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一早就知道,这个赌局他不会输。
净心一开始之所以注意到他,应该是因为净心一直就处于后方的静室之中,对于主殿里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很清楚的。对方知道他们和周晚有点关系,所以才会在周晚去救人的时候留意到在殿内的他们。
这位还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法师,从一开始,想和他赌的,与其说是周晚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不如说是赌他们会不会在意人性。
净心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和尚知道魅鬼作乱,知道魅鬼会在那一家三口身上动手脚,知道周晚最后会面临要不要带回来一个沾满了女儿鲜血的男人的抉择。
燕星辰并不是净心法师,他其实并不能预料到魅鬼到底会怎么做。
他人在殿内,也无法干预殿外的事情。
这是他参与的唯一一次自己不身在其中的赌局。
但他并不被动。
他敢赌,并且敢确定自己会赢,只是因为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他们和周晚并没有互相交底,只不过在几个副本中打过交道。
但燕星辰记得,巫女祭神副本之时,温寻本没有能力在组织赛副本中活下来,可之后厉九泽驱使厉鬼屠杀玩家,温寻却撑到副本结束,正是靠着周晚给温寻留下的唯一一张高级避阴符。
而他们在对付厉九泽之际,祭坛之下一片混乱,青山族人死伤无数。如果没有周晚再次不惜消耗一个稀有的高级道具来护住年纪尚幼的桑朵,后面甚至都不会有他们把桑朵带出副本这回事。
周晚孑然一身,却对副本内的npc和樊笼中挣扎的弱者格外温柔。
魅鬼用人命来试探人性,想看的就是他们这些“外来者”对人性失望,想看他们承认,人之欲念无穷无尽多为恶念,魅鬼之欲也如此,没什么不对。
这一局,但凡当局者不是周晚,而是殿外的任何一个玩家,燕星辰都不一定能赢。
因为玩家是无法共情npc的。
殿外没能成功进来的玩家疯了一般往里冲,殿内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多半用着不解的神色看着周晚。
其他人甚至到此刻都无法理解,周晚居然为了三个迟早只是过眼云烟的副本内的普通人拼命。
正是因为这一份不理解,易地而处,其他玩家看到男人杀了自己女儿的时候,只会从质疑男人的角度触发,不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是应了净心法师那句“咽下一口气”,因为他们从那一刻开始就认定他们救的是不值得的人。
唯有周晚,他自小在副本中长大,那些大家眼中都是云烟的npc,在他眼中都是活生生的存在。
他不会立刻质疑那个男人。
所以他不会输,燕星辰也不会输。
但……
燕星辰长长叹了一口气。
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同佛寺大殿该有的圣洁庄严格格不入,却又融在了一起。
那一家三口的鲜血混在了一起,顺着台阶而下。
不知为何,他心里也难受得紧。
他分明不是周晚这样在副本中长大的人,也和副本中的魑魅魍魉没有什么关系。
可他看到那一家三口的尸体之时,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揪起了他的心间,竟让他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
周晚走进了主殿。
那一家三口已经死了,魅鬼明显也不打算让其他人进来,他现在还不如进来了。
伴随着一声闷响,主殿的大门被和尚们关上了。
外头传来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还有惨叫声、争斗声。
有和尚在外头喊道:“下山去吧。”
又有人怒斥:“下山的人都死了!!”
声音越来越小。
主殿平静得很。
方才因为那女孩的父亲的举动,和尚们都在看着外头,分发经书的动作都停下了,有一个还滑了手,经书散了一地。
殿门关上,净心法师催促了一声,那小和尚赶忙捡起地上的经书,发到了燕星辰和齐无赦的面前,又继续往前给其他人。
净心法师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神色似乎还有些悲悯,全然不似那魅鬼小和尚那般幸灾乐祸。
就算刚才,他以为燕星辰要输了,也没什么举动。
这个法师,地位好像不低,却又不像个魅鬼……
周晚在剩下的两个蒲团中阿妙身旁那个蒲团上坐了下来,拿起手中的经书,没有说话。
阿妙问他:“你要不要用治疗道具?”她说着,直接就递了过来一个道具。
周晚帮她带了个名额,倒是没有客气,抬手就接过。
刚拿到手上,才发现这居然是个高级治疗道具。
用来治疗他身上这种根本不致命的皮外伤,当真是杀鸡用牛刀。
他自己是一个用道具不眨眼的人,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明天是什么样的。
阿妙是个怀着孩子的女玩家……
他颇为古怪地看了阿妙一眼,发现对方连面前的经书都没管,就侧着头看着自己,等着他用这个高级治疗道具。
周晚:“……”
如果不是他现在是女装,光是这个眼神,周围的人怕都要把他当成阿妙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了。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就用了。
——他又不是真的良善之辈,送上门来的道具,又不是他自己的,为什么不用?
阿妙见他用了,这才转过头去,拿起了面前的经书。
周晚看了一眼那不知为何空出来的蒲团,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始看起了这本经书。
剩下的只有二十九个人,尽皆浑身紧绷,时刻警惕着四周。
这其中似乎每个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普通人npc,以至于血腥佛寺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蒲团上坐着的香客们居然一个个都神色严肃却冷静,仿佛真的在参悟佛法一般看着自己手中的经书。
净心法师让和尚们去点新的香,没有立刻开始讲经。
他们总算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许千舟回过头来,喊了周晚一声。
周晚:“……?”
许千舟:“你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为什么你明明是第二十九个,他们却说你是最后一个?”
“我也不清楚,”周晚看了一眼那唯一一个空着的蒲团,说,“蒲团明明还有一个,他们却不让人进来了……我也以为还有两个名额。”
喻行川轻轻的嗓音插了进来:“我记得你刚才提了一嘴,这位……”他看了一眼阿妙,“怀孕了?也许她一个人算两个人了。”
肚子里的孩子也算?
这似乎也能解释得通。
许千舟:“你为什么参与我们的讨论?我们不是一伙的吧?你干什么和我们搭话?你不会是看上周晚了吧?”
喻行川坦然:“我是来套你们信息的。”
“你好意思从我们这套信息吗?”
“我脸皮厚。”
“。”
若是在平时,就算对话的人是齐无赦,许千舟都要垂死挣扎地呛上几声。
可刚才的事情显然也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他噎了噎,没说话,打算用自己的技能将经书上的内容全都背下来。
他捧着经书,自言自语道:“《四十二章经》……居然真的是一本佛经?”
被影响到心情的显然不知是许千舟和周晚。
燕星辰低头看着经书,头又开始疼了。
青烟中夹带着的魅鬼香还在,他本就一直都晕乎乎的,此时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涌来,冲得他只想用金拆将周围这一切全都拆了个干干净净。
他努力忍着这股冲动,抓着经书的手都用上力道,将书籍的边角都给掐出了痕。
齐无赦就坐在他身边,近在咫尺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燕星辰浑浑噩噩地转过头去。
这人问他:“在不开心什么?”
“不难猜吧。”燕星辰低声说。
“为那几个npc?”齐无赦无所谓道,“喻行川都知道,这些人只是云烟。”
男人刚才明明也被外头的事情影响到了,先前还和他说这一切对周晚而言有意义便是有意义。
可眨眼间,言语态度竟然完全没把副本中的npc当回事,说话的语气居然都带着随意。
主殿内的气氛沉甸甸的,齐无赦却轻乎道:“周晚救人,是因为周晚和我们不一样。你就只是个玩家,这些人就算现在不死,以后也会死。”
“玩家破局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终结,换个角度来说,玩家们为了活下去破局,真的成功完成了副本的任务,玩家们活着走出副本,副本崩塌,他们不也还是得死?玩家任务失败,副本沉入副本池,这些人顶多也就是过完虚无的一生,或者副本直接被樊笼拆解出能量构成新的副本。”
“不论如何,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在无人能够看到的地方,沉默、死亡、无足轻重。你才是真实的,才是需要完成愿望走出樊笼的玩家,管他们做什么?”
齐无赦这话是什么意思?
觉得他不应该为npc的死活难过?
他也没有真的失去理智到因为npc而耽误副本进度,这人干什么一副硬要他改变想法的样子?
燕星辰本就难受得很,齐无赦这话说的,同他内心里的意愿背道而驰。
他又想到这人明明心中有人,齐无赦对那人还求而不得到连虚假的魅鬼都可以高抬贵手,却还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亲他来演戏……
他眉头紧皱,干脆回过头去,直接开始研究起这人手一本的《四十二章经》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齐无赦在那等了半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这人第一次受到了完完全全的冷遇,呆了呆,这才问:“你怎么不说话?”
燕星辰忍着头疼,没好气道:“不想理你。”
【被保护值+20,请玩家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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