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靠谱的少年阴阳师整理好了庭院,又命式神修补,才没有导致师生俩被地方官员彻底记住。
新修缮好的庭院夜景静谧而柔美,枝头盖下的光影浮动如同清水一样澄澈透明。
特级咒术师的睡前故事没有竹取物语里美若天仙的辉夜姬赴月,也没有奈良末期文车妖妃的血字诅咒。
长泽时礼手里端着酒碗靠着廊柱,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术式解析。
月影葱茏,清风明月徐徐,近秋的夜里,庭院只剩下咒术师沉稳的声音。
咒术师的举例囊括天南海北,术师咒灵妖怪神明,好像谁都见过,好像谁都了解。
可能是喝了酒,语气也不像往常那样带着戏谑,而是在认真又不自知的说出更多一般术师无法摸透的理论。
宿傩听着,一边生疏地用刚刚摸到边沿的反转术式治疗自己,一边去记去理解当代最高层次的咒术。
偶尔也会出言询问,而问出口的问题都会立刻得到解答。
长泽时礼并不是个合格的咒术老师,所以他倾向教导能跟上他脚步的天才,那种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的天才。
晴明拜师于贺茂忠行,自小是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贺茂忠行交给他的阴阳术如同‘倒瓶中水’一样被全盘吸收,学得快而且不输保宪。
现在宿傩也能做到。
快乐这不就来了吗jpg
「男人之间这该死的胜负欲。」系统叹息,可愿力不仅在上涨,而且已经快要到转接口了。
快得让它怀疑长泽时礼是不是已经蒙到了愿力所代表的含义。
这个宿主过于自立,至今为止从升迁官职、增强咒术到寻找任务目标,长泽时礼喊都没喊过一句系统。让它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个凑数的,倍儿没面子。
那边的长泽时礼拎拎酒坛,摇了两下发现倒不出一滴酒水,酒香也尽了。
他干脆把罐子一放,转头对宿傩说,“你该睡觉了。”
“不许晚睡,有什么困惑的地方可以明天问我,睡太晚会长不高的~”
“知道了!”
“顺便一提,你这个年纪的小崽子应该和晴明差不多高才对,你怎么这么幼……”长泽时礼摸摸下巴,盯着宿傩上下打量,“要不我给你找个寝肥来问问吃什么长得快?”
‘砰!’
回答他的是宿傩一把拉上门,把门口的咒术师隔绝在外。
“哈哈哈哈哈哈!”外面传来酒醉的笑声,恣意极了。
宿傩算是提前明白了为什么就连小晴明面对长泽时礼都频频无奈的感受了。
明明是提醒外在伪装的误区,从长泽时礼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一种意思,换人得给他一拳。
正对着月光的门口,成年人的影子映照其上,摇摇晃晃地提着酒坛站起来,很高,不壮,有力的身躯杀过无数作恶的人或咒灵。
而影子却只是弯下腰对室内的小崽子道了一声带着酒气的:“晚安,宿傩。”
那距离只是隔了一扇门,如果打开,仍然是会以平视的身份说话。
“晚安。”宿傩说:“老师。”
…
小孩子们都睡觉了,大人们却不能就此休息,还有数不清的事情等待他们处理。
已经步入阴阳寮的贺茂保宪就是‘大人’的那一类。
“芦屋道满?”
微黄的烛光下,手握毛笔正在写信的贺茂保宪停了一顿,他从记忆里找了一圈才找出长泽时礼口中这个人的存在。
“我记得是那年由地方官上书过阴阳寮的一位播磨术师……”贺茂保宪思索着把几年前的事情找出来,“据说在播磨那边很有名。”
月色渐凉,成年人坐在窗沿上捞走了少年的茶水醒醒酒,一边交谈。
“这次晴明的事情和他有关。”
长泽时礼指出,“藤原知道你肯定会来帮你师弟,所以专门派个人来压着你,这样他们可以压制贺茂,而道满……”
“而芦屋道满就好对晴明下手。”贺茂保宪握紧笔杆,他猛然抬头,谨慎地问道:“父亲的占卜泄露了?”
长泽时礼摊开手,“很显然是的。”
阿倍仲麻吕等一众术师先驱都曾经预言咒术盛世,平安京迁都后不久,阴阳寮就领命为国运占卜将来。
天机不可泄露,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贺茂保宪都只知道一条有关师弟晴明的。
即‘葛叶之子将成为阴阳道盛誉的术师,晴明会击败播磨来的术师道满。’
这条占卜给本来就受到冷眼的小晴明带来了无数暗中的窥视,幸而知道找这件事的只有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不至于所有人都知道,否则又是一个大问题。
当时身为太政大臣的菅原道真倒是全部都知道,但想要撬开他的嘴,那还不如直接去威胁占卜师本人。
“那他为什么要来找宿傩?”贺茂保宪思索着,看向长泽时礼的表情变了,“不会吧……”
“是和占卜有一点点关系啦。”长泽时礼睁眼说瞎话,转移话题,“不过我去追杀那三个诅咒师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这件事应该和道满没关系,你写进去问问忠行。”
“什么?”
贺茂保宪重新握好毛笔。
“那三个诅咒师和什么人签订了契约,不是术师、不像咒灵……倒像是什么佛教玩意儿。”
长泽时礼举了个例子,“就像‘观世音菩萨以慈悲之羂索救度化导众生。’这种。”
“一个新敌人哦,保宪。”
已知藤原扶植禅院,拉拢天元,打压贺茂与菅原为敌。
再知播磨术师芦屋道满涉及平安京内忧外患,勾结贵族势力的同时与诅咒师联系,又知出现了一个佛教术师。
“唉。”贺茂保宪重重叹气,头疼着把这件事写进了信件里。
小小年纪承受了不应该的重量。
少年笔触刚劲有力,字迹工整地将信息一一列开,落笔,遣式神将信先一步送往平安京。
红发咒术师牛嚼牡丹一样吨吨吨完茶水,甩了甩头清醒不少。
他问:“明天启程回京的行程安排好了吗?”
“藤原大人很安分。”贺茂保宪说,提起这个少年阴阳师紧促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不仅如此,还主动提出用胧车送行,可惜来的时候带的护卫太多,只能牛车慢行。”
胧车的怨念集聚的妖怪,贵族避之不及的式神,能主动提出这种要求。
“活该,谁让他怕我了。”
“您祭礼后那次上殿直接逼藤原基经退居幕后,他们怕您也是意料之中。”贺茂保宪摇摇头,“但父亲来信说,基经大人的子嗣时平已经开始出入京都御所,摄关之势来势汹汹,您请留心。”
唠唠叨叨的模样让长泽时礼不由低声笑道,“真是,越长越像忠行了。”
“行了,我去睡觉。”
咒术师翻下窗沿,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贺茂保宪无奈地叹息一声,整理桌面的东西也准备休息。
那么长泽时礼去睡觉了吗?
并——没——有——
咒术师在冰凉的夜色下行走于山林之间,灿金的瞳仁融不进浓郁墨沉的夜晚,行进间都带着不自觉流露的细碎咒力。
秋叶萧疏的树林只有秋蝉寂寥的余声,前路平和安静,但一片漆黑不知道通向哪里。
直到走近一间茅屋,院子里闪烁着烛火微光,有人就在院口的夜风里,坐着,等着。
长泽时礼俯视着僧人装扮的少年术师,他说:“我来看乐子了。”
脚下的秋叶在夜晚发出格滋格滋的躁响,光影掠过面庞、头顶,月光下的咒术师金瞳璀璨,含着从不明说的冷冽。
会反转术式的少年早就治好了身上的伤,正在百无聊赖地研究点什么。
见到红发咒术师过来,芦屋道满并不避讳,而是朝他笑了笑,说:“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乐子呀。”
“连一个只学咒术半天的小孩子都打不过……”芦屋道满这样说,他只叹了口气却并不气馁。
“不过,菅原公找过来果然还是为了那个,啊,对、是叫宿傩的异类吧?”
“那个预言里的术师。”
僧帽遮掩下的少年巧笑嫣然地说道:“‘咒术盛世会诞生一名所有术师联合起来也无法杀死的「诅咒之王」,而其特征即是「两面」’。”
这是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位权臣和宇多天皇才知道的占卜之言。
长泽时礼挑眉,“你果然都知道。”
“收集情报是一件大事,而且还是菅原公都信的占卜,我当然要重视啦。”芦屋道满说着,他双手合十,“那么能不能看在我发誓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的份上,放过我呢?”
芦屋道满认真的请求道。
“小宿傩虽然能和我打个平手,但那只是初学者天生的杀戮本能,可打了小的,菅原公身为长辈动手大概就不是轻易可以治好的了。”
“毕竟,您可是为曾经那个祭品对抗神使,逼退主导祭礼的基经大人,又为此寻找了数年,对宿傩的重视可见一斑。”
芦屋道满一一道来这些年他追查到的东西,最终总结道:“我可没有信心能从菅原道真的追踪里逃走,还不如挨这一顿划算。”
要不是跑不过他早就跑了。
长泽时礼似作感兴趣地在堆起的干草上坐下,“说说你能给我什么,我可以酌情考虑考虑。”
“唔,藤原家的事情恐怕对菅原公的吸引力不足够,毕竟京都内乱对您来说已经算是习以为常了。”
芦屋道满认真地思考,作恍然大悟一般,握掌成拳捶在手心。
“有一个新消息您应该是略有耳闻。”
他说,“京都叛逃的三名一级咒术师与一个有趣的东西签订了契约,它似乎和那群想要弄出动乱的诅咒师有关。”
那边的红发咒术师果然感兴趣了:“它叫什么?”
芦屋道满答:“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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