
他如何能……保护一个人。
沈容玉抱着季青琢,脚下葬雪剑往雪都外飞驰,他颤抖的手覆上她的面颊,她眼中流出的血已经干涸了,眼睫垂着,没有睁开。
季青琢的呼吸变得很轻,她的意识还保留着,只是剧痛还是在眸底掀起,太疼了,那些刺眼的颜色就仿佛尖利的刀,伸入她的眼里,不断绞着。
她将搭在沈容玉肩膀上的手缩了回来,放在嘴边,咬着手背,用来缓解自己的注意力。
沈容玉将她的手扯开了,她的手背上是深深的齿痕。
“疼的话,就咬我的。”他一使劲,将季青琢抱高了些许,季青琢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一低头,便咬上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
季青琢的疼痛缓解了些许,原本的痛感化作自鼻头涌起的酸涩感,但她的眼中无泪落下,只感觉自己的眼睛灼热。
她小声地对沈容玉说道:“对不起。”
沈容玉的身体骤然间僵住了,到了这时候,她还在说对不起,她又对不起谁了呢?
烛蛾欺骗她,孟遥岚将梁幸逼到绝境,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因为没有救下她想要救的人。
他的手臂把她的腰箍得很紧,季青琢闷着声,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像一只溺水的鱼。
烛蛾化为灰烬之前,对她说的那几句话一只在她脑海里闪回,自己房间里陈旧的书刊,还有除此之外一尘不染的陈设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
季青琢想,她失去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她何曾答应过与某个人一起去看海了?她自己都没有看过。
季青琢感觉到又有湿意漫上眼眶,在沈容玉看不见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又是有滴滴的鲜血落下。
沈容玉本不欲再与孟家人对上——要撕破脸,也要等到季青琢伤好之后。
但是有一人等候在了雪都城外。
是孟连,他的手臂被黑影所伤,无法医治,现在手臂上只缠着绷带,面上也是挥之不去的病气,但他依旧摆出了要战斗的姿态。
“沈道友。”孟连从外表看上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他沉着声说话的时候,显得无比威严。
沈容玉抱着季青琢,并未理睬孟连,只往外飞去,却被渡劫期修士的强大气息拦下。
“沈道友,你可以走,但是你抱着的这姑娘,必须留下。”孟连盯着沈容玉,目光坚定。
沈容玉已没了耐心,现在已是雪都城外——没人相信他们会有杀死孟连的能力,他想把孟连杀了。
他出手,红色血泉仿佛喷溅的泉水一般从地面涌起,这场面更让孟连坚定了季青琢就是荒蚀——他以为是季青琢出手。
这红色血泉,与荒蚀驭使血摩罗伞夺走无辜修士性命时所展现的场面一模一样。
但可惜,这逃脱镇压的荒蚀力量还是太微弱了,孟连亦出手,与抱着季青琢的沈容玉缠斗起来。
他以为季青琢在指挥着沈容玉,他只叹像沈容玉这样的优秀修士也被荒蚀蛊惑去了。
“沈修士,你知道你抱着的是谁吗?”孟连对沈容玉高声说道——他有些抵挡不住了,这些红色血泉就像在燃烧着生命力,每一道攻击都疯狂无比。
他本就有伤在身,竟然只能在红色血泉不断的攻击里退去。
沈容玉想,他当然知道他抱着的是谁,是季青琢,一块……脆弱的木头。
他抿着唇,不断透支着自己的力量,继续朝孟连攻去。
“她是荒蚀。”孟连前胸中了一记红色血泉的攻击,往后倒飞而去,口中吐出鲜血。
沈容玉本不愿回答孟连,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荒蚀是谁了。
但季青琢埋着头,她极轻的声音传来:“小玉,我是吗?”
季青琢记不得自己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她想,万一她真的是呢,好像真的有人这么以为,并且处心积虑地想要夺走她的性命。
有些东西,似乎存在着就是错误了,就像邪魔,自他们诞生之时起,他们便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沈容玉咬着牙,一字一句,齿端几乎要咬出鲜血来。
他说:“你不是。”
沈容玉往前走了极重的一步,身上如谪仙的纯白衣裳攀上红色血泉,仿佛是燃烧的火焰满了上来。
他自脑后延伸至整个身体的黑线裂开,原本绝色无双的美人皮绽开,那皮囊蜷缩成团,收入白骨之下。
一具血摩罗伞上绘制着的白色骷髅在蔓延的血海里走了出来,这一幕极其诡异,高大的白骨抱着一位姑娘,姑娘双手环着他的脖颈,闭着眼,面上犹有血痕,但她瞎了眼,什么也看不到。
孟连看到这一幕,愣住了,几乎不能思考,因为……因为他笃信孟遥岚的话语,而从现在的情况看,更加邪恶的是沈容玉才对。
沈容玉恢复了他原本的形态之后,攻击更加疯狂,他确实力量几乎要散尽,渡劫期的孟连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他拼劲全身的力量,骨爪穿透孟连的心脏,血液如泉喷涌,与他脚下的血泉相融,孟连颓然倒在地上,而沈容玉自己几乎也要站不稳,白骨的身形摇摇欲坠,但他依旧抱着她。
在他身上血肉消失的一瞬间,季青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便没了依托,她的手指软软地往下落,还想抓着他。
但是沈容玉颤抖的声传来:“莫动。”
季青琢的手僵住了,她的手往后环绕而去,只环着他的脖颈,没碰他。
但她不是傻子,失去视觉之后,她的听力无比敏锐,沈容玉白骨骨骼碰撞的“嘎吱”声响刺耳极了,这叫她如何假装听不见。
季青琢的呼吸急促,她的心虚不宁,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着沈容玉拖着步子一点点往前走的声音,她的手指骤然收紧,她还是……想要抱着他。
但是,她收紧的手指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当初在伞伞上用自己的鲜血花了一朵昙花,后来这印记落在沈容玉的身上,成了一抹红昙印记。
按道理来说,这红昙只是绘制在他的皮肤表面,但是,当沈容玉的皮囊血肉剥离之后,这红昙仿佛扎了根,还没有消失。
此时的季青琢看不到,但沈容玉嶙峋的白骨之上,确实开了一朵真真切切的纤弱仙昙。
极致的邪恶与极致的纯洁在这里融合,仙昙纤细的花瓣轻颤,季青琢碰到了它。
“小玉,是花。”季青琢摸索着,用双手将那朵仙昙小心翼翼拢着。
小玉变成了白骨,身上也有这么可爱的花儿,季青琢如此想道。
沈容玉方才与孟连一战,力量耗尽,也受了伤,但是……这雪都城外,还有一只邪魔。
他化为白骨,属于血摩罗伞的气息已经将黑影吸引过来,当他赶到这里的时候,便看到化身白骨的沈容玉抱着季青琢一步步往外走。
季青琢是趴在沈容玉身上的,所以他只能看到季青琢的纤瘦脊背。
黑影觉得季青琢的背影很熟悉,但他更想要得到血摩罗伞……
邪魔的是无穷无尽的,于是他出手,黑气笼罩下来。
季青琢早已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拢着沈容玉脊背上仙昙的手颤抖着,仿佛有一股气凝滞于胸口,始终无法抒发。
为什么呢,孟家人要拦下他们,邪魔也要取走他们的性命。
她……不想沈容玉再受伤了。
季青琢在黑影展开黑气追过来的时候,便摸索着将自己的伞伞从小荷包里抽了出来。
镜阵展开,伞伞汲取着沈容玉自身几近干涸的能量,配合着季青琢行动。
这点剩余的力量看似贫瘠,但季青琢是能将计算发挥至极致的人。
她单手抱住了沈容玉的白骨头颅,只小声对他说:“小玉,不要怕。”
这句话,话音刚落,镜阵便反射着所有暮色霞光,义无反顾地朝黑影笼罩下去,黑影的攻势被镜面挡下,但遭受不住重创的镜面上也出现了裂痕。
这是季青琢第一次下手毫不留情,镜阵在她精妙的控制下,不断压缩着黑影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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